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雾这次回来得极其突然。
何氏正听着庄子上的管事回禀各处的状况,就听门房的人匆匆来禀,说是姑娘回来了,已经进了大门。
而窦嬷嬷,没有跟着一起。
何氏甚是惊奇,又十分想念女儿,不待清雾赶过来便循路过去迎着了。又让人将这事儿急急地告诉了三个儿子,让他们也赶紧过来迎接妹妹归家。
——清雾不在的这几天,那三个小子可是吵死她了。
柳岸风镇日里都在说妹妹不在做甚么事都没意思,嚎叫着说赶紧让她回来罢。
柳岸汀劈头盖脸训斥三弟一番,扭过头来就问母亲雾儿甚么时候能够回家。
柳岸芷倒是比这两个人话少多了。却也得一天三四次地问。
他们兄弟几个这样子,搞得好不容易接受了女儿离开身边这个事实的何氏更加难过起来。每日里喝个汤吃个饭,都得和黄妈妈唠叨几声,不知道女儿在宫里受没受委屈。
清雾这一回来,不管是甚么原因,家里人都是欢喜极了。
大家甚至期盼着皇帝忽然反悔、不让清雾继续当那劳什子的女官、已经将她的职务革去。那样的话,女孩儿便时时刻刻都能在家里了。
面对大家问起归家的理由,清雾只能编了个借口:“明儿就是小年了,我回来看看。”
却也不提是否是皇帝允许了的。
家里人压根没想过娇滴滴的小姑娘会违背皇帝的意愿,自作主张回来。只当她是经过陛下同意了的,一句也没多问,欢欢喜喜地将她迎了进去。
清雾这便暗暗松了口气。
家中已经开始准备过年的各种饰物了。在院子里一箱箱的搁着,只等小年后开始陆陆续续装饰上。
众人的话题也都围绕着过年展开,欣喜地讨论。
清雾因昨日的事情无法忘怀,总是没法完全放松心情。强撑着笑容寻了个借口说要回屋歇会儿,这便独自去了西跨院。
她刚离开不久,何氏正打算将庄子上的事情暂且搁下、唤来厨娘吩咐下多准备些姑娘爱吃的菜,就见门房的人匆匆来禀。
“夫人,上次那位公子来了!”
“公子?上次的?”何氏有些茫然,“哪一次?”
不待门房的人回答,便见一个身穿白色锦衣的少年大跨着步子匆匆行了过来。气度卓然,华贵天成。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只是这人半隐在少年的身后,看不甚清。
少年转到院子里,环顾四周,看到了快步出屋的何氏。微一颔首,问道:“柳姑娘可是回来了?”
何氏没料到他消息如此灵通。点点头道了声“正是”,又问道:“公子如何得知?”
霍云霭他只想着待会儿见了女孩儿该怎么说、怎么做,旁人究竟说了甚么问了甚么,全然没有放在心上。闻言只随意点了下头,道:“听人说起。”
因着有些担忧清雾反应太大,苦思冥想下,他的神色愈发锐利。周身散发着冷冽之意,让人不寒而栗。
何氏看他如此,不由有些提防。
正欲细问,这时一直紧紧跟在少年身后的那个男子走上前来。
他对何氏抱拳一揖,道:“陛下有些话要嘱托柳大人,特意让公子过来一趟,将事情禀与她听。”
此人正是穿着官服的穆海。
陛下出行,怎能没人跟着?
可霍云霭是骑马而行。旁人诸如于公公、小李子,就算骑上骏马,也不见得能跟得上他。
于是穆海连身衣裳都来不及换,穿着禁卫军的衣裳就跟着来了这里。
何氏不识得禁卫军的服饰。但是,闻讯赶来的兄弟几个却是识得。
特别是柳岸风。
他一见到穆海的衣裳,登时眼睛一亮,满脸的羡慕遮都遮不住,与身边的哥哥们说道:“那是禁卫军!牛气!忒牛气!”
柳岸芷和柳岸汀不如他对武将熟悉。辨了一会儿,方才确认了真的是这样。
何氏见皇上身边的禁卫军都跟着来了,这才将方才对霍云霭的怀疑暂时压下,信了穆海说出的那个理由。
于是她便准备吩咐人将清雾叫来,也好让云公子将那“转达的话”说与她听。
霍云霭闻言顿时唇角紧绷成一条线,淡淡问道:“这话事关机密,不好让旁人听闻。不知各位可否回避一下?”
何氏就有些犹豫。
她不放心女儿与一个外男单独说话。
可是皇上的事情,岂能随意对待?
正踌躇着怎么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便见郑天宁不知怎地听到了消息,晃晃悠悠地行了过来。
他十分平静地扫了霍云霭和穆海一眼,与何氏说了句:“我听说下丫头回来了?”而后才拱拱手,笑问起霍云霭的来意。
穆海便简短答了。又对郑天宁使了个眼色。
郑天宁微不可见地一顿,问霍云霭:“不知陛下转述的那话,我可否听得?”
霍云霭沉吟不语。仔细思量过郑天宁的用意后,极轻的点了下头。
郑天宁与何氏笑道:“这样便好办了。不如让小丫头和云公子去我那里将话转了。既不耽误夫人这里的事情,且有我在旁看着,您也能够放心。”
他这话说得倒也有理。
六年来在西北的共同生活,让何氏早已对郑天宁十分放心。闻言也不疑有他,答应下来后,又向郑天宁道了谢:“……只是太麻烦郑先生了。”
郑天宁懒懒一笑,“好说好说。”也不再多寒暄,当即引了霍云霭和穆海往他授课的地方行去。
到了那儿后,郑天宁让霍云霭在他那里稍等片刻。他去将清雾叫了过来。
见到院中负手而立的年轻帝王的刹那,毫不知情的清雾登时吓了一跳。待到反应过来,她转身就跑。
可院门口有郑天宁和穆海守着,清雾哪能冲得过去?
急得直跺脚,也只能转身往屋里跑。
她试图关上门,霍云霭却不许她再继续躲避。
少年硬是用力撑着门,一点点将它打开,然后闪身钻了进去。
眼看两人这样硬碰硬的做法,郑天宁甚是讶异。
他只以为霍云霭是有话要和清雾说。却没料到二人会是如今的状况。
于是朝着屋子放心一抬下巴,问穆海:“怎么了这是?”
穆海思量再三,简短说道:“起了争执。”
郑天宁挑了挑眉,朝着紧闭的屋门看了眼,摸摸下巴道:“这可是奇了。”
看着样子,不像是陛下恼了小丫头,倒像是陛下惹恼了小丫头。小丫头生他气,然后……
然后陛下专程过来一趟哄她?
他知道自家徒弟可是个脾气极好的。而陛下,又一贯地护着她顺着她。所以小丫头对陛下一直更是好声好气的没句重话。
究竟甚么样的事情,才能让陛下将她气着了?
真是颇费思量。
……
“你……可是恼了我了?”
白衣少年合上房门,看着远远坐在屋角处的女孩儿,声音有些紧绷,轻声问道。
——自打见到她的刹那,之前想了无数回的见面该怎么说、怎么做,全都抛诸脑后,一点也想不出来了。
对着她,他此刻只能笨拙地问出心里最想说出来的话。
清雾微微侧过脸,说道:“你欺负人,还不许旁人生气的?”
她这冷淡的语气让少年眉心微蹙,心下有些慌乱。忙紧走两步去到她的跟前。
直到近得伸手就能揽着她了,他才停下脚步,压低声音说道:“生气的话,尽管朝我发火就是。这样躲出来,却是为何?”
“若是留在那里,你再有甚么过分的举动,那怎么办?”清雾生怕外头郑天宁他们听见,小声控诉着,“我不喜欢那样。”
女孩儿声音弱弱的,娇娇的。听得人让人心软又心疼。
霍云霭不由得伸出手去,抚上她的脸侧。
刚一相触,他掌心的热度就激得她全身一僵。猛然站起身来,作势就要往旁边跑。
霍云霭早已下定决心,绝不让她再次逃离。如今看她这般,哪里还能让她再得逞?
当即长臂一伸,将她拦住。用力一揽,把她抱进了怀里。
这强势又不容置疑的态度让清雾瞬间紧张万分,也让她羞恼万分。
依然是力气不敌。依然是无法挣脱。
气极之下,女孩儿眉目骤冷,低声嗤道:“陛下当真是‘一回生两回熟’。既已强制了一次,便成了习惯,如今顺手就能来第二回。若我往后行事与你意愿相悖的时候,是不是次次都要用强?”
女孩儿甚少发脾气,一旦发火,那便是真的动了怒。
但霍云霭知道,如果此刻让她继续成功逃脱,那件事终究成为横亘在两人间无法逾越的高山。他们之间,便真的只是君臣了。
可她这样不容转圜的态度,又让他有些无措。
他哀极忧极。却又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对她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感觉。
至为强烈的情绪下,再思及刚才她的那番话,他不怒反笑。
唇角淡淡勾起,将她坚定搂紧。然后托起了她小巧莹润的下巴,用修长的指温柔摩挲着。动作缓慢,柔和,而又……暧昧。
清雾脸色慢慢泛起了红晕。忙试图侧过脸去,避开他凝视的目光。
少年却不容许她这般。
她躲,他便追着寻过去。慢慢探身,朝着她一点点逼近。
眼看他离得越来越近,两人直接鼻尖对着鼻尖、彼此间的呼吸都缠绕到了一起,清雾顿时如临大敌,紧张万分。
“你、你想做甚么!”
她想要后退,却被他用另一手揽住了腰身,动弹不得。
“我做甚么?”年轻帝王低低笑了下,在她的唇角印上了一个轻吻,“你不是说‘一回生两回熟’,再多来些,便成了习惯?”
他的声音里沾染了魅惑的黯哑,在她耳畔轻声低喃。
“所以我想,这个不如也多试几次。待你习惯后,便也无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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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少年逼近那一瞬,清雾以为,霍云霭会像上次以为她睡了时那般对待她。
谁知,当少年抛却了所有的顾忌,只想着紧紧拥有怀中的女孩儿时,却是不再甘于如以往一般的浅尝辄止。
他步步紧逼攻城略地,瞬间席卷她唇齿中的一切,将她击得溃不成军无力还手。
原来,性子再冷的人,这般时候,也不懂得冷静为何物。
原来,再自持的人,遇到这个状况,亦是无法维持住平日的淡然。
此刻的他,宛若烈火一般,灼烧着她,焚去她所有的理智。在唇舌的交战之间,将她掠夺、再掠夺。
淡然清雅的香,带着浓烈的男子气息,将她完全淹没。
女孩儿的脑中混沌一片。
初时双手撑着他的肩,试图将他外推。但力气渐渐远离,臂上没了气力,腿也有些站立不稳。
全身发软几欲跌下,却被他强硬地用手臂揽起,被迫与他紧紧相贴,承受他所有的激烈与热情。
她有些无力承受。连呼吸,都渐渐不再顺畅。
当她以为自己或许会晕在这里的时候,突然,响起了笃笃笃地几声敲门。
那敲门声并不大。却是骤然响起在两人的紊乱喘息间,瞬间打断了那旖旎缱绻的气氛。
紧接着,是郑天宁有些犹豫的问话:“是否已好?柳夫人遣了人来问了两次了。”
“柳夫人”三个字入耳,顷刻间,两人齐齐回神。
少年只能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女孩儿。却不回答外头的问话,而是垂下头去抵在她的颈侧,左右蹭了蹭,似是在摇头。
清雾了解他。知道他这是甚么意思。
——分明是怕嗓音有异,被外面的人听出不寻常来,所以不敢开口。
可她又能好到哪里去?
刚一回神,就发现站立不稳。偏偏他不知为何微微松开了支撑她身体的臂膀。
她慌乱,生怕跌倒,赶紧伸臂拦住了他的脖颈,这才稳住身形。
结果,耳侧就传来了少年低低的笑声,“我只当你全然不在意、能够完全无视。如今看来,却非如此。”
他素来性子清冷,极少与人开玩笑。更遑论说出这般调笑的话语了。
清雾哪里想得到他一开口就是这个?登时又羞又恼。
正想反驳一二,笃笃笃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年轻的帝王只紧紧抱着她和她轻声低喃,却不肯扬声说半个字。
清雾苦笑着叹了口气,轻轻咳了一声清清嗓子,说道:“马上就来。”
开了口,才发现嗓音亦是有些发哑。只不过,没他那么明显罢了。
许久后,郑天宁在外说道:“你们快些罢。”而后快速离去的脚步声响起。显然是人已经走远。
清雾忙去推霍云霭。
这个时候,她的力气还没完全恢复,尚不到平日里的一半。
但少年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了。不然的话,被她的亲人撞见,只怕她更要恼了他。
于是只得不甘愿地松开了双臂。
低头一瞧,却发现,刚刚被他肆意掠夺的地方,已然有些肿了。
霍云霭轻轻抚向她的唇,既不舍,又心疼。还有些,担忧。
……虽然没破皮,可是,怎么办?
立刻带她回宫以避免被人发现这里的不寻常,还是放着她在这里与家人小聚、以解她的思亲之情?
左右都是为难。
清雾却不知他正替她忧心着。
因着上一次的“经验”,她刚一分开就发现了双唇的不对劲之处。
此刻的她,也正因为这个而发愁。
越想越不好办。
她抚抚双唇,秀眉紧拧,抬眸怒视了他一眼,低声埋怨:“怎地用那么大力?”
说罢,抿了抿嘴,微微低着头往外行去。又暗暗思量着,等下需得抹些唇脂,将这肿处遮上一遮。
若是母亲问起来为何突然开始用唇脂了,便说过新年了想要喜庆些罢。
她苦苦思索着对策的时候,十分安静,全副心思都用在了想出解决之法上。
但她这般静默的模样,落在了白衣少年的眼中,却是觉得她好似并不将他在意的那些搁在心上,仿佛刚才的一切对她来说并无太大意义。
年轻的帝王瞬间心里泛起了酸楚。
霍云霭一把拽住她的手臂,拦住了她不准她离去。
清雾无奈,却也不想再起争执,故而垂眸问道:“你待如何?”
“你可曾想过,或许,你对我并非完全无意。”
“胡说甚么!”清雾没料到他冒出来这么一句,恼道。
看她想也不想就否认了这话,年轻的帝王心下黯然,却不退缩。
转念一想,他记起了自己连日来的挣扎。
自从第一次偷偷亲吻时开始,他便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
试问除了浪荡登徒子外,有谁会去随意轻薄一个清白的姑娘家?
可他知道,自己并非那样的人。
那他为何会一次次想要再去做出那样的举动?
昨夜辗转反侧许久,他未能入眠,起身去了文墨轩。
清雾看了大半夜的书是假。但他看了大半夜的书,却是真。
苦苦寻不到答案,随手翻阅了角落几本未曾看过的书籍时,却在一首情诗旁边的注解内发现了端倪。
只可惜,他虽知晓了自己会有这种心思的缘由,却对这些并不十分明了。
在少年逼近那一瞬,清雾以为,霍云霭会像上次以为她睡了时那般对待她。
谁知,当少年抛却了所有的顾忌,只想着紧紧拥有怀中的女孩儿时,却是不再甘于如以往一般的浅尝辄止。
他步步紧逼攻城略地,瞬间席卷她唇齿中的一切,将她击得溃不成军无力还手。
原来,性子再冷的人,这般时候,也不懂得冷静为何物。
原来,再自持的人,遇到这个状况,亦是无法维持住平日的淡然。
此刻的他,宛若烈火一般,灼烧着她,焚去她所有的理智。在唇舌的交战之间,将她掠夺、再掠夺。
淡然清雅的香,带着浓烈的男子气息,将她完全淹没。
女孩儿的脑中混沌一片。
初时双手撑着他的肩,试图将他外推。但力气渐渐远离,臂上没了气力,腿也有些站立不稳。
全身发软几欲跌下,却被他强硬地用手臂揽起,被迫与他紧紧相贴,承受他所有的激烈与热情。
她有些无力承受。连呼吸,都渐渐不再顺畅。
当她以为自己或许会晕在这里的时候,突然,响起了笃笃笃地几声敲门。
那敲门声并不大。却是骤然响起在两人的紊乱喘息间,瞬间打断了那旖旎缱绻的气氛。
紧接着,是郑天宁有些犹豫的问话:“是否已好?柳夫人遣了人来问了两次了。”
“柳夫人”三个字入耳,顷刻间,两人齐齐回神。
少年只能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女孩儿。却不回答外头的问话,而是垂下头去抵在她的颈侧,左右蹭了蹭,似是在摇头。
清雾了解他。知道他这是甚么意思。
——分明是怕嗓音有异,被外面的人听出不寻常来,所以不敢开口。
可她又能好到哪里去?
刚一回神,就发现站立不稳。偏偏他不知为何微微松开了支撑她身体的臂膀。
她慌乱,生怕跌倒,赶紧伸臂拦住了他的脖颈,这才稳住身形。
结果,耳侧就传来了少年低低的笑声,“我只当你全然不在意、能够完全无视。如今看来,却非如此。”
他素来性子清冷,极少与人开玩笑。更遑论说出这般调笑的话语了。
清雾哪里想得到他一开口就是这个?登时又羞又恼。
正想反驳一二,笃笃笃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年轻的帝王只紧紧抱着她和她轻声低喃,却不肯扬声说半个字。
清雾苦笑着叹了口气,轻轻咳了一声清清嗓子,说道:“马上就来。”
开了口,才发现嗓音亦是有些发哑。只不过,没他那么明显罢了。
许久后,郑天宁在外说道:“你们快些罢。”而后快速离去的脚步声响起。显然是人已经走远。
清雾忙去推霍云霭。
这个时候,她的力气还没完全恢复,尚不到平日里的一半。
但少年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了。不然的话,被她的亲人撞见,只怕她更要恼了他。
于是只得不甘愿地松开了双臂。
低头一瞧,却发现,刚刚被他肆意掠夺的地方,已然有些肿了。
霍云霭轻轻抚向她的唇,既不舍,又心疼。还有些,担忧。
……虽然没破皮,可是,怎么办?
立刻带她回宫以避免被人发现这里的不寻常,还是放着她在这里与家人小聚、以解她的思亲之情?
左右都是为难。
清雾却不知他正替她忧心着。
因着上一次的“经验”,她刚一分开就发现了双唇的不对劲之处。
此刻的她,也正因为这个而发愁。
越想越不好办。
她抚抚双唇,秀眉紧拧,抬眸怒视了他一眼,低声埋怨:“怎地用那么大力?”
说罢,抿了抿嘴,微微低着头往外行去。又暗暗思量着,等下需得抹些唇脂,将这肿处遮上一遮。
若是母亲问起来为何突然开始用唇脂了,便说过新年了想要喜庆些罢。
她苦苦思索着对策的时候,十分安静,全副心思都用在了想出解决之法上。
但她这般静默的模样,落在了白衣少年的眼中,却是觉得她好似并不将他在意的那些搁在心上,仿佛刚才的一切对她来说并无太大意义。
年轻的帝王瞬间心里泛起了酸楚。
霍云霭一把拽住她的手臂,拦住了她不准她离去。
清雾无奈,却也不想再起争执,故而垂眸问道:“你待如何?”
“你可曾想过,或许,你对我并非完全无意。”
“胡说甚么!”清雾没料到他冒出来这么一句,恼道。
看她想也不想就否认了这话,年轻的帝王心下黯然,却不退缩。
转念一想,他记起了自己连日来的挣扎。
自从第一次偷偷亲吻时开始,他便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
试问除了浪荡登徒子外,有谁会去随意轻薄一个清白的姑娘家?
可他知道,自己并非那样的人。
那他为何会一次次想要再去做出那样的举动?
昨夜辗转反侧许久,他未能入眠,起身去了文墨轩。
清雾看了大半夜的书是假。但他看了大半夜的书,却是真。
苦苦寻不到答案,随手翻阅了角落几本未曾看过的书籍时,却在一首情诗旁边的注解内发现了端倪。
只可惜,他虽知晓了自己会有这种心思的缘由,却对这些并不十分明了。
既是自己都无法完全理清,又怎能和她解释得明白?
思来想去,他也只能凭着心意实话实说:“若是旁的甚么人离我这样近、与我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怕是恨不得要割去自己的唇舌方才罢休。但是与你,我十分欢喜。只想着与你日日如此方才合意。”
他紧紧握住清雾的手,低喃道:“我不求你原谅我。但希望你仔细想清楚。你究竟是不喜欢我在你睡时让你被迫做了这样的事情,还是说,你厌恶我……这个人。”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很轻。甚至,带了点无力的苦涩。
听了这些话,清雾不由抬眼看他。瞧到他现今这般模样,她蓦地一愣。
平日里那样高华无双睥睨天下的一个人,何曾露出过这般无助的样子?
