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mall>2002年 6月30日 天气:烈日当空</small>
<small>半夜做了个奇怪的梦,大汗淋漓,喘息很久。</small>
<small>我梦见在联大附近的车站,我约好陆丹笛和杜薇薇一块儿坐车去逛街,左等右等她们都没来,两人的电话不约而同地关机。我以为她们是去“对镜贴花黄”,所以也挺谅解,并不着急地等着等着,结果越来越不耐烦,心想即便是京剧演员化妆也该化完了吧,于是急躁得在原地踱来踱去,嘴裏还骂着脏话“俩妖孽死哪儿去了”。我一发脾气对着车站旁的广告牌打了一拳,其实我一贯很反对动用暴力,因为我认为那是既粗俗又不能解决根本问题的愚昧方式,但没想到头一次出拳的我竟然把那个广告牌打得折断,它晃悠几下,最后砸在对面正开过来的一辆公交车上,这下可不得了,引起了连锁反应,整条马路上的车像多米诺骨牌似的全撞上了,天哪,全是我惹的祸,我苏荷平日里好好做人连鸡都不敢杀,今儿竟成了罪魁祸首!</small>
<small>在极度紧张中我惊醒,实在睡不着了,只好爬起来写日记。不知道这个梦预示着什么,从最浅显的角度来分析的话,难道它的含义就是—我苏荷注定了将永远给全世界添麻烦?也罢也罢,做这样的噩梦都比梦见龙泽然后没出息地在梦里痛哭流涕好得多。当然,最好今后什么也别梦到,让我睡一个安稳的高质量的好觉!</small>
<small class="right">——《苏荷日记》</small>
周日上午阳光正好,陆丹笛赖在床上不肯起来,但客厅里安佑宁玩电脑游戏的声音太闹了,抬头看了看锺,十一点了,若现在大吵大闹多少有点无理取闹,她就这么默不作声地听着俏皮的游戏声。
周末她都住在安佑宁家。她向来不是矫情的女孩子,都公然宣称是男女朋友了住一块儿又怎样,再说了自从他爸妈去了加拿大,这二百来平方米的豪宅他一人住实在是暴殄天物,安佑宁首次邀请她搬过来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他支支吾吾半天,最后说了句“你就过来帮我镇镇宅,你这么妖气冲天,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来害我了”,把陆丹笛逗得乐翻天。
但此时此刻,陆丹笛一想到自己哀怨的妈和自私的爸,就难过得呼吸困难,所幸安佑宁给了她一个美好的安全的家。深色木地板和全套白色的家具,还有淡蓝色的床单,巨大柔软的枕头,陆丹笛就想一辈子赖在这裏,有时候想想,拥有这样的生活似乎一切已经足够,被人宠着疼着呵护着,生气了有人把手伸出来让她咬,困了有人坐正了让她靠,真不知自己还需要什么。
“懒虫老婆还不起床,跟我一块儿玩游戏啊!”安佑宁大声叫着。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出他现在的模样,穿着绿色格子的大裤衩坐在地上激动地拼杀,眼睛瞪得大大的,软软的头发上是昨晚留下的洗发水的味道。
“你怎么知道我醒来了呢?”她懒洋洋地问,眼睛盯着天花板。
“咱俩心灵相通呗,老婆,快起来吧,我想快点儿看到你。”
“老公……”
“怎么啦……说话啊?”好几秒钟她也不回话,他有点担心地停掉游戏,冲进房间。她定定地看着他的脸,幸福把小小的心房填得满满的,这头妖孽也有小女人的时刻。他见她仍不出声,蹲下来响亮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老公,如果我以后没啥大出息,就什么也不干,乖乖地待在家煮孩子带饭,好吗?”她温柔地问,用食指点了点安佑宁的鼻子。
“什么!煮孩子带饭,好可怕啊,老婆,你还好吧?”他拍拍陆丹笛的脸。
