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杨捧着手回到宿舍时活动还没结束,但他的手受伤了,也没心情去看了,赵阳他们估计还没回来,张一杨一个人站在冷清安静的走廊上,正要艰难地掏钥匙,门内却响起几声动静。
张一杨悄悄扭门把,门应声而开,李崞正撅着屁股将一撮土扫进簸箕。
看他进来,李崞扔下扫帚,来了一个饿虎扑食,嘴上喊道:“大少我来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张一杨护着伤手把他扒开。
李崞看到他的手吓了一跳:“手怎么了?被人给煮了?天啦,你这下真成小红手了!”
张一杨正疼着,骂道:“滚滚滚,扫你的地去。”
李崞不以为意,又拿起扫帚:“我走后你这衞生保持得不错啊,听说有姑娘每周来给你打扫?”
“是啊,你不就来了吗?怎么,你女朋友终于发现你的性别,把你甩了?”
“呸呸呸,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李崞动作十分夸张,显然好久不见张一杨很是想念,又带着莫名的开心,“你去机器人大赛没有?赵阳那小子竟然也伤了腿,还是被板栗砸的,太逗了,哈哈哈。这大赛真是好啊,可惜女朋友不愿意和我一起来。”
可怜的李崞,幸福但并不自由,只有偶尔参与女朋友不感兴趣的活动时才能放放风。
“去了,这不刚回来吗?”张一杨指着一排手办,“我手不方便,你擦擦手办,好多天没擦了。”
李崞答应一声,欢快地去擦了。擦手办顺带欣赏它们,这活儿他一直是非常爱干的。
“对了,阿姨今天给我打电话来着,问我怎么不住宿舍了,让我没事儿回来看看你。”
“我妈?她有没说给我租房?”
李崞说:“没有,你要真想租房,找个女朋友不是最快的方法吗。我和阿姨说我在机器人大赛,她也没多说就挂了。”
张一杨一惊:“你和她说机器人大赛的事儿了?”
“是啊,当时场地里那么嘈杂,我就提了一句。”
“你这个猪,害死我了。”张一杨说着去掏手机。
和徐菁在一起的时候大概因为对方从来不掏手机的缘故,他也很少看手机,此刻一拿出来,上面果然有几条消息。
“儿子,干吗呢?”
“最近生活费够不够啊?”
“是不是忙,不忙了给妈回个电话。”
这几句话看起来平常,张一杨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李崞凑过头来,毫无所觉地道:“这不很正常嘛,你太夸张了。”
“你滚,我妈都知道给你打电话,难道不会直接打给我?”
李崞愣愣地道:“哦,倒也是。”
话落,他的电话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面对女朋友的一日三问,李崞点头哈腰应着,对张一杨喊了句“哎呀女朋友找我了”,就火烧屁股般地跑了,跑之前还没忘把手上的抹布归位。
至于张一杨,他盯着那几条消息想当没看见。但时值月末,如果不理,下个月的生活费不一定会按时打来……
他叹口气,按下拨号键。
“儿子,忙完啦?”张一杨的妈妈一上来就是热情洋溢的一句,听声音兴致很高的样子。
“嗯,刚看到手机消息。”
“我听李崞说,你们学校今天搞机器人大赛了?那你参加得怎么样?热闹吗?”
“哦,挺热闹的。”
“拿了名次没有?”
“妈,我是去观战的。”张一杨终于道。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张妈妈的声音迅速降温:“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没有报名?”
我为什么要报名啊?张一杨在心裏望天,嘴上道:“妈,你吃了没有啊?”
“少岔开话题!你不是有好多个机械键盘吗?为什么不报名?”