而这一切的缘由,便是她。
可她……
一想到那些事情,她的脑中就乱作一团。没有立刻答他,以沉默对待。
外面再次有脚步声传来。
霍云霭心知这回是必须出去了。
他躬身给她理了理鬓发和额发,在她唇角印了轻轻的一个吻。这便快速转过身去,立在她的跟前。顿了顿,上前开门,又快速回到了她的身前、刚刚他站的那个位置。
少年显然是怕她羞臊,特意用高大的身子微微遮住她,也好让她唇上的异状不被人发现。
清雾知晓他的好意,感激他对她的细心。
可是那件事,终究让她难以接受。
正心中郁郁着,身前的少年突然冒出来一句话。
“我并非看轻了你所以那般。”他轻声道:“任何时候,你在我的心中都十分重要,谁也无法取代。我从未看轻过你。”
清雾猛然抬头看他。眸中慢慢重新聚起了神采。
少年却紧盯着慢慢打开的房门,并未回头,故而未曾看到。
“午膳已经备好。等下过去吃罢!”
热情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清雾骤然回神,暗暗松了口气。
——幸好来的是大大咧咧诸事不放在心上的三哥。
若是细心的母亲或是那两位兄长过来,她唇上的异状一定很快就会被发现。
柳岸风果然未曾发现这一点。
他甚至没有发现,屋内两人间的诡异的站立方式。在他这个角度,只能影影绰绰看到点妹妹的身影,大半已经被那少年遮挡住了。
他将母亲的话传到后,慌忙问道:“云公子,你们用完午膳再走罢?”
霍云霭事务繁忙,早晨的政事还未处理,哪能过多逗留?于是婉拒道:“有事未办,需得尽快离开。”
“那么,那位禁卫军大人……”
穆海?
霍云霭不知他怎么忽然提起来穆海了,便道:“一同离去。”
“啊?他那么早就走?”柳岸风跳将起来,急急往外奔,“我练武遇到了些困难。需得找人请教请教。云公子您慢点儿走,我找他说几句话就成。”
他说几句话的功夫,倒也留给了屋内两人道别的时间。
霍云霭长长叹息了声,轻声道:“明日晚膳时候你再回去罢。”
他本没报希望女孩儿会回应他。
谁知女孩儿听了这话后,竟是轻轻地点了下头。
虽然她的动作极轻,但足够他欢喜的了。
要知道,在说了那一番话后,他生怕她不再搭理他。如今这般,显然是比他预料的结果要好太多了。
心下放松,唇角的笑意便怎么也遮不住。
默了许久,霍云霭终是忍不住又道:“晚膳时候,我等你。你若不来,我便不用了。”
清雾哪想到这样冷淡疏离的一个人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竟是这般的耍赖任性。
她不由气笑了,嗤道:“好好,我回去就是。若是把你饿着,我岂不是要做那千古罪人、对不起天下黎民百姓了?”
说罢,不再理他,自顾自地往门外行去。
年轻的帝王顿了顿,又是释然,又是叹气。随后也出了门去。
柳岸风这些年在西北跟着一位师父学武,小有成就。只是他的武路跟京城中的许多人不太一样,这些天寻了好几人请教,也无法想通自己卡在了哪里无法精进。
今日和穆海说了一通后,得了穆海的指点,他瞬间有豁然开朗之感。将清雾催了过来用膳,他自己倒不急着了。饭也顾不得吃,跑到院子里继续琢磨去了。
何氏正想着过去叫他,好歹吃完了饭再说,便仆从来禀,说是有客人来了。
寻常到了饭食时候,为了不扰到主家用膳,等闲不会有人挑选这个时候去旁人家中做客。
谁会在这个时候到来?
何氏甚是诧异。问出来人是谁后,便没去柳岸风那里,转而朝着厅中行去。
清雾刚抹好唇脂,便听闻这个消息。只是不知客人是谁,便遣了丹青过去问问。
不料丹青还未归来,桃丝已经笑嘻嘻地将消息带来了。
“姑娘,是吴夫人来了。”
“吴夫人?”清雾颇有些惊讶,“怎么是她?”
吴林西的母亲一向十分懂礼,两家又挨得近,她即便过来,也断然不会选在这个时候。
不知今日怎地与寻常不同?
再问桃丝,她却是不知了。
“奴婢也只是听了旁人这么说,具体的还未打探到。”
她这话刚刚说完,黄妈妈就吩咐人带了消息过来,让清雾过去见吴夫人。
黄妈妈处理事情极其妥当,特意让红芍告诉清雾,与吴夫人同来的,还有夏家的一位姑娘,名唤夏如思的。
听闻夏如思的名字,清雾这便记起了那个爱说爱笑的黄衫女孩儿。
她这便有些明白了吴夫人的用意,只是不知其所用缘由,就笑问道;“妈妈可曾说过,夏姑娘为何会跟了吴伯母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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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芍说道:“当时夏姑娘出来游玩,半路车子坏了。刚好就在吴家附近,被吴夫人遇到。吴夫人说,家中车子今日都用上了,腾挪不开,特意来咱们家借马车,好送夏姑娘回家。”
原本何氏去夏家的时候相看夏家的如静姑娘。后发现如思性子更与柳岸芷相合,这便起了心思,看看夏家如何。
夏家是吴夫人与何氏说起的,从始至终吴夫人都关注这事儿。见后来何氏相中了夏如思,吴夫人这便想法子从中撮合,让何氏再见一见夏如思,看看这姑娘品性到底怎么样。今儿刚巧有了机会,就将夏如思带了来。
母亲没有瞒着清雾,清雾自然也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所在。
夏如思既是来了,她必然要过去帮忙招待客人才好。
对镜看了半晌,确认脂膏涂抹得匀称,看不出不妥来,清雾就往外头行去。
刚到屋外还没到院子中央,从院门处远远地走来了一位妇人。身穿秋香色的对襟衣裳,鬓发一丝不乱,举止沉稳端庄。
不是窦妈妈又是哪个?
再次看到窦妈妈,清雾有些赧然,颇觉得对她不起。
——之前她暗暗逃离宫中时,因怕窦妈妈知道后会提早告诉霍云霭,便一点都没向窦妈妈透露。
她也知道,窦妈妈这些年待她极好,可谓是尽心尽力。但当时是存心要逃离,哪能允许出半点儿的岔子?
只是她逃了后,不知窦妈妈会不会因了她的不信任而伤心……
清雾走上前去,低低唤了窦妈妈一声。
窦妈妈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不需多想,也知道姑娘为何这般歉然的模样。
她如往常一般露出微笑,道:“好几日不在家了,也不知这帮丫鬟有没有认真做事。听闻吴夫人来了。姑娘可是要过去?”
待清雾点了头,她道:“我先将院子里的事情捋一捋。待姑娘回来,保管让您和以前一样舒适。”
清雾暗暗松了口气,笑着应了一声,这便朝前面行去。
掀帘进屋,便见何氏和吴夫人正笑谈着。旁边坐了个女孩儿,五官明媚身段窈窕,正是夏如思。
平日里爱说爱笑的女孩儿,此刻正脸红红地垂下眼帘,望着脚前几尺地。
清雾知晓夏如思在这样的情形下略有些不自在,便与何氏说道:“夏姐姐今日过来怕是还未用膳罢?刚好我那边的午膳准备好了。”说着拉了夏如思的手,“我和夏姐姐一见如故,可是有好多话要说。不如去我那里,边吃边讲。”
语毕,笑着朝夏如思眨了眨眼。
夏如思本就是活泼的性子,不过是之前对着两位长辈,身边又没有可以说话的人,故而只能沉默地坐着。偶有长辈问话,方才回答一二。
如今见这位妹妹看出了自己的小心思,夏如思也不介意,反而感激地朝清雾灿然一笑。又反手握了握清雾的手,在她耳边道:“今日可是不巧。麻烦你们了。”
清雾也压低声音道:“有何麻烦的?夏姐姐千万不要客气。对了,你可喜欢吃芝麻糕?今日厨里做了这个。不如一起过去吃罢?”
“芝麻糕?”夏如思喜道:“喜欢呢。平日里无事时,我也时常要了吃。”
女孩儿们低声说笑的模样让两位夫人相视莞尔。
“可不要再拘着她们了。”吴夫人对何氏说道:“快让她们过去罢!省得我们在场,两个小姐妹都不敢大声说话了。”
“正是如此。”何氏见夏如思和清雾亲近,对她愈发满意了些,对清雾道:“你们去罢。”又吩咐了红芍,“多洗些新鲜果子送去姑娘那里。”
女孩儿们这便去清雾房中一起用膳玩耍了。
如今房里只剩下了两位夫人,吴夫人想起一事,就与何氏低声道:“你可还记得开点心铺子那家人被抓起来的事情?”
吴、柳两家素来交好。吴夫人自然也知道柳府内的一些弯弯绕。因此提及三老爷柳方石的时候,便隐晦地用了代称,生怕何氏听了那边人的名字影响心情。
何氏自然晓得她说的是谁,便问:“自然记得。老爷后来问过他的事情,只听闻他女儿早早放了出来,他却还在刑部。因着最近过年,懒得多去理会那边的事情,也不知究竟如何了。”
“就昨儿,刚刚放出来了。”吴夫人以手遮口轻声道:“听说他在刑部过得极好。那位秦大将军待人和善,他从刑部出来还胖了两圈。只是他在家刚待了一宿,今早他家夫人就急慌慌说自家老爷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旁人当着她的面安慰她,暗地里都笑她,说是经了前些天的事后,她担忧过度人也愈发痴傻了。还不到晚上,怎地就知是人不见了,而不是出去溜达溜达玩去了?”
柳方石的脾性,街坊邻居无人不知。就他那拈花惹草的性子,莫说白日不在家了,就连夜不归宿都是常事。
大家根本不将沈氏的担心放在心上,转眼当做笑谈,在外面说起来。
恰好吴夫人今日去选绸缎的时候,那家铺子离柳方石家的铺子不远,绸缎庄的老板娘将这事儿讲了出来,她这才知道。
柳方石的事情不过是顺口一提。如今两个女孩儿都不在跟前,二位夫人便谈起了儿女们的大事。
一个,是夏如思和柳岸芷。
另外一个,却是清雾和吴林西。
清雾房里的好茶前些日子已经喝光了。连续几日不在家中,便没往何氏那边要。窦妈妈看姑娘屋里的茶算不得太好,就到了黄妈妈那里要了些来。
因着正房离西跨院不算太远,且从这屋子回西跨院的时候正好要经过这边的茶水间,窦妈妈便转了个弯儿到茶水间,想着在这里将茶斟好,走几步端过去的功夫,姑娘再喝刚刚好。
她刚进了屋将茶倒好端起来,却听隔壁隐隐传来了何氏和吴夫人的对话。
原本她是在宫里做过的,自然知晓不该听人私隐,当即端了茶盏就要往外走。谁知清雾的声音从夫人们那边传了出来,她这脚步就滞了一滞。
“过了年,雾姐儿就十二了罢?年纪刚刚好。这事儿议起来,少说也要花费个一两年。不如,赶个早定下来?”吴夫人笑着说道。
何氏却有些迟疑,“她年岁太小了些。我想多留她几年。”
“咱们墙挨着墙门对着门的,你和我又无需见外。即便在我家,你也能日日来看她。顺便还能和我一起喝喝茶说说话。何须担忧?要我说,过了年就可以开始论着了。你放心,我看着她就可着心地喜欢,断不会委屈了她。”
听了这话,何氏方才释然地笑了。
两人起先压低声音将很多事情细细商议过。待到差不多了,这才放开声音说起后话。
但就这寥寥数语,却让窦妈妈听出了端倪。
沉稳干练如她,也顿时心神大震。手中杯子晃了晃,洒了些水出来。
——吴家夫人,竟是看中了姑娘?
居然打算年后姑娘过了十二岁的生辰,便打算开始谈论定亲事宜了?
可皇上那边怎么办?
窦妈妈心急如焚。登时便打算将这事儿禀与陛下。
撂下手中茶盏走到门外,她又驻了脚。
她不晓得陛下的心思到底如何。
不上不下地弄了个“侍书女官”出来给姑娘做,好似将姑娘当做官员对待。却偏偏一言一行不是那么回事儿,又像是将姑娘放在心上。
她即便在皇上面前再有脸面,那也是主子的恩赐。让她去探听陛下的心思,那怎么行!
窦妈妈随意甩去手上泼到的茶渍,转了身正欲回屋,又犹豫了。
陛下对女子素来冷淡,连个眼神也欠奉。姑娘算是他身边唯一一个女子了。
如今两位夫人不过是口头约定罢了。若年后姑娘和吴公子的亲事真正定下了,那陛下……
她深深叹了口气。
左右都是难。
这可如何是好?
扶着廊柱思量了半晌,窦妈妈终是有了主意。这便急急地朝着院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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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如思性子极好。十分随和,又很活泼。
虽然为了庆祝清雾回家,厨里多烧了好几样菜肴。但都是挑选了清雾爱吃的家常菜做的。
夏如思却对这些菜肴赞不绝口。
而且,她的赞赏并非是夸夸其谈,而是神色认真,十分诚恳地说出来。
清雾就笑:“敢情你和我口味一样的了?”
“即便不是完全一样,兴许也差不多罢。”夏如思笑眯眯说道:“你这里的吃食,和我家的截然不同。我吃着新鲜,好吃。哎,我还得多吃你一碗饭,你可别心疼。”
“你喜欢我高兴还来不及。”清雾笑着让桃丝再去端饭,“平日里我不是和母亲一起吃,就是只能自己吃。如今有你和我一起,我可是高兴坏了。”
她这样一说,夏如思恍然记起来,柳府里就清雾一个女孩儿。她有三个哥哥,但是七八岁后就不能和哥哥们同桌而食了。
于是清雾这话可是大实话。
夏如思自己性子直爽,也很喜欢说话不绕圈子的。
见清雾这样直截了当地将心底话说出来,夏如思与她讲话时也没了顾忌:“你还好了,自己吃自在。在我家啊,我要和姐妹们一起吃。虽然热闹,但总不如自己一个人吃自在。”
清雾想了想,叹道:“看来各有利弊了。”
“可不是。”夏如思也叹了口气。
两个女孩儿顿了顿,相视一笑,都觉得和对方亲近了不少。
用膳过后,两人又吃过了芝麻糕。
夏如思说,柳府的点心也和她们家的不一样。她们家的甜糯一点,清雾这边的偏清淡爽口一些。
清雾想了想,应当是因为柳家在西北住了六年。喜欢的口味和在京城时多多少少有了点变化。
两个女孩儿便约定好,改天清雾得闲了,去夏府找夏如思玩。到时候夏如思也让府里做芝麻糕,让清雾尝尝看有何不同。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
吴夫人离去的时候,来西跨院寻过女孩儿们。
清雾说想要和夏姐姐再顽一会儿。
夏如思也道,想和柳妹妹多说会儿话。
吴夫人笑着与何氏道:“看她们姐妹俩亲的。也罢,你们就先说着话罢。等下你们安排好如思回家的事情便好。我家中有事,可是得先走了。”
大家便和吴夫人道了别。
虽说多留一会儿,但没过多久,终究还是到了离别的时候。
清雾特意让人将她的漂亮小马车收拾好,让夏如思坐她的车子回去。又要亲自送夏如思过去上车。
夏如思也不多推辞,笑着道了谢:“妹妹待我的好,我是记得的。往后妹妹若是有事情,尽管来找我。”
清雾说道:“那好。改日去你家的时候,我要吃双份的芝麻糕。你到时候可别心疼。”
“心疼甚么?别说双份了。我让人备好了十份等着你!”
两人说笑着,相携着往外行去。
说来也巧。刚到马车旁边的时候,恰好遇到了清雾的哥哥们。
他们三个听闻家中有女眷来了,晓得这个时候不能去打扰母亲妹妹,便一起去吴府寻吴林西玩了会儿。此时刚巧回来。
清雾看到了哥哥们,自然扬声打招呼。
夏如思知晓那是柳府的三位少爷,亦是朝着他们微微一笑。
只是夏如思不了解柳府的路。不知她刚才走的路再往前几步有一排凸起的石子围起来的一个路边小苗圃。抬眼看着远处的时候,脚步不停,竟是踩了上去。身子不稳,居然歪倒了。
清雾大急,忙扶了夏如思起身,连声问道:“怎么样了?可是伤到了?”
夏如思在众人面前出了糗,有些赧然。借了清雾相扶的力道站起身来,轻声道了声“无事”。
好在她性子爽利,缓了下神,便笑道:“这可是太难堪了。没仔细看路,居然就这么摔到了。”
“哪里是你不看路的关系?分明是我们在这里弄了这些石子,我却忘记了提醒你。”
说着话的功夫,柳岸汀和柳岸风也行了过来,细问夏如思状况如何。
唯有柳岸芷,没有立刻过来问候。反倒是在旁边停了颇久。半晌后,拿了个荷包递到了夏如思的面前,说道:“可有伤到?”
夏如思摇了摇头,笑道:“没有。只是摔一下罢了。并未有那么严重。”
柳岸芷颔首,“那就好。往后当心些。”
接过荷包一看,正是她之前一直挂在腰侧的那一个。许是刚才摔倒的时候掉在了地上,她没有留意到。
捏捏里面,东西都还在。
想到柳岸芷在那边低头四顾的模样,她有些了然。
——定然是这个少年帮她捡起来收好的。
夏如思寻觅了下那少年的身影。看他正立在弟弟妹妹的后面,便朝他望过去,道了声谢。
柳岸芷听闻,点了点头。这便和两个弟弟与女孩儿们道了别,先行进去了。
想到刚才的情形,清雾生怕夏如思对柳岸芷有什么不好的印象。
于是轻哼一声,与夏如思轻声道:“我这大哥,最是无趣。方才大家都好生问你怎么了,唯有他,半天不吭一声,闷嘴葫芦一个。你别介意。”
“他不好么?我倒不觉得。”夏如思笑道:“方才大家都在劝我安慰我,唯有他不动声色地帮我把东西重新收拾好,还给了我。我想,他只是不擅长表达罢了。其实人很不错。”
清雾倒是有些惊讶,“真的?我大哥有这么好?”
“那是自然。看他这般,应当是平日里极其爱护弟妹的罢。”
清雾闻言,笑着点点头,道:“这倒是。我们几个都是容易闯祸的。唯有大哥,四平八稳的,基本上不会出现这种状况。说起来,我们没少挨他的训。”
夏如思听了女孩儿略带点埋怨口气的话语,颇有些哭笑不得。
两人本就很投缘。经过了之前的聊天和玩耍,更是熟稔了些。夏如思与清雾说话时,便多了几分诚恳少了一些客套。
“做大哥的自然要这样。长子要撑起一个家来,谈何容易?你们啊,少给你大哥添乱了。他又要读书又要管着你们,也是不易。”
“是是是。”清雾笑眯眯地看着夏如思,“既然大哥那么好,那我往后少气他一些就是了。”
说着话的功夫,已经到了门口。
眼看分别在即,夏如思想了想,终究是问起了之前一直想说,但一直没有提及的问题。
“雾儿你如今在宫中任职……可还习惯?虽不知你那官职究竟是作何具体事项,但听闻你如寻常官员一般有休沐及其他休假,应当是做文官的罢?”
清雾没防备她会说起这个,瞬时间沉默了。不知该如何答起才好。
“原是我唐突了。这本是你的私事,我不该过问。”夏如思道:“只是我之前去群芳宴时,远远地看到了陛下。想着今日你我既是有缘相交,总得问个清楚明白我才能放心。”
清雾听闻,奇道:“夏姐姐当日也在群芳宴中?”
“是。”夏如思笑道:“只是我并不擅长作画。当日是在女红比试场上。离得不算太远,起了骚动后往那边看了看。只因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御林军阻挡,所以只瞧到了个模糊的身影。”
虽然那身影模糊,但她印象极深。即便那么多日过去,依然清晰地印在脑海。
——清冷。孤傲。双眸淡淡瞥向四周,带着睥睨天下的威势,让人瞬间呼吸一窒,透不过气来。
即便没有看清他的相貌,即便只是看了那么一眼,她却知道,这人是个不好相与的。
再听闻清雾的遭遇……
便愈发同情了。
惹到了帝师,又被那性子冷淡的帝王收去身边做官员,哪能讨得了好去?
看着夏如思眸中毫不遮掩的关切与担忧,清雾心下一暖,握了她的手道:“夏姐姐不必担忧。陛下其实性子极好。我只要做好了分内之事,旁的,就也无需担忧了。”
夏如思是断然不信她口中那“陛下性子极好”这句话的。只当清雾此刻报喜不报忧。于是叹了口气,回握了她的手。
看看四周没有旁人挨得近,夏如思在清雾耳边轻声道:“你自己好生注意着。须知伴君如伴虎。你是离他最近的官员,却也是最危险的一个。若是遇到事情不对,切忌旁的不要多管,保住自己最为重要。”
这话显然是在为清雾着想。
想她们统共不过见了两次面。虽谈得来,却远不到手帕交的友谊程度。夏如思却不避嫌,将这心底话如实讲了出来。
可见夏如思本身极其善良。担忧着她,就将话与她说了。
清雾感激夏如思待她的一片心意,用力点点头,道:“姐姐的话,我记住了。姐姐不必担忧。”
夏如思这便重新露出了释然而灿烂的笑容。
在家里待了一天,第二日晌午过后,清雾便起身往宫里赶去。
到了昭远殿外,她还未上台阶,便看到了一脸愁苦的小李子和于公公。
于是赶紧疾走几步过去,问道:“怎么了?可是遇到了甚么事情?”
