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半个多月的冷雨,在这日终是停了,莫家庄沐浴在水洗晴空的晨光中,水榭四周的奇花异草被雨淋漓,早已凋零得七零八落,此时景色虽不如夏季来得艳丽靡靡,可周遭枝桠尚存的脉脉莹绿与水榭内的潺潺水流交相辉映,看起来倒让这个冬季少了几分清寒。
莫苛反反覆复的发了好些时日的高烧,如今虽是大好,可看着还是十分的憔悴虚弱,可怎么也比前些日子将自己关在房内浑浑噩噩醉生梦死来得强,莫家庄的仆人们许是感染了家主的心情个个都喜上了眉梢,尤为老管家最甚,一脸的褶子笑的都快看不到眼睛了。
花亭正中放了个火盆,莫苛斜斜的躺在软榻上,虽然精神看起来还不错,可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一句句诗句自花亭一边传来,那轻轻柔柔的声音,说不出的安定人心。莫苛半阖着眼眸,偶尔抬一抬眼,眉宇间却是遮掩不住的烦乱。
醒之读了一会诗集,见莫苛依然闷闷不乐的不言不语,有些无聊的叹了口气:“你躺了好几日了也不难受啊?不如起来四处走走活动活动?”
莫苛抬起眼眸瞟了眼醒之,轻咳了一声:“才两日便闷了吗?”
醒之抱着书本半真半假的摇头说道:“天生劳碌命,常年住在山上,早已习惯山野生活了,那受得了这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莫苛咳了几声,坐起了身来,看向远处的树枝,不经意的说道:“也好,我也躺了好几日了,不如咱们切磋切磋武艺,活动活动筋骨如何?”
醒之笑容一顿,极为迅速的恢复了正常,毫不在意的笑道:“你身体尚未痊愈,若是伤着了如何是好?”
莫苛回眸看向醒之,有些憔悴的桃花眸中有几分寻味:“苏宫主未免太自信了,虽说天池宫武功出神入化,可我莫家庄的武功在江湖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你怎知道我便不是你的对手?”
醒之眯着眼一笑:“好,不过你身体尚未痊愈,不如我们都不用内力,过上几招?”
莫苛又咳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到醒之身边:“宫主莫要自视过高了。”
老管家上前欲阻拦,却被莫苛凌厉的眼神挡了下来,老管家欲言又止唯有眼睁睁的看着两人走向院中。水榭的空地上,醒之在仆人们呈上来的兵器中随手拿起个鞭子,轻甩了两下对莫苛轻轻一笑,反手抽了过去,莫苛微怔了怔,侧身险险躲开。
雪山天长,年华易逝,天池宫历代的宫主都长大在空无人烟的雪山,自然不会让尘世繁华分了心,很多宫主一生醉心武学,甚至从不曾离开婀娜山,故而天池宫的招式在每一代都会有大大小小的精进。如今天池宫的武学早已没了什么华美的招式,化繁为简的招式看似平平无奇但几乎每出一招便是将人逼退数步,大凡天池宫的武功都不以杀人为目的,但是几乎每一招都让人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连连后退。
不出十招,莫苛手中的骨扇脱手而去,醒之收起长鞭微微一笑:“好久不曾动手了,都手生了,不知道我天池宫的功夫,莫庄主可否满意?”
莫苛若有所思的看着掉在地上的骨扇,许久不曾回神,只不过短短的几招,让莫苛显得更加的疲惫:“怪不得天下武林人都以天池宫马首是瞻,你不过随随便便一出手,便叫我这苦练数年的武功形同儿戏。”
醒之笑而不语,老管家走上前去扶住还虚弱的莫苛安抚道:“庄主身体尚未痊愈,体力不济,即便输了一招半式也是在所难免。”二人再次回到花亭,莫苛桃花眸中的郁郁之色却也难消。
醒之不由的摇了摇头,安慰道:“天池宫的武艺虽是精湛,却有祖训限制不能踏足江湖,即便我此时身在江南也不过只是意外,所以说什么江湖人以天池宫马首是瞻不过是笑谈,而且我可以像你保证,天池宫绝对没有任何野心,等了过了新年,我们便要搬回婀娜山了,万不会涉足江湖一步。”
莫苛目光一滞,心中莫名的一空:“我们?……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绝无容不得你天池宫的意思,方才也只是心情不好罢了。”
醒之抿了一口茶水,垂着眼眸笑道:“我知道啊。”醒之抬起眼眸直视着莫苛双眸继续笑道,“莫苛便是莫苛,是那时我在我姻缘湖边认识的莫苛,他不会容不下我的。只是江南武林人因陈年积怨对我天池宫多有误解,我早走一日,他们也可以早一日安下心来。”
莫苛移开了视线,目光落在远处残落的花枝上,神情更显恹恹,他张了张似是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轻吐了一口气,再次闭上了眼眸。
醒之以为莫苛乱想,忙说道:“我废弃以前的宫规,会带走庐舍所有的人,这样以后仆士在长成之年不用与宫主分离了,至于小望山庐舍我将它送于凤澈,如此他也有了栖息之所,这样也省得你在费心。”
莫苛虽未睁眼可,眉头却越皱越深:“为什么要走?为何连庐舍都不要了?……难道你们以后都不回来了吗?”
