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永福将笛子带回了宫。“呜呜”吹了几声,木笛离唇,她脸微红。才放下笛子,侍衞来报,景永纹来了。
景永纹老远就听到了那“呜呜”声,进来看景永福手中木笛,便知那“天籁之音”的炮制者非她莫属。景永纹磨缠了景永福几句,不冷不热的,景永福不明她的意图,好在客套话随便说。景永纹走后不久她就得了皇后的召见,她这才觉得今日情形有些怪,景申茂上午差人免了她的例见,皇后却稀罕地召见了她。
景永福与吴仙子、小翠三人去了中宫。
一入中宫看那排场,景永福就知道皇后找她做什么了。十几张桌子摆上的都是乐器。吴仙子见了倒没什么,小翠却知景永福底细,不禁眉头深锁。
景永纹和众多景氏贵女团坐在皇后身旁,面带轻笑不发一言听众女言语。皇后瞥见景永福到了,示意宦官引她入座,嘴上道:“惠福从景北回来也有一段时间了,前次走的急还来不及与众多姐妹们亲近,今日本宫做主,特意为你办了个曲乐会,也好叫大家伙热闹热闹快活快活。”
景永福心道,她一弹奏她们不快活才怪呢!
只听某位郡主接着道:“惠福妹妹以前久居燮国,那一定会几首燮乐了?还望妹妹大显身手,好叫我们几个领略一下。”
见另有几人附和,景永福心中有了主意,道:“也巧,我昨儿新得一笛,正好拿来献丑。”
景永纹便笑道:“这儿也有笛子,有何不同呢?”
景永福道:“当然不同,我新得的笛子乃燮国名艺师费公子所赠,音色上品,而吹奏燮国曲乐还是用燮国乐器更佳。”
景永纹当即凝眉。景永福对小翠眨了下眼,后者会意而去。
景永福坐下后,寒暄几句便请了一位郡主下场,弹了曲古琴。曲罢,景永福赞多贬少的评价一番,然后又诚邀了一圈人,众多公主郡主心儿有底知她在拖延时间,也不揭穿,笑着一个个下场展现了番乐艺。
景永福百无聊赖地瞎想,就乐艺来说,这些女子每个儿都不错,但也只是不错而已。若与若夫人比起来还差得远呢。乐声吐露心境,徒具其表的曲乐毫无心意,更无法与李菲昨晚的余音袅袅相提并论。唉,她当时为何就犯傻呢?
她边欣赏着边思量,即便小翠没有搬来景申茂,她也不在乎当众出丑。皇后和景永纹等人不就想看她笑话吗?她们笑她们的,嘲笑她也只能更显她们见短识浅。退一万步就拿后宫来说,即便艺能再如何绝妙,也未必能讨好上一位君主。景申茂现在宠溺她,并非因这些个。景永福不禁暗叹,她们怎么就不明白,以生存而言,人的能力中,艺能恰是最无用的。
女子们轮番得差不多了,景永福的救兵也到了。
景申茂人未到,声音已洪亮响起:“这么热闹啊,朕也来凑凑雅兴。”
众人连忙行大礼迎接,独景永福因景申茂免她跪礼,只起身道了个福。
景申茂带着侍从径自坐到她座旁,道声:“都起来吧。”接着便拉住她的手,笑道,“这些玩样好玩吗?朕倒觉着惠福更爱下棋,上回听说惠福一出手就三败喜王,且前面两局都只下了十子。”
景永福笑出声来:“那还不是喜王让惠福的。”心下却明了,景北她的举动景申茂都知道。
这时小翠却递上了木笛,景永福投她一眼才接了。非要她丢人不成吗?但小翠神色古怪,这次她猜不透了。
皇后淡淡道:“陛下来的正巧,现在笛子也送来了,该轮到惠福吹奏一曲好叫大家伙一块儿奇乐共赏。”
众人称是,景申茂笑吟吟地对她道:“你一会便吹给她们听,好叫以后省了这烦心事儿!”
景永福拿着笛子问:“要吹得柔和些还是刚猛些?”
吴仙子已知不对,小翠躲在她身后掩嘴。
景申茂沉吟道:“随便怎么怎都成。”
景永福再次瞥了下小翠,难道小翠告诉誉帝她无缘商羽,景申茂才出此下策,好叫她“一鸣惊人”后杜绝皇后等人再找她“奇乐共赏”。但是景永福猜错了,她要下场景申茂却捏着她的手,目光炯炯地道:“不急这一会儿,朕要先引见一人。”
“哦?”景永福疑惑,此刻是后宫诸多公主郡主同处一堂的场面,他会引见谁?
“有请燮国迪王。”
景永福顿时惊呆。这个时候,他竟来?
