当晚,景永福将折子交给薛桐颐,他模仿李易的字体、语气复写一遍,明日早朝即上呈。大意是景贼狡诈,长期骚扰边境被俘后还口出污言,挑拨离间。李易兄弟素来友爱情深,岂是贼人能破坏?念及燮王仁义慈悲,李易不愿大开杀戒,只除了匪首,留在淄留招降景人,先行上报,择日将返。
此折在燮国朝殿中的风光无限的时候,景永福离开了容易府,于王都东门,亲自接了若夫人和水姐他们。水姐已换了寻常商妇的装扮,伍厨依然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后。
“捣蛋家伙,谁这么厉害,竟把你打扮成个千金小姐?”水姐翻身下马,拉起景永福的手,左看右看,眼中尽是欢喜的神色,而伍厨站在一旁惊讶之极。
“夫人,快来看看。”小翠的脑袋伸出车外,又缩了进去,随后拉着若夫人的手走下马车。
“福儿……”若夫人也是一副惊喜,说不出话来。阿根最后下马车,低低一句:“总算像个女的了。”
景永福斜了阿根一眼,如实道:“这得感谢迪王。我这一身都是他使人装扮的。”
若夫人赞了句:“迪王好眼色,有机会娘要亲自谢他。”
景永福一吐舌,见那个不正常的人?开玩笑!她急忙从水姐手中滑出,扑到母亲怀里撒娇:“不说这个了,娘一路可累了,咱们先回吧。娘,我好想你……”
换了容易府随从驾马,一行人去了薛桐颐安排的新居。水姐在马车里问景永福:“迪王是传闻中英俊的模样吗?”
伍厨顿时竖起耳朵。
“好看是好看,不过,没娘好看啊!”
“傻孩子!”若夫人轻轻拧一把景永福凑过去的脸蛋。
新居竟与司马秋荻的豪宅毗邻,虽不能算豪宅,但也大庭大院的。宅门有匾无字,李易还在斟酌景永福的条件所以无字。景永福推断着,李易已经从若夫人这儿得出她曾邂逅过司马秋荻,加之她一到王都见了李菲后就找大橘子,所以李易才特意给她选了这么个地方。
司马家的小公子,容易府的资料也非常翔实。司马秋荻,现今司马一族族长司马静彦的幼子,也是最珍爱的儿子。这份珍爱一方面缘由司马秋荻的生母早逝,另一方面则是司马秋荻从小就个可爱乖巧的孩子。与他诸位本宗兄长、外宗司马氏不同,十五年的燮国大氏族的熏染没能引发他对政治的兴趣,倒令他成为一个追逐风雅、致力奢华的贵公子。尽管其父司马静彦努力栽培他成为司马一族日后的重要人物,无奈司马秋荻一直游离于权力之外,只对金钱营造的华美有兴致。
司马秋荻的背景景永福不感兴趣。她喜欢跟他出游,因为他会付帐,还讨她喜欢。第一次邂逅,因他的姓氏她拒绝了他的宴请,而到王都主动找他,也是因他的姓氏——他的姓氏可混淆她背后无数双关注的目光。
住得近,人也来得快。景永福才落脚,司马秋荻就找上门来了。这回他穿得很正式,燮国贵族子弟素爱的月白袍,只是司马秋荻的袍子制作精良,云裳层叠,银线刺花,还是远比一般贵族的奢华,而手上依旧持一柄扇子,白璧无瑕的扇骨,雪梨粉金的扇面。
“司马秋荻啊,我不得不服你,你哪里来的那么多扇子!”景永福上前打趣道。
司马秋荻白净的脸立刻铺了层淡淡粉红。他每天派人到容易府打探景永福的消息,前几日听闻她与迪王出行不能邀她,今日却是问到了新址,得知若夫人也来了,他特地换了身较正式的服装,还带了礼物。
“平姑娘要是喜欢,明日秋荻就送几把来给姑娘把玩。”转而却是对若夫人行礼,“平夫人,秋荻见您总想起自己的母亲,如若不嫌,请夫人收下秋荻的这些薄礼。”
若夫人与众人都是一怔。景永福便在母亲耳边如此这般简单的说了些司马秋荻的身世。其实当日第一次相见,他看若夫人的目光就很不寻常,在获悉其出生后,景永福便明了,她的母亲必有什么地方让司马秋荻思及了他的生母。
“司马公子太客气了。”若夫人斟酌道,“只是怕公子馈赠过厚,平氏承受不起。”
司马秋荻忙摆着扇子道:“不会的,不会的……”
景永福信手打开其中一个长型礼盒,裏面是一管木笛。虽谈不上名贵,却看得出做功精良,有些时日了,成色却不显老旧。她拿在手里端倪:“这是……”瞥眼却见若夫人神色有异。
若夫人上前来,逐一打开司马秋荻的礼盒,无非是些曲乐类物品。众人都好奇地看着她,今日的若夫人似乎有些激动。她仔细浏览了所有物品后,目光转向女儿手中的笛子。景永福连忙将笛子递给她。
若夫人将木笛捧在胸前,长叹一声:“泠泠彻夜,漫漫韶华,谁是知音?司马公子,你听过阮蔚娘这个名字吗?”
司马秋荻随言动容,正色道:“亡母名讳正有一字‘蔚’。请教夫人,您认识我娘吗?”
若夫人眼中盈盈:“我岂会不识?髫年相识比肩竞艺,蔚娘总先我一步……到现在,竟是先我去了。”
景永福凝神望司马秋荻,原来这人竟是她娘的故人之子。却听司马秋荻不解地问:“可为何我爹书房里珍藏的画像,画中人却似夫人您呢?”
