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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很强烈。
鹿小娴揉了揉眼睛,忍着剧烈的头疼,观察着跳跃在窗帘上的晨光。她想,这束光线真像是一把利剑,劈开了她头脑中的混沌。
下一秒钟,清醒的头脑就让她做出了一个简单的推理:这不是她家的窗帘,自然也不是她的家。
“啊!”鹿小娴从床上一跃而起,第一时间低头看自己的衣服。还好,她穿着昨天的衬衫,钮扣一个不错。
她松了口气,掀开被子打算下床。向飞白就在这时端着一杯蜂蜜水推门进来,和她四目相对。
鹿小娴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向飞白——金丝眼镜不见了,换了副直男风的黑粗大方框眼镜,腰上系着围裙,头发有些蓬乱,上面还冒着一丝儿油气。
“醒了?喝杯蜂蜜水醒醒酒,早饭马上就好。”向飞白把蜂蜜水递给她。
鹿小娴努力将震惊的情绪按下不表,故作平静地接过蜂蜜水,咕嘟嘟一饮而尽之后,擦了擦嘴问:“我昨天……喝醉了?”
“明知故问。”
“你把我弄回来的?”鹿小娴小心地问。
“显然易见。”
“辛苦你了,谢谢你。”鹿小娴放松下来,“多亏你把我捞回来啊,不然我可能……就在外面过夜了。”
说话时,她脑海中闪过几块记忆碎片。昨天,她似乎是和油条一起喝的酒……如果向飞白把她捞回来,那油条去哪儿了?
向飞白点点头:“既然要感谢我,你得有点实际行动吧?”
“嗯?”
他没多说什么,直接转身出去了。鹿小娴穿上拖鞋,跟着他一起走出卧室。卧室外就是宽敞的客厅,厨房是开放式的,所以锅上炖了什么,一目了然。
向飞白走过去,打开冰箱,很随意地说:“帮我打鸡蛋。”
鹿小娴答应,从冰箱里拿出两只鸡蛋,一边在料理台上磕碰,一边试探地问:“对了,我真的没做特别过分的事吧?”
她最担心昨天喝醉酒发酒疯,被他看到了,这一世的形象就算毁了。
“没什么过分的。”向飞白低头给平底锅刷油。
鹿小娴舒了一口气。
“但是说了很多,非常过分的话。”他补充一句。
鹿小娴停住动作,扭头眨巴了下眼睛:“我说了什么?”
“你说,你喜欢我。”
鹿小娴心头颤抖,手上一用力,鸡蛋应声而碎,蛋液从她的指缝里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
她整个人都僵住,眼睁睁地看着向飞白一步步靠近,无法动弹。
果然是……酒后失言,失策失策。如果时光倒流,她一定会拒绝掉油条递过来的那一瓶烧酒。
可是,现在是什么情况?
鹿小娴脑中回旋着各种可能的后续,每一种都不太乐观。他应该会羞辱她一顿吧?比如说她是口是心非的女人,或者嘲笑她已经错失良机,亦或是……
向飞白拿过一条干净毛巾,帮她擦着手。鹿小娴这才反应过来,将毛巾结果来自己擦:“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看来,你还是不知道你哪里过分。”向飞白冷下脸来。
鹿小娴无奈,只好被暴风骤雨狂砸的准备:“对不起,我知道,我昨天说那些话真的是不合时宜,挺厚脸皮的。”
明明在医院里,她已经无视了他的告白。昨天又说喜欢他,这前前后后加起来,她也觉得自己像耍人。
但是……之前她之所以冷淡,是因为成功掩藏了对他的喜欢。昨天酒后吐真言,是实在是憋不住了。这并不矛盾,可她要怎么解释才不会愈描愈黑呢?
鹿小娴犯了愁。
“知道吗?你过分的地方是——”他盯着她眼睛,咬字清晰,“你不该说得这么晚,不然我们可以多谈一个月的恋爱。”
“啊?”鹿小娴抬头看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目光清澈,表情自然,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这场景她曾经在心裏幻想了无数遍,没想到是在这样平常的时刻里到来。
可是,最珍贵的事情,从来都是发生在最平常的瞬间。此情可待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向飞白走到她身后,轻轻地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说:“八年过去了,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了……谢谢你昨天给我打的那个电话,让我确定你的心和我一样。鹿小娴,我们不要再多浪费一分钟了,可以吗?”
