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城往西是袁家荡,再往西就没了风景区,回了西上王都的官道。但到了袁家荡后景永福无法再西进,隶王的手下封锁前路,说是契蛮来袭。
景永福的心底荡起不安的情绪,而当天下午又遇司马秋荻,她再无法压抑住烦杂的思绪。
李易出事了!景永福能感到空气里弥漫的萧杀。
司马秋荻依然彬彬有礼持着玉扇施礼道:“平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是啊!”
方晓春开的当铺肯定抓到了内奸,接下来呢?
“萍水二度相逢,不知道这算不算有缘?公子上次送的玉兔秋荻可着实喜欢……”
“喜欢就多吃几只……”
轩辕不二审问了奸细,发现了秘密。
“秋荻舍不得吃,放了一夜就失了成色,可惜可惜……”
“那就不吃咯!”
会是什么秘密呢?
司马秋荻仿佛发现自己被敷衍了,停了停问道:“平公子是不是有心事?”
景永福看了看他手中的玉扇,又看了看他标致俊美的面容,突然一下子想通了。李易大概遇刺了!轩辕不二抓获的奸细送不上王都,因为这个内贼根本就是隶王甚至沛王的人。所谓的边境流寇根本就是他们派人假冒的。流寇不是景人,全是地道的燮人!也许司马秋荻本人并不知情,但他出现在此,已经说明司马家族的涉足。
“公子是否在担心滞留此地,耽搁了行程?”司马秋荻琢磨着,他手上有块临行前其父给的金牌,说是路上受隶王下属之阻,可出示而过。要多带几人想来也无妨吧?
景永福莫名地说了句:“我只是有些愧疚。”
“什么?”
景永福转身回车里。即便遇刺,李易也没那么容易死,但他此次遇刺本可避免。如果她当日肯多动动脑筋,往下仔细想去,多想几条方向,例如,抓的流寇是景人如何?燮人又如何?若燮人是普通流寇如何?不是又如何……
司马秋荻还在斯文言语:“公子不如与秋荻结伴同行,秋荻家父与隶王也有几分交情,看在家父薄面上,会放秋荻先行离去……”
“多谢。”景永福关了车门,“我们与公子道不同,我们要去烨北平原!”
马车已经远去,司马秋荻还站在那里。他的仆从小心提醒:“公子,时候不早了!主子还在记挂着呢!”
司马秋荻却苦笑道:“去烨北平原吗?怕是她不想跟我同行。”
“娘,大福的头很大。”车里,景永福依偎在母亲怀里。
“发生什么了?福儿?”若夫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我不知道是错还是对,但是,我觉着内疚。一件分明可以预料到的坏事,我疏忽了,让它发生了。”如果她真是李易的谋士,那么她还没为他谋划就险些要了他的命。她只想着自身安危,没有顾及他的危险。虽然流寇真相的揭发只是其一,也许没有此事,李易的回程也不会太平,可那样宽厚的太子,如果因为她的疏忽而送命,她就真对不起他。
但她不该找借口。“这是大福的错,是吧,娘?”只有弱者才会以借口搪塞过失。
小翠不解,目不转睛地盯着景永福,阿根面无表情。
若夫人的手抚过景永福的头:“我只知道既然已经发生,就不要再去追究谁错谁对,而是该如何处理现在的事。”
景永福在母亲怀中点头:“所以我要去烨北!”
李易遇刺,回王都之路重重封锁。如果她是他,就会选择与轩辕不二会合。淄留会合可不是个好选择,现在藏伏在淄留的两王势力已全部活络,相反,燮北一直不太平的燮契边境烨北平原倒是个好选择。平原开阔,敌人无所遁形。轩辕不二拥有正规的军队,既不怕契蛮更不惧不可见光的小股势力。从烨北往西走水路折返王都,时间虽长了些,但尽在轩辕控制范围。
马车外伍厨嘀咕:“烨北,那可没什么吃食!”
