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若夫人,景永福将发生的事和决定的事对她说了。她沉思了片刻,忽然笑问:“这次是不是又要溜走?”
景永福理直气壮的说:“娘,这不叫溜,这叫抽身!”
其实景永福有十几种方法从“重兵”包围的天然居抽身而去。此非彼时,她早非当日那个只有母亲依靠的大福。三年厚轮一年淄留的岁月,她更没有虚度。
景永福在想象,李易一大清早杀过来却只见人去楼空,方晓春傻呼呼地先看一眼伙计转交他的契约(名曰管理费,五年后景永福不回来天然居才是他的),然后恨不能撕了它……
景永福笑了笑,呷口清茶,放下杯盖,想象是美好的,但现实是无情的,李易和方晓春正儿八经的坐在她面前。她将店契放在他们面前,对方晓春道:“给我一千两,我把店给你。给我两千两,我再多送你条财路!”
方晓春的双眼明显有了变化:“你怎么知道我身上带了两千两?”
其实他真正想问的话是“你怎么知道我打算出两千两买下?”景永福斜眼看他,并不答。
“什么财路能值一千两?”一旁李易却冷冷地问。
景永福眯眼而笑:“这个不是卖给殿下的,只能说给方大人听。大人,你附耳过来……”
景永福在方晓春耳边如此这般一说,方晓春双眼的变化就越来越明显,眼珠子简直要跌出眼眶。李易虽身怀上乘武艺,要运用内力听清景永福的话也容易,可他身为太子的尊荣和骄傲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只见方晓春飞快的从怀里掏出两张大面额银票,匆忙对李易施一礼:“恕在下失礼,此事重大,在下需要尽快去办!殿下,告辞!”就大步流星的去了。
“你对他说了些什么?”
景永福再次端起茶杯,悠然道:“殿下既然打算起程回王都,这淄留地面上的事就不用理会了。何况,如果小的所料不差,殿下应该是来找小的兴师问罪,然后无论小的肯与不肯,卷了小的铺盖,打包小的一同去王都。”
李易终于问了他的疑惑:“平大福,你难道一点都不怕本宫吗?”
景永福眨眼道:“听闻殿下素来礼贤下士,而大福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殿下岂会与大福一般见识?”
李易眼神闪烁,表情变化,最后却稳稳道:“平姑娘,我只是一片好意。你拒绝也就罢了,何必处处激我?”
景永福一怔,她确实对他不敬,他还自称“我”而非本宫。她现在只是个十四岁的普通小老百姓,而他乃燮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这份宽厚令景永福汗颜。感动之下,她说了一些本不该说的大话。
“殿下仁厚,只是我乃景人,不便为燮效力。但我有几句话想对殿下言。世人只见燮国争储的表象,却不知其背后蓄谋已久的一场国家变革。燮国四大世家,三家入宫为外戚,而外戚夺权一直是每位帝王的忌讳,燮国的帝王并不昏庸,为何成全了陈、司马和杨三家入主后宫的心愿?四大世家,哪个是好惹的主?燮王非但惹了,还娶了叁,娶满了能娶的世家千金。”
景永福顿了顿,这时候的李易目光更亮:“继续说,不要打住!”
景永福莞尔:“如此,殿下就是觉得大福讲得还不错,那么殿下要记住了,出了淄留,这天然居就再没有平大福!殿下也自然没见过此人!”
李易拧起眉头:“说完再论!”
“好吧!”有些话景永福早就想找个人说了,母亲、水姐她们都很好,都很聪慧,但并不适合这样的话题,而李易适合,且非常适合。她身体流淌着的誉帝的血脉,传自誉帝的对政治的敏感,使她一直很关注时局。
“燮王娶了三位贵妇,却立一个三代书香的文臣之女为后,其用意世人恐怕都误解了,不是一见锺情,帝王家原本就少有真情,也不是忌惮三位妃子背后的世家,怕哪个做大了,另两家就不好交代。要是燮王真的担忧外戚之患,当初就不会娶,更不会接连娶了三位。”
景永福凝视李易问:“殿下觉得您的父亲是个胆怯的人吗?会患得患失,优柔寡断吗?”
李易摇头。
“但是,却很有野心是吧!”