“口误口误,应该是煮饭带孩子。”她自己也被逗笑了,一跃而起蹦蹦跳跳地站在阳台上。阳光像金色的麦片纷纷扬扬落下,空气中有一股温暖的烘焙甜品的香味,宽敞的阳台上只有一盆虎皮兰和晒着的衣裤。整个小区里格外宁静,远处有一只小鸟急速飞过,钻入云霄消失不见。她突然有对着天空大喊一声的冲动,明明是极享受这份宁静的自己,为什么又这么期待不平凡的改变呢?安佑宁赤脚走过来,从背后将她抱住。
“还有一个星期就是主持人大赛,你紧张吗?”安佑宁问。他并未参加这场比赛,参加辩论赛纯粹是个人的爱好,但他从未打算做主持人,所以并不屑于潇湘衞视开出的丰厚条件:据说冠军除了获得五万元奖金,还将签约潇湘衞视做主持人。
“还真不紧张,紧张的是苏荷,没日没夜地筹备着一些琐碎的细节,因为整场比赛会在潇湘衞视直播,经验不足,所以是边学边做,还要和夏寂担任主持人,压力够大的,真是难为她了。她最近心情又不太好,她总是这样,心在痛,也要笑着面对我们,这样反而让我更难过。”她突然转移话题,“对了,杜薇薇也参加了,但她玩票性质多一点,就是想在全国人民面前风骚一把,除了她,似乎再没有别的让我有挑战欲望的对手了。”每次提到苏荷,陆丹笛都会小心翼翼,即便是自己的男友,她也严格为苏荷保守秘密,关于她与龙泽之间的恋情,也是绝口不提。不过安佑宁从未问过,看来,龙泽对自己的哥们也刻意隐瞒了这段往事。
“老婆加油,我老婆是最优秀的。”他淡淡地说。
突然,安佑宁似乎愕然地想起什么,大喊一声,放开陆丹笛然后直奔厨房。陆丹笛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处,仍娇嗔地问“老公出什么事儿了”。
安佑宁在厨房里惨烈地呼喊着:“老婆我光顾着和你郎情妾意,忘了正在给你煮牛奶结果把锅给烧穿了!”
陆丹笛想也没想立即撕掉自己温柔的面罩,瞬间恢复一头纯正的妖孽的本性,边骂边大步踏入厨房:“安佑宁你这傻瓜,行不行啊……”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桌丰盛的周末午餐,红丝绒蛋糕、鲜牛奶、煎蛋、培根,还有一盘红艳艳的樱桃。
煤气灶上哪来被烧穿的锅,厨房早被清洗得干干净净,旁边安佑宁站着,傻呵呵地望着她微笑。
再煽情一点点的话,陆丹笛真要痛哭流涕了,这个温暖而洁净的大男孩,原来大早起来是忙活着准备午餐。再没有男孩子可以这样对自己了,哪怕是自己的父亲,他除了每月见面会给上一大笔生活费,从没付出过一个父亲应有的慈爱和关怀。
“谢谢。”
她再也克制不住,号啕大哭起来。安佑宁一时间乱了阵脚,明明是精心设置的美丽骗局,怎会出现这样的气氛呢。他搂住她,像哄孩子一样。
“乖啊,宝贝,千万不要哭啊,可别肿着眼睛在全国人民面前丢人现眼哩。”
“你讨厌。”
“我讨厌。”
“你以后不许这么讨厌。”
“好,我以后不讨厌。”
“不行,我要你以后天天这么讨厌。”
“好好好,我天天这么讨厌。”
两人腻歪着,手机响起。
陆丹笛起身接电话,顿了顿,气息平稳底气十足地“喂”了一声。那神态仿佛在演一出哭戏,导演喊“cut(停)”把她从戏里拉回现实。
“是我,杜薇薇,你起来没?”很明显是边啃饼干边说话,断断续续,还有清脆的咀嚼声。
“哟,按捺不住汹涌的斗志了亲自下战书哪,还是打探军情想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呢?周末打我电话准没好事儿,说吧,你又惹谁惹出火了?”陆丹笛跷着二郎腿坐在客厅的地上,武则天似的靠着沙发,压根儿不像刚哭过,一伸手,安佑宁递来一勺蛋糕,她立马啃上了,瞧这小日子多滋润。
“招你惹你了吗我,好心好意传达上级指令,苏荷说一早打你电话关机—我就说人家一已婚妇女大清早能开机嘛。她说夏寂请吃晚饭,让咱们先熟悉熟悉流程,然后一块儿去唱歌,因为咱俩那比赛有个环节是才艺秀,正好趁今晚咱们把表演的曲目给选好了,顺便还能聚一块儿玩玩,怎么样?”
“行,晚上你打车过来接我们,别太早啊,我二人世界还没过够呢。”
“不要脸,我要报警!”