“有你在还怕弄不出可口的?”水姐冷笑了下。
“是是!我没啥本事,就是会做吃的!”伍厨干笑。
烨北的确没啥吃食,平原上人烟稀少,不像城镇到处饭店小肆。但烨北又多的吃食,平原上食物资源丰富。
伍厨聚精会神地翻烤二只野兔,阿根坐在一旁认真观看。若夫人和小翠摊开包裹,取放餐具。神情恍惚的景永福给马喂了把精粮——
这天的景永福,不知道为什么破天荒的换了女装。这是自逃出誉王府后她第一次穿女装,有些怪异和不自在。
若夫人温柔地给她插了支珠钗。小翠只乐不语,阿根边上撇着头看了会,然后摇摇头就走了。水姐则说了句:“跟我当年一样俊俏……”伍厨视若无睹依然招呼道:“小掌柜的,咱们吃烟熏味重的,还是口脆香嫩的?”
景永福笑吟吟地向他走去,走了一半忽然惊觉,她即便穿着女装,厨子也压根没把她看成女的。
——景永福幽怨的想,你们不赞我貌美如花,至少夸下衣服吧!
马不安地踏了下蹄子,景永福从它的大眼珠里看到她身后的汉子。一刹时,后背唰一下掠过一个激灵,危险感涌上心头。
她转过身,紧绷的神经更加紧张。娘咧,好凶悍的男子!这会水姐取水去了,不在附近,只剩一群妇孺,外加一个中看不中用只会拿菜刀的厨子,倘这人有什么歹意,就得全家抱团死了。
景永福勉强对他笑着招手:“你好!”
那男子一身契列萨人的装束,一双淡蓝的眸子咄咄逼人,令人忽视他实际年纪不大。看清了他手中握的是什么,景永福的背上不禁冷汗直流。那是一把匕首,匕首上满是黯淡的血迹,遮掩了原有雪亮锋芒,而男子衣裳上明显留有打斗的痕迹。
此人极其危险!景永福相信他能轻而易举地杀人,并且已经杀过好几个人!
正当她僵着,男子却收了匕首。一派不羁的模样取代了先前的腾腾杀意,他指了指他的肚子。原来,他是被伍厨烧烤的香味引来的。景永福松弛了下来。
男子叽里呱啦地说了句听不懂的契列萨话,景永福摇头示意。他又指指伍厨的方向,于是,景永福便拣了个大男人回来。
“你跟我来!”
男子的相貌威武,令所有人都多看了几眼。男子也颇有意思,目光扫了圈众人后,停在若夫人身上一会,再停到小翠身上一会,最后转投兔子,目光就坚定不移了。
景永福暗叹,还好是个贪吃鬼不是个色鬼,没像司马秋荻一样见着她娘扇子都掉了,但是不久后她就知道她错了。
因男子的出现,阿根的目光明显变化。阿根性子极冷,平日极少表达情绪,这时眼光里却分明射出了敌意。
“为什么这么看他?”景永福问他。
他低吼:“他盯着小翠!”
若夫人莞尔。
男子又滴里嘟噜地说了句话。
景永福试探着问:“饿了?”他这才睁着湛蓝的眼珠看她,看了会依然是句听不懂的契列萨话。
景永福忽然想起她不会说契列萨话,但可以写,过目不忘的记性就这点好处。简单的日常语,她其实是会的。她正要去找纸笔,这时候,兔子熟了。
景永福一行人目瞪口呆,男子狼吞虎咽地吃光了一只野兔。小翠惊讶之极,她吃了一半的兔腿从手中跌落,男子立刻弹丸似地弹了出去,接住了小翠掉的兔腿,嘴裏还含糊地叽里旮旯一句,仿佛在说,不要浪费。嘴一张一闭,兔腿送进嘴裏,没几下拉出嘴就变成一根剔干净的骨头。
众人叹为观止,只有伍厨发愁,等水姐回来做什么给她?