“两回事,那比赛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你平时玩那些高科技的东西不就是为这个吗?你说让你出国你不乐意,让你学管理你也不专心学,连个奖学金都拿不到。每天鼓捣这些东西也行,我们不指着你怎样,但有这比赛你倒是上啊,我还以为你偷偷报了名的,结果还是自己一个人瞎胡闹。”张一杨妈妈很是不忿,语气中全是恨铁不成钢。
张一杨听得耳生茧,开了免提,边看徐菁买的喷雾说明书,边寻思怎么给自己上药。
“还有啊,你看李崞都有女朋友了,你每天在学校到底在干吗呢,连个女朋友都交不到。给你买的护肤品用了没有?现在男孩儿们都护肤的,你不要太糙了,以致让人比下去了,给我丢人。”
张一杨翻着白眼,心想那些护肤品早送给李崞了。你儿子当然也不丑,简直英俊多金。系花套近乎不成都对我因爱生恨了,只是她们是蜘蛛精,就不说给你听了。
张一杨妈妈说上了瘾,又八卦兮兮地道:“唉,咱们邻居前几天给他儿子买了个限量款的兰博基尼,跟你爸这儿炫耀来着,给你爸气坏了,说也要给你买一台。你什么时候回来,买了开出去带你爸威风威风。”
要是别人家的孩子,此刻已经附和着跃跃欲试了,然而张一杨却道:“妈,你不是忘了我根本没驾照吧?”
“那有什么,考一个不就完了?考完直接买,气死他们。要不是那颜色你爸实在开不出去,他就自己买了。”
张一杨转转眼睛,道:“妈,我最近其实有特别想买的东西,兰博基尼那么贵,不用破费了,给我打点儿钱就行。那家儿子玩得游戏和我在一个服务器,我等会儿在游戏里使劲削他,给你们出口气。”
自从被发配——实际上是他自己逃到H市以来,他每个月的生活费都是定时定量,比不得从前,能通过这次提高一下生活费的档次就好了。
听完他的话,对面声音又冷了下来:“要钱没有。又要买那些小孩子的玩意儿?小娃娃还是游戏?”
张一杨妈妈说的是手办。买豪车有面子还能开,实用性、观赏性兼顾,买那些小娃娃能干吗?
张一杨一阵无语,觉得自己比邹叶纹也好不了多少,和父母没法沟通啊,没法沟通。
不过他没邹叶纹那么大的心气,也就是在出国上反抗了一下。他爹妈之前都忙,管他其实比较少,不过现在看起来,随着他们年龄的增长,慢慢有了些清闲时间,迟早还是会管到自己头上的。
唉,有个不符合大众预期的爱好真是艰难啊。
大多数人的观念里,开好车真的比打游戏有出息,能让人高看一眼。在适婚的年龄抓紧时间,赶紧确定个男女朋友亦是一件再正经不过的事儿,就像李崞那样。
李崞虽然也爱游戏和手办,但女朋友仍然是第一位。而每天专注一样东西总该有一些目的,喜欢机械就该去参加比赛,该想着用这个赚钱,只是为了爱好的话,是理想家干的事儿吧?
这样的观念张一杨很能理解,但到了自己这儿,他却觉得不是一回事儿。
他不鄙视和排斥那种观念,但却不确定自己该怎样选择。是随波逐流呢?还是随心所欲呢?毕竟他不缺钱,何苦委屈着过不喜欢的生活呢?