两人显然没料到她这么早就过来了,又惊又喜。
小李子轻声说道:“陛下从昨儿起,脸色就不太好看。平日里虽然甚少见到喜色,却也不至于像昨日和今日这般。”
回头看看紧闭的殿门,他依然不敢大意,将声音压到最低,附在清雾耳边说道:“已经砸了四副茶具了。没见他对谁发火,忽然就把东西拂到地上了。像是在生闷气。”
他这话刚说完,就被于公公的一记冷眼给吓得缩了缩脖子。
于公公怒视完徒弟,转向清雾的时候,又换上了笑模样。心里头思量了半晌,最后还是往旁边一侧身,将殿门前的路给让了出来,一脸的苦笑。
“姑娘,您去看看罢。小的们甚么都问不得说不得。这事儿啊,也只有您能应付得了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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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公公将殿门轻轻推开,和清雾一起朝里看了眼。
屋内昏暗的一角,年轻的帝王正执书细读。时不时地提起笔来,在旁写下一两句注解。
于公公朝里走了半步,轻声道:“陛下……”
还未将后面的话说出口,已经被霍云霭淡淡打断。
“朕说过。出去。若无要事,不得打扰。”他凝视着眼前的书卷,头也不抬地说道。
于公公扫了眼身后的清雾,又朝皇上望了过去:“可是……”
“朕说过。出、去!”
字字铿锵,蕴含怒气。
于公公被君王之怒惊到。
他有些惶然地朝清雾看去,见清雾摇了摇头示意不必担心,这才几乎无声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清雾行至门内,轻轻关上门。而后缓步前行,到了霍云霭的跟前。
来人的身影挡住了些许光亮。微微暗影投到眼前,让书卷上的字又模糊了一点。
少年有些恼了,砰地下将书卷拍到桌上,眉眼凌厉地抬头看过去,正待呵斥,却在看到眼前窈窕身影的刹那彻底愣住了。
清雾似是没有察觉到他的怒意一般,如以往一样说道:“你想喝甚么茶?我让窦嬷嬷去斟。若你不嫌我的手艺差,我去给你斟了来也可。”
霍云霭看她神色如常,好似没在因了他的唐突而继续生气了,不由得心下一松,唇角也扬起了稍许。
但转念一想,他又想起来昨日里听闻的那些事,唇畔的笑容就有些僵硬了。
努力缓了缓神,他放平声音,问道:“听说昨日吴夫人去你家了?不知,她去做甚么?”
他这语气有些冷淡。
清雾觉得有些怪异,又说不出那里不对,便道:“夏姐姐的车子坏了……”
“你我都知,这不过是表面借口罢了。”
清雾有些不悦。
霍云霭手眼通天的本事,她是知道的。但她没想到,霍云霭竟是会去探听她家里的私隐。
不然,他如何知晓吴夫人的到来另有含义?
恐怕母亲屋里的紫苏她们都不晓得罢!
思及此,女孩儿再开口,声音便有些发沉,“母亲有意和夏家结亲。吴夫人帮忙从中牵线。”
“还有呢?”
清雾一怔,继而微愠。
她连自家哥哥的亲事这等私密的事情都告诉他了。他却还怀疑她藏有私心藏着别的话不说?
于是说话时便有些发呛:“还能有甚么?若我能再说出个一二,你是不是还要怀疑我心里藏着三四未说?既然总是怀疑,何苦问我!”
霍云霭之前憋了一天的心事,无人可以诉说。如今想当面向她求证,却被她这样避开不答。
顿时心里发苦至极。
本想和她摊开来说,可他实在不知怎么开这个头。越说越错,竟是让她动了怒。
少年帝王缓了缓气息,努力让自己的口气归于平静:“听说,吴夫人有意与你家结亲?”
“我家?吴家?”
他这样舒缓下来,清雾也将怒气收敛了几分。想了想,摇头道:“不能啊。吴家的姐姐们已经出嫁。其余几位,要么年纪太小,要么就是庶出。怎么可能……”
“那你和吴林西是怎么回事?”
“吴家哥哥?他人很好,时常陪我玩,还有……”
清雾顿了顿,看着霍云霭愈发黑沉如墨的脸色,突地明白了甚么,不敢置信地道:“你说我娘和吴夫人,想要撮合我和吴哥哥?”
“你先前不知道?”
“我娘即便会和我说起我哥的事情,但与我有关的这些,她又怎么可能对我谈及!”
见她满脸讶然之色,其中并不参杂丝毫的厌恶或是不情愿,好似对于两家结亲这样的事情并不反感。少年帝王只觉得刚刚强压下的怒气再也遮掩不住。却也不想对她发火,只语气生硬地道:“既然你如今知道了,往后远着点他们便是。”
“这不可能。”
清雾轻易不发怒,一旦怒了,这股子气就很难消。
她刚刚本就在气头上,听了他这仿若命令的话语,当即拒绝:“我又不知大人们的打算,如今快要过年,两家自然走动频繁。吴家人待我们一向极好,我怎么可能不去搭理他们!”
“为甚么不能?”霍云霭一听她还要继续和那吴林西见面,顿时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存了甚么样的心思!”
一想到旁人在觊觎他的女孩儿,年轻帝王的心里就堵得难受,几欲发狂。
但清雾听了他这话,却觉得有些讽刺。
“即便是那样,又怎样?”
她扭头望向身边地面,咬了咬唇,最终哼道:“你前些日子那般轻薄于我,只因你待我一向极好,我不也试着去原谅你了?如今吴家人并未做错甚么,不过因着看重了我,便成了十恶不赦、再不容许我去搭理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深深呼吸着,仰头问不远处的高大少年:“敢问陛下一句。若她们不过是起了那个念头,我便要不再理睬、远离他们。那么,对于已经做过那样过分事情的你,我岂不是连多看一眼,都是错的?”
年轻的帝王哑口无言。
前些日子的事情……确实是他忍耐不住、有错在先。
可他待她之心,和那些人、那些人,怎能一样?
看着少年怔愣错愕的模样,清雾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当他无话可辩驳了,于是失望地摇了摇头,转身就朝外面行去。
霍云霭急忙大步追赶。
在她打开殿门、即将迈出去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怒道:“你打算一走了之?”
他本想着,她怎可能在他辩解的话没说出口时就这么走了。
转念一想,即便想说,他也不知该说些甚么才好。
可笑他文武全才,对于自己内心深处那些乱如麻的心思,竟是怎么也理不顺、无法归结出完整的话语来。
因此,当清雾回身质问“陛下还有何事”时,少年怔怔地看着她,竟是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心急之下,他神色愈发冷凝,口不择言说道:“你如今处境危险,若是出了宫,我便无法护着你。郑天安的眼线遍布京城,你若走了,怕是要着了他的道去!”而后发觉自己的语气重了,低低一叹:“莫要做这让人后悔之事。”
他本是想说,“会后悔”的那个是他。清雾却以为他在说她会后悔。
看他在这关头竟然乱扯这些,且还逼一句“莫要后悔”。
清雾的心愈发往下沉了沉。只道之前他追到家中时对她说的那番话,其实是她会错了意,他本也不是有心之人。
于是心里荒凉一片,低声道:“若不是与你有所纠缠,郑天安也不会盯上我。若我与你没有任何纠葛,只怕……会更安全罢。这些年来,我欠你甚多。但是非黑白,我的心里另有定论。只能道一声对不住。往后若有机会,再偿还你的恩情罢。”
最后一个字轻轻落下时,她用力去拽出自己的手臂。
霍云霭即便想留她,可又怕女孩儿这样使蛮力会伤到她自己。看她眉心微拧似是有些疼,他的心里疼得更甚,当即手松了松,想要她好过些。
可就这一瞬的功夫,女孩儿已经闪身出了屋去。
看着娇俏的身影快速跑远,年轻的帝王只觉得心里先是骤然一空。而后,泛起了钝钝的痛,连绵不绝透入骨血,磨得他呼吸困难。抬眼四顾,天地顷刻间坍塌,前面灰蒙蒙一片,再没了光明和欢笑。
甚么恩情?
她与他多年的牵连,难不成只化为了这两个字而已?
总该、总该是别的甚么才对。
就如那诗词、那诗词所言……
哀极痛极之下,脑中思维忽地炸裂。
在这一瞬过后,他心中突然清明一片,蓦地悟了。
望着那愈发远去的身影,少年再不敢迟疑。忙抛下所有顾虑与疑问,掠身而起,向着那处急急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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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雾正疾步前行,未多久,便听后面传来阵阵急唤。
霍云霭有着超越年龄的沉稳和干练,何时失态过?偏偏此刻步履紊乱,声音亦是带了紧张和微颤。
前者清雾看不到,但声音的变化,她察觉到了。却依然快步前行,不曾搭理。
谁料不过一霎霎的功夫,她忽地感到身旁一阵清风拂过。
心知有异,她惶惶往侧边绕。不料还是晚了些。下一刻,她已经被人大力揽住,直接跌入了带着些微凉意的怀抱。
清雾大惊,挣了挣,无法摆脱。于是气道:“你果真用强成习惯了?!”
“若是为了留下你……”
少年看到女孩儿泛红的眼圈,又是心疼,又是焦急。但手中力道并未卸下,反倒将怀抱又收拢了两分,“若是为了留下你,即便用强,我也认了。”
清雾之前怒气还未消去。此刻听闻此言,哪能由着他?
双臂动弹不得,便抬脚去踹。
少年常年练武,本可绷紧全身来护住自己,以防被踢上。
偏他察觉了清雾的意图后,非但没有使力护住自己,反倒是卸了全身的力道任由她施为。
霍云霭的功夫,清雾多少也知道些。所以踹出去的时候丝毫顾及都没有,使尽了全身的力气。
谁知她一脚下去,却踢得他闷声一哼。她顿时知道,他在刻意让着她。于是第二脚就怎么也出不去了。
察觉到她的心软,虽然只有片刻,也足够他欢喜的了。
霍云霭搂紧了她,喃喃道:“为了我留下来,好不好?”
清雾愣了一瞬,继而双臂接着用力挣扎,“你放开。即便强留下,这般互相猜疑着,又有甚么意思!”
她这话让少年全身蓦地一僵,继而疑惑:“谁猜疑你了?”
忽地记起来之前三番四次询问她的事情,晓得两人之前都是想岔了。偏他在这方面极不擅长,不知如何辩解。心急之下,只能直截了当地将心底话说出来。
“我对你一向没有任何猜忌。只是不知怎地,一开口,全然变了味道。”
“那便是不够用心了。”清雾嗤道:“若用心再三思量,何至于将话说错?”
“我也不想将话说得离了本意。可自打听闻你与那姓吴之人的事情后,便再也无法静下心去想这事了。你让我如何将话不去说错?你若觉得我尚还有一丝可以谅解的可能,那么,我们好好说一说,将其中的误会尽数解开,如何?”
清雾扭过头去,不搭理他。
只是,到底没有继续那么强烈地挣扎了。
霍云霭稍稍放心了点,快速想着,该从哪里说起。左右思量半晌,却没个定论。
最后还是清雾先开了口。
“你为何非要我不再和吴家人接触?”
听闻她很在意的是这个,霍云霭心下暗松了口气,喃喃说道:“我……一想到你可能会嫁给吴林西,心里便不是滋味。”
清雾垂下眼帘,低声道:“婚嫁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哪能决定那许多。”
“即便不能劝阻,那拖后呢?拖后一两年,可是能行?”
清雾被他这些词不达意的话给惹恼了——之前还说是和吴家的婚约一事,结果他下一句瞬间就跳跃到了将她的婚事推后上。
敢情他看准了吴家和柳家结不成亲?!
清雾气道:“这哪是我管得的?”转念一想,又道:“吴哥哥哪里不好?吴家与我家相交多年,知根知底的。有甚么不好?母亲做主为我择了他,为甚么要拒绝?”
听了她这仿佛在为吴林西辩解的话语,霍云霭愈发焦急,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情急之下,忙道:“你若嫁了他,那我怎么办?”
这话一出,意图昭然若揭。
清雾并非驽钝之人。听了这话,哪还不知他心中所想?
可一想到他之前那般随意地待她,随意亲吻。刚刚还与她因了莫名之事而争执,顿时心中五味杂陈。不愿接他这句话了。只静静地望着少年,神情莫辨。
但她这样子,到了霍云霭的眼中,却以为她是没有听明白,亦或是不信他。
年轻的帝王从没遇到过这般的状况。有些懊悔之前自己说了那些话,明显伤到了她。好在及时想明白了自己想要的,已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在这时候留住女孩儿。
只可惜,他想通得太晚、太仓促,还未将心里那些话整理成句。想要解释自己刚才为什么说出来那一句话,颇有些费力。听上去便有些磕磕巴巴、词不达意。
“其实,那吴家比不得宫里舒适。而那吴林西,也不见得比我更熟知你。你若是想要寻一户相熟的人家、知根知底的,倒不妨……先考虑下宫里。”
他挑了半天词句使劲力气说了一通,结果,女孩儿的神色依然如刚才一般,平静到分辨不出的喜怒。
霍云霭深深地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这两日他真不该在那边生闷气。
还不如多读些小李子无意间提起的民间的那些话本甚么的。最起码,总能知晓现在该说甚么不是?
这倒好。已经迟了。
两人相对无言了半晌,女孩儿轻轻地开了口。
“宫里比吴家好?我怎不觉得。”
骤然听闻她开口,虽然是在说吴家的好处,但也让少年喜不自胜。
快速思量了下,他道:“宫里……宫里的吃食比吴家的要好许多。听说吴林西擅长培植植株?御花园里的花草随你喜欢,尽管拿去用。若是没有中意的,与我说一声,我必然能给你满天下地寻了来。”
仔细一想,在宫中毕竟少了许多自由。旁的不说,单就去街上一事,就比寻常人家要难上许多。
霍云霭生怕她拿这个来说事,忙道:“若是觉得宫里无趣,平日你若想去哪里玩,穆海他们都能带了你去。他若没空闲,还有小李子他们。若有喜欢的甚么,与我说,我也会竭尽全力为你找到。”
说到这里,有些不知如何接下去了。
少年面上不显,心中有些忐忑地道:“所以,你……不觉得,往后几十年的时间,住在宫里,比住在吴家,要好上许多?”
清雾半晌没有说话。
霍云霭慢慢地脸色开始苍白起来。
难道他说得还不够明白?
要怎么样,她才能明白他的心意?
就在他苦思冥想挖空心思地想要再说些话时,却发觉女孩儿在他怀里动了动。
然后,怀中人轻轻地“嗯”了一声。
霍云霭先是没有听明白,这么单个的字有甚么样的意义。
但他记忆极好。
虽然现在十分紧张思绪有些混乱,但用心地仔细去回想,还是记起了在清雾答他之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再联系到这一个“嗯”……
年轻的帝王唇角扬了扬。又扬了扬。最后不可自抑地眉眼都含了九分的笑意。
他不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喜悦,只是低下头去,不停地在女孩儿耳边一遍遍问。
“你这是肯了?你这是答应了?告诉我,你是答应了,是也不是?”
清雾脸通红,去推他,“谁答应你了?我只不过是说,会考虑一下的。”
会考虑一下?仅仅只是考虑一下么……
不过,这话由她亲口说出,应当是证明,在她的心里,他的希望还是比较大的。
霍云霭凝视着女孩儿,眼神里带着极致的温和与决心。
——哪怕此刻他只有一分的胜算,也会在接下来的时日里,让这数值变成十分。
清雾使了半天的力气去推他。依然纹丝不动。无奈之下,想要和他好好商量,一抬头,才发现他一直在盯着她看,半天也不挪眼。
女孩儿顿时脸红得不行。趁着他不防备的时候,推开他的手臂就要绕过他去往旁边走。
边走,还边低声喃喃道:“长那么高做甚么。力气还那么大。没事就拦人玩。忒得霸道。”
听了她这低低的自言自语,年轻的帝王忍俊不禁。
当即猛一使力,直接将女孩儿重新抱在了怀里,大跨着步子往宫殿去了。
于公公和小李子见机行事,早就把周围不相干的人给遣走了。这个时候,路上倒是没了旁人。
但就他们师徒两个在路上瞧见,对清雾来说,也是相当羞窘地不敢抬头。只好往少年的怀里使劲钻了钻,闷声闷气地道:“你……你……你要做甚么!”
“做该做之事。”霍云霭十分淡定地稳声说道。
刚刚的狂喜过后,他现在的心情,更多的是要珍惜和她独自相处的每一刻。
既然她允了他,他必然要待她更好才行。
至于怎么更好么……
少年抿了抿唇,清淡一笑。
清雾眼睁睁看着他上了台阶,抬脚踹开殿门抱她进屋。而后又是一踹,直接将殿门关牢。
偌大的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们两个。
平日里清雾在这里整理书案已经多次。按理说,也是极其熟悉的地方了。
可她此刻,心里莫名地生出一种紧张来。
就好似……
好似刚才她们两个人已经说好了某件事后,他分明十分开心和雀跃。此刻却强行压制下来,表现得忽然太过平静了。
这不对。
想到少年刚才盯着她双唇时候的专注眼神,清雾忽地有些悟了。忙挣扎着想要跳出他的怀抱。可刚刚得到确定的年轻帝王怎肯轻易放过她?
霍云霭直接抱着她坐上了宽大的椅子,而后将她放在了他的腿上坐稳。
“想逃?”他低低笑着,紧搂住她的腰,抬指拂过她的唇畔,在她的唇角轻轻印下一吻。
“事到如今,哪有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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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前面几次的“教训”,清雾忽地明白过来他想做甚么。当即如临大敌,使劲了全身的力气去推他。
可她身材娇小力道又不足,哪是他的对手?
少年单手环着她的肩膀,
不同于她休息时的紧张与生涩,不同于上一次的急切和强制。
这一回,他的亲吻绵密而轻柔。从她的唇角划过,在唇畔辗转流连。而后落在下颌、耳后、脖颈。缱绻而又眷恋。
这般温柔多情的对待,让怀里的女孩儿更是无所适从。
她再也无法思考,呼吸跟着他的倾心对待而起起伏伏。全身软做一团,再无半分气力。只得倚靠着他,由少年有力的臂膀来撑住她绵软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天到几时。
他发现自己又有了不该的反应,忙粗粗喘息着止了动作。而后搂紧她,半分也不敢动作。
许久后,两人方才分开。
女孩儿羞得不敢看他,抓紧他胸前衣襟,埋首在他胸前,再不肯抬眼。
少年低低笑着,蹭了蹭她柔顺的发,低喃道:“雾儿,我好欢喜。你呢?”
清雾又往他怀里钻了钻,半声也不吭。
他知道她羞得狠了,也不强逼她。只一下下地抚着她的后背,让她的呼吸能够顺畅些。
清雾缓了半天,好不容易回过神来。
一恢复力气,她就又去推他,扭着身子说道:“放我下来。”
霍云霭在她耳边轻笑:“放你可以。不过……”
他伸出修长的指,点了点自己唇间,而后淡淡一笑。
清雾先是怔了下,察觉到他的意图后,顿时窘了。
眼前这讨吻的无赖之人,难不成就是大家口中清冷淡漠的少年帝王?
那些有关他的传言,莫不是唬她的罢?!
她又羞又恼。不去搭理他,依旧奋力往外挣脱。
可与他比力气、比毅力,她何时能讨得了好去?
几次三番下来,她非但没能成功,反倒叫他瞅准空闲又偷走了几个额上的轻吻。
清雾彻底没辙了。
心中挣扎了许久,百般无奈之下,她只好仰起头来,在他的唇边轻轻碰了碰。
虽只是如羽毛拂过的极淡的一下,却已足够让少年十足十地欢喜了。
霍云霭低低笑着,松开手臂,扶了女孩儿让她下来。
清雾这才松了口气。
谁知刚开心了一瞬,还未站实,脚一软,差点跪到地上。幸好少年眼疾手快将她搂住,不然这样毫无防备地跌倒,一定会磕青了膝盖。
只是……
一想到自己为甚么会腿脚发软,她就羞窘到了极致。
气恼之下,忍不住去怨他。
霍云霭却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沉声说道:“许是不太习惯罢。往后多试几次,习惯了就也好了。”
清雾看出他眸中难得一见的狡黠之意,恨得牙痒痒的。使劲力气站直身子,推开他。
“谁要和你多试?”
“自然是你。”他想也不想就答道。
清雾悲愤地推了他一把,转身就走。
还没行出几步,霍云霭忽地想起一事,腾地下站起身来唤她:“那你母亲和吴夫人……”
清雾听闻,晓得他说的是那两家结亲一事。
郑天安那边的事情一日不解决,霍云霭行事时便有诸多顾虑。因此,他对她再有心,也无法在此时立刻付诸行动。
在这期间,倘若吴府和柳府当真订了亲,他也无能为力——即便是天子,亦是不能强抢旁人之妻。
清雾自是明了其中的关窍所在。脚步一顿,回过身来,朝他嫣然一笑。
“那是长辈们的事情,与我何干?且,母亲定然不与我说起这个,我又哪里能够多管?”
