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驾云旗。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孔盖兮翠旌,登九天兮抚彗星。

竦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

——《九歌·少司命》

若想完美地报复一个人,那么,起初就不要让他察觉到你有报复之心。于玄湅如是,于翾紫亦如是。

翾紫是伏波在樗宫中唯一值得一提的对手。那年她以西部小国郛国所献美女的身份入宫,紫羽翠衫,长发曼髢,光艳陆离。舒纤衣在玄湅之前盈盈一舞,玉佩翩珊,舞裙旖旎,飘若春云,玄湅的眼波便随之晃了晃。

相较伏波之素,她是一朵艳色的花,且还宜嗔宜笑。一时间使得玄湅连伏波也冷落,让她独擅其宠。

亦是个有心思的女子,入宫不久便看出伏波是王最为重视的夫人,自己不可忽视的劲敌。于是试探,挑衅,欲知伏波底细。

烟视媚行倒不是她一贯的姿态,她喜欢让一双漂亮的大眼沉淀出最清澈的目光,诚恳地看着面前人,令自己显得纯真又无辜,促使别人记起她吹弹可破的二八妙龄,尤其是在身为五岁子暾母亲的伏波面前。

“姐姐,”某日她捧着一颗夜明珠出现在伏波面前,用最甜美的声音唤伏波,“大王赐我一颗夜明珠,说此珠原是一对,一颗先赐给了姐姐,这颗就赐给我做首饰用。可我想,此珠既是一对就不应分开。情人分开会忧伤成疾,明珠是有灵气的,分开必也会减损其辉。所以我把我这颗明珠献给姐姐,姐姐拿去与原有那颗镶成一对耳珰,日后戴上,一定艳冠后宫。”

伏波淡笑道:“多谢妹妹美意。但妹妹新近入宫,妆奁未齐,我哪能接受妹妹如此重礼?若厚颜收下,再没面目见人。”转身取出一支镶了夜明珠的簪,“惭愧,妹妹今日来我才记起为妹妹准备的礼物尚未送出,正好妹妹来了,就当面交给妹妹罢。我那颗明珠已镶在这簪上,妹妹若喜欢就用,若不喜欢就摘下明珠镶耳珰罢。”

翾紫百般推辞。伏波也不多言,径直把簪插在她发上,握着她手不许她摘下,再紧握她手把她送出门去。

一夜伏波侍寝,半夜忽有翾紫宫人奔来禀报:“夫人突犯心绞痛,疼痛难禁,不住哀哭。”

玄湅当即披衣而起,前往翾紫宫室。

翌日翾紫特意来伏波处谢罪,楚楚可怜地牵着伏波衣襟说:“姐姐,我真不是故意的。心痛又不是什么大事,忍一忍也就过了。只恨奴才多事,偏瞒过了我跑来禀告大王……”

伏波轻轻拉她坐下,温和地看着她说:“有病要好生将养,请大王过去照料也是应该的,你的宫人做得对。若知情不报,日后被我知道了,我还要请大王责罚她们呢。”又认认真真地为她诊脉,须臾展颜道:“不碍事,调理一些时日就好。我这裏有一些药材补品,一会儿让婢女送到你宫里去。”

另一次,伏波与翾紫齐为玄湅侍宴。伏波穿了一件新衣,是玄湅赐西域天蚕丝绸布料给她制的,柔美无匹。翾紫起身为玄湅斟酒,忽地足下一滑,半壶琥珀色的酒液就泼在了伏波的素色衣裙上。

“啊,姐姐,真对不住……”翾紫睁大眼睛,莹莹泪珠眼见就要夺眶而出,持丝巾在伏波身上又拭又擦,连声道:“姐姐恕罪,我真该死!怎的这般不留神,姐姐的衣裳价值连城,翾紫就算死十次也不足以谢罪呀……”

依然是悄无痕迹地把初萌的怒意泯去,伏波只一笑:“些许小事,妹妹言重了。衣裳洗干净就是,哪里关乎生死。”

这些事,连溪荪都看不过,不解地问:“姑娘,你能容忍她?”

伏波平静地答:“不能。”

溪荪更诧异:“那你为何一再忍让?”

仍只是笑笑,这次伏波没有回答。

翾紫见伏波对自己尚且如此退让,便越发狷狂,不将宫中任何女子放在眼里,刻意打压欺侮,玄湅又处处维护,后宫怨声载道。甚至有夫人对伏波推心置腹:“以前我们见你专宠,都觉不满,常与你作对。如今见翾紫如此嚣张,才知你是何等温良贤淑。”

半年后,翾紫怀有身孕,但胎动不安,且觉燥热,服了安胎药亦不见效。她见后宫夫人之子非胎死腹中便幼年夭折,惟伏波所生公子子暾平安长到五岁,便欲打听她安胎养生良方。因对伏波始终有戒心,恐她故意说错药方害自己,就不直接问她,而命从郛国来的贴身侍女以重金贿赂溪荪,请她透露伏波育子时的药方食谱。

自然,溪荪将此事完全告诉伏波。伏波想了想,对溪荪说:“告诉她,秘诀是兔肉。”

溪荪遂故作神秘状,拉翾紫侍女至无人处,低声说:“岑夫人怀子暾公子时每日必吃兔肉,饮兔汤,并服兔脑。故得以顺产,母子平安,小公子也安康体健。这个法子除了你家夫人可别再告诉别人,否则人人都能养大公子,将来免不了一番争斗。”

侍女半信半疑:“真的么?吃点兔肉就可以安胎顺产?”

“当然,不信你们翻医书去。”溪荪正色道:“尤以野兔药效最佳。别问宫中厨子要,他们在外买的兔肉都不新鲜,吃了也无用。”

“这个容易,”侍女笑道:“我们郛国女子个个会骑射,自己出宫猎几只野兔回来便是。”

以翾紫的机心,她必是翻了医书查看兔肉功效了的。就药效来说,伏波与溪荪倒没有骗她,她能找到的医书上都大致写有如下内容:兔,辛、平、无毒,凉血活血,解胎中热毒。催生易产。

但重点不在药效上。

两日后,自翾紫宫中传出玄湅一声怒吼,显是自极癫狂暴怒状态之下吼出,其声震天。

伏波听见,侧首对溪荪微微一笑:“他看见了。”

他看见,一只剥皮的兔头安然稳置于自己宠爱女子的餐桌上。那女子见他进来,笑着盈盈起身施礼,再亲自选取一块烤得焦黄的兔腿,递到他唇边:“大王也尝尝,我让侍女出宫猎来的,很新鲜呢。”

经缝合的缺唇隐隐作痛,像是又要裂开,胸中热血翻涌,几欲喷出,他狂吼一声,一把将翾紫推倒在地,目眦尽裂。

因他的兔唇,兔在宫中便成了没人敢提的禁忌,虽无明文规定,但无人会想到吃这种动物,更何况当着他面。

除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异族女子。

玄湅重重地喘气,半晌后调匀呼吸,冷看倒在地上惶惑地睁着一向无辜的大眼,尚不知自己所犯何罪的翾紫,作出了对她的裁决:“拉下去,把她的嘴唇割掉。”

再美的美女没了双唇也就不再美丽,失去了锐利的威胁性。消息传出,后宫之人只差没欢呼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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