对面再说什么他也没仔细听了,开始给自己上药。因为一个手操作不便,弄出叮呤哐啷的声音。张一杨妈妈在免提中听了个一清二楚,慢慢停止了说话。张一杨犹自不觉,还在那儿哆嗦着肩膀,忍着药物带来的清凉刺|激。
只听手机里发出一声冷笑:“哼,张一杨,你翅膀长硬了,连你妈的话都不耐烦听了。”此刻张一杨妈妈的气势十分惊人,霸气外露,“因为你表现不好,不听话还对我不尊重,下个月生活费扣除,如有不满意,去找你爸。”
张一杨如梦初醒,大叫:“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正在做别的事……喂?我是你儿子不是你员工啊!妈!妈!”对面已经响起挂断电话后的“嘟”声了。
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张一杨呆坐在宿舍,在手机免提的背景音中哀号。
这几日,徐菁一直思考着张一杨的话,她与邹和平通了几次电话,推心置腹,十分真诚,她也讨喜,两人慢慢熟络了。得知邹叶纹最近心情很好,两人也没再生龃龉,徐菁很是开心。
另外,这几天第一医院里又来了几个眼外伤的患者,其中有两个让徐菁十分不忍。
一个是个小男孩儿,被同学的跳绳抽到眼睛,疼得整宿整宿哭闹。还有一个是个女白领,工作的时候不慎将中性笔末端斜戳入眼睛,导致内眼皮擦伤,眼睛一直流泪,睁都睁不开,却在问什么时候能好,能不能给她先处理一下,她电脑上还有表格没做完。
徐菁不知道工伤是怎么界定的,但这个女白领明显是一个人摸索着走来的,还在担心请了假会影响工作。
面对他们,徐菁几次想用超能力帮他们止痛,可一想到之前的事,又屡屡退却。
纠结之中,她接到了邹和平的电话,他说自己手受伤了,正在医院处理。
“邹叔叔,您这是怎么了?”徐菁赶到的时候,邹和平手上刚缠了纱布,上好药。
“小徐,你来啦。”邹和平打量了下,看没什么人,才道,“你之前说过不要用那超能力,我没听,这下是遭报应了。”
徐菁一惊,赶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邹和平抬了抬缠着纱布的手,道:“昨天厂子里停电,我没等他们接备用电源,自己偷偷弄了些电出来,临下班的时候一个不留神就被机器割伤了。”
徐菁点点头,看来邹和平的超能力和电有关,听起来是可以产生电流。
“这种事情是意外,您别这么说。”
“绝不是意外,我半辈子都在厂里,从来很小心,就没出过这种事。而且我最近发现,但凡是用过这超能力,过不久就会莫名其妙遇到倒霉事儿。”邹和平骂了一句,又道,“你记不记得那天纹纹比赛完,咱们在咖啡馆?我当时身上被咖啡溅了很多点子,那是因为大赛的时候我用超能力截断了机器人的电流。因为作用比较小,也就溅了几个点子。如果是大动作,估计就和今天一样了。”
徐菁想起张一杨,他被咖啡泼了个正着,而那天他用过好几次超能力。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事儿,所以才让我少用那超能力?”邹和平问徐菁。
徐菁摇摇头:“这事儿我之前确实不知道,但您说得对,用过能力后是会倒霉。”
“唉,早发现的话我就不用了,现在手伤了,活儿都干不了了。”邹和平很是懊恼,又抱怨了几句。
“邹叔叔,您别生气了,现在知道总比一直没发现的要好。多亏了您……”
“行了,我就是找你说一声,我先走了,厂里还有徒弟等着我,有空来找纹纹玩儿啊。”
晚上徐菁回到家,拿出日记本,一页页看用过超能力的日子有没有发生不好的事。
最明显的就是那天有惊无险的车祸,徐菁的老式手机因此被车轮碾碎。然而徐菁用超能力的次数很少,一些不严重的负面事情她也不会记在日记里。她左思右想,还是下不了决心。
如果只是用在伤口上就有危险呢?如果用在不同人体上有不同反应呢?反应的量是多少呢?或者……划自己一刀试试?可要是作用的部分也有区别呢?