语毕,她朝少年又是一笑,这便干脆利落地出屋去了。
霍云霭盯着她的背影,半晌后,无奈地摇头轻笑。
——小丫头明摆着还在计较他这几次三番的鲁莽行事。由着他自己想法子去处理。
不过,他这样一问,本也没想着要她去解决这样的大事。只不过想要看看她的反应如何。
思及她刚才的笑容……
年轻的帝王缓缓舒了口气,眉目渐渐舒展。
看样子,也并非对他完全无意。对于和吴家结亲一事,她并不热络。
那便好。
既然如此,他就想了法子,让吴、柳两家都断了那个念头才好。
清雾急急回到宁馨阁后,就关上了房门自己呆坐着,时不时地抿一口茶,。
半晌后,她长长舒了口气。站起身来。
低头瞧了瞧自个儿的衣衫……
原本平整的衣裳,早已多了细细的折痕。分明、分明是那家伙留下来的。
想到他急切的动作和索求,她脸上又有点发热。忙抬手抚了抚脸颊,待热度消一些了,起身从柜子里另拿了一套衣衫出来,独自换上。
待到一切收拾停当,清雾唤来一个小宫女,说道:“去将窦妈妈叫来。”
小宫女虽然跟着清雾不久,却也知道这位柳大人是个和气人。平日里和人说话时,唇角都带着三分笑意,让人看了暖如春风。
特别窦妈妈是跟着大人从娘家一起过来的。平日里看到窦妈妈、提到窦妈妈,大人都会笑弯了眉眼,比说起旁人的时候还要愉快些。
可是此时此刻,柳大人说要去叫窦妈妈时,怎地语气这般疏淡?
小宫女抬眼看了看清雾,见她面上不悲不喜,只当自己想错了。忙躬身下去,在院子里四处寻窦妈妈去了。
原本宁馨阁是没有小厨房的。霍云霭怕御膳房那边顾不上清雾,就特意让人辟出了一间屋子砌了灶台,专门给她一个人做吃食。
窦妈妈此刻正在小厨房里。
她正吩咐人准备着做点心的材料,打算亲自给清雾做些新鲜的送去,那来叫她的小宫女便过来了。
窦妈妈急急地叮嘱了厨娘们几句,这便匆匆赶了过去。
一进门,她就笑着和清雾说道:“今儿刚好有些杏仁,我便打算做点杏仁酥。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话说完后,半天没听到回声。
窦妈妈这才发觉不对,忙抬眼去看,却见清雾正静静地望着她。
……辨不出是甚么神色。
窦妈妈顿了顿,向清雾端正行了个礼,垂首问道:“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清雾淡淡开了口:“吴家和柳家的事情,是你告诉陛下的罢。”
这话是个极其肯定的句子,没有丝毫的疑问。窦妈妈听闻后,顿时暗暗一惊。饶是她素来镇定,看向女孩儿的时候眼神中也不免多了震惊与惶然。
清雾发现后,神色不动。指尖却是紧紧抓着膝上衣衫,指节都微微泛了白。
果然。
窦妈妈……果然还是辜负了她的信任。
“他让你来照顾我,可曾吩咐过半句,让你盯住我和我家人、若有任何事情,便要向他回禀?”
“……未曾。”
“那你为何自作主张,竟是将我家人的私语肆意外泄、告予他知?!”
窦妈妈口中有些发苦,轻声道:“老奴只是看着陛下对姑娘用心良苦,若那吴家和咱们家当真结了亲,那可……”
“即便那样,又如何?”清雾无力地叹息了声。许久后,方才轻轻说道:“若他有心,自是有千百种法子可以知道。你当他耳目闭塞到了那种地步、竟是需要你来通风报信了么?”
而后,她垂眸看着自己跟前的茶盏,抬指无意识地描摹着上面的花纹。似是在自言自语般低喃着。
“对于我的事情,他比任何人都要用心。只要吴家和柳家有了些微动作,不需你多言,他也能够知晓。”
想她那时候人在西北,时常会想念京城里的一些物什。
那天忽地想吃八宝斋的点心了,就四处在城里逛着去寻,想要找一些差不多味道的。
结果,当然是找不到。
谁知不过半个月之后,她就收到了一摞六盒八宝斋的各色点心。
郑天宁转交给她的时候,悄悄和她说,是霍云霭给她的。
她问了郑天宁,再问了窦妈妈。两人都说,不知霍云霭是如何得知的。
那么,就是他时刻留意着她这边了。
虽然她曾经懊恼过,他未免对她管束得太严了。但思量过后,却是晓得,他明白是郑天安做了手脚让他们去了西北。怕他们一家在人生地不熟的那里遇到困难,所以默默让人关注着。
远在千里之外,他都能知晓她的一言一行。如今到了京城、天子脚下,他会不知道吴府和柳府的动作?
听了清雾的话,窦妈妈先是沉默不语,半晌后,叹了口气,“姑娘打算如何处置老奴?”
“处置这词用得未免重了些。妈妈待我的好,我心里清楚。即便你心里向着他多些,但是朝夕相处的那些日子,我也断不会忘了的。只是……”
清雾咬了咬唇,轻声道:“我再问妈妈一句。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窦妈妈听闻这句,身子颤了颤,低下头再不敢抬。
看她如此,清雾顿时明白自己猜中了,心里一瞬间荒凉一片。
“是偷听到的罢。”她似是在与窦妈妈说,又似是在自言自语:“这般的事情,母亲断然不会与我身边之人商议。黄妈妈又是个嘴严的。既是如此、既是如此……”
话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答案已经极其明显。
许久后,她慢慢站起身来,径直向外行去。
一句极轻的叹息随风飘来。若有似无,却重重敲在了窦妈妈的心上。
“你,太让我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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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妈妈大惊。
她跟随清雾多年,又怎会听不出其中的毅然决然?
先前只顾着忠于陛下,却忘了,她服侍陛下三四年,却整整跟了姑娘六年。
在忠于陛下的同时,姑娘的一举一动,也需得得到应有的尊重。
试问谁喜欢自己的家人时时刻刻被旁人盯着、就连和客人的几句谈话都被人听了去然后禀与主子听?!
窦妈妈兀自惊疑不定。清雾已经慢慢起身,朝着门外行去。
临出门前,她脚步微顿,回头看了眼,正巧和窦妈妈四目相对。
窦妈妈被她眸中的失望惊得心里一颤,还欲再言。女孩儿已经缓步出了屋,朝着外面行去。
……离得再远些,便是主仆情分断了。
窦妈妈恍然记起,在家里的时候,清雾拜托她时的情形。
彼时她处理完陛下吩咐的事情,听闻姑娘回了家,便急急追去了柳府。
清雾看到她后,神色有些不自在。只是当时夏如思在,清雾便没来得及多说甚么。待到送走夏姑娘,清雾就寻到了她,说了声“对不住”。
窦妈妈当时已经去了一趟宫里然后又回来了。因着担忧吴、柳两家的事情,心下有些焦急,看清雾如此,便问:“姑娘何须给我道歉?”
清雾本是因为自己贸贸然回来没有与她说一声而有些歉疚。
如今看窦妈妈神色,好似早已不将那事放在心上,她就莞尔一笑,揭过了这个话题,转而说起另一事。
“只因等下我要拜托妈妈做的事情,是你最不愿去做的。”她携了窦妈妈的手坐下,“等会儿听了我要拜托你做的事情,怕是要恼了我的。”
窦妈妈有些好奇,说道:“姑娘但说无妨。您开口说的,我便是硬着头皮,也得去做了。”
“当真?”清雾笑弯了眉眼,“若我让你帮忙去拉拢严嬷嬷呢?”
“她?”
一听这话,窦妈妈瞬间一窒,脸色瞬间铁青。半晌后,苦笑着说道:“姑娘,您这想法,恐怕无法实施。我和她一直不合,见面就吵。让我去拉拢……怕是我越去、她越离得远才是!”
两人都是不肯退让的性子。芝麻绿豆大的事情,只要意见不合,便能争执好半天。过后再见面,还得就着那些话题再吵上一吵。
连年累月下来,也不知是不是养成了习惯,竟是一见面就得拌嘴。
就连路嬷嬷都说,任凭里面谁说句软话,或者干脆闭了嘴不说,事情过去了不也就完了?
这两位偏不。
依旧如故。
清雾早知窦妈妈会是这个反应。也知道,这件事情交给窦妈妈也太难为窦妈妈了。
可是,她自己身为女官,若是和严嬷嬷交往过多,必然会引人猜疑。在这宫里,她又没有旁的人可以信得过……
想了想,清雾直截了当地问道:“妈妈可知,酿酒坊何在?”
“酿酒坊?”窦妈妈细想了下,“在针线坊和膳食坊中间……针线坊?”
话到一半,便停住了。
她知道,针线坊里有玉芝。
而玉芝,是郑天安的人。
窦妈妈有些明白过来,姑娘虽然要暗中做些事情,但最终目的,还是为了陛下。
一瞬间,她心思百转千回。
想她统共照顾过两个孩子长大。如今一个翩翩少年英英玉立,一个娇俏乖巧惹人疼爱。他们心中各有彼此,为了对方,可算是用尽了法子。
思及他们之间那种情意,即便和那严嬷嬷再不和,窦妈妈都觉得那是小事了。
“姑娘放心。这事儿,老奴一定给您认真办好。”她郑重地做了保证。
看着窦妈妈如临大敌的模样,清雾忍不住笑了。
“其实,严嬷嬷是个很好很会体谅别人的人。”她道:“妈妈与她若是好好谈一谈,或许便能去掉芥蒂了。”
“她?她体谅人?”窦妈妈哼了声,显然极不赞同。
清雾却是记起了自己当时和严嬷嬷在一起的情形。
那时候她从酿造的屋子里出来,闷了一身的汗。站在冷风里一吹,就冷得瑟瑟发抖。
严嬷嬷发现后,便与那在屋里挑拣谷物的宫女换了差事,与她进屋里说话去了。
虽然看起来或许凶了点,但严嬷嬷,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
清雾知道窦妈妈一时半刻不能接受她说的那些话,便没再多提,转而说道:“无论严嬷嬷说甚么,与你争吵也好,与你和解也罢,有关针线坊和膳食坊的,都回来与我讲一讲。”
因为清雾本就是要做好管制女官一事。听闻膳食坊的事情也要回来说,窦妈妈并未多想。当即应了……
如今回想起当时的情形,窦妈妈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悟了。
姑娘对她,那是全心全意地信任。
她服侍姑娘多年,这些年来,哪怕是有些不想告诉何氏的心事,姑娘都会悄悄和她说了,与她商量着该怎么办。
如今在这宫里,她更是除了陛下之外,姑娘唯一信任、可以依赖的。
姑娘接下了管制宫女一事后,需要有自己的人手——不经过陛下耳目、自己的人。
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撑起这后宫之事。
于是姑娘在想到严嬷嬷的事情后,特意寻了她,将此事交予她去办。甚至连一句“莫要告诉陛下”都未向她提及。
偏偏她做了让背弃姑娘的信任、让姑娘失望的事情……
想通了这一点,窦妈妈知晓自己辜负了甚么,顿时心中大恸。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这响声之大,直接惊动了屋外的人。
小宫女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过来,一见跪下的是严厉的窦妈妈,谁也不敢多瞧了。赶紧散开,各自忙碌去。
清雾会头看了一眼,也只一眼,又转过身去继续前行。
“姑娘!”窦妈妈在屋中高声呼喊。
清雾脚步一顿,静立许久后,方才回转过身。这才发现窦妈妈依然坚定地跪在那里,许久也不挪动,这才复又入屋。
屋门关闭声响起后,紧接着的,是一声重重的磕头声。
“老奴从此以后,愿衷心为姑娘筹谋。”
清雾立在门口,半晌没说话。
窦妈妈心知自己这话听起来太过虚无,又道:“姑娘大可放心。老奴既是做了承诺,断然不会反悔。如今,只求姑娘念在老奴服侍陛下一场的份上,让老奴将那柳方石的事情做个了结。”
像是生怕清雾再不信她,窦妈妈又急急说道:“那事情只因是老奴当初接了手,这才继续跟到现在。只是在西北六年,人脉早已不复当年,老奴所能参与的极少。很快便能将此事交予于公公。”
清雾许久都未开口。
窦妈妈额上背上开始冒汗。听到姑娘脚步一转去到卧房的声音,她只当是再也无法挽回两人的情意了,心底悔不当初。
六年的点滴历历在目。在远离家乡的地方相依相偎的日子,那是怎样也忘不了的。
窦妈妈眼圈鼻子都犯了酸,正胡思乱想着,突然脚步声近,却是姑娘又折转了回来。
而她的眼前,已经多了个晶润莹白的玉盒。
“拿伤药,擦擦额上的伤罢。”女孩儿低低说道:“你的事情,我等下见了陛下后,与他商议。”
窦妈妈蓦地一怔,这便晓得,姑娘是再给了她一次机会。
登时心中五味杂陈,又重重磕了个头,才在清雾的搀扶下复又站了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开始发暗。
清雾昨儿在家里的时候就答应了霍云霭,今晚小年夜必定要陪他一起。
抬眼一看时辰,暗道一声糟糕。忙往那边匆匆赶了过去。
正疾步快行,便见小李子往这边急急赶来。若不是窦妈妈唤了他一声,怕是还没发现清雾过来。
搭眼瞅间清雾,他顿时眼睛一亮,小跑着说道:“柳大人这是哪儿去?”
窦妈妈替清雾答了:“昭宁宫。陛下可在宫里?”
“在!在!”小李子抬起袖子擦了把额头。大冷天里,竟是起了密密一层汗。“陛下等了姑娘好久了。见一直没去,嗯,略微不悦。让小的过来瞧瞧。”
看他那一脸受惊的模样,清雾莞尔。
——若当真是“略微不悦”,恐怕不至于吓成这样罢?
不知那人又闹甚么别扭,她也未再耽搁,赶忙往那边去了。心里想着,等下寻个时间将窦嬷嬷的事情与他讲起。
暮色沉沉,昏暗笼罩着大地。
殿前为庆新年而燃的十二盏红色灯笼将四周照亮,为森然的宫殿增添了几许暖色。
殿门缓缓推开。
清雾迈步进屋,入眼的便是满满当当一大桌菜肴,还有……
桌边放着的一壶酒,和两碗面。
看到那两碗面时,清雾有一瞬间的茫然,却也没多想,快步朝里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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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雾走到桌边看了眼。
碗中的面又细又长,并非寻常时候吃的,倒更像是……
“那是长寿面。”
少年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突兀响起,惊了她一跳,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半步。
谁知,正巧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清雾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霍云霭已经圈住了她的腰侧,将下巴枕在了她的肩上。
“今日是镇国大将军的生辰。她过世后,父皇每年都在这一天为她煮面。”
只可惜,只来得及煮了两年。第三次还未等到年末,便在那年的冬日故去了。
清雾这才明白了这长寿面的来由,斟酌了下,问道:“你可是将这习惯延续了下去?”
“没有。”他轻轻摇头,望向窗外已经昏暗的天空。
那是代表了父皇自己的心思。他并未继续去做此事。
“父皇与大将军感情甚好。只是,有些话,他一直未曾与她说过。直到她异地突然故去,连最后一面都未曾得见,他才悔不当初。日日忧虑,结果,身染重疾。”
短短几句话,清雾细细品过,突然明白过来霍云霭的话是何意思。不禁暗暗心惊。
她听闻过镇国大将军和先皇的事情。
只是先前知晓两人是一同打天下的好友。也知大将军过世后先皇便卧病在床。却未曾想到,其中还有这般的纠葛。
“先前你离开后,我思及今日之事,再去回想父皇当年……这才突然明白过来,当年他坚持着为大将军煮面,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然后,便有了眼前这两碗。
少年将往事轻轻道来,清雾静静听着,暗叹不已。
正当她为两位长辈的事情而心情起伏时,却听年轻的帝王话锋一转,忽地问道:“过了年,你就十二了罢?”
“是。”清雾刚答了一个字,就被霍云霭牵着手到了桌边。站稳后,这才得以接着说道:“十六那日。”
当时她初到柳府,看上去大概是五岁的年纪。但是具体多大、哪日生辰,大家并不知晓。思量着小姑娘身量娇小,或许真实年纪还要比看上去的略微大一些也未可知。
新年一过,便是新的一岁了。
那年就在大家将要庆祝元宵节时,却迎来了柳方毅去西北任职的调令。
元宵节,是无法庆祝了。全家都在急急忙忙收拾东西准备长途跋涉。
大家最为担心的,莫过于初到家中的乖巧女孩儿。
她身子不好,又要跟着坐那么长的车、行那么远的路。也不知能否吃得消。
就在众人为她忧心不已的时候,二哥柳岸汀忽地说道:“不如,雾儿的生辰,不如就定在十六?六岁生辰,正月十六,盼她永远顺遂。且,能在启程前给她将生辰庆祝了。也算是给这段行程添点好兆头罢。”
他这个提议,全家叫好。
因着清雾当时仍在孝中,大家只给她煮了长寿面。直到后来出了孝,方才正儿八经庆祝。
但这日子,就这么定了下来。
霍云霭一手拉着清雾,一手拿起酒壶,走到窗边的大桌下,这才和她肩并肩地坐下。
这坐法,不分朝向,不分尊卑,实在随意得很。
清雾并非死板之人,只稍稍留意了下,就将这想法抛诸脑后,再不多想。
霍云霭却是心里默念着那个“十二”,拿过两个酒杯,为两人各倒了一杯酒。而后摆在两人的面前。
其实,今日他煮了这面,一来,是思及亲人,心中大恸。二来,也是借此警告自己。
父皇当年便是压抑着迟迟未做决定,结果成了一生的遗憾。
他绝不容许相同的事情出在他的身上。
既是认定了她,就一定要好好守住。
霍云霭垂眸细思,清雾哪知道身边的少年此刻在想甚么?
她一看到自己眼前的酒杯,就囧得不行。忙推到一边,甚至连其中佳酿洒出来了些许,都顾及不到。
“不行。我不能喝。”
霍云霭微微侧首,朝她看过来,淡笑道:“一杯而已。无妨。”将杯子又搁到了她的跟前。
“不行。”清雾赧然道:“一杯也不行。你上次不也说了,我醉相不好。今日可是小年夜。我还是……不喝了罢。”
霍云霭诧异,慢慢说道:“我何时说你醉相不佳了?”
“那你为何不许我在旁人面前饮酒?”清雾奇道:“若醉相尚可,平日里也可小酌些?”
女孩儿的神色认真且茫然,少年顿了顿,双颊染上绯红,含糊地应了一声,再不多言此事。只自顾自地斟满酒杯,又时常给她添一杯茶。
两人均不是多话的性子。
如以往一起习字时一般,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只偶尔说起一两句。或是评点下菜肴的好坏,或是好奇下点心的做法。
气氛悠闲而又美好。
在这样的情形下,清雾总觉得提起窦妈妈的事情不太合适。踌躇再三,终是将话语咽了回去,打算明日再说。
不知是今日心愿得偿太开心了所致,亦或是佳酿纯度太高的缘故,霍云霭没喝多久,竟是有些醉了。
他醉了之后,倒也不吵不恼。只勾着清雾的脖颈,趴伏在她的肩上,动也不动。
清雾觉得就这么坐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偏偏殿门紧闭,在这儿大喊大叫外头也不见得能听到多少声响。而霍云霭又一早吩咐了人,不准过来打搅……
她便去推他,想让他暂时趴到桌上,她好出去叫人来扶他去床上睡着。
哪知她刚一使力,他就朝她勾唇一笑,眸中波光流转,竟是显现出十足的魅惑之意。
然后……
他双手坚定地揽住清雾脖颈,再也不挪动分毫。
清雾默默地叹了口气,知晓自己是无法脱身去叫人了,认命地独自扶他起来。
好在他虽然醉了,却并不是特别沉。压在她娇小的身子上,也没让她太过吃力。
清雾摇摇晃晃地这样和他前行,时不时地探手扶正他的身子,好歹到了殿门前。又扶了他一下,就梆梆梆地用脚去踢殿门。
此时守在外头的是于公公。
看到霍云霭这副模样,顿时惊到了。再一细瞧,又放心了稍许。左思右想着,他拿不定主意,最终还是颤巍巍地探出手去,帮清雾把人给扶到了龙床边上。
即便到了床上,那揽得死紧的手,也还没松开。
清雾扶了他这一路,早已有些累了。如今躺在床上,才发觉身子又酸又疼。想要回去休息,偏生他不放手。
无奈之下,只得暂时蜷缩在他的身侧,将就着先睡一会儿。
谁知这一睡,再睁眼,身边人已经不在了。
看着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账顶,清雾先是有一瞬间的茫然,继而惊醒。赶紧坐了起来。
稍稍停了会儿醒醒神,这便翻身下床。
衣衫还是昨日那一套。只是有些皱了。想来是睡觉的时候压的。
天还黑着。守在门外的是小李子。
他看清雾出来,赶紧躬身行礼,“于公公已经将四周的人都遣走了,如今这里只有小的伺候着。姑娘……有何吩咐?”