醒之摇摇头:“仆士因宫规所限,在江湖中立足实属不易,又不能以真容貌示人,这些年子秋着实受了不少委屈,未免以后的仆士赴他后尘,我便将他们全部带走,这样他们也不必再以人皮面具示人。至于小望山庐舍送给凤澈,也是希望他有个安身之地,不管你们以前有多少误会,但他毕竟是你的伯父,这些年教你养你,从不曾有过半分害你之心,即便是你认为的那些事实,也不过是道听途说,他那日那般模样,你心中便是有气也该出够了,便是你不认他,以后也莫要再想着报复了。”
不知为何,听完这番话,莫苛心裏空荡荡的说不出的难受,脸色也越显不善,轻哼了一声,未至可否,不知和谁赌气,躺在榻上不言不语,老管家对醒之暗中歉意的摇了摇头。
醒之笑着拉了拉赖在榻上生闷气的莫苛:“别耍少爷脾气了,都躺了好些天了,再躺下去你骨头都要酥了,今天天气正好,不如我们出去散散心吧。”
莫苛反手将醒之的手握在手心,一把拽到自己怀中,本疲惫无比的桃花眸似乎闪烁着什么,与醒之脸对脸的轻声道:“你不是不肯碰我了吗?”
醒之一愣,看向莫苛眸子:“我哪有?你手腕上有伤,又身体不舒服,我只是怕下手没轻没重的伤了你。”
莫苛眯着眼说道:“还说没有!自我醒来喂药端水全都是下人们再做,你那一次不是坐的远远的,刚才你念诗集也不是坐在离我最远我地方,好像怕我的把病气过给你一样。”
醒之瞪大了眼:“你那日刚清醒便吵吵嚷嚷的赶我走,后来我回来了,你虽未赶我,可你吐了血神智也不算清醒,后来你醒来我怕你恼怒又怎敢接近你,这几日过的都是如履薄冰,若非是答应你等你病好和那日爽约让你等了一日,我也……”
“你也什么?”莫苛顿了顿,有些委屈的说道,“小望山的那些人以前与你素未蒙面,但他们是你的仆士,你待他们好也就罢了。可他与你半分交际都不曾有过,即便是你要回漠北却还将庐舍赠予他,不忘安排好他的是生活,你对所有的人都好的很,可明明咱们早早的便认识了,那时在漠北又那么开心,可你却偏偏不肯将我放在心上!”
醒之忙申诉道:“我若真不在乎,又怎会一听说你病了便下山了,而且不顾子秋的反对在莫家庄一住便是数日?”
莫苛直视着醒之的双眼,看了一会,确定她真的没有蒙骗自己,俊美的脸似乎也不那么冷硬了:“既然如此,你必须补偿我。”
醒之挣了挣,皱了皱眉头:“你先放开我。”
莫苛脸色一变,有些赌气的说道:“怎么?还碰不得了?”
醒之突然朝转过脸去,巡视了着四周,眉头却皱的更深了,莫苛也感到了一丝异常随着醒之的目光也打量了一眼四周,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坐直了身子,可莫苛的手却依然死死的拽住醒之的手腕,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屏住呼吸的两人,同时如释重负的吐了一口气。
醒之看向莫苛,凝重的说道:“这股气息自那日你醉酒便若隐若现的,几次都有杀气,可庄内加派了如此多的人手,他依然来去自由,你不得不防了。”
莫苛一怔,随后眸中闪过一丝不屑,自负的说道:“藏头露尾难成气候,我又岂会怕那些宵小之辈。”
醒之摇了摇头,沉思了片刻:“你还小心点吧,总感觉这人来者不善。”
莫苛冷哼一声:“怕什么,我自小还没怕过谁,他若真自不量力也莫怪我手下不留情!”
老管家见两人似是要起争执,忙说道:“听人说从西南海域才来了个戏班子,在鑫德楼唱些听不大懂的戏,不如庄主带着宫主也去凑凑热闹。”
莫苛顿时皱起了眉头,脸色极为不耐:“既是听不懂有什么好听的。”
老管家忙说道:“听不懂才要去听个新鲜,庄主都在庄里待了快一个月了,期间慕青公子他们来了几次,都被老奴挡了下来,这会天气好,不如庄主出去和慕青公子他们聚聚?”
醒之帮忙说道:“是呀,你病了这些时日,你那些朋友一定担心死了,不如你出去散散心和他们聚一聚。”
莫苛脸上露出一抹讥讽的笑:“他们来,不过是想看看我落魄成什么样子,定然都等着看我笑话呢,我此时出去不正称了他们的心意。”
醒之有不赞同的说道:“怎么说你们也是自小一起在金陵长大,你怎么可以如此编排人家?若非人家真心实意来看你,又何必来了一次又一次?”
老管家道:“今个天气好的很,宫主长居漠北定然还没有好好的逛过金陵,庄主不如带宫主先去吃个饭,晚上再去德鑫楼去听听戏曲。”
醒之顿时一脸喜色:“是呀,我还在没在金陵的酒楼吃过饭呢,选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莫苛看了醒之一眼,吐了一口气,似乎是不忍让她失望,点了点头,可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