“我跟你说真的,我老公可真好,今儿给我做早饭,感动死我了,我打算一毕业就退出江湖,踏踏实实做少奶奶,你们一定要努力奋斗,替我完成梦想,不要太辛苦哦。”她边说边大笑着。
“够了啊,不跟你唠了,滚!”杜薇薇挂了电话。
“贱人!”陆丹笛不屑地骂了一声,扭头张嘴,一个樱桃喂过来。
“龙泽呢?”
苏荷装作不经意地问了句,她和夏寂在去聚餐的路上。苏荷最近憔悴不少,黑眼圈比熊猫还嚣张,忙碌了一个多月总算临近尾声,心裏反而没多大压力了。多亏了夏寂,他有种天生的魔力,时刻化解着苏荷的顾虑,在他的世界里,好像没有什么是糟糕的,阳光露珠,白云蓝天,都是那么美好。就算暴雨倾盆,他也会善意地去看它—“看看,遇水则发,咱们这下发达了。”
这是他与龙泽迥然不同的地方,龙泽总在痛的时候沉默,在热烈的时候降至冰点。苏荷总是不自觉地拿他们对比,比完又责备自己不应该。明明是自己的原因才跟龙泽分开,怎么可以遇见另一个男生,就数落起前任的缺点呢?不可以,不可以。
“他的手机无法接通。”夏寂觉察不出她的问话有何异样,一个月的磨合也没有让他了解她,她把自己隐藏得很深,虽然他们现在已经默契到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的意思,但他始终走不进她的内心,“不知道跟谁鬼混去了,这小子爱玩失踪,只要他存心躲你,把C市翻过来都找不着。”
“他还是那样……”苏荷对着车窗不经意地感叹。
“说得好像你跟他挺熟似的。”夏寂在玩手机,心不在焉地搭话。
“没有,我就随便感叹一下,你们男生不都这样吗?”
“瞎说,我就挺好,随叫随到,绝不躲藏。”
“你以后也会这样。”
“得了吧,别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你几岁啊,沧桑得早了点儿吧?”
“对了,你说,这次主持人大赛谁最有可能夺冠?”苏荷不想再掰扯了,赶紧换个话题。
“初选已经结束,除了陆丹笛和杜薇薇还真看不出还有谁能异军突起,入围的十人名单已经公布了,据说另外八人在榜上看到陆丹笛和杜薇薇的名字都晕菜了,心想这俩女的在咱们还活不活啊。我估计这场比赛就看她们俩谁发挥得更好,对于咱们来说她们谁夺冠都无所谓,总之冠亚军被你姐妹儿包了。”
“那你说,陆丹笛和杜薇薇,谁冠军?”苏荷乐了。
“休想害我,我不说。”
“你没种!”
“并列第一!”
“虚伪。”
“发自肺腑!”
两人愉快地拌嘴,转眼到了餐厅。一帮“妖孽”已经聚集在此,跟辩论赛庆功宴的人没多大区别,就龙泽没来。
杜薇薇见着他们俩就嚷嚷开了:“你们俩生孩子去了啊,赶紧点菜,陆丹笛都饿得要啃桌子了。”
“自己饿别赖我头上啊。”陆丹笛正愁没人跟她贫,“你们知道吗,杜薇薇说是半年没吃过鸡了,看见鸡毛掸子都能咽口水?”
“喂喂喂,是谁刚才一路念叨,说饿得《动物世界》里的都能吃。”杜薇薇手舞足蹈的还要说下去,被陆丹笛凶狠地捂住嘴说:“再不采取行动,就那么点儿革命老底全被你端出来了。”两人就这么打闹起来。
西西对夏寂说:“赶紧把门关了,这俩女疯子,别让外人见着了,我丢人!”
一伙人这才嬉笑着点菜,任凭身旁二女龙腾虎跃。
夏寂心思不在这儿,他是做事认真的人,加上想在苏荷面前多表现,更是全情投入,整顿饭他不停地交代着两人要注意的事项,还分析了评委的喜好。让他们惊讶的是,如果获得冠军,极有可能进入潇湘衞视与白羚一同主持《音乐中心》。
“好啊,早看她不顺眼了,姐姐我去了再琢磨着怎么弄死她。”陆丹笛大口喝汤,突然意识到这话有点儿不对,立马改口,“薇薇,咱俩谁去谁负责弄死她!”