宦官去带人了,众多少女因景申茂在场不敢交头接耳。皇后的面色变了,她猜到了景申茂在这样的场合引见李菲的意图,悔不迭这一场她亲自召集的“曲乐会”。
景申茂凝视景永福道:“今日朕很意外,若非迪王李菲遣人求见,朕还不知道他竟跟着燮国和亲使到了京城。看来他有心娶一位景国公主,只是朕真不知该将谁许配给他。”
景永福也凝视他,没有答他。过了一会,她将目光转到身旁皇后等人身上。直到李菲来了,她都在看她们。皇后忽然眼睛一亮,景永纹难得失态地微微张嘴,一干公主郡主都倾目前方,那便是李菲到了。
一片沉默后,李菲清冽的声音响起:“李菲见过誉帝、皇后殿下及诸位。”
景申茂依然捏着景永福的手,对他道:“迪王快请入座。”
景永福依然没有去望他,只见景永纹恨恨地盯她一眼,便别转头去,继续定睛某人了。
李菲没有入座,似站在场中打量了下周围,道:“看来李菲来得很巧,陛下宫中正在办曲乐会吧?”
景申茂笑道:“敢情迪王也有雅兴?”
李菲淡淡道:“只是眼见周遭乐器,无一不是景物,可能会稍不合手。”
景永福握紧了笛子,却听他提高一度音:“倒是这位殿下手中之笛貌似燮笛。不知殿下可否借菲一用?”
所有人目光立时聚焦景永福,她不得不转过头去,接上他似有若无的一笑。
“既然迪王开口,哪敢不从。”景永福将笛子双手递上,李菲向她走来。她顿时听到不少奇怪的声音,似抽气又似叹息。可李菲却不知觉似的,徐风般而来。
今日他一身正式燮国装束发明珠映额,锦片罗衫罩一件金翅云袍。而那一副容颜,即便冷冷也只更显锺灵毓秀。
他走到她眼前,狭长的丹凤眼闪过一道诡异流彩,瞬间令人幻觉仿佛置身于一片初春。景永福一个迟疑,他已轻巧地取走了笛子,指套的金镂甲不露声色轻轻地划过她的肌肤,留下一道浅红印子。
“谢殿下。”李菲转回,一举一动如清风朗月。景永福坐回景申茂身边,斜眼便见不远处几位郡主的随行宫女竟看痴了眼,而那几位郡主也只比下人好了那么一丁点。她不禁暗嗔,这人难道来一网打尽景国后宫少女吗?
李菲的随侍从空席搬来一张椅子,他洒然而坐,一手轻抚过笛面,随后却无动作,长时间的凝望殿堂上一处雕花。无人催促,每个人都凝眼望他。
这时景永福也顾不上身边景申茂审视的目光,直直向李菲望去。若她不看他岂不更显心中有鬼?
李菲薄薄双唇微微一抿,收回了目光,看了眼景永纹又看了眼景永福,将木笛放到唇边。景永福顿时心头一跳,却听笛子“呜呜”二声,他竟吹出模仿她的音阶。她一怔,四下亦是一片震惊。李菲的唇微微离笛仿似一笑,接着重又凑上笛口,悠扬优美的笛声便开始绕梁。其始无首,其卒无尾,一仆一起,所常无穷。
他吹的是燮国名曲——“相挑”,一般此曲多以琴来演绎,燮国民间也称此曲为“琴心相挑”,表示的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用在这样的场合一曲双关。
“相挑”一出,座下动容。谁能成为他相挑之人,谁又是他仰慕之人?
景永福咧嘴微微摇头。李菲就惟恐不乱景女之心,旋即她脸浮红晕,他这是在乱她之心啊!她果然不解风情,竟转了个弯才明了——他那是吹给她一人独听。
一曲“相挑”不知何时已了,等景永福再次注目李菲时,他已翩然起身却是往景永纹走去,而景永纹脸上绯云迷离,羞色毕露。
“一曲‘相挑’李菲替五哥献于琼纹殿下。”
景永纹不禁呆了。景永福也有几分惊异。
只听李菲继续泠泠而言:“昨儿偶遇殿下,殿下之風采仪容堪为五哥良配。坐不窥堂质而不俚,令李菲折服。既我两国婚事未定,又闻瑾秀殿下身染风寒,誉帝何不将琼纹殿下嫁于我五哥?”
景永福心下了然,显然李菲已知李易命薛桐颐替他求亲,也知李易欲娶景永纹。而那句“坐不窥堂质而不俚”却是嘲讽景永纹那日看了扬花三月的憩室。厉害啊李菲,竟是一曲三关。
景永纹面色越来越白,景申茂却道:“迪王的提议甚好,既然迪王为燮王选中了纹儿,朕便应了。瑾儿这孩子也真是太不小心了,明知要大婚,还跑出去受了风寒,唉,姻缘天定,怨不得别人!”