李易眼中猛地闪过火一样的光芒。燮王李和裕虽年过半百,身子骨日见衰老,可其心志同二十的青年一样。他不肯躺在龙椅上苟延残喘,每天都要坚持去“百菜圃”活动筋骨。
“百菜圃”是其三十岁的时候在御花园里捣鼓出的一片菜圃,说是要与民共享种田养菜的甘苦。
同样关注燮王的景永福曾经感叹,单凭李和裕只吃自己种的蔬果,这一点誉帝就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她充满敬意地说:“您的父亲是个了不起的帝王!他为了让您成为一代明君,给自己铺设了艰巨的半生。切莫辜负了他!您要知道,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他都是站在您这一边的,虽然,这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一边!这一边就是燮国的国祚。只要利于燮国的,他就会义无返顾的去做,相反,有碍的,他就会坚决铲除!”
说到这裏,景永福多少有点妒忌,李易的命真好,她是没法比!他生来就有个皇帝老子安排好一切,只等他长大成人,时机成熟后就把一切交接给他,当然立他为太子老皇帝肯定也观察过几年。
李易即便成为燮王之路艰辛,但笃定了李和裕的后台,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而她呢?她父亲给她的是一个名满天下的名字。嘿嘿,大福!
景永福遐想着,不防李易抓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李易神情复杂地道:“大福,我可以不强求你同行,但请你日后不要装作不认识我好吗?”
景永福怔了怔,示意他放开她的手。
“大福,你对我燮国局势如此明了,那天下局势呢?”李易缓忙地放开了她。
景永福吸一口气道:“这是个‘三国’时代。花落何家,未定!不过,你燮国若平安度过四子争储,将是天下最有势力的争夺者!”誉帝虽强,但景国不是一人之国,而常年来景国官员腐败,隐患叠伏,国力日渐衰弱;契蛮虽强,然国制不改,休想染指中原;只有燮国,国强民富,去了世族的权轧,再出现几位名将,天下可定!
李易沉声道:“请教大福,若四子争储尘埃落定,接下去该如何成就大业?”
景永福心下又是一暖,他用“请教”,但嘴上却平淡地道:“等尘埃落定再去想别的事,何况殿下,在下身为景人!”
“我只是想确定你的能力。”李易赔罪不成,干脆挡住了想溜的家伙。
景永福手心裏忽然沁汗,她都说了些什么?她忽然觉得她就似个无知的顽童,奢望以螳臂之力去舞动沉重的轮盘。可是她的天性里,这股渺小的力量却顽强的不依不饶的存在着……
“其实你说的,以前我虽不算十分明白,但还不至于一点儿都看不透。”李易深深的凝望她,“父王是想要一举铲除燮国潜在的不安定因素。”
景永福试图推开他的手臂,果然如蜉蝣撼树。她开始后悔,毕竟她太年轻血热,被李易的平易近人打动,可是帝王家的人能信得过吗?
“可是对我李易来说,哪怕此刻身陷囹圄,也要做好长远的打算。不能为眼前的困惑而乱了最终的方向。”李易说话呼出的热气吹到景永福脸上,年轻英俊的脸上流露出强大的抱负。
“你不想说就不说。你不想跟本宫走就自己走。但是,大福,你不要当作从来没见过我,从来没跟我说过今天的话!”李易收回手,让出路,笑着吐出二字:“休想!”
景永福低下头思索了会,抬头笑道:“好啊。”
他以退为进的忍让,不再坚持邀作同行,但她还是决定从他眼皮底下溜走。对他的宽厚,她已回报过高。
“现在可以告诉本宫,你究竟对方晓春说了些什么,他怎么跟兔子似的去了?”
“也没什么,就要离开了事情总要交代的何况要交代的……”一看他的眼色景永福就知道她应该挑要紧的说,连忙道,“我说要他在淄留、厚轮沿线多开当铺,完了!”
李易疑惑地问:“为什么?”
“很罗嗦的,殿下要听吗?”景永福摇头晃脑并不想说下去。
这时候的李易也很年轻,只以为是“财路”,所以没有追问下去,而更年轻的景永福,一心只想逃开他。结果一件本可以避免的事情发生了,至于它对景永福的命运来说是好是坏,难以评价。
离开一个地方后来却很少怀念,这样的人是冷酷还是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