“我也早看她不顺眼了,穿得跟蛇精似的。”杜薇薇边说边偷偷看苏荷的表情,也不敢说太多,怕不小心触动她哪根神经。还好苏荷也笑笑似乎已坦然接受白羚与龙泽在一起的事实了。不过,不接受也得接受啊,前任毕竟是前任,自己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呢。
“蛇精?正好,杜薇薇,你的同类啊!”陆丹笛坏笑地望着她。
“你们俩留点口德好吧。”夏寂被搅和糊涂了,这白羚再怎么不好,她也是自己好兄弟的女朋友啊,被这俩女的拿来你一言我一语的狂轰滥炸心裏总不是滋味,“龙泽交一女朋友也不容易,咱们还是祝福为主吧,他们今后要结了婚莫非你们还要一辈子与她为敌啊,再说了,咱谁都不了解她,俗话说得好,人不可貌相,万一错怪她了,对龙泽不公平嘛。”
苏荷低下头认真吃饭,时至今日,听到关于龙泽和白羚的事,无论好坏她心裏都会有疙瘩的。
“夏寂,我告诉你,千万得小心,白羚这条蛇啊,还是条毒蛇。”陆丹笛有些不饶人。
“那可不一定。”
“你们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白羚搔首弄姿,冲你们笑笑,就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我可不这样!”夏寂被陆丹笛逗得脸红,他越来越在意自己在苏荷心中的形象。
“好啦好啦,上菜了,吃吧,民以食为天。”苏荷打断他们的争论。
大家这才意识到饿得前胸贴后背,开吃。
十点,一帮人杀去钱柜唱歌。
陆丹笛、安佑宁和杜薇薇一辆车,杜薇薇自然地打开前门钻进去,后面坐着小两口。吃饭时喝了几杯,陆丹笛有点儿醉意,上车就朝安佑宁身上靠。杜薇薇看了看他们,扭头坐好,心裏凭空一阵酸味。
到了钱柜,电梯直升五楼,506房间。这伙人就陆丹笛和杜薇薇是麦霸,每次K歌都恨不得把话筒含在嘴裏头唱。杜薇薇虽然从小就是文艺尖子,但除了会玩玩乐器,唱起歌来可以把人笑死,所有人都说杜薇薇唱歌除了胆儿大没别的。但她是愈战愈勇,通常是抢过话筒满怀深情一开口“唰啦”一下便走调走到内蒙古,最可怕的是要有人不小心按了切歌键,她会做如丧考妣状张牙舞爪地扑过来一顿撕咬。陆丹笛虽说还能唱上几首。但这麦霸也有其可怕之处,经常现学现卖,唱完一首问“好听吗”,你要说好听,她就说“那我再唱一遍”,你要说不好听,她便说“那我唱首别的”。总之,这俩母老虎就是不让人好好玩耍。
两人霸着麦,唱了好半天,都嚷嚷说累了,要歇会儿。这时,夏寂点了首《全世界失眠》,唱得还不错,歌词是“一个人失眠,全世界失眠,只是因为害怕闭上眼,我要想你想到六点”。苏荷一块西瓜还没塞进嘴裏去,听到这句一下又多愁善感起来,刚离开龙泽的时候就是这么过来的,每天失眠到凌晨六点恍惚睡去,然后九点起来上课,精神状态差得可以扮演老太太,为了让自己不去想他,采取的措施便是一动念头立即拧自己一把痛得眼泪鼻涕直流,这样就不会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了。
可这思念来思念去究竟都在思念些什么呢?和龙泽恋爱时可不如现在的生活这么丰富,几乎未留下什么美好的记忆,唯一记得的就是他思索着说想送她生日礼物。她就是不肯说喜欢什么,他只好随便买了一瓶冰红色指甲油,结果正是她喜欢的那款,结果,连盒子都没拆开他们便分手了。指甲油现在还塞在抽屉里边,一直没有用过。
她借口上洗手间离开,想一个人清醒一下。对着洗手间的镜子看看自己,瘦而白,清爽的短发,她从未觉得自己漂亮过,甚至,她希望自己更普通一点儿,最好扔人堆里就找不着。这样,命运是不是也会普通一点,不那么大起大落?