被他环住的身体部分,灼灼地在发烫。鹿小娴只觉得自己像一把浇了汽油的柴火,“轰”的一下燃烧了。她哽咽了:“小白……”
“我在。”
“小白。”
“我在。”
“小白!”她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向飞白将她抱得更紧,声音虽然颤抖,但吐字特别清晰:“我,在。”
我在。
就算她的世界坍塌毁灭,只要能听到这两个字,她想,她也会拼尽全力给他回应——
她也在,永远在。只要他在,她就在。
鹿小娴转过身,一把将他的脖子抱住,将狂涌而出的眼泪全部都蹭在他的T恤上。她想起了八年前的那个悲伤的夏天,她摇晃着脑袋,嘴裏念叨着他的名字,哭得泪如雨下。
她告诉他,她晃了晃脑袋,发现裏面全都是他。
没说出口的话是,她宁愿脑袋里都是水,也不愿意是他。因为有多喜欢一个人,当那个人离开的时候,心裏就会有多痛。
“小鹿,别哭了。”向飞白轻声说。
鹿小娴使劲摇头,可是肚子却在此时不争气地传出了一声:“咕噜噜!”
她赶紧转过身,使劲擦眼泪,然后脸红了起来。又在他面前丢脸,这让她很是懊恼。
向飞白憋着笑,从冰箱里又拿出一个鸡蛋,跟料理台上的一个鸡蛋凑成一对,柔声说:“别哭了,你还得打鸡蛋呢。要不以后早饭就这样安排吧,你一个,我一个。”
“谁跟你以后啊?别自作多情。”鹿小娴伸出拳头砸了他一下,嘴上却叮嘱,“烤面包我要两片,还要加芝士,牛奶最好是温的。”
向飞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遵命。”
鹿小娴白了他一眼,却在转过头之后,偷偷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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煎鸡蛋有点糊,烤面包也没有做到外焦里嫩,但鹿小娴觉得这顿早饭简直是美味至极。
她咬着面包,偷偷地往向飞白那边瞄了一眼,再瞄一眼,然后在他发现之前赶紧收回目光。终于,向飞白放下手中的牛奶杯,认真地对她说:“鹿小娴。”
“嗯?”
“你可以正大光明地看我,不用偷看。”他的语气有些不满,“你还是没有摆正自己是我女朋友的位置。”
鹿小娴面红耳赤,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知道了。”
现在的她,不再是暗恋了。
想到这裏,她挺了挺腰,坐直身体,一边看他,一边咬面包。向飞白没有看她,还是动作自然地喝牛奶,吃煎蛋。只是眼角的余光还是能看到鹿小娴在认真地看他,那双眼睛又大又黑,像一汪清澈的潭。
莫名其妙地,他心跳如雷,一直红到了耳朵根。
“哎,你怎么脸红了?”鹿小娴四处找空调遥控器,“你是太热了吗?”
“不热。”向飞白匆匆把剩下的煎蛋吃完,端起盘子,“你慢慢吃,我先把这个放洗碗机。”
鹿小娴答应一声,伸着脖子去看他。向飞白却像有意地躲着她,只给她一个背影。收拾好碗筷,他甚至从房间里搬出电脑,背对着鹿小娴,坐在沙发上开始办公。
鹿小娴皱了皱眉头:“什么呀,还说让我看,这就不让了?小气。”
向飞白听得清清楚楚,却还是没有回头看她,而是登录了电脑上的社交软件,开始办公。
鹿小娴看见电脑,这才记起重要的一件事,哎呀了一声:“我的电脑呢?坏了坏了……”
“我给你拿回来了。”向飞白从手边拿起一个电脑包。
鹿小娴赶紧跑去接下来,把电脑包打开掏出电脑,发现电量满格,屏幕上显示的是自己昨天归纳的一些问题。她有些心虚:“你看了?”
“看了。”
向飞白将电脑阖上,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你的想法很好,给了我不少灵感,但我觉得你做这些工作的出发点是担心我,而不是信任我。你只需要明白的是,选择这样一条创业方向,的确很冒险,但是我想这样做。”
“我不想你冒险。”
“我懂,可是所有的科技发明都不可能在安全领域里进行。”向飞白说,“哪怕让我付出的代价是一无所有。”
鹿小娴默默地将电脑关上。
“如果有一天,我一无所有了,你还会在我身边吗?”向飞白问。
鹿小娴微微一笑:“你永远都不可能一无所有,因为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有我。”
向飞白眸光闪动,默默将她的腰环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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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小娴休息了一天,第二天精神抖擞地去乐园上班。刚陷入恋爱的女人,果然状态奇佳。
只是刚走进工作室,她就看到油条病恹恹地趴在桌子上。其他工程师的同事抬起头向她打招呼,眼神有些怪异。
“油条,起来干活了。”鹿小娴敲了敲桌子。
油条抬起通红的眼睛,可怜巴巴地问:“我今天有些累,我失……”
“又失恋?你打算失恋几回啊你?”鹿小娴拿起一只扳手。
油条抽了抽鼻子,委屈地问:“就这一回了。鹿姐,你告诉我,你和向大神真的谈恋爱了?”