他这一问,生生把他老爹当年的风流韵事牵了出来。水姐不露痕迹的带小翠、阿根妥置礼盒而去。
尘封往事随着那把笛子重又浮现。简单说来就是当年爱慕若夫人的司马静彦抢不过景申茂,所以娶了姿色稍逊于阮若娘的阮蔚娘。当然司马静彦以一个燮国商人的身份,怎么可能与景国最有权势的誉王爷相争呢?
司马静彦端的是个精明厉害的人物,他带阮蔚娘回燮,丝毫不提她青楼女子的出生,连名字都不曾吐全,所以连司马秋荻也只知道他母亲名字里有一个“蔚”字,其它一概不知。只是司马静彦珍藏若夫人的画像,这就颇费思量。
“夫人,秋荻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夫人忘了今日之事。”
司马秋荻一听若夫人提了几句,就知不应再追究下去。景永福不禁高看了他几分,大橘子还是有分寸的。
与此同时,燮国宫廷之内朝堂之上,景永福拟写的折子得到了燮王李和裕的定夺。他委派隶王李献亲自迎接太子回都。这个决定与景永福的预计基本一致,不是派隶王就是派沛王。
李易回王都的这段时间,李菲不再捉住景永福陪他风花雪月,容易府遣人与隶王商议迎接太子的细致事宜也与她无关。景永福本指望司马秋荻继续热情的尽地主之谊,可惜遗憾的是,自从送礼之后他对若夫人更感兴趣。两人算成了忘年交,整天价吟诗作画弄琴把笛,而可怕的是,他们一对弈就是老半天。当然,落第一子的时候,景永福就自觉滚蛋。滚蛋了还得做掩饰工夫,至少让司马家的随从了解,他家小公子对她很有好感而不是对她娘有好感……景永福很郁闷,她这是招谁惹谁了?
几天后景永福把门一关,不让司马秋荻进来。司马秋荻久久地站在门外等候,围观的,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看着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似的司马小公子,景永福心软了,还是放了他进来吧,可一转身又听到司马家的下人说,这对小人儿吵吵闹闹是正常的,没看一会又如胶似漆了?景永福更郁闷了。
麻烦的事总是接踵而至,放司马秋荻进门后不久,司马夫人就来了。景永福关照好府内下人别去打搅那两位高人,亲自到正厅去见了司马夫人。
一身华贵的司马夫人,在四个丫鬟的陪同下,正襟端坐,俨然一副大家主妇的气势。几句客套后,司马夫人转了正题:“秋荻不是在你府中吗?怎么不出来见我?”
景永福笑问:“夫人不是来见我的吗?”
司马夫人眼神一厉:“听沛王说,前几日姑娘与迪王走得很近。不知为何近日迪王不召见姑娘,姑娘反倒跟我儿亲近起来了?”
景永福依然笑道:“所以烦请夫人以后好好管束贵公子,他与我投缘,老到我这儿来玩,虽是一身清白却落了旁人的污眼,实在有损他的清誉。”她心裏恨不能司马夫人关住司马秋荻。
“好利的一张嘴!”司马夫人冷冷地道,“我会管好秋荻,不叫他无端陷入泥沼。毕竟我司马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犯不着和些路边野花纠缠不清。”
景永福笑得更甜:“是啊,太子殿下,迪王还有沛王最近都热忠于体察民情,时常路边野地里转悠了,司马家倒很清醒,不和殿下他们玩这套,的确算燮国百年不倒的老家老族!”
司马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但到底没失了风度,沉声道:“平姑娘,老身没空跟你打哈哈,叫秋荻出来!”
景永福终于不笑了,正色道:“夫人,说句不怕您生气的话,出了这府我不管,但在这裏只有我说话管用。所以您请回吧,等司马秋荻到了他自个儿府上,就是您司马家的事了!”
司马夫人眼中的愤怒再压抑不住,一手拍了下椅子扶手,那木头应声而烂。
“夫人不要动怒!”景永福假装畏惧。
高大的水姐悄然出现在景永福的身后,正厅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景永福在背后做了个手势,示意水姐别动手。水姐收回了凝敛的内劲,后退离去。
司马夫人犹在发威:“平姑娘,老身带回自己的儿子也要你管?”
那清幽的冷声是时响起:“哟,本王来的真巧!”
“王爷!”景永福连忙施礼,连带厅内所有人行礼。
“老身见过王爷。”
李菲一身玄衣飘然而入,坐到了主位上,瞟一眼打烂的椅子,冷笑一声:“看来本王赶上趟了!”
司马夫人强装镇定:“适才老身失手,这年纪大了,抓个东西没长眼就抓烂了!”
“那夫人以后要看仔细了,别抓什么都烂,有些玩样啊最好别抓!”李菲悠悠道。
“老身受教了!不敢打搅王爷,老身先行告退!”
司马夫人走后,李菲斜眼瞟景永福:“几天不见,你就惹上司马家的人啦?小丫头,还真有手段!”
“王爷说笑了。”其实景永福也知道他来了,所以才叫水姐不要动手“请”司马夫人走。原因很简单,单凭司马夫人那不入流的功夫水姐不会看在眼里,她的出现正是因为李菲那种级别的高手入府。景永福一见水姐出场就知道来高人了,这当头会来找她的高人也就迪王一人。既然迪王来了,她自然犯不着自己去赶绿头母苍蝇。
“不知王爷莅临寒舍有何见教呢?”景永福偷笑着。
李菲却继续他的话题:“司马家的小公子不错的。看司马夫人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就知道司马秋荻在司马家的特殊位置……”
“是的,王爷。”景永福赶紧截断道,“王爷是来带大福出去游玩的吗?”
李菲却盯着她问:“这是大福真心所想吗?”不等她答又道,“如果是你真心所想,那本王就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