清雾发觉小李子对她恭敬了许多,未曾多想。让他给打了水简单洗漱了下,这便问道:“陛下如今身在何处?”
听她问到霍云霭,小李子明显松了口气,说道:“陛下正练功呢。”
“练功?”清雾朝着窗外看了眼天色。
“是。陛下每日都是这个时辰练功的。之后才去早朝。”
清雾还在记挂着窦妈妈那件事。听闻后,心下暗暗思量。
如今到了年底,再过几日就要封印过春假,这些天事情尤其得多。早朝还不一定何时能够完毕。
既然如此,倒不如趁着他练武之后还未去早朝的那个空闲,与他先行商议过。不管事情如何,终归是心里有了底了。
主意已定,清雾再不耽搁,当即让小李子领路,就朝霍云霭练武的院子行去。
绕到昭宁宫后面,又穿过一条小巷来到一个拱门前。
小李子不敢再过去了,停在院门口,朝清雾道:“陛下练功谁也不许打扰。只秦大将军有事的时候,能够过去说一两句。小的可不能继续往里走了。”
清雾虽未来过霍云霭练武的地方,但他这个习惯,她倒是听过的。
于是应了一声,道:“既是如此,那我也不靠近。就在院门口这里等他好了。”
说着便举步入内,却不深入,仅停在院门内侧。
待到站稳,她抬眼一看,不由就愣住了。
烛光之下,竹林之中。身姿挺拔的隽秀少年正挥剑起舞。剑光翻飞,竹叶飘落。
当真是……
极其赏心悦目的一副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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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儿的神色认真且茫然,少年顿了顿,双颊染上绯红,含糊地应了一声,再不多言此事。只自顾自地斟满酒杯,又时常给她添一杯茶。
两人均不是多话的性子。
如以往一起习字时一般,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只偶尔说起一两句。或是评点下菜肴的好坏,或是好奇下点心的做法。
气氛悠闲而又美好。
在这样的情形下,清雾总觉得提起窦妈妈的事情不太合适。踌躇再三,终是将话语咽了回去,打算明日再说。
不知是今日心愿得偿太开心了所致,亦或是佳酿纯度太高的缘故,霍云霭没喝多久,竟是有些醉了。
他醉了之后,倒也不吵不恼。只勾着清雾的脖颈,趴伏在她的肩上,动也不动。
清雾觉得就这么坐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偏偏殿门紧闭,在这儿大喊大叫外头也不见得能听到多少声响。而霍云霭又一早吩咐了人,不准过来打搅……
她便去推他,想让他暂时趴到桌上,她好出去叫人来扶他去床上睡着。
哪知她刚一使力,他就朝她勾唇一笑,眸中波光流转,竟是显现出十足的魅惑之意。
然后……
他双手坚定地揽住清雾脖颈,再也不挪动分毫。
清雾默默地叹了口气,知晓自己是无法脱身去叫人了,认命地独自扶他起来。
好在他虽然醉了,却并不是特别沉。压在她娇小的身子上,也没让她太过吃力。
清雾摇摇晃晃地这样和他前行,时不时地探手扶正他的身子,好歹到了殿门前。又扶了他一下,就梆梆梆地用脚去踢殿门。
此时守在外头的是于公公。
看到霍云霭这副模样,顿时惊到了。再一细瞧,又放心了稍许。左思右想着,他拿不定主意,最终还是颤巍巍地探出手去,帮清雾把人给扶到了龙床边上。
即便到了床上,那揽得死紧的手,也还没松开。
清雾扶了他这一路,早已有些累了。如今躺在床上,才发觉身子又酸又疼。想要回去休息,偏生他不放手。
无奈之下,只得暂时蜷缩在他的身侧,将就着先睡一会儿。
谁知这一睡,再睁眼,身边人已经不在了。
看着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账顶,清雾先是有一瞬间的茫然,继而惊醒。赶紧坐了起来。
稍稍停了会儿醒醒神,这便翻身下床。
衣衫还是昨日那一套。只是有些皱了。想来是睡觉的时候压的。
天还黑着。守在门外的是小李子。
他看清雾出来,赶紧躬身行礼,“于公公已经将四周的人都遣走了,如今这里只有小的伺候着。姑娘……有何吩咐?”
清雾发觉小李子对她恭敬了许多,未曾多想。让他给打了水简单洗漱了下,这便问道:“陛下如今身在何处?”
听她问到霍云霭,小李子明显松了口气,说道:“陛下正练功呢。”
“练功?”清雾朝着窗外看了眼天色。
“是。陛下每日都是这个时辰练功的。之后才去早朝。”
清雾还在记挂着窦妈妈那件事。听闻后,心下暗暗思量。
如今到了年底,再过几日就要封印过春假,这些天事情尤其得多。早朝还不一定何时能够完毕。
既然如此,倒不如趁着他练武之后还未去早朝的那个空闲,与他先行商议过。不管事情如何,终归是心里有了底了。
主意已定,清雾再不耽搁,当即让小李子领路,就朝霍云霭练武的院子行去。
绕到昭宁宫后面,又穿过一条小巷来到一个拱门前。
小李子不敢再过去了,停在院门口,朝清雾道:“陛下练功谁也不许打扰。只秦大将军有事的时候,能够过去说一两句。小的可不能继续往里走了。”
清雾虽未来过霍云霭练武的地方,但他这个习惯,她倒是听过的。
于是应了一声,道:“既是如此,那我也不靠近。就在院门口这里等他好了。”
说着便举步入内,却不深入,仅停在院门内侧。
待到站稳,她抬眼一看,不由就愣住了。
烛光之下,竹林之中。身姿挺拔的隽秀少年正挥剑起舞。剑光翻飞,竹叶飘落。
当真是……
极其赏心悦目的一副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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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云霭长年练武,目力极好。且由于儿时经历过战争,警惕性极高。
清雾一过来,他便已经发现了。只是现下使的剑招还未到收势,这才没有立刻过去。
待到收剑,他一刻也未多等,直接朝着女孩儿掠了过去。行至她的跟前,方才停住。
少年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湿透,紧紧贴在身上,显露出他劲瘦毫无一丝赘肉的身躯。
清雾看他这副的样子,有些担忧。就朝周围不住看着,四处寻觅。
“你在找甚么?”看她不住四顾,霍云霭就也顺势朝着周遭望了过去。觅了半晌,却甚么也没发现。更是不知她为何这般。
“你未带擦拭之物?”清雾没有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又将视线转回了少年满是汗水的面上,奇道:“那你这样……怎么办?”
霍云霭这才晓得,清雾是在为他找寻东西来擦汗。
他抬手欲往女孩儿鬓边捋去,看看手上沾着汗水,又赶紧收了手。不在意地道:“哪用得着擦?擦也擦不完。倒不如回去后冲一下,很快就好了。”
清雾自小身子弱,早已养成了时刻注意身体的习惯和思维模式。
听他这样,不由说道:“夏日里就也罢了。如今天寒地冻的,不注意些身子,万一冻着了,那该怎么办?”
一句“不碍事”本已到了嘴边。霍云霭转念一想,笑容愈发深了些。转而说道:“你,这是在为我忧心?”
他低低地道:“即使如此,那我便擦一擦罢。免得你再挂念着这事儿。只是,需得用你的帕子了。我的未带。”
清雾哪晓得这人会这样子说话?
登时羞红了脸,怒视他,“爱擦不擦。你着了凉,与我何干?当真是不该好心。”
口上这样说着,到底是担忧他。虽然有些愤懑,依然不甘不愿地拿出自己的手帕来。
边往外拿,边还不住叮嘱道:“你用过了就还我。省得落到了你手里被人发现,又是麻烦一桩。”
最后一个字的音还没落下,她口中的话语骤然一转,变作了一声惊呼。
原来,霍云霭压根没去接她的帕子,而是直接握住了她拿着手帕的手,直接这样擦了上去。
少年刚刚练完武,身上的汗都是泛着热热的湿气。
女孩儿的手刚一触到,便瑟缩着要往回收。被他强行拿着,这才没有得以成事。
偏他握着她的手,并不整个握住。而是让她的指尖□□在外,和那帕子一起,缓缓地拭过他面上的每一处地方。
他擦得很慢。从眉到眼到鼻到唇。
于是她的指尖就慢慢滑过了眉、眼、鼻,最后停在了他的唇上。
一声轻笑后,他微微一动。轻轻的吻便落在了她的指上。
清雾羞得很了,恼得去推他。被他反手一握,牢牢桎梏在了掌心。
“走罢。”少年帝王唇角微翘,“这个时候路上也没甚么人。我挑了小路与你一同回去。”
这个时候天还未亮,风很凉。
虽然女孩儿穿得严实,但霍云霭仍然怕她凉着。到了小路上定然无人的时候,他就用手臂揽着她,让她半靠在他的怀里,这样缓缓前行。
直到这个时候,清雾方才轻轻说起了窦妈妈的事情。
“我想问你讨一个人。”
“谁?”霍云霭看她这小心翼翼的模样,顿觉好笑,探手勾了勾她小巧的鼻子。
“窦妈妈。”
“她?”霍云霭奇道:“我不是早将她给你了?”
“不一样。”清雾摇了摇头,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与他仔细说了。
霍云霭一直静静听着,眉目不动。待到最后,方才叹了句:“我明白了。”而后又道:“既是如此,让她跟你去罢。”
清雾听了他的叹息声,赶忙道歉。
才开口了两个字,头上一重,却是被他在头顶揉了两把。
“怎么和我那么见外?”少年的语气里满是不悦,“她不跟我,我自有其他心腹跟随。这些年你们在西北,我不照样好好的过来了?反倒是你,一直让我挂心。多了个人衷心为你,我更高兴。”
“可是……”
“我是在想,”霍云霭知晓她指的是那一声叹息,“是我考虑不周。即便再想为你多做些事,也应该给你足够的自由。是我疏忽了。”
霍云霭长年练武,目力极好。且由于儿时经历过战争,警惕性极高。
清雾一过来,他便已经发现了。只是现下使的剑招还未到收势,这才没有立刻过去。
待到收剑,他一刻也未多等,直接朝着女孩儿掠了过去。行至她的跟前,方才停住。
少年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湿透,紧紧贴在身上,显露出他劲瘦毫无一丝赘肉的身躯。
清雾看他这副的样子,有些担忧。就朝周围不住看着,四处寻觅。
“你在找甚么?”看她不住四顾,霍云霭就也顺势朝着周遭望了过去。觅了半晌,却甚么也没发现。更是不知她为何这般。
“你未带擦拭之物?”清雾没有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又将视线转回了少年满是汗水的面上,奇道:“那你这样……怎么办?”
霍云霭这才晓得,清雾是在为他找寻东西来擦汗。
他抬手欲往女孩儿鬓边捋去,看看手上沾着汗水,又赶紧收了手。不在意地道:“哪用得着擦?擦也擦不完。倒不如回去后冲一下,很快就好了。”
清雾自小身子弱,早已养成了时刻注意身体的习惯和思维模式。
听他这样,不由说道:“夏日里就也罢了。如今天寒地冻的,不注意些身子,万一冻着了,那该怎么办?”
一句“不碍事”本已到了嘴边。霍云霭转念一想,笑容愈发深了些。转而说道:“你,这是在为我忧心?”
他低低地道:“即使如此,那我便擦一擦罢。免得你再挂念着这事儿。只是,需得用你的帕子了。我的未带。”
清雾哪晓得这人会这样子说话?
登时羞红了脸,怒视他,“爱擦不擦。你着了凉,与我何干?当真是不该好心。”
口上这样说着,到底是担忧他。虽然有些愤懑,依然不甘不愿地拿出自己的手帕来。
边往外拿,边还不住叮嘱道:“你用过了就还我。省得落到了你手里被人发现,又是麻烦一桩。”
最后一个字的音还没落下,她口中的话语骤然一转,变作了一声惊呼。
原来,霍云霭压根没去接她的帕子,而是直接握住了她拿着手帕的手,直接这样擦了上去。
少年刚刚练完武,身上的汗都是泛着热热的湿气。
女孩儿的手刚一触到,便瑟缩着要往回收。被他强行拿着,这才没有得以成事。
偏他握着她的手,并不整个握住。而是让她的指尖□□在外,和那帕子一起,缓缓地拭过他面上的每一处地方。
他擦得很慢。从眉到眼到鼻到唇。
于是她的指尖就慢慢滑过了眉、眼、鼻,最后停在了他的唇上。
一声轻笑后,他微微一动。轻轻的吻便落在了她的指上。
清雾羞得很了,恼得去推他。被他反手一握,牢牢桎梏在了掌心。
“走罢。”少年帝王唇角微翘,“这个时候路上也没甚么人。我挑了小路与你一同回去。”
这个时候天还未亮,风很凉。
虽然女孩儿穿得严实,但霍云霭仍然怕她凉着。到了小路上定然无人的时候,他就用手臂揽着她,让她半靠在他的怀里,这样缓缓前行。
直到这个时候,清雾方才轻轻说起了窦妈妈的事情。
“我想问你讨一个人。”
“谁?”霍云霭看她这小心翼翼的模样,顿觉好笑,探手勾了勾她小巧的鼻子。
“窦妈妈。”
“她?”霍云霭奇道:“我不是早将她给你了?”
“不一样。”清雾摇了摇头,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与他仔细说了。
霍云霭一直静静听着,眉目不动。待到最后,方才叹了句:“我明白了。”而后又道:“既是如此,让她跟你去罢。”
清雾听了他的叹息声,赶忙道歉。
才开口了两个字,头上一重,却是被他在头顶揉了两把。
“怎么和我那么见外?”少年的语气里满是不悦,“她不跟我,我自有其他心腹跟随。这些年你们在西北,我不照样好好的过来了?反倒是你,一直让我挂心。多了个人衷心为你,我更高兴。”
“可是……”
“我是在想,”霍云霭知晓她指的是那一声叹息,“是我考虑不周。即便再想为你多做些事,也应该给你足够的自由。是我疏忽了。”
他仔细思量了许久,道:“过些时日罢。我挑选些人去宁馨阁伺候。如今将近新年,再大肆换人,不够妥当。”
清雾没想到这件事到了他这里竟然成了这般的结果。
她顿时百感交集。暗暗喟叹,这个少年全心为她着想,这样深的情意,她……此生怕是还不清了。
最后这几日,时日过得飞快。
霍云霭事务繁忙,清雾日日陪伴在霍云霭的身侧,为他整理文书、卷宗,不敢有一点闪失。就将去酿酒坊的事情尽数交予了窦妈妈去办。
待到二十八这日,终究到了封印的日子。
诸事尘埃落定,要忙也只等着到新年后了。
霍云霭依旧去旧年里的最后一次早朝,清雾反倒是闲了下来。
她知道今日窦妈妈会以道别的借口去再见严嬷嬷一面。
于是清雾和小李子说了一声自己的去处,这便朝酿酒坊那边过去,准备看看窦妈妈和严嬷嬷在那边究竟如何了。
小李子本想跟着清雾过去。无奈于公公跟着陛下上朝去了,今日又是特殊的日子,等闲少不了人。便将清雾的话记下后,好生在这里等陛下归来。
原本他以为大家都急着过年去,这次早朝必然很早就会结束。谁料又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方才等到陛下归来。
而且……还是怒容满面的陛下。
感受到霍云霭周身散发着的毫不遮掩的怒气,小李子只觉得一股子冷气从脚底下窜到了头顶。心惊胆战下,他赶紧扯了扯自己的师父,无声地问于公公,陛下这是怎么了。
不待于公公回答,屋里已经响起了一阵许多东西陆续摔碎的噼里啪啦的碎响。
听那动静,镇纸笔墨还有瓷器桌椅,应该都没能幸免于难。
小李子更加害怕,看着于公公的是,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了。
于公公怕小徒弟乱想瞎想,苦着脸将事情大致和小李子说了。
原来,今日殿堂之上,郑天安旧事重提,又说起了霍云霭大婚的事情。还带了一帮老臣,在那边作痛哭流涕状。
名义上是“劝说”,其实简直是在“逼迫”。
好似霍云霭不赶紧娶妻、不赶紧广收后宫,就成了千古罪人、就对不起驾崩的先皇。
“陛下、陛下就由着他们这么来?”小李子听得心惊胆战。
其实,他平日里跟着陛下,自然知道陛下的本事。
那些老臣……竟然丝毫都不顾及帝王威势?!
“不由着他们,哪能让他们放松警惕?”于公公将声音压到最低,轻声道:“那些老臣,自恃看着陛下长大,就倚老卖老,总把陛下当作当年的孩童。殊不知……”
他看一眼昭远宫的殿门,朝小李子使了个眼色,再不多言了。
小李子知道,师父的意思是,少年帝王早已羽翼丰满。偏偏那些人还活在记忆里,不知变通。
但……但如今最让他紧张的,还是帝王之怒如何消弭。
小太监眼睛不住往殿门那儿飘。又时常望向酿酒坊的方向。
——柳大人怎么还没回来?
有她在,好歹能够劝一劝陛下啊……
霍云霭的震怒,郑天安的步步紧逼,清雾却一点都不知晓。
此时的她,正在酿酒坊的门口和严嬷嬷道别——她身为正儿八经的官员,封印后,也要归家去了。
因着身份关系,她不便在这里多待,免得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于是简短和严嬷嬷说了几句,又与在一旁的窦妈妈叮嘱了一番,这便告辞离去。
只是她刚行出去没走出多久,约莫才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身后便传来轻唤声。
“柳大人?柳大人……”
这声音有些耳熟,又有些陌生。
清雾心下好奇,不知自己何时听过这个声音。于是停下步子,循着声音转而望了过去。
那娇娇娆娆的身影映入眼帘后,她立时就后悔了。差一点便要转身离开,幸好思量了下,自己“按理说”是不认得眼前之人的。
于是清雾只得深吸了口气,对着袅袅行来的玉芝,扬起了个算得上是和善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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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不论旁的,单看玉芝的外貌,着实算是出众的——高挑的身段,秀丽的五官,细腻的肌肤。搭眼望过去,便是个美人。再加上温暖和煦的笑容,就更为漂亮。
可清雾因了对她有两分的了解,即便对方如今笑得再美丽,依然不敢大意,暗暗提防。
玉芝见自己唤了清雾后问道:“柳妹妹在宫里可还习惯?”
她自认在宫中历练多年后,自己的笑容堪称完美,声音亦是悦耳动听。对付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来说,定然是绰绰有余。
谁料这话问了出来后,眼前的女孩儿非但不领情,反而是警惕地后退了一步,拧眉朝她看着,眉目间的神色……
似是不悦?
玉芝有些恼了,却因记挂着郑天安的吩咐,依然维持着脸上的笑意,轻声问道:“怎么?妹妹可是在宫里受了欺侮?莫怕,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这话一出来,她忽地轻轻一拊掌,叹道:“你看我竟是忘了。你我初初相见,你自然不知晓我是谁。”
而后顿了顿,道:“我是针线坊的。名唤玉芝。因我要喊帝师郑大人一声‘姨丈’,你或许听人说起过我。”
生怕眼前的丫头看轻了她,她特意将自己的身份点了出来。
“不是。”
眼前的女孩儿轻轻摇了摇头,缓缓吐出两字。声音娇娇软软的,比平日里听过的任何人声都要好听。
一想到这个声音时时刻刻在陛下耳边说话,玉芝的心里就翻腾倒海。正想着该怎么将她比下去,便听女孩儿又开了口。
“我有官职在身。你应当向我行礼,唤一声‘大人’才是。称姐妹,却是不妥。”
听了她这番话,玉芝顿了顿,脸色霎时间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双手也交叠着放在了身前。
只是,站得笔挺,不曾行礼。
清雾抬眸看了她一眼。
虽只一眼,其中的凛冽之意,却让玉芝脊背上泛出了一层的冷汗。
她不明白,为甚么一个年龄小她那么多的娇俏女孩子,神色冷凝的时候会是这般威严。
而且,这般看来,竟有几分像……像……那位……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玉芝想到年轻帝王眼中的冷冽寒意,不禁打了个寒战。
但是片刻后冷静下来,她又转念想了想,这便暗自嗤笑起了自己先前的想法。
甚么侍书女官?根本不足为惧。
这宫里,谁不是遮着掩着各个藏拙?
但凡那些个争强好胜爱出头的,除非如她一般有帝师这种身份尊贵之人护着。不然,下场只有一个死字!
