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之下,草坡坪上。
花兮背对着万家灯火,眼前是一棵枯树,她拿手一下下碰着树干上的干枯痕迹。
“你觉得,你像不像一道疤?”花兮嘟囔着,又闭上眼睛,“或许,这种手感,更像是结疤时候,伤口上的痂。碰着很硬,一旦撕开,底下便是没有长好的粉色软肉,脆弱得很。”
她垂着眼睛。
“我不会剥你的,你没对我怎么样,我也知道那样疼。”
在她的身后,燕绥之站在一块石头后边,静静将她望着。
这样的距离,花兮不可能没有发现他,只是,她单单对着树,没怎么搭理。
站了许久之后,燕绥之走上前来。
“哟,小燕燕。”花兮转过身来,又是那样明艳的一个笑。她倚着树干,弯了眉眼,“你怎的到这裏寻我来了?咦,这副表情……哦,你是不是在怪我下午没有把你带走?呀,实在很对不住,但我的功夫不够,只能走一个人……”
在她话音落下之前,燕绥之已经走到她的面前,将她环在怀里。
“我知道,我没有怪你,我也不舍得。”
他的声音很轻,却不是平素羞涩的轻。此时的他,身上带着的,更多的是温柔和怜惜。
怜惜?花兮有些怔忪。这样的情绪,由别人来对她,实在是叫她有些意外。
可花兮没有表现出来:“哟,小燕燕不怪我就好,不然呀,我可要不安了呢。”
与花兮的随口打诨不同,燕绥之始终是认真的。那样的认真,便如对待魔教问题的迟玖,满心全是重视。
“我不怪你,你可以以任何你喜欢的方式对我。只要是你,怎样都好。”
也许是今夜的燕绥之太过反常,也许是今夜的花兮太过脆弱,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是这个时辰、这个山坡、这些闪闪烁烁的星子,它们的身上带着魔力,叫人不管在什么样的话语里,都容易沉沦。
对啊,一定是这样。
在视线因为漫出的水雾而变得模糊的时候,花兮心想,一定是这样。
她靠在他的怀里,叹了一声:“小燕燕,我真的好累啊,这么多年,我真的好累好累啊。可是,那些人总以为我是不会累的,在他们的眼里,我像是什么都能做,什么都会做。可事实上,谁天生就什么都会?还不是被逼出来的?”
此时的花兮,不是江湖人眼中只知没个正经的怪异少女,也不是在魔族里说一不二的君主,她只是一个奔波在路上,走累了、渴望歇息的人。
“我不想死,便只能会了。”她懒懒环住他的腰,说出来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没什么逻辑,也没有什么前情,便如梦话一般,叫人听不明白。可燕绥之却是认真应着。
“我知道,那样的话,一定很累。”
“扑哧!”花兮轻笑出声,“你知道?你才几岁,活了几年,见过什么?你怎么就知道了?”
“我时常混沌,意识不明,活得也不久,什么大事都未曾见过。”他也不恼,只是一句一句认真答着,“但我明白,你不是会随口抱怨的人。你那样喜欢笑,今日却这般模样。你一定是很累了,累到忍不住了。”
“嗤……”
花兮不再回应,只单单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不笑亦不语。
月轮从后照来,将他们的影子编在一起。
她经历过些什么、如今在想什么,燕绥之应当是不知道的。
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在并不相熟也不知前因的情况下,明白另一个人的心情和感受。不过,这样的事情,花兮也从来不介意。
魔界向来崇尚武力,只认能力强弱,其余什么都不论。对于他们而言,这样的心情是很难启齿的。因为,困惑和迷茫、不安与痛苦,本身就是弱者的情绪。身为魔君,怎么可以有这样失措的一面呢?
所以,即便难忍,花兮也一直将它们小心藏着。
但这个时候,她忽然很想说出来。
她知道,眼前的人不会笑她,不会因此看不起她。她知道,他会听。
在燕绥之面前,她很安心。
“小燕燕啊!”
过了许久,她这样唤了一声。
燕绥之点点头:“我在。”
刚刚准备将自己的心情讲出来,却又在话语出口的那一瞬间,花兮顿住了。她怎么忘了呢?他是人类啊。
那些事情,她就算再怎么想说,再怎么想要与谁倾诉,又如何能够对他说?
思及此,花兮无奈地笑笑。
这样的笑容不应出现在她的脸上,她本该一直张扬明媚才对。然而,在这个时候,她也是真的控制不住。
强行将心头酸涩按下,花兮环住他的手收得更紧了一些,话音却是一转,变得轻快起来。她敛下情绪,复轻声唤他:“小燕燕?”
燕绥之似有所感,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答着:“嗯,我在。”
“小绥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