景永纹忽然身子一歪,倒在了皇后怀中。
她要是听到景申茂跟着的一句话,即便醒转也要再晕死过去。
“看把纹儿高兴的!”
景永福只觉得手心冒汗。此言一出,她再无法相信景申茂对她的宠爱,只觉得她确实软弱无能,竟会奢求他的父爱。
皇后咬着唇一言未发,看着李菲的眼神恶毒起来。李菲话里已经说明了见过景永纹,现在却是替兄求亲。
景申茂无视皇后的目光,邀请李菲暂居景宫,李菲婉拒了。景申茂又请李菲在京城多逗留几日,李菲便道:“盛情难却,李菲从之。”两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最后李菲竟提出请景申茂派人带他赏玩京城。景申茂的眼光便落到了景永福身上。
景永福一下回过神来,只感如刺在背,一干女子的眼光若是箭的话,她便成刺猬了。她唯唯诺诺地应下了,却听李菲冷冷的问:“怎么这位殿下答应得有些勉强?”
景永福连忙大声道:“惠福荣幸!”
李菲冷哼一声,走上前来将笛子塞到她手里,竟是重重的。景永福重握笛子,但无人再提要她吹奏,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到了李菲身上。
李菲走后,景申茂亲自送景永福回了永福宫。在殿前他语重心长的道:“现在父皇明白惠福为何说我景宫无一女可般配迪王。他不仅身具天人之姿,其心更难以揣测。难怪燮国朝露台事后,三王之中只有他独大。他日若景燮两国相争,他便是我景国最可怕的对手。”
景永福黯然点头。
景申茂叹道:“正因他厉害,所以父皇才叫你去周旋。并非我朝无人,而是我朝皇裔无人。你那长兄为人太过憨厚,戍环不争气,剩下的皇子又太小……唉,只怕我百年之后景国无人可托……”
景永福眼皮一跳,忙拉着他的手道:“父皇别说这些丧气话,父皇正当壮年,我景国的强盛在父皇手中就可预见。”但景申茂确实没有说错,景戍姜无资格继承大统,景戍环有资格却无能力,景国的另一潜在危机就是缺乏优秀储君。
景申茂深深地望她道:“惠福要是男儿该有多好?”
景永福断然摇头道:“此生为女子,下一生仍愿为女子。”
“为何?”
景永福凝望着景申茂的眼,终究还是说出口来:“因我有一位天底下最好的娘亲!”
景申茂讶异了片刻,低声道:“是啊!”
所有人都曾抛弃她厌恶她嘲笑她,只有若夫人从来没有。若非若夫人坚持不懈的努力,她绝不会有今天。
景申茂沉默了许久,叹一声可惜。
当日下午,景永福正式上任为接待燮国迪王的“从事”,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接李菲出宫。景永福引宫廷华丽马车到李菲下榻的殿前,小翠去喊了又回来,称他要景永福亲自去接。景永福无奈,只得从众人眼皮底下,挪着步子前去请李菲大驾。
殿里李菲懒洋洋地倚在宽大的沉香椅上,斜眼望天。景永福一步步走近,身旁的人一个个溜走。等她走到他面前,偌大的殿堂就空了,他的人和她的人都守到殿外去了。
“迪王?”她试探的喊了声。他不理。
“李菲?”他还不理。
景永福走到他眼前,他将头转了个方向,依然保持斜靠的姿势。
景永福叹了口气:“有请王爷。”
这会李菲稍微有了点动静,但也只发出了声慵懒的哈欠。
景永福迅速的想了二个对策:把他直接拉起来走人;在他耳边狠狠叫上几嗓子。可是他要不肯走,她是拉不动的。狠狠叫吧,会被门外那么多人听到。
景永福再次无奈,坐到了他边上,也望天。就这么耗着吧,她就不信他不动。
过了一会,景永福的身子一动,离开原位寸许。她转头,李菲依然那个姿势,好象根本就未曾推过她。景永福转回头,李菲又推她一下,于是她也飞快地回敬一下,然后也转头假装望天。第三次李菲推的力气大了,景永福的身子半出了椅子。当下她有些怒了,狠狠地推回,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连带人一起拉了过去。
“砰”一声轻响,她被他按到沉香椅上,接着他毫不客气的把她的背当成了软垫,手肘点她背上,继续望天。景永福转过脑袋,只见他腰际的佩带上的碧玉盈盈,她忽然童心大起,伸出贼手,顺着那碧玉绕上他腰侧,一阵好挠。背上的轻压顿时没了,李菲“噗”一声笑,抓住她的贼手,顺势将她的另一手也抓了,将她压制在椅子上。
他们互相凝望,李菲的眼幽光流转,薄唇轻启:“你就是这样邀请本王出宫吗?”
“那我该如何?”
他忽然坏笑道:“既然要耍,本王就陪你耍个够!”
“明明是你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