眼前的女孩儿才那么小的年纪,就仗着自己品阶高来压她这个在宫中多年的老人,当真是目光短浅……
不懂收敛,过早地锋芒毕露,看来,也不是个能够禁得住事的。
这样一想,玉芝的心里便不再顾忌。
有心想让眼前这驽钝的丫头再放松些警惕,她索性顺了对方的意愿,款款行了个礼,唤道:“给柳大人请安。”
之前玉芝的神色微变,清雾已经看在眼里。并未有过多的反应,只淡淡点了点头,这便转身准备继续前行。
谁料还没迈出步子,就又被玉芝给叫住了。
“柳大人当真心急。我话还没说完,你居然就急着走了。”
玉芝有些看轻眼前人,说话间便随意了许多。只是女孩儿说起过的称呼问题,她倒是刻意改过来了。
“其实,我过来寻大人你,是有事要说的。”
清雾不喜此人。只稍微点了下头,简短说道:“你讲。”
玉芝却因没将清雾太放在心上,面上的笑容倒是真切了几分,柔声说道:“其实在这宫里,多一个人照应也是好的。你我同为女子,往后若是有事,不妨互相出手相助。说到‘有事’,眼下我倒真有个事情要求了大人你来相帮。”
这话抛出后,一般人都会顺势问一句“是何事情”,偏偏眼前的女孩儿不动如山,一个字儿也不多说,只双目澄澈的望了过来,面色平静无波。
玉芝的脸上到底有些挂不住了,快速说道:“大人可认得‘镇远侯府文家’的人?”懒得再等清雾表态,她便接着讲道:“若是不认得也无关系。我只是想等过几天他们来京后,托大人给他们带句话。”
清雾暗自疑惑。
玉芝若真有事,为何不在与郑天安联系的时候,寻了郑天安来帮忙,反倒是来找她这个素不相识之人?
而且,刚才玉芝一句接一句不等她答话就一股脑儿说了出来的样子,分明是不等问出口就早已笃定,她是不认得那文家人的。
既然如此,又何必寻了她来帮忙来做此事?
想必,有事找她相帮是假。特意引了她去见那“镇远侯府文家”的人,才是真。
不管对方的目的如何,清雾自是不会应允。于是露出一点点的淡笑,道:“家中父母管得严,无法随意出门,自然也无法帮你了。”说罢,不去看玉芝难看的脸色和连声轻唤,转身离去了。
玉芝哪里想到一个小姑娘居然半点儿好奇心都无,连她托着要带的那句话都不问一字,直截了当地就拒了?
忙快步追了过去,想要再和清雾多说几句。
谁知女孩儿看着迈步不大,走得却不慢。
她好不容易眼看着要追到清雾跟前了,却见旁边酿酒坊的人探头探脑地望了过来,看看她,又看看清雾,眼中满是探究和好奇。
这等情形下,是没法将话说完全了。
眼看着女孩儿的背影渐渐远去,玉芝气恼地跺了跺脚,却也无法,只能闷闷地回针线坊去了。
清雾生怕玉芝追过来,走得很快。后来确认对方没能跟上,这便气喘吁吁地在路边停了片刻。待到缓过神来,就朝昭宁宫行去。
还没进院子,她就听到院墙内两个负责清扫的小太监在墙根下嘀咕。
“陛下这次怕是气狠了罢?”
“可不。听说,砸了好些东西呢。”
“哎呀,这要是传到帝师的耳朵里,恐怕又要和陛下吵起来了。”
“传过去就传过去罢。帝师和陛下的争吵还少么?因着立后的事情,已经争了三四年了罢?也不差这一次了。我倒瞧着,帝师挺喜欢看到陛下因着这事儿生气的。每一次将要过年过节的时候,都来这么一回。不把陛下气得摔东西不罢休。要我说啊,郑大人或许最喜欢听陛下摔东西的那声响儿了……”
这人还没说完。手臂就被人捣了捣。
他还有话要说,拨开对方的手正要继续,却见对方不住朝他使眼色。
回头一看,顿时吓得腿都软了。
女官大人不知何时出现的,正从他们这边绕了过去。也不知他们的话被她听去了多少。
清雾急急地往前赶。只稍稍和于公公、小李子颔首示意了下,待殿门一开,便赶紧行了进去。
一进屋,就见少年帝王正负手立在窗边。
听到响动,他并未回身。直到清雾唤他,方才看了过来。眉目间满是来不及收回的郁色。
清雾思量了下,终究还是走上前去,笑道:“看这样子,倒像是受了极大的气。想必是帝师?”
她语调欢快地这般说来,半点揶揄也无,倒是调侃意味十足。
霍云霭的眉间便慢慢舒展开。
眼见殿门紧闭,他不待答话,就朝她张开了双臂。
这熟悉的动作让清雾瞬间一滞,继而羞红了脸。
曾几何时,他就是这样等着她扑到他的怀里,然后将她抱起。
儿时这般就也罢了。如今再这样……
天人交战一番,终究是没法像小时候那般飞奔过去。于是步子比刚才愈发慢了些,缓缓地朝前行去。
霍云霭看了她这故意而为的样子,忍俊不禁。也不等她走过去了,快步朝她行来,一把牵住她的手,与她一起去往窗边。
“其实也并未太过生气。”走到之后,将女孩儿揽在怀里,霍云霭方才说道:“时不时就来这么一回,早已习惯。只是,我若不表现得‘十分生气’些,帝师又怎会满意?倒不如舍了这些死物,砸就砸了,摔就摔了。他看着舒心就好。”
他要的就是郑天安的“放心”。那样,才能让郑天安放松警惕。
说起这个,清雾轻轻笑出了声。
看她这带了些幸灾乐祸的笑模样,霍云霭无奈地点了点她鼻尖,“先前去哪里了?回来时,也未见到你。”
说起这个,清雾的笑容就淡了几分。去见严嬷嬷的事情大致说了两句后,就将在那边遇到了玉芝的事情细细讲了出来。
霍云霭听闻,抬指轻叩窗台,沉吟道:“镇远侯文家那位老爷子,与郑天安的父亲是昔日同窗。侯府即便远离政务多年,两家有联系也是情理之中。只是——”
即便文家近期会来京城,那,又与清雾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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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雾到家的时候,正赶上厨里新炸的最后一锅胡萝卜丸子出锅。
她刚下了马车还没上轿子,抬轿的婆子就笑着与她说道:“姑娘可是赶得巧了。之前黄妈妈过来瞧的时候还说,等姑娘来的时候,怕是丸子都要凉透了。”
北方过年,必会炸了一堆的东西来置备着。有丸子、炸鱼、炸肉,甚至山药也可如此。到了年时,这些吃食或是炖煮,或是直接入口,都是极其可口。
众人早已知晓二十八封印。之前一大早何氏就遣了黄妈妈过来看。而后时不时地就来瞧上一眼,看看姑娘回来了没。
还说,第一回几锅水萝卜丸子已经好了。第二回的胡萝卜丸子也在一锅锅炸着。莫不是要等到一会儿鲤鱼下锅了才能回来?
因着过年喜气,大家说话间便少了许多顾忌。
抬轿婆子甚至还和黄妈妈打趣,妈妈这算时间的新法子好。都不用看时辰了,直接用下锅的东西来算。往后咱们说起姑娘归家的时辰啊,就可以说“萝卜时候”、“鲤鱼时候”了。
黄妈妈初时挂念着清雾,还没细想。待到收回心思,仔细一思量,还真是这样,便绷不住笑了。
婆子们就劝她,莫要时时刻刻过来了。
门房的人早就去了两个到街口上等着了。等下有了消息,自会去禀与夫人。
黄妈妈就叹:“夫人这已经不算急的了。三少爷一个时辰内十几遍地问着,莫说夫人了,连我听了都忍不住了。倒不如过来瞧瞧,也好安心。那边还没话过来?许是耽搁了罢。我等下再过来看看。”
说着话的功夫,门房的一个小子跌跌撞撞跑了过来,满脸喜气。看到黄妈妈就乐呵呵地笑。
“姑娘回来啦!”他高声叫道:“已经转过弯儿来。再一小会儿,怕是就能到了!”
听闻之后,大家都高兴起来。
黄妈妈更是片刻也不敢耽搁,急忙回到院子里,将此事禀与老爷夫人和少爷们。
柳方毅今日也在家。
这次回京述职,虽说他心里有了底,必然能够留京。但必须的应酬还是要的。镇日里便与多年不见的京中友人和同僚相聚。
今日官员封印,各个归家过年,他自然也闲了下来。这才能够一整日里待家中。
清雾快要到家的消息传入耳中的时候,柳方毅正在自家后院里劈柴。
其实,他今日早膳后便已经开始如此状态。
柳岸风之前看到,甚是诧异。有心去问父亲这是怎么了,又怕直接问错了话自己再被父亲来上一拳。就悄悄去问哥哥们。
柳岸芷和柳岸汀哪知道柳方毅这是怎么回事?带着弟弟转而去和母亲说了起来。
何氏与柳方毅夫妻多年,怎不知他的心思?故而笑着宽慰儿子们,“莫要担心。你们父亲这是满身力气没处使。由着他去罢。很快也就好了。”
其实,何氏晓得,柳方毅是在担心女儿。今日虽然闷着气没有出声询问,但他前些日子回到家里后,见了她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女儿那边来消息了没。
如今清雾将要到家了,今天一上午,他反倒不问了。许是被柳岸风三番两次的问询刺激到,他终于憋不住气,就都撒在了木头上。
待到女儿回来,他也就不会再跟那些木头过不去。
果不其然。
清雾刚进家门,这边柳方毅就跑到了那边,急急去迎接去。还没跑出多久,就遇到了何氏和三兄弟。
既然都是去迎清雾的,索性一路有说有笑地行了过去。
出乎众人预料。清雾这次回来,居然带回了陛下赏下来的两箱东西。
知晓之后,柳府上下惊喜不已。
——且不论里面的东西是甚么。单单“赏赐”这一说,便让大家放下了不少心。最起码,知道陛下没有恼了清雾。清雾这官儿,做的还成。
何氏和柳方毅特意一一细看了。待到确认了所有物品后,又对视一眼,齐齐松了口气。
赏赐里,吃的用的玩的,一样没落下。每一样东西都很精致,却并不太出格。搁在柳府里,倒也合适。
不出格就好。
家里出了个第一女官,已经引人注目了。若是再收了甚么了不得的赏赐,那柳府可就直接到了风口浪尖上。
何氏最欣喜的莫过于其中小半箱的新鲜青菜。
须知这个时节,最难得的便是绿叶子青菜。偏偏女儿最喜好这一口。平日里即便有机会见到,也不见得能够时时吃得。
这样小半箱,若是细细打算又存储得当,让他们一家吃上半个月问题不太大。那样的话,东西没了的时候年节就也过去了。
其实,他们不知晓的是,这两箱东西倒还真不是霍云霭准备的。
年轻的皇帝陛下并不擅长与人打交道的这些琐碎事情。
原本依着他的意思,准备上六车八车的东西让清雾带回去好了。若是不够,还能再添。
特别是青菜。
清雾爱吃,宫里留下稍许,其他的都给她带了去就是。左右再过几天还会有人送来,宫里倒是不缺这个。
他这主意一冒出来,于公公就差点跪下了。好生劝道,陛下,不能这样做事儿。您这大手笔,不怕吓到小老百姓?
霍云霭是背着清雾做这事儿的。闻言后暗自沉吟了下,也不知到底多少东西合适。就让于公公寻了窦妈妈商量着来。
原本两人说只放些不功不过的好物便行。因为霍云霭坚持要带些青菜,于、窦两人商议了很久,最终在其中一个箱子里放了一些。
清雾今日自遇到玉芝后,心情便有些不太好。后来和霍云霭说了之后,开心了许多。只是不待心情完全好转,便因时间的关系急急上了车子,往家赶来。
如今再见到了热情等着她的家人,清雾这才彻底放松。热情地将亲人一一唤过,欢喜得笑开了颜。
柳方毅仔仔细细打量了下女儿,“咦”了声,走到她跟前比量着,说道:“丫头长高了。”
清雾听闻,甚是欣喜,笑得眉眼弯弯问道:“当真?爹爹你莫骗我。”说罢,又喟然长叹:“终于高了……”
看她这较真的模样,家人都是哈哈大笑。
——在西北的时候,清雾见那里的姑娘们个头窜得快,十分羡慕。一直觉得自己长得不够快不够高。
如今乍一听闻柳方毅的话,自然是高兴极了。
“小丫头就是小丫头,”柳岸风在旁嗤了声,抬起两根手指比了个相当短小的距离,“不过就长高了那么一点点而已,就高兴成了这样。若你长成哥这般,岂不是要笑得下巴都能掉下来了?”
话刚说完,头上就挨了一巴掌。
柳方毅气道:“臭小子。大过年的,就不知道说点好听的?看你说的那都是些甚么话!”
柳岸风不服气,嗷呜一声跳将起来,不住反驳,“我说甚么了我说甚么了?大实话还不能说出口的么?”
柳岸芷看他如此待父亲,便板着脸呵斥了几句。又赶紧站在父亲和三弟中间,不住劝说。
柳岸汀不管其他,只是走上前来笑着唤了一声“妹妹”,然后和母亲、妹妹一起,往里面行去。
其他三人一见他们几个走了,也赶紧都止了话头,急急跟上。父子俩的那几句争论,自然而然地揭了过去。
何氏见清雾有些疲惫,就吩咐人准备了热水给清雾洗漱。又拿出早已备好了的新的衣衫给她换上。
“小姑娘就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好看。”何氏越看自己的女儿,越是欢喜,“赶明儿去吴家的时候,你就穿这身罢。”
一听明日将要去吴家,清雾顿时眉心一跳。想到霍云霭那些酸味十足的话语,不由脸上微红。忙轻咳一声掩了过去。
何氏今日忙得很。见清雾这边妥当了,又忙忙处理起旁的事情。
清雾送了母亲出院子。又静立了半晌,看着母亲的身影消失,这才准备回屋去。
谁知还没转回身子,便见柳岸风在院门旁不住朝里张望。
见清雾望了过去,柳岸风连连招手,示意她出去。
待到两人离得很近时,他四顾看看没了旁人,方才轻声说道:“走,我给你看个好东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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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凭清雾怎么去猜,也没料到柳岸风让她看的是几颗牙齿。而且,还是沾着干涸血迹的看上去颇有些可怖的牙齿。
看那血色的灰暗程度,应当并非刚刚掉落的,而是有一段时间了。
再看它们的大小。分明不是孩童的乳齿,而是成人的恒齿。
恒齿为何会掉落下来?
若不出意外,便是硬生生打落下来的。
“你这是……”
清雾迟疑着问道。她左看右看思量半晌,都没寻到合适的词句来形容自己看到这种东西后的复杂心情。
瞧着女孩儿又吃惊又疑惑的模样,柳岸风眉梢一扬,瞬间得意起来。他把手里包着这几颗东西的纸张往前递了递,看清雾绷着脸不住后退,就把纸包又收了回来。
“猜猜看,这是谁的?”他满脸喜色,十分自豪地拍拍胸脯,“你保管猜不出来!”
清雾闻言,这便朝他细细看了过去。
柳岸风神色飞扬,很有种扬眉吐气的骄傲模样。
笑得十分开心,嘴巴大张,露出一口洁白齐整的牙。
瞧着他这“大仇得报”似的模样,清雾心里蓦地一跳,忽地意识到一个问题,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难不成,这是那俩兄弟掉下来的?”
柳岸风不需多去细想,也知道妹妹此刻说的是那柳岸文柳岸武双胞胎兄弟俩。
听了她这句轻声问话,先前还相当自得的少年猛地全身一僵,而后不敢置信眨了眨眼,倒抽口冷气问清雾:“你怎么知道的?”
清雾没料到自己居然真的猜对了。抿了抿唇,秀气的眉渐渐蹙起,“你该不是去报仇了罢?”
当年文武两兄弟,口出污言秽语来诋毁清雾,柳岸风气不过,直接和他们打了一架。
才八岁的少年怎么是那两兄弟的对手?
柳岸风当即被打得皮青脸肿,还掉了两颗牙齿。
幸好那时候他的这两颗牙还未换过,而后慢慢又长了出来新的。不然的话,英武少年一笑就露出两个孔洞,着实不美观。
正是因为当年那事留下的印象太深,清雾才会那么快就想到了眼前之物的主人。
看到妹妹露出担忧模样,柳岸风嘿嘿一笑,随便一扬手,将纸上的东西丢了出去。
左右他做这事儿打算只告诉清雾一人,旁的人不知道更好。就也不看那些脏东西掉到了哪里。只是低声与清雾说道:“为什么不报仇?当年他们欺负你我。那时候年纪小,打不过就罢了。如今既然有机会,我干吗不能报了那仇?”
“你倒是报了仇了。往后哪天他们吵吵着过来要再寻你的麻烦时,可莫要后悔。”
“不用担心。我当时从后面罩上他们的头,拿着麻绳捆了他们,狠着劲儿揍了几个闷棍。牙齿是从罩头的布袋下面掉出来的,我这才捡了来。任凭他们如何本事,也没法隔着那个认出是我。”
柳岸风说罢,冷着脸一笑,哼道:“前几日他们见了我,又在那边胡乱叨叨,说话不干不净的。我当时没和他们立刻动手,回来后细细想了对策,这才找了机会来做成此事。”
“总之你小心点。”
清雾有些担忧地道。
三房那些人十分记仇。若是他们知道是柳岸风做的,能直接来柳府对质倒也罢了。就怕他们玩暗算,再寻机会报复柳岸风。
她还欲再言,刚说了“你”字,旁边突然传来了一声疑问。
“甚么对策?甚么小心?你们两个,到底是说甚么?”
忽地听到柳岸汀的声音,莫说是柳岸风了,就连清雾,都被惊到了。
兄妹俩默默对视一眼。
柳岸风在柳岸汀看不到的角度使劲朝清雾挤了挤眼,示意她千万不要说出去,又耷拉了下嘴角让她帮帮忙,这才慢吞吞转过身子,对着刚刚走过来的文雅少年笑道:“哎呀,哪有甚么啊。八成是你听错了罢?呵呵。呵呵呵呵……”
他这干笑有些勉强。
柳岸汀见后,不由冒出了点疑惑。正待去问,就听身边的清雾笑问道:“二哥,是不是到用膳的时辰了?”
听闻妹妹问话,柳岸汀自然将诸事抛掷一边,先朝清雾看去。见她欢喜地笑着,他忍不住莞尔,“你怎么知晓?”
“之前我要回屋收拾东西时,是你说的,‘等下膳食好了后我来叫你’。如今不过才过去短短时辰,二哥竟是不记得了吗?”
清雾边说,边迈步朝外行去。
柳岸汀先前只是离得远了没有听清,所以有点疑惑,却没打算刨根问底。如今这一打岔,他只顾着和清雾说话,倒是将先前想要追问的话给丢到了一边。没再多问,而是举步跟在清雾身边一同过去了。
眼看着两人渐渐走远,柳岸风这才长吁了口气,忙不迭地追上去了。
第二日清雾跟着何氏去到吴府的时候,可是赶巧了。
吴家的姑奶奶,也就是吴林西的姐姐吴林苑恰好也在。
这位吴姐姐,清雾可是听柳岸风提起过。性子爽朗,极好相处。几年前嫁了人后,夫君疼爱,公婆和善,于是性情愈发爽利干练起来。
若说吴家有谁让清雾还未见过面便印象极深,排在头一个的便是这位了。刚才听闻小丫鬟说姑奶奶也在,清雾就有些期盼。
母女俩在丫鬟的引路下,径直往花厅行去。
刚进花园院门,便听屋内传出一阵笑声。紧接着,便是年轻女子的声音:“娘,你莫要再惯着他了。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弱气样儿,等到娶了媳妇儿,可怎么是好?你看看他,哪有他姐夫半点儿的英武气概!”
“苑姐儿你这……”吴夫人叹了叹,转而说道:“西哥儿,你平日里莫要只管着读书和伺弄花草了。平日里也跟着柳家的少爷们骑骑马打打猎。”
半晌没有声音。
最后,吴林西“嗯”了声。声音不算太大,却咬字清晰,十分坚定。
“这就对了!”依然是那年轻女子的笑谈声:“你看看自己能行不。若是不成,改日我让你姐夫教教你。别都出了郊外了,结果输给柳家少爷们太多。这样咱们脸上也不好看不是?”