景永福感慨:“仅看此人的凶悍,就知契列萨的强大。如若给他们找到一条国体的改良之策,这天下谁还是对手?”
阿根难得的多话:“我也会变得很强!”
景永福笑了:“是啊,你们将来都会很强。”
远处忽然传来水姐的声音:“大家收拾东西,我们赶紧离开这裏!”
她还没到眼前,就先吆喝大家伙收拾东西,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伍厨最听水姐的话,忙灭了火,移开木架,收回工具。其他人也收拾起来,只有那个契列萨男子,一把抢过伍厨预备储放起来的兔肉,使劲地往嘴裏塞。
伍厨骂了句:“饿死鬼投胎的家伙!”
水姐来到景永福眼前,凝重道:“前面有不少契列萨人,虽然看上去不像来劫掠的,但还是避一下的好……”她的眼光停在那男子身上,愈加凝重。
景永福也望着他道:“他肯定跟前面的契列萨人有关系。只是不知道他们对他来说是好是坏?”
男子忽然停了进食,抬头看着景永福,那双明蓝的眼珠闪动着奇异的光彩。景永福顿时明了,指着他鼻子骂:“坏人!你分明听得懂我说话!”
男子却不答,又继续啃他手中半只兔子。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既然听得明白,就赶紧告诉我们,你是谁,怎么会一个人待在这儿?”
但这男子打定主意当一个外国人,又含糊地唧咕一句,不答景永福只啃他手中美味无比的兔子!原本斑斓的乌爪子这时候已经油亮亮,也许是他动作大了点,袖管口却露出一道暗红。
景永福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一怔。景永福慢慢地翻开袖口,“坏蛋,你身上有伤!”
“福儿,我们带上他!”若夫人已坐上马车,忧虑地道,“如果他不肯随我们走,就随便他吧!”
“大福,走了!”水姐催促着。
“嗯!”景永福凝视那双接近于蓝天的双眼,“跟我们走,我知道你听得懂!”但他的反应叫她气愤。他抽回手,继续啃兔子。明明已经吃饱了,还啃啊啃啊!由此景永福确定,他实际也是个少年。
与他拉扯之间,水姐忽然从马上下来,沉声道:“来不及了,契列萨人来了!”
景永福站直身,转头看那方向,视线里十几骑漂亮的契种良马逐渐清晰,下意识的,她挡在那个只知道啃兔子的家伙面前,但她又怎么挡得住他那个头?
领头的契列萨人是个精悍的中年人,他对水姐点头示意后,说起生硬的中原话:“惊扰诸位,在下是契列萨婆罗族左刀钦克婆罗氏,来找少主。”左刀是契列萨族宗中颇有分量的人物,左刀称主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此人已是族中宗氏认可的宗长。
左刀的眼神一直投射景永福的方向,她只好识相的让开半步,露出那啃兔子的家伙,心中嘀咕:莫非婆罗族当代的宗长少主就是这个吃了她一只半兔子的人了?
“哗啦”几声,马上所有人齐齐下马,跪在地上。又是几句叽里呱啦的契列萨话。景永福瞎想着说话的内容,无非是,小的保护不周害少主在外吃苦,吃中原人的一只半兔子都那么香……
这位婆罗氏的少主无疑架子极大。他居然理都不理他们,任由叽里呱啦声在耳边此起彼伏,直到最后一块兔肉啃完,他才抓起衣襟擦擦嘴,之后就径直向小翠走去。
阿根挡在小翠面前,却见那男子斜了眼他后,单腿跪在小翠身前,用他那油亮的爪子握住小翠颤抖的素手,一口流利的中原话响在众人耳边:“你等我,等我六年。六年后你长大了,我蒲蒲儿婆罗娶你为妻!”
水姐瞪圆了眼睛,伍厨张大了嘴巴。若夫人死死拉住冲上前去想揍人的阿根。一群契列萨人交头接耳。景永福看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