徐菁心乱如麻地想着,日记本翻开到陈老太太出院的那一天,上面有几滴干掉的泪渍。如果坏的事都能让她徐菁来承担,那她尽可放手一试。
她闭上眼睛,缓缓合上日记本。
月初第一天,是张一杨每月生活费到账的日子。
这一天风和日丽,晴空万里,天气好得不能再好,就连学校的路上也多了很多行人。
有一些是来学校里散步的附近居民,他们觉得这天气不出门转转太浪费,于是绿树成荫的怡人景象里更增添了一丝生气。
张一杨此刻也破天荒地在阳光里踱步。阳光十分刺眼,照得他原本就见不得光的眼睛更睁不开。
他今天出门有两件事,第一是查一下银行卡上的余额,第二是查一下餐卡余额。之后的动作要由这两张卡的余额决定。
他在ATM机上输入密码、点击查询,冰冷的机器给他显示了个位数余额。
所料不错,他确实被断粮了。
张一杨叹口气,又向食堂走去。因为他没怎么来食堂吃过,餐卡里还有四百多块钱,张一杨果断将这钱退了出来。手头终于不是连十块都没有了。
捏着钞票,张一杨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发出一声长叹。
小半生没为钱发过愁,他第一次体会到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凄凉。生存还是够的,吃没有问题,住宿舍也没开销,但他的生活可不只是生存。
手机里,几单游戏和手办的预售交易赫然在目,这个月就有几笔需要补款,合计近三千块。如果补不上,不但预售订金白交了,心心念念等了这么久的东西也将离他而去。
这几天他不是没有服软求饶过,然而电话似乎被拉黑了,每次打过去都是忙音。发微信,不管说什么,对面都会回过来一个佛祖慈爱劝解众生的表情图,十分讽刺。
最新的一条消息里,张一杨已经极尽谄媚:“娴雅的、美丽的杨女士啊,敬爱的、亲爱的我的妈妈啊,我错了,原谅我这一次行不?您不光有财有貌有能力,还是世界上最有肚量的女性。”
对面回得很快:“儿子,你说得很对,但我们要养育家庭新成员,暂时顾不上你了。”
一个小视频发了过来,毛发修剪得十分可爱的泰迪犬在摇头摆尾,杨女士过去抱住它,笑得很是慈爱,对着泰迪道:“来,对面是你哥哥,叫声哥哥来听。”
泰迪十分配合地“汪”了两声,杨女士笑得更慈爱了。
想到此,张一杨站在食堂门口,仰望着蓝天欲哭无泪。
“同学,你没事吧?”有路过的好心人担忧地拍了拍他。
“没事。能借我些钱吗?”
“再见!”路人像躲避瘟疫一样跑了。
张一杨魂不守舍地又去了ATM机前,把四百块预备尾款存入银行卡后,回到了宿舍。
和大多习惯不劳而获的人一样,张一杨第一个念头就是借钱。此刻他发疯完毕,首先想到的就是曾经的同居人李崞,可怜的李崞同志,也不知道是倒霉还是有幸地第一个接到了他的电话。
“有钱没,借我点儿。”张一杨开门见山。
李崞惊得伸出头去看了看外面太阳的位置:“大少,你又玩儿我?你会缺钱?”
“拜你所赐,断粮了。只需要三千,有的话赶紧借我点儿,好让我付这个月的余款。”
“三千!这么多!怎么可能有啊,和女朋友一起住我连之前存的钱都要花光了。”李崞小心翼翼,“要不,你问问赵阳他们?”
“好吧,挂了。”
李崞一向是他眼中的乞丐级,张一杨倒也不意外,于是他又跑去一零六问赵阳他们。
赵阳几人也是一副吃惊的样子。
一是吃惊张一杨竟然会串门,二是吃惊他是来借钱的。
赵阳能和李崞成好友,还在宿舍煮板栗,自然也是一个不怎么富裕的孩子,吭哧了半天,给了拒绝的答案。
赵阳说:“唉,真不是我不想借,只是我攒的钱都去鼓捣机器人了,这个月还有想买的零件……要不下个月?”
一零六其余几人也借机附和着,跟着给了否定的答案。
大家都清楚,张一杨从来不差钱,现在突然缺钱,不定是出了什么事儿,能不借当然是不借的好。张一杨把学校里有些来往的人问了一遍后,一分钱都没藉着。
“瞅瞅我这人缘儿啊。”张一杨望天长叹,无数影视、动画里的悲惨主角瞬间上身,他好似在一秒内体会尽了世态炎凉。
张一杨给徐菁发了条消息,说这个月没法吃火锅,让她不用来了,然后一拉窗帘蒙头就睡。
他过得这么惨,天气却这么好,真是太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