她这话音刚刚落下,就有婆子急急撩了帘子进屋去通禀。
不多时,屋内的母子三人齐齐走出。见清雾母女俩正往花厅去,他们便绕过花圃,朝着清雾和何氏行来。
其中一人清雾并未见过。五官靓丽打扮精致,头上插着金步摇,还未开口,面上已经带了三分笑意。
清雾不由地朝她多看了两眼,就忽略了吴林西轻唤她的那一声。
看着女孩儿娇娇俏俏地站在自己面前,吴林西心下欢喜至极,面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绯色。唤了一声“雾儿”,见她没有太大反应,他就静静立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吴夫人看到吴林西这模样,笑得愈发和蔼了些。
与何氏寒暄了几句,吴夫人转而对吴林西道:“你带着雾姐儿到处走走。她头次来咱们家,可得好好招待。”
旁边少妇打扮的靓丽女子也跟着说道:“你可别怠慢了咱们漂亮的小客人。不然的话,往后有你的苦头吃。”正是吴林苑。
她这话里有话。没想到清雾会能听明白,所以,并未避着她。
吴夫人正和何氏说着话,却也时刻留意着儿女这边。如今听闻,瞬间明白过来。凑着何氏说话的空档,抽空笑嗔了女儿一眼。
吴林西原本还没发现姐姐那话的其中含义,见到母亲如此方才去细想。
呆了下后想通的他,脸色愈发红了。就连耳根,都是如此。
他们在那边心照不宣,清雾初时还没觉得有甚么。如今看到吴林西面色有异,这才去细细琢磨了下吴林苑的那句。突然灵光一闪,意识到了那话的含义。
……所谓的“有你苦头吃”的那个“往后”,怎么听上去,极像是……极像是……在一起后……
清雾又羞又窘,恨不得掉头就走,借以避开这边。偏偏还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昭示出自己已经悟了这句话。故而忍得颇为辛苦。
她侧首去看母亲,希望却发现何氏正和吴夫人谈着话,并未注意这一边。
清雾有些焦躁,不知该怎么处理眼前的局面。又有些担心霍云霭的出手太晚,让此事发展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刚刚吴林苑这么不避讳吴林西,或许他已经知道了双方家长的打算。
那么如果此事不成,他该怎么办?!
清雾有些怔愣地看了眼腼腆害羞的少年。却见他目含羞涩,唇带笑意,神色里由着七八分的期盼和十足十的欢喜。
“雾儿,我们、嗯,我是说,我带你,四处走走,如何?”少年极轻极轻地说道。比起往常来,更多了几分羞涩和局促不安。
听了那声亲昵的“雾儿”,看着他这小心翼翼的模样,清雾的心情相当复杂。顿了顿,勉强扯出了个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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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雾苦思借口,勉力笑道:“我还是与母亲在一起罢。”说着,挽上了何氏的手臂,“我多日未曾归家,很是想念母亲。如今好不容易相聚了,多待一刻便是一刻。”
清雾本以为瞧见她这样依赖家人,行事干练性子爽快的吴家姐姐会瞧不上她。
谁知吴林苑非但没有半分介意,反倒笑着说道:“女孩儿恋家是好事。”又问身边的弟弟:“你说呢?”
吴林西哪会说清雾半点不好来?
当即点点头,声音小小地说道:“我觉得……极好。”
吴夫人也在旁说道:“雾姐儿这样的才好。哪像我们家的这个丫头。最爱在外面闯祸,回到家里也是闲不住,没坐多久就得出去。如今嫁了人,倒是收了性子了。”
说罢,吴夫人向何氏也说起了此事,“他们年轻人自有话说。你不如与我一起进屋去用些茶点?”
清雾忙道:“我也和你们,”又望向吴林苑,“还有吴姐姐一起。”
只是她这提议根本没激起甚么波澜。
旁边何氏已经顺口替她应了下来吴家的建议,“那就麻烦林西了。不过囡囡身子弱,需得避着风些。”
“你放心。我这儿子,旁的不说,心细的一顶一的。”吴夫人笑道:“不过,他轻易不理会人。只对亲近的人好。”
何氏自然晓得吴夫人是刻意在清雾面前夸赞吴林西,就侧首去看清雾的神色如何。
不料清雾正望向吴林苑,压根没看吴林西。
何氏正暗暗思量着,就听清雾说道:“我听说吴姐姐会使鞭子?而且,一次能打倒四个壮汉,是也不是?”
说起此事,吴林苑笑着点了点头,“事情是真的。不过,那次是运气好。且那四个人也并非是甚么壮汉,不过是欺侮弱小的恶徒罢了。”
清雾连连赞叹,又道:“我想看看吴姐姐的长鞭,不知今日有没有这个荣幸?”说着,有些期盼又有些犹豫地看靓丽的少妇。
其实,她之前听说的时候,就真的很想见识一番。刚刚苦思对策、想着不能与吴林西独处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此事,便拿这个当了借口。
因着心中本就有期盼,所以,神色间半点虚假也不带。
众人都是后宅中长大的,哪会看不出真情和假意?
瞧出清雾是真心希望如此,何氏有些歉然,道:“会不会太麻烦姑奶奶了……”
“怎么会麻烦?”吴林苑寻到知音一般,很是高兴,“不过是使一下鞭子罢了。又有何难?”
说罢,她不待旁人再说,当即命人去自己原先在娘家的闺房中,取了搁在屋里的那套备用长鞭。
吴夫人本也是想让吴林西和清雾多处一处。最起码,两个孩子感情少时深厚些,往后在一处住了,也不至于有大矛盾。
如今多了个吴林苑在场,倒也无妨。毕竟是同一辈人,且往后还是一家,相处起来没有甚么太多顾忌。
见三人往花园的空处去了,吴夫人又朝他们多看了几眼,这便请了何氏进屋中闲聊。
吴林苑的外祖是武将,夫君也是武将。自小跟着外祖研习鞭法,一招一式早已深入骨髓。
长鞭宛若游龙,在她的舞动下幻化出千百种模样,在她的指引下,抽向落叶,点向湖水。十分好看。
清雾看着这样空中飞舞的灵蛇,心里突然冒出了个念头。正细细想着,就听身边的少年轻声道:“雾儿觉得,姐姐这套鞭法如何?”
“极好。”清雾叹道:“若我说,再没第二个人能舞鞭这样好看了。”
吴林苑最后一式已经落下。恰好听到了她这句,收鞭时笑说道:“你可莫要这样赞我。若说舞鞭,我可不敢称第一。镇远侯府的世子爷,那才是此中高手、使鞭第一人。”
镇远侯府?
短短两天内,清雾是第二次听人提到这个地方了。不由脱口而出:“文家?”
“是。”
听闻她这样自然而然地说出镇远侯府的姓氏,姐弟俩丝毫都未觉得奇怪。毕竟清雾如今人在宫中做女官,自然能够时时接触到宫中的各种文书。知晓一个封爵之家,着实不值得惊奇。
清雾心下暗惊,面上不显,微笑道:“那文家的世子爷,有这么厉害么?”她看了看吴林苑手中长鞭,“依我看,姐姐这才是最好的。他的话,即便技艺高些,姿势终归不如姐姐曼妙。若是姿态好看,那技艺便不如姐姐精湛。”
“你就变着法儿夸我罢!”吴林苑哈哈笑着,将收好的长鞭丢到旁边的侍女怀中,拉了清雾在旁坐下。想了想,长叹道:“不是我自轻自贱。而是那文公子,着实厉害。”
“我不信。”清雾垂眸,轻轻说道。
清雾苦思借口,勉力笑道:“我还是与母亲在一起罢。”说着,挽上了何氏的手臂,“我多日未曾归家,很是想念母亲。如今好不容易相聚了,多待一刻便是一刻。”
清雾本以为瞧见她这样依赖家人,行事干练性子爽快的吴家姐姐会瞧不上她。
谁知吴林苑非但没有半分介意,反倒笑着说道:“女孩儿恋家是好事。”又问身边的弟弟:“你说呢?”
吴林西哪会说清雾半点不好来?
当即点点头,声音小小地说道:“我觉得……极好。”
吴夫人也在旁说道:“雾姐儿这样的才好。哪像我们家的这个丫头。最爱在外面闯祸,回到家里也是闲不住,没坐多久就得出去。如今嫁了人,倒是收了性子了。”
说罢,吴夫人向何氏也说起了此事,“他们年轻人自有话说。你不如与我一起进屋去用些茶点?”
清雾忙道:“我也和你们,”又望向吴林苑,“还有吴姐姐一起。”
只是她这提议根本没激起甚么波澜。
旁边何氏已经顺口替她应了下来吴家的建议,“那就麻烦林西了。不过囡囡身子弱,需得避着风些。”
“你放心。我这儿子,旁的不说,心细的一顶一的。”吴夫人笑道:“不过,他轻易不理会人。只对亲近的人好。”
何氏自然晓得吴夫人是刻意在清雾面前夸赞吴林西,就侧首去看清雾的神色如何。
不料清雾正望向吴林苑,压根没看吴林西。
何氏正暗暗思量着,就听清雾说道:“我听说吴姐姐会使鞭子?而且,一次能打倒四个壮汉,是也不是?”
说起此事,吴林苑笑着点了点头,“事情是真的。不过,那次是运气好。且那四个人也并非是甚么壮汉,不过是欺侮弱小的恶徒罢了。”
清雾连连赞叹,又道:“我想看看吴姐姐的长鞭,不知今日有没有这个荣幸?”说着,有些期盼又有些犹豫地看靓丽的少妇。
其实,她之前听说的时候,就真的很想见识一番。刚刚苦思对策、想着不能与吴林西独处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此事,便拿这个当了借口。
因着心中本就有期盼,所以,神色间半点虚假也不带。
众人都是后宅中长大的,哪会看不出真情和假意?
瞧出清雾是真心希望如此,何氏有些歉然,道:“会不会太麻烦姑奶奶了……”
“怎么会麻烦?”吴林苑寻到知音一般,很是高兴,“不过是使一下鞭子罢了。又有何难?”
说罢,她不待旁人再说,当即命人去自己原先在娘家的闺房中,取了搁在屋里的那套备用长鞭。
吴夫人本也是想让吴林西和清雾多处一处。最起码,两个孩子感情少时深厚些,往后在一处住了,也不至于有大矛盾。
如今多了个吴林苑在场,倒也无妨。毕竟是同一辈人,且往后还是一家,相处起来没有甚么太多顾忌。
见三人往花园的空处去了,吴夫人又朝他们多看了几眼,这便请了何氏进屋中闲聊。
吴林苑的外祖是武将,夫君也是武将。自小跟着外祖研习鞭法,一招一式早已深入骨髓。
长鞭宛若游龙,在她的舞动下幻化出千百种模样,在她的指引下,抽向落叶,点向湖水。十分好看。
清雾看着这样空中飞舞的灵蛇,心里突然冒出了个念头。正细细想着,就听身边的少年轻声道:“雾儿觉得,姐姐这套鞭法如何?”
“极好。”清雾叹道:“若我说,再没第二个人能舞鞭这样好看了。”
吴林苑最后一式已经落下。恰好听到了她这句,收鞭时笑说道:“你可莫要这样赞我。若说舞鞭,我可不敢称第一。镇远侯府的世子爷,那才是此中高手、使鞭第一人。”
镇远侯府?
短短两天内,清雾是第二次听人提到这个地方了。不由脱口而出:“文家?”
“是。”
听闻她这样自然而然地说出镇远侯府的姓氏,姐弟俩丝毫都未觉得奇怪。毕竟清雾如今人在宫中做女官,自然能够时时接触到宫中的各种文书。知晓一个封爵之家,着实不值得惊奇。
清雾心下暗惊,面上不显,微笑道:“那文家的世子爷,有这么厉害么?”她看了看吴林苑手中长鞭,“依我看,姐姐这才是最好的。他的话,即便技艺高些,姿势终归不如姐姐曼妙。若是姿态好看,那技艺便不如姐姐精湛。”
“你就变着法儿夸我罢!”吴林苑哈哈笑着,将收好的长鞭丢到旁边的侍女怀中,拉了清雾在旁坐下。想了想,长叹道:“不是我自轻自贱。而是那文公子,着实厉害。”
“我不信。”清雾垂眸,轻轻说道。
女孩儿微微皱了眉,满脸都是不赞同,当真是娇俏又可爱。
吴林西定定看着,胳膊被姐姐捣了一下,这才恍然回过神来。轻咳一声,忙道:“当真如此。你若是见了他,便不会怀疑这话了。”
“正是。”吴林苑说道:“他技法当属世上第一。至于姿态……”
她看了看漂亮的小姑娘,又看了看自家羞涩的弟弟,终究不想在女孩儿面前说起旁的男子的好来,便含糊说道:“那也极其出众的。”
“是么?”清雾笑道:“随他罢。左右是不相识之人。在我心里,姐姐就是第一人。”
“谁说不相识的?”吴林西刚说了一句,正要继续,就见姐姐朝他使了个眼色。
吴林西顿了顿,只得将后面的话尽数咽了回去。
吴林苑看着自己这傻弟弟,着实心里头发愁。左思右想,她到底还是寻了借口离开,“我看看点心准备的如何了。西哥儿你陪着柳姑娘。我去去就来。”
说罢,她朝吴林西瞪了眼。又朝清雾看了看。
瞧着弟弟脸上愈发烧得厉害了,她知道他这是听明白了,方才笑着快步离去。
少了吴林苑在旁,只有他们二人独自相处,清雾的心里总觉得有说不出的怪异。本想即刻回屋去,又想着刚才吴林苑不让吴林西所讲之事。
镇远侯府。
文家。
那户人家,到底与她会有何瓜葛?为甚么那玉芝会特意寻了她、提到那一家人呢?
清雾从霍云霭那里知晓的,只是一点皮毛。如今有机会知晓更多,如何能放过?
之前吴林西便想多说。只不过被吴林苑止住了。此刻吴姐姐不在身旁,她便试着问吴林西:“那文家听说远离京城,他们家的世子爷,你怎会认识?”
吴林西生性腼腆,本就不善言辞。如今心里装了事情,自然更加不知该说甚么好。他见清雾只能和他大眼瞪小眼地干坐着,正暗暗发窘、苦思冥想着话题。
听闻清雾在问话,他瞬间松了口气,笑道:“那一年我去西南游玩。恰好遇到文家一棵百年老树出了问题。眼看着就要枯死了,好多花匠想了办法都不成。我死马当活马医,试试看能不能救活,没曾想,竟是成功了。这便与文家相识,之后每年都有书信往来。怎么?你想要看那世子爷的鞭法?”
清雾扯了扯唇角,“没有。不过是好奇罢了。”
好奇文家。
“这样……”
吴林西想到清雾看吴林苑的鞭法时的晶亮眼神,只当是小姑娘心里想看口上不好意思说起,便迟疑道:“若是往后得以去西南游玩,我带你去镇远侯府,求了他施展一次给你看便是。”
清雾一听“往后去”,就想到了先前吴林苑口中的“往后”。心下暗暗叹气,暂且只能继续装没听见。
可是她既然对他无心,如今两个人这样促膝而谈,着实是不太妥当。
清雾无意识地隔着衣衫抚了抚锁骨之间。
——在那里,有一根细细红绳挂着的坠子。正是当年霍云霭送她的。
多少年了,从未离身。
虽然他如今并不在她跟前,虽说他已经做了保证,会让两家这件事不成。可她总觉得自己这般与吴林西待着,会给这个纯善的少年带来更多伤害。
还是回屋里去,和长辈们在一起罢!
清雾打定了主意,正要和吴林西说一声,便有吴府的家丁匆匆来禀,说是外面来了客人。
吴林西见没通禀姓名,便问道:“来人是谁?”
“他不报姓名。只说将这个给您看就知道了。”家丁说着,碰上了个金制的小鞭子。
那鞭子长约两寸,雕纹繁复精细。最妙的是,顶端轻轻一旋,就出来了个寸长的小针。十分特别。
吴林西只看一眼,登时震惊地站起。
将金针和金鞭来回看了三遍,他忽地笑了,侧首与清雾道:“是文世子!”
他惊喜道:“没想到,文世子居然来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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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镇远侯府的世子来了,清雾先是暗自道了声巧,有心想要看看对方是个甚么样的人。仔细思量后,又改了主意。
那镇远侯府的老爷子与郑天安相识。而她,如今在霍云霭的跟前做女官。
双方势同水火之下,她若因了一时间的好奇而这般随意地见了,再引出点甚么麻烦来,那可得不偿失。
即是如此,倒不如不见此人了。
清雾主意已定,便与吴林西说道:“你们两个在这里说话罢。有我在,终究不太方便。我进屋寻苑姐姐去玩。”说着就要站起身来离去。
吴林西好不容易能够和她私下里相处,怎能随意放弃这机会?忙出声叫她。
见她不肯停步,腼腆的少年陡然来了勇气,上前紧跑几步追到她的跟前,用手臂将人拦住,不住劝道:“你怕甚么?我们如今就在院子里闲聊,到处都是仆从,又有何需要太过避讳的?文世子为人洒脱,不会在意那些繁文缛节。”
清雾心中衡量的是郑天安和霍云霭的关系,想要避开的是与郑天安相识之人。这理由她无法和吴林西明说,于是只能另寻了几个借口来脱身。
两人正在这边僵持不下的时候,一声遥遥传来的“雾妹妹”让在场的两人瞬时间神色皆变。
这声音清朗疏阔,吴林西是因了这明显亲近且熟稔的称呼而脸色白了白。
清雾则是认出了这个声音后,又发现此人那般叫她,顿时错愕不已,不敢置信地往那边看去。
一个身穿锦衣的少年正往这边快步行来。十七八岁的年纪,五官精致神采飞扬。虽动作急切,却丝毫不显慌乱,反倒带着不羁的风流韵味。
任谁瞧见,都会赞一声,好一个倜傥的少年郎。
清雾将来人看了个仔细,确定自己没有认错后,震惊地唤了一声“是你”。而后她突然有些悟了,缓缓闭了唇,将那后面的话语尽数咽了回去。
文清岳好似没有看到清雾的神色转变一般,微笑着迎了过来。与她打了个照面,问了句好,这才转向吴林西,朝他点了点头。
吴林西看看文清岳,又看看清雾,讷讷说道:“你们……认识?”
“何止认识。”文清岳笑道:“我就是专程为了雾妹妹来的。”
“为她?”
吴林西低呼出声,不晓得这说法何来。
文清岳洒然笑着,应了吴林西一声,“正是为了她。”又对清雾说道:“你可还记得我答应你的话?”
说罢,不待清雾回答,他自顾自从怀里摸出了个荷包,在手里掂了掂,叹息道:“为了还你这十两银子,我可是先跑去了西北,寻不到人,四处打探,才又追到了京城来。”
吴林西依旧万分莫名其妙。
清雾却是瞬间了然,仔细思量了下,叹道:“你去往西北,再来京城。路上盘缠不知用了多少,何苦来哉?这银子既是送了你,便无需再还。”
说到两人的相识,倒是巧的很。
秋日在西北的时候,有天她出去买东西,恰巧遇到了在街角处不住徘徊的文清岳。
清雾没有过多理会,让轿夫抬着轿子径直就从旁边过去了。
谁知,就在擦身而过的瞬间,被街角处的文雅少年给出声叫住。
原来那少年的钱袋被贼人所偷,看她从旁经过,便问询可否借几两银子与他。
清雾素来不爱沾染是非。只让丫鬟丹青在外头直接拒了,她连轿子都没有下来。
可是那人十分恳切地在外面请求,说他是故人之友,恳求她务必要出手相帮。
轿外之人报上了一个名字,又急急忙忙地所提起之人的一些具体事情,“……我早已听他说起过好几次贵府。如今认出了是柳府的轿子,晓得他是你们的友人,这才敢来拦姑娘。”
听了他这番话,清雾方才让轿夫驻了足。
——他口中的那人,是郑天宁一个商旅朋友,曾经给清雾带来过草原上的牛奶。来回几次,倒是颇为熟悉。
那人四处闯荡,性子豪爽,有不少的友人。帮过郑天宁不少次,也帮过清雾好些回。若当真是他的朋友遇到了困难,且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的话,清雾必然要出手相助。
她挑起了轿子侧边的帘子朝外看去。
出人意料的是,此人居然是个华衣少年。目光磊落举止儒雅。
清雾眼中难掩错愕。万没料到外头竟是这样的情形。
少年怔怔地看了她片刻,而后面露了然,朝着清雾躬身一揖,道:“当真抱歉。在下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方才这样贸然拦住姑娘。还望你不要介意。”
之前他在外面唐突行事,清雾感到厌烦并未留心。此时才发现他声音清越悦耳,说话间用词有度,这便又放心了稍许。
再细细问了一些事情,看出他当真是认得先前所提及之人,清雾这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不知该如何帮你?”
西北民风稍微开放些。两人这样隔着车帘子说话,偶尔有人望上一眼,却并未有人大惊小怪。但这样杵在转角处,终究是不太妥当。清雾打算先行询问过,看看情形再作打算。
谁知对方所求,更是出乎她的预料。
“借十两银子?”清雾听闻,眉心微蹙,有些犹豫。
不待她开口,旁边丹青已然疑惑道:“这位公子,无论您的衣裳或是玉带或是玉牌,恐怕都能典当个几百两银子罢。何须非要借我们姑娘的?”
对方歉然道:“身上衣物尽皆是离家前家中长辈所赠,实在不能随意典当。”
“这话说得好笑。不能典当属于自己的,就非要来借姑娘的不成?”
丹青还欲再言,清雾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如此,而后吩咐她将银子给了此人,就没再多搭理。催了轿夫起轿,这便离去了。
这番遭遇,来得快去得也快。初时清雾还想起了几次,不过没多久,她们就收拾箱奁启程来了京城。这事儿就搁在了脑后,没怎么再去记起过。
谁曾想,对方居然将当初保证的话记在了心里。如今,还真的千里迢迢还回来了?