“咱俩可真有缘分哪。”顺着声音望过去,白羚居然也在一旁洗手,补妆,目光锐利地盯着身边的苏荷,“那天没看清你的模样,今儿见着了,还真够纯情的,难怪当年龙泽会对你死心塌地。”
“是你?原来你也在这儿,真巧了。”苏荷局促得不敢看她,赶紧照镜,生怕眼眶里洇出的泪水被她看见,那也太不争气了点儿。
“龙泽也在,要不去打个招呼?”白羚盛情邀请。
“不用了,你们玩儿吧,我得回了,出来太久朋友们会担心。”
“没事儿,苏荷,难得这么巧,去见个面吧,他也挺想你的,真的。”白羚走近她,笑得一脸真诚,还伸手帮苏荷整整领子,“他要知道我没拽你过来会数落我的,他还惦记着你,当年是你提出分手的,我都知道,但是,都过去这么久了,该忘的都忘了,我挺喜欢你的,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做个朋友。”她软绵绵地低声呢喃着,眼睛看着别处,那瞬间似乎有点感动苏荷,让苏荷忘却她在Tasha时的跋扈。
“就你们俩?”她弱弱地问,心裏想,大不了一见,还能绑架她不成。
“还有几个朋友,我都不太熟,在那儿也挺无聊的,你过来陪我说说话吧,哪怕是一会儿,别磨蹭了,来吧。”说完,白羚拉着苏荷走出洗手间。
苏荷被她生拉硬拽地拖去了龙泽的包厢。
白羚一把推开房门,裏面正香烟缭绕热闹着,一光头正双手握话筒挨了一刀似的鬼哭狼嚎,另外几人在玩扑克,茶几上全是空酒瓶和烟灰,龙泽一脸通红目光呆滞地坐人堆里抽烟,神情挺惨淡的。他眼珠一转,看见苏荷被白羚亲热地拉着手进来有点莫名惊诧,赶紧把手里的烟给掐熄,极缓慢地站起来。
“苏荷,这几个是我电视台的朋友,今儿龙泽做东。”白羚不露声色地介绍着,“这个是我一姐妹,大学生,学新闻的,刚巧碰上了,看来这C市还是太小,没别的地儿可去全上钱柜来了,我出去一趟碰见好几拨熟人呢。”打扑克的几个应和一声后继续研究着谁胜谁负,鬼哭狼嚎的依旧鬼哭狼嚎。连龙泽也不知道白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平常提及苏荷她可会火冒三丈,今儿变热情了,倒轮到他自己不知所措起来。
“龙泽你好,我和夏寂他们在506,本来打算约你……你们,但你电话无法接通,我就过来打声招呼,没别的事儿,你们继续,我先走了。”苏荷没有走进来,音乐声太吵,她不得不憋足了劲儿说话。
“哎,苏荷,先别走嘛,我有话跟你说。”白羚娇媚地说了声,然后把龙泽拉过来,一把搂住他的腰,温柔地靠在他的肩头轻轻蹭着他乱乱的棕色头发,“我跟龙泽现在挺好,他答应毕业后娶我,我不知道你们以前是怎么回事儿,但现在,看到你们俩这么坦然我也很高兴,所以,我希望得到你的祝福,好吗,苏荷?”说完,她猛地抱住龙泽亲吻起来。灰暗的灯光下苏荷可以清楚地看见龙泽脖子上那条熟悉的银链,还有他浅褐色的胸膛,隐隐地袒露着。
他轻轻推开白羚,回到座位上,谁也不理会。
白羚回头,挑衅地看着苏荷。
“我先走了。”苏荷转身。
“苏荷,你别介意,龙泽这人就这样,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其实心地特好,对我也挺好的。”
“祝你们幸福,我走了。”
说完,苏荷离开,她一定不能哭,是的,这还不够煽情,为这样的亲吻而哭泣实在毫无价值。她现在应该做的,是再拧一把大腿,疼痛电流般直冲脑门,这样便可把今晚这一幕忘掉,彻彻底底地忘掉,不留下丝毫回忆的线索。
回到506,大伙埋怨她玩失踪。
“上厕所嘛,犯得着这么想我吗?”苏荷强忍着内心的颤抖,伸手在果盘里找吃的。
“上厕所要这么久,便秘啊?”陆丹笛唱累了,还不忘抓着旁人挖苦一番。
“那我自罚一杯,你们随意。”
苏荷端起杯子一口饮尽。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游离,白羚亲吻龙泽的画面始终涂抹不掉。唉,有时候大脑的功能陈旧,清除键没有丝毫作用。好在大家玩得尽兴,没有人留意她的神色。
凌晨三点,大家都疲倦了。
陆丹笛这时已经喝得有点多,因为她点了一首《千年等一回》。她边唱边嚷嚷道:“杜薇薇,你是我的小青,我们要做一生一世的蛇精。”
杜薇薇醉眼蒙眬,搂着她:“姐姐,那你舍得把许仙借我一用吗?”