鹿小娴一惊,扳手落到桌子上。同事们纷纷偷偷看她,然后又将目光挪了开去,都在等她的答案。
“谁跟你说的?”鹿小娴冷静了一下,将油条拉到外面。
油条:“那个新来的小保安说的……”说完,他将昨天凌晨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鹿小娴听完,不得不佩服小保安的八卦精神,简直将向飞白的形象塑造得十分高大全,各种细节描述得十分到位。她抿唇一笑,心头涌上一阵甜蜜。
油条愣了愣:“都是真的?”
“真的。”鹿小娴赶紧收了笑,“从现在开始,你给我收心干活,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小孩子,懂什么爱情。”
“喂,我不懂,就你的向大神懂啊?”油条对鹿小娴的背影,不服气地喊。
鹿小娴回到工作室,大大方方地承认,她在和向飞白恋爱。一整个上午,她的心情都十分舒畅,手上效率也高了不少。
“鹿工,‘畅游神秘花园’发生故障,你快去看一下。”对讲机里忽然传来了保安的声音。
鹿小娴答应一声,赶紧带着油条去神秘花园那边。这是一个自动感应的花园迷宫,游客在迷宫里行走,时不时地会遇到死胡同。但是,只要游客们说出一句咒语,死胡同就会开启铁门,游客可以穿过铁门,走出迷宫。
可能是感应器坏了,好几扇铁门无法开启,遇到死胡同的游客只能退了出来,在迷宫里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转了几十分钟。
鹿小娴和油条拿着迷宫的设计图纸,对铁门进行逐一检修,终于在两个小时内恢复了障碍铁门上的感应设备。
迷宫重新开放,大量的游客走进“神秘花园”里,惊叹地欣赏着花园里的美景。精致美丽的灯光创造出梦幻的文艺感,游客们仿佛徜徉在浪漫的灯光海洋中。
鹿小娴提着扳手站在一旁,忽然有些感慨。此时,她的上衣和裤子沾上了油污,可是她看到游客们的笑容,比谁都开心。
向飞白的心情,也是如此吧?
“这什么机器,到底准不准啊?”一个女声从不远处传来,引起了鹿小娴的注意。
鹿小娴转过身,发现十步开外有一对情侣,正站在一台会诊机器人前。女游客可能生气了,正在研究怎么投诉:“不准不准,怎么投诉?”
“你好,请问有什么问题吗?”鹿小娴走过去。
女游客回头,在看到鹿小娴的瞬间睁大了眼睛:“鹿小娴?是你?”
与此同时,男游客也激动了:“是你!鹿小娴!”
鹿小娴认出两人之后,也震惊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她居然遇到了陆曼和乐文栎!
毕业之后,陆曼去了别的城市就业。恰逢鹿小娴换手机号码,也就失去了联系。其实,她也有点私心,为了躲避向飞白,鹿小娴切断了和大学熟人的一切联系,包括加班级同学群。
“是我,真巧啊。我是这裏的工程师,平时就维修下机器人,调整下线路什么的。”鹿小娴不好意思地介绍自己。
陆曼眨巴了下大眼睛,忽然凶巴巴地在她肩膀上砸了两拳:“你这个没良心的,换手机也不告诉我,也没给我们联系方式,你心裏还有我们吗?”
鹿小娴站着,任由陆曼又打又哭。此时此刻,她心裏非常愧疚,但事实是,这八年裡她也曾经想和陆曼联系,却发现最开始的断联太彻底,让她居然找不回陆曼。
“行了,可能鹿小娴也有难言之隐。”乐文栎劝说陆曼。
陆曼瞪了她一眼:“她能有什么难言之隐,还不是失恋了?让我抓到向飞白那个人,一定要帮你教训他。”
“不用教训了,我跟他已经在一起了。”鹿小娴尴尬地说。
陆曼瞪圆眼睛,几乎要跳起来,却忽然面露痛苦之色,伸手捂住了肚子。鹿小娴这才记起她刚才使用会诊机器人,肯定不舒服,忙扶住她:“快别说我了,你赶紧说说你怎么了?”