说来也怪。
自从那次与他说了几句话后,二人便未曾再见过。
但清雾对他的声音和相貌,却记得很牢。单单只听他远远地说了那句话,便瞬间认出了是他。
文清岳似是看出了她所想,笑道:“我既是保证了会尽快还你,就必然会做到。即便离得再远,这个诺,我总会让它实现的。”
“嗯。”清雾点了点头,又喃喃道:“你竟是镇远侯府的世子爷。”
回忆起刚刚文清岳所言,再将先前玉芝的话仔细思量了下,清雾有些明白过来前因后果。
想必是文清岳为了寻她,四处打探。结果不知怎地托到了郑天安那里。郑天安就让玉芝过来与她说了几句话。
可她怎会为了玉芝的几句话便贸然行事?当即断然拒绝。
而后,而后应当是他听闻她来了吴府,便找了过来。
只是不知他为何不直接去柳府寻她?
而且,他一开口就叫“雾妹妹”,那语气的熟稔又是成何而来……
因着镇远侯府和郑天安的关系不错,清雾知晓了文清岳的身份后,心里始终存着提防。且这人说话虚虚实实地,总是有些辨不出真伪。
她想了想,从荷包里取了正好的自己借出的银子数,而后将剩余的银两连同那个荷包,一起还给了文清岳。
又笑道:“文公子贵为侯府世子,那声‘妹妹’,我可当不起。”
文清岳一瞬也不错开眼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如此,他眉心轻轻皱了下,却很快舒展开。上前两步正准备和清雾再说几句话,谁知眼前人影一闪,竟是在靠近女孩儿的途中遇到了旁人的拦阻。
再一看,却是吴林西。
平日里腼腆羞涩的少年,此刻十分坚定地站在了文清岳的跟前。
见文清岳朝他望过来了,吴林西顿了顿,说道:“我听说文世子不只功夫好,也是个极雅的爱茶者。我这里刚好得了一些好茶,不如世子与我一起评品一番?”
文清岳却侧首看了看清雾。
见清雾面露淡笑似是对这个提议有点感兴趣,文清岳就点了下头,“好。”
他刚一答应,吴林西赶忙朝清雾使了个眼色。
清雾正想远离这个是非地。会意之后,当即就要转过身去,朝着花厅那边走。谁知刚刚迈开了一步,还未来得及继续前行,眼前人影一晃,就被人当场给拦住了。
“不知妹妹与我们一起品几杯?”文清岳好生说道:“虽然我旁的不太在行,但这茶之一道,还是略有些了解的。”
吴林西忙道:“她正准备去见我姐姐,怕是没甚空闲了。”
“是么?”文清岳露出一丝遗憾,“那真是太不巧了。”
他说着话的功夫,向后退了两步。谁知没有看清路,袖子就拂到了旁边石桌上。桌上有丫鬟之前端来的茶壶。袖子这样一蹭,刚好将那物给带了出去。
茶壶倒的瞬间,文清岳赶忙过去扶。抬手时不小心地一扬,竟是将一大滩茶水给甩了出去。刚好落在了清雾的右手腕上。
女孩儿的衣袖,顿时湿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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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林西看到这个情形,惊得脸都白了,忙过来看望清雾的伤势。
他正要抬手去拉清雾的手来细看,身后一股力道突然袭来。那往后拉扯的力量让他没有防备,顿时踉跄了下退了一步。刚刚伸出的手就顺势跟着往后缩了缩,擦过女孩儿的指尖最终没能握住。
饶是吴林西性子和善,在这个情形下也难免有些恼了。
他猛地转身,看着刚刚将他衣衫松开的文清岳,恼道:“文世子这是何意?”
“方才我撞到桌角骤然一疼差点歪倒,情急下就往前去寻支力,谁曾想竟是不小心拽了你一把……”文清岳轻轻一叹,拱手说道:“当真对不住了。”
他神色愧然话语中歉意十足。即便吴林西刚刚有再大的怨气,此刻也是发作不出了。
更何况,吴林西此刻有更为担忧之事?
他慌忙回过身去望向跟前的女孩儿,急急问道:“你如何了?”
“还好。”清雾轻轻说了句,忍不住将湿漉漉的袖子往上卷了一点。
那茶水因着搁了好一会儿,只有些温,倒不烫了。只是冬日里的衣裳本就颇厚,这样沾了水后,又湿又重。被冷风一吹,凉飕飕地很是难捱。
“真是抱歉。”清朗的声音近在咫尺,歉然道:“是我大意了,没有看清身后。”
清雾抬眸看了眼文清岳,见他正盯着她沾了水的衣袖那边,虽然神色淡然,却眼睛片刻也不挪开。
她不由有些恼了。即便那湿漉漉的感觉贴在肌肤之上再难受,卷衣袖的动作却也停了下来,再不肯往上继续。
指尖滞了一瞬,非但不接着往上卷了,反而将之前挽起的那些又放了下来。
也不去答文清岳的那句问话。清雾转过身子背朝着他,低声与吴林西道:“我需得赶紧回去了。也好换身衣裳。”
吴林西看着女孩儿这副模样,心里难过得紧,轻声道:“何需这样急着回去?衣衫这样湿着行一路,回到家里,少不得要凉着手腕了。若是疼起来,那该怎么办?姐姐刚好在家,不如让她带你去换一身衣裳,很快的。”
清雾有心想要拒了。后转念一想,若自己非要立刻回家,反倒让吴林西更加愧疚。而那文清岳……
虽然她不想搭理他,但如果和镇远侯府的人初次见面便闹僵,终归是不太妙。
她斟酌片刻,终是说道:“那就麻烦吴哥哥了。”
吴林西这才松了口气,露出了一点点的笑意。
清雾正要与他一同往花厅里去,却听文清岳唤了她一声,欲言又止。
清雾脚步微顿,朝他轻轻颔首示意了下,这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了。
文清岳看着女孩儿决然离去的背影,暗道糟糕,喃喃自语道:“好像做得太过了。”抿了抿唇,又低眉沉吟,“这可如何是好?”
吴林苑看到吴林西在门口朝她招手,心知有事。赶忙和吴夫人说了声,又朝何氏道了声歉,这便急急地行了出来。
听闻这事儿后,吴林苑指了弟弟恨铁不成钢地训了一通。而后看着女孩儿右手手腕湿了的那一块,她眉头皱得都要拧起来了。
“那文世子怎么回事?平日里行事那么端正谨慎的一个人,竟然还这么不小心。”
她让身边的丫鬟去到尚未出阁的妹妹那里,寻了身高和胖瘦与清雾差不多的那个,找了身未穿过的干净衣裳拿了来。
隔壁的耳房中也烧了火炉。屋里暖融融的,即便穿了单衣,也不觉得冷。
吴林苑将屋里的所有人都赶了出来,又让自己的丫鬟在门口窗前守着,这便拿了那干净衣裳和清雾进到屋里,亲自帮她换上。
“你腕上的这痣倒是特别。”
清雾正换着衣裳,冷不防听吴林苑来了这么一句,不由地就停了一瞬,朝自己腕间看了一眼。
而后笑道:“有甚特别的?不过是和旁人的一样罢了。”
“并非如此。”
吴林苑说着,大大方方将自己的衣袖推到上面,指了自己手肘上的一颗痣,说道:“你看我这个。乌漆墨黑的,就是正正经经的痣的模样。你的痣,微微带了点红,颜色很是特别。”
清雾又朝自己右手腕上看了看。
平日里没太注意,这样仔细去瞧,才发现那一个小点真的没有那么黑,带了点红润润的感觉。于是笑道:“还是姐姐看得仔细。我这还是头一回留意到。”
“是吧?”吴林苑将自己衣袖拉好,又过来给清雾把衣裳理顺,“我这眼睛毒着呢。一眼就瞧出来不一样了。”
清雾经历了这么一回,说甚么也不肯在外头待着了。
吴林西心下愧疚,自然不再拦阻。
文清岳看上去也十分在意刚才的事情。又朝清雾珍重道了次歉后,他沉默了许多。只偶尔说上一两句,不如之前那般谈笑自如了。
见清雾要去花厅,他顺势也跟了过去。与花厅和两位夫人见了面,说了几句话,这便告辞离去。
何氏见女儿的衣裳换了,心下惊疑不定。见清雾朝她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不打紧,何氏这才放心了稍许。只是心中毕竟太过担忧,无法在吴家继续待下去,就和吴夫人说了一声,打算告辞离去。
吴家女儿的衣裳都是吴夫人挑好布料后选了花样子选了样式来做的。清雾身上穿着谁的衣裳,吴夫人怎会瞧不出来?只是之前文清岳也一同来了,她便没有直接问出口。
如今见何氏要走,她生怕这事儿不摊开来说会让两家产生嫌隙。
知晓刚才吴林苑出去许是就是帮忙处理这事儿,吴夫人就暂且按住何氏,让吴林苑将事情大致说了。
待到吴林苑的话音落下,吴夫人听闻当即把吴林西训了一通:“那文世子既然来寻你,你让清雾回屋与我们待着便好。她一个女孩子家,怎能随意见外男?更何况……”
她顿了顿,看了眼那眉目柔和的女孩儿,心里头直叹气,暗道这样乖巧漂亮的女孩儿,任凭哪个年轻气盛的少年郎瞧见了,怕是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失了平日的冷静。饶是文世子那般翩翩佳公子,怕是也无法免俗。
也就他家的傻小子,不知道藏着掖着点,反倒要带了友人和她一道说笑。
这些话吴夫人无法当着清雾和何氏的面说,只与吴林西道:“往后行事莫要这般鲁莽了。”又握了何氏的手,十分诚恳地说道:“这事儿是西哥儿做得不妥。你打他骂他都成,千万别恼了他。”
何氏明白她的意思。吴夫人是不想因了这次的事情搅黄了孩子们的亲事,便笑道:“我为何恼了他?这事本也不是他的错。你莫要太责怪孩子了。”
听了她这话,吴夫人这才稍微松了口气。怒视了吴林西半晌,遣了他去送何氏与清雾到大门口。
虽说在吴府的时候没有表现出来,但回到自己家,何氏还是不由得暗暗叹气。
之前文世子去到花厅之后,她就发现,那少年总是不经意地朝清雾看去,眼神里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虽然此人行至儒雅,不似一般练武之人那么鲁莽。但何氏心里总有些不太踏实。
于是再次细细询问过清雾,之前那文世子做过甚么、说过甚么。晓得他没有太过分的举动,何氏方才安下心来。
“囡囡没事就好。”何氏拉过清雾的手,仔细叮嘱,“那文世子出身勋贵之家,尊贵无比。行为处事定然和咱们这样的人家不一样。往后再遇到了,远着些便是。”
清雾早就有了这个打算。听闻母亲这般说,自然是应了下来。
何氏此刻终是露出了点笑意。
今日还有两户相熟的人家要去。回来这一会儿已经耽搁了不少时候,何氏又不愿清雾再出甚么岔子,便未将女儿再带着,独自急急出门去了。
用过午膳后,清雾想着有好些天没跟着郑天宁好好学画了。正准备下午的时候去寻了他看看她这几日练习的成效,谁料还没将画画的用具准备妥当,窦妈妈便带了个消息来。说是穆海刚刚寻到了她,让她务必请清雾出门一趟。
穆海会亲自来传话,那么来者是谁,显而易见。
清雾知晓霍云霭十分繁忙。听闻之后,片刻也不敢耽搁。看着没人留意,这便和窦妈妈去了穆海所言之处。
刚进到那里停着的黑漆马车中,清雾还没站稳脚,便被人一拉一抱,跌入了个温暖而又熟悉的怀抱中。
正要出声谴责他一两句,唇上温软的触感忽然而至,竟是被他轻轻地吻了一下。
清雾羞恼至极,赶忙推他,道:“你这是做甚么?好端端的,怎么一见面,就、就……”
话未说完,自己先羞得满脸通红,不成语句了。
耳畔便响起了霍云霭的低笑声。
“我想着,既是要过年了,总得过来看看你才好。”
少年帝王似是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一句,顿了顿,终究是按捺不住心里头那翻搅了许久的酸涩感觉,忍不住将女孩儿又搂得紧了些,把话问了出来。
“听说,今日你去了吴家?并且,镇远侯府的世子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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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没太注意,这样仔细去瞧,才发现那一个小点真的没有那么黑,带了点红润润的感觉。于是笑道:“还是姐姐看得仔细。我这还是头一回留意到。”
“是吧?”吴林苑将自己衣袖拉好,又过来给清雾把衣裳理顺,“我这眼睛毒着呢。一眼就瞧出来不一样了。”
清雾经历了这么一回,说甚么也不肯在外头待着了。
吴林西心下愧疚,自然不再拦阻。
文清岳看上去也十分在意刚才的事情。又朝清雾珍重道了次歉后,他沉默了许多。只偶尔说上一两句,不如之前那般谈笑自如了。
见清雾要去花厅,他顺势也跟了过去。与花厅和两位夫人见了面,说了几句话,这便告辞离去。
何氏见女儿的衣裳换了,心下惊疑不定。见清雾朝她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不打紧,何氏这才放心了稍许。只是心中毕竟太过担忧,无法在吴家继续待下去,就和吴夫人说了一声,打算告辞离去。
吴家女儿的衣裳都是吴夫人挑好布料后选了花样子选了样式来做的。清雾身上穿着谁的衣裳,吴夫人怎会瞧不出来?只是之前文清岳也一同来了,她便没有直接问出口。
如今见何氏要走,她生怕这事儿不摊开来说会让两家产生嫌隙。
知晓刚才吴林苑出去许是就是帮忙处理这事儿,吴夫人就暂且按住何氏,让吴林苑将事情大致说了。
待到吴林苑的话音落下,吴夫人听闻当即把吴林西训了一通:“那文世子既然来寻你,你让清雾回屋与我们待着便好。她一个女孩子家,怎能随意见外男?更何况……”
她顿了顿,看了眼那眉目柔和的女孩儿,心里头直叹气,暗道这样乖巧漂亮的女孩儿,任凭哪个年轻气盛的少年郎瞧见了,怕是都要忍不住多看几眼,失了平日的冷静。饶是文世子那般翩翩佳公子,怕是也无法免俗。
也就他家的傻小子,不知道藏着掖着点,反倒要带了友人和她一道说笑。
这些话吴夫人无法当着清雾和何氏的面说,只与吴林西道:“往后行事莫要这般鲁莽了。”又握了何氏的手,十分诚恳地说道:“这事儿是西哥儿做得不妥。你打他骂他都成,千万别恼了他。”
何氏明白她的意思。吴夫人是不想因了这次的事情搅黄了孩子们的亲事,便笑道:“我为何恼了他?这事本也不是他的错。你莫要太责怪孩子了。”
听了她这话,吴夫人这才稍微松了口气。怒视了吴林西半晌,遣了他去送何氏与清雾到大门口。
虽说在吴府的时候没有表现出来,但回到自己家,何氏还是不由得暗暗叹气。
之前文世子去到花厅之后,她就发现,那少年总是不经意地朝清雾看去,眼神里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虽然此人行至儒雅,不似一般练武之人那么鲁莽。但何氏心里总有些不太踏实。
于是再次细细询问过清雾,之前那文世子做过甚么、说过甚么。晓得他没有太过分的举动,何氏方才安下心来。
“囡囡没事就好。”何氏拉过清雾的手,仔细叮嘱,“那文世子出身勋贵之家,尊贵无比。行为处事定然和咱们这样的人家不一样。往后再遇到了,远着些便是。”
清雾早就有了这个打算。听闻母亲这般说,自然是应了下来。
何氏此刻终是露出了点笑意。
今日还有两户相熟的人家要去。回来这一会儿已经耽搁了不少时候,何氏又不愿清雾再出甚么岔子,便未将女儿再带着,独自急急出门去了。
用过午膳后,清雾想着有好些天没跟着郑天宁好好学画了。正准备下午的时候去寻了他看看她这几日练习的成效,谁料还没将画画的用具准备妥当,窦妈妈便带了个消息来。说是穆海刚刚寻到了她,让她务必请清雾出门一趟。
穆海会亲自来传话,那么来者是谁,显而易见。
清雾知晓霍云霭十分繁忙。听闻之后,片刻也不敢耽搁。看着没人留意,这便和窦妈妈去了穆海所言之处。
刚进到那里停着的黑漆马车中,清雾还没站稳脚,便被人一拉一抱,跌入了个温暖而又熟悉的怀抱中。
正要出声谴责他一两句,唇上温软的触感忽然而至,竟是被他轻轻地吻了一下。
清雾羞恼至极,赶忙推他,道:“你这是做甚么?好端端的,怎么一见面,就、就……”
话未说完,自己先羞得满脸通红,不成语句了。
耳畔便响起了霍云霭的低笑声。
“我想着,既是要过年了,总得过来看看你才好。”
少年帝王似是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一句,顿了顿,终究是按捺不住心里头那翻搅了许久的酸涩感觉,忍不住将女孩儿又搂得紧了些,把话问了出来。
“听说,今日你去了吴家?并且,镇远侯府的世子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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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雾被揽得很紧,奋力挣扎了半天都没能成功摆脱出来。
听了霍云霭的问话,她只能窝在少年怀里伏在他的胸前,说道:“你既是已经知道了,又何必再问。”
说到文清岳,清雾忽地想起一事。这话她对旁人都不能谈及,对霍云霭倒是毫无顾忌,便道:“这两次遇到文世子,都是蹊跷得很。”
“怎讲?”
清雾想了想,就将之前西北街角被拦,还有这次吴家“意外相逢”给说了出来。
“……当时吴哥哥问他的时候,他说了,到吴家是特意寻我去的。仔细想想,却有让人不解——他为何连我去次邻居家里都会知晓?而且,还能在我没去多久便跟了过来。倘若真是有心还银子,为何不凑着我一定在家的时候去家里寻我?”
霍云霭即便能知晓再多,也无法得知几人私下里谈话时的每个字句。听闻清雾这般讲,不由沉吟片刻。最终说道:“待我再细细查探。”又道:“不过,此人或许与郑天安关系并不甚好。”
这话倒是完全出乎清雾的预料了,当即问道:“为何这样说?”
“他昨日刚到京城,便住进了客栈。郑天安半日之内三番四次请他过府去住,都被他婉拒。只是备了大礼送去郑府。”
“过年的贺礼?”清雾思量了下,当即否了,“不对。或许是帮忙查我去处的谢礼。”
霍云霭轻轻颔首,“今日一早,郑天安又遣了人去寻他过府一叙。他再次推脱,转而去了吴府寻你。”
清雾讶然。
若说不肯住进郑府是怕打扰旁人过年的话,那连过府拜访都不肯,可见关系真的算不上太好。
不过,郑天安身为帝师,平日里都是旁人主动与他亲近。他这样急着拉拢某人,倒是少见。
霍云霭听了清雾的疑问,笑道:“他祖父战功赫赫,如今朝中武将,也有不少曾是他的手下。如今老爷子年纪大了,威望不减当年。”
清雾知晓,霍云霭口中的老爷子便是文清岳的祖父镇远侯。
侯爷与侯夫人伉俪情深,仅有一子。多年前父子起了争执,其子赌气,携妻女离家,自此和侯府断了所有联系。
儿子多年不归家,侯爷慢慢死了心。去年将此事奏禀朝廷,声泪俱下满满当当的十几页文书,求陛下夺了儿子的袭爵资格,将世子之位传给唯一的孙子文清岳。
如今这镇远侯府,便是祖孙两人撑起来的。
“文清岳的鞭法是老爷子亲手教授,想必十分了得。”
霍云霭一语既毕,沉默片刻,忽地话锋一转,道:“若那文清岳再来寻你,你切莫多理他。”
清雾还在想着那文清岳的古怪之处,下意识地先点头答应下来。又问道:“为甚么?”
“他三番两次接近你,显然别有目的。你……”
霍云霭看着女孩儿漂亮的模样,还有那时而澄澈聪慧时而雾蒙蒙的双眸,顿了顿,说道:“你平素无甚防人之心,我提醒一下,莫要着了他的道。”
清雾哭笑不得。
她居然“无防人之心”?
霍云霭这明显是担心太过了罢。
不过,那文清岳行事太过遮掩,她也对他没甚太好的印象。便顺势答应了下来,并未与霍云霭过多辩驳。
事情已毕,清雾准备起身离去。谁知刚刚动了这个念头,一阵天旋地转,已经被人紧紧搂在了怀里。
“你、你松开手。”
她边挣扎着边说这话的时候,带了三分的怨气在。霍云霭听闻,忍不住又是一阵轻笑。
“怎么?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清雾推了推他,说道:“太别扭了。”
霍云霭细想了下,这倒也是真的。
马车上比不得在屋里。这样侧对搂着的姿势,对她来说,确实有些累。
既是想通,他便也没再多纠结。当即松开了双臂。
清雾好不容易得了自由,欣喜不已,赶紧从他的双臂中挪了出来。正要往旁边坐过去,谁知大力袭来。她还没能过去几寸,已经被腾空抱起,而后又跌回了那个熟悉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