“一边儿去,赐你一杯雄黄酒,给我现出原形。”
杜薇薇手舞足蹈,像条蛇一样逗得大家笑成一团。
这时有人敲门,进来。
是龙泽和白羚。
“你们俩在这儿,也没叫上我。”龙泽冲安佑宁和夏寂打招呼,顺便僵硬地冲另外几个笑笑,看得出他喝了不少,脸红得难看,衬衣皱巴巴套在身上。
“龙泽,白羚!你们俩也在!来来,介绍一下,这龙泽女朋友白羚。”夏寂兴高采烈地对各位介绍着。
“见过了。”杜薇薇刚才还跳着舞,顿时僵住了,没好气地回答,西西和苏荷友好地点头。陆丹笛见那女的一脸堆笑看不出什么玄机,心想她胆量再大也不会傻到在一群人面前使坏吧,但也没心情唱了,切了这首《千年等一回》。我的天!这也太巧了吧,下一首歌名叫《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真绝了!
“我在洗手间碰到了苏荷,知道你们在这儿,咱们要走了,所以过来看看,早就听龙泽说起你们几个,一直挺想认识认识的。”她挽着龙泽的手,亲密地说,仿佛那天在Tasha看到的不是她。一听她这话,陆丹笛立马警觉地看着她。他们几人站起来说我们也打算走了,一块儿下楼吧。
“不,我们先下去了,我朋友的车等着我们。”白羚说话拿捏得体,她突然很关切地把手搭在苏荷肩上说,“苏荷,谢谢你的祝福。”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白羚这话是什么意思。
“把手放下来。”杜薇薇双手抱在胸前不自觉脱口而出,语气僵硬而利落,但她马上觉得这样很不礼貌,于是机灵地把白羚的手从苏荷肩上拿下放在自己肩上,做出和蔼可亲状,“您是名人,怎能让苏荷一人沾光呢,呵呵。”陆丹笛投递赞许的一笑。白羚顿觉尴尬,无法顶撞,只好笑笑作罢,拖着龙泽与他们告别先行离开。
夏寂买单后,他们一块儿进电梯。电梯里谁也不说话。三面明镜照出无数个自己,苏荷觉得有些头晕目眩,突然有点憎恨起钱柜来。
“她谢你什么?”一出电梯门,陆丹笛就小声问苏荷,她俩自然地放慢脚步,走在众人后面。陆丹笛那表情颇令人畏惧,仿佛随时做好报仇雪恨的准备,只待苏荷说出她的遭遇,立马闪电般杀过去,捉住刚走不远的白羚拳打脚踢一顿。
“没什么,我祝他们快乐如意呗,我大度着呢。”
“她没为难你吧,说实话。”
“我这么大一人儿,她能把我吃了不成,放心啦,没事儿,我觉得她挺好的,真的。”苏荷撇着嘴,极不耐烦地回答,“如果她能长得平易近人点儿,就更好了,我甚至会愿意跟她做朋友。”
两辆车开动,向黑夜纵深处驶去。
夏寂悄悄开门,洗澡,吹干头发,钻进被子。他把台灯打开,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本女装时尚杂志,上面有数百幅模特夏装展示,这本杂志向来以尺度大着称。夏寂看得热血沸腾,男人大多数都是下半身动物,一点儿没错,夏寂也不例外。
手机突然响了,这么晚有谁找呢。一看来电显示,竟然是苏荷!
“喂。”他真恨不得一把将苏荷从手机里拽出来,让她看到他此刻真诚的模样,但又只能压制住自己的激动,气息平稳地问,“你还没睡啊。”
“咱们的台本还没写好,一到晚上我就失眠。我妈教过我,人啊,可以丢人,但千万别现眼,尤其是在广大观众面前要出个差错以后怎么逛街啊。”苏荷提起工作就兴奋,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强大的压力可以让她克制自己不去想龙泽,这比拧自己大腿实惠多了。
“那……那咱们明天下午见面,把台本再从头到尾仔细顺一遍吧,你说呢?”
“行啊,咱们约哪儿?”
“就‘今天’啤酒屋吧,昨天我去那儿拿前几天落下的资料,老板笑嘻嘻送我一张八折卡,我才意识到咱们去得也太频繁了点儿。”
“要不,咱们别去那儿了,你家方便吗,要不,明儿我去你家?”苏荷漫不经心地问。
天哪,这也来得太快了点儿吧,她居然主动要求来他家讨论台本,看来,一切将水到渠成,这一个多月的努力没有白费,俩小“妖孽”将修成正果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