“肚子疼,疼了好久了。”陆曼扶着乐文栎的胳膊,忍了忍才继续说,“我今天玩了一天,肚子疼,还有点拉肚子,想在这裏确诊后领点止泻药。没想到这个机器不好用,让我去医院确诊。”
“你再测试一下。”鹿小娴按了重新测试。
陆曼配合会诊机器人,开始进行测试。会诊机器人屏幕上突然跳出一个问题:“请问你末次月经的时间?”
“无关紧要的问题,简直是侵犯我隐私权。”陆曼吐槽,还是不情愿地输入了一个时间。
会诊机器人:“腹痛的位置:A,小腹左下侧;B,小腹右下侧;C,胃部;D,脐周阵发剧痛。”
陆曼选择了B。
然后,陆曼继续回答了几个问题,在测量血压和脉搏之后,会诊机器人依然给出了一个建议:“鉴于患者处于黄体期,血压偏低,考虑有黄体破裂的风险,建议去附近的医院及时就诊。”
“哎,这机器太不好用了,为什么不给我泻药……”陆曼捂着肚子,似乎痛苦加剧。
乐文栎拉着她:“没毛病,机器人说你是黄体破裂,又不是腹泻。走,咱们去医院!”
“我不去,我还有项目没玩呢。晚上的烟火表演不看啦?”陆曼忍了忍,站直身体。
“是身体重要还是玩重要?你懂点事行不行!”乐文栎有些火了。
陆曼也火了,不管不顾地喊:“我就是不懂事,怎么了?反正以后懂不懂事都跟你没关系了!”
鹿小娴在旁边听得有些懵,赶紧劝架:“你们两个都冷静下,要不先去医务室休息下。”
“好远呢,走不动……”陆曼捂着肚子,委屈巴巴。
乐文栎走到她跟前,往下一蹲:“上来!”
陆曼抽了抽鼻子,趴到他的背上。乐文栎咬了咬牙,在鹿小娴的带领下,站起来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到了医务室,情况依然不容乐观。游乐园的医生虽然开了止泻药,但陆曼服下之后,腹泻是止住了,疼痛却依然没有缓解。
鹿小娴让陆曼在医务室的床上躺着,然后给她弄了暖宝宝在肚子上温着,才算稍微缓解了下她的痛苦。
“爱妃真是贴心,要不是你,朕这会儿该薨了。”有了力气,陆曼又开起了玩笑。
鹿小娴翻了个白眼:“说什么呢你?呸呸呸,皇上春秋正盛,万岁万岁。”
“嘿,开个玩笑而已。”陆曼笑呵呵的。
鹿小娴看了一眼在外间等待的乐文栎。多年不见,他的轮廓清瘦了不少,眼神里略带忧郁。
“你和他到底怎么回事?”鹿小娴低声问陆曼。
陆曼收了笑,尴尬地说:“我和他约定好了,最后在南瓜乐园玩上一天,权当一个纪念日,回去就分手。”
“啊?”鹿小娴没想到是这样的转折。
陆曼苦笑着说:“谈恋爱谈得太久了,就疲掉了,到最后我们连结不结婚都不知道。鹿小娴,你应该庆幸你当年的失恋,要不然你和向大神最后也是相看平常,视对方为空气。”
鹿小娴想了想:“七年之痒?”
“差不多吧,太熟悉了,也就没感觉了。”陆曼转移目光,望着天花板,“有时候想起当初,只觉得是一场梦。”
鹿小娴不知道怎么劝慰,只低头默默无言。
“你让他走吧,我没事,烟花表演不看就不看了。”陆曼的眼底微有泪光,“有这个分手纪念日,就算我和他之间划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鹿小娴没再劝说,很干脆地站起来:“行,我让他走。他要是不走,我让保安把他轰走。”
“喂,你……”陆曼强忍着支撑起上半身,“别这么实诚啊,他要是不走,你就别太……”
她没说完,因为她的面色变得十分苍白。
鹿小娴直觉有些不对劲:“你怎么了?陆曼,陆曼你别吓我!”她掀开被子,发现陆曼的小腹居然微微隆起。
难道……
她猛然想起了会诊机器人下的诊断“黄体破裂”,立即慌了神。难不成,这微微隆起的小腹是内出血?
陆曼没力气了,仰面躺在床上,嘴唇颤抖,额头上冒着冷汗。乐文栎在外面听到喊声,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怎么了?”
“叫救护车!”鹿小娴急得六神无主,“这个情况不太对,她疼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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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小娴连同乐文栎一起,七手八脚地喊了救护车。到了医院,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医生很快就下了诊断,陆曼黄体破裂,出血大概有600毫升,必须马上进行腹腔镜的止血手术。
更糟糕的是,陆曼到了医院之后,就发生了休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