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霭之前因着有事,心里一直惦记着,故而能够保持清醒。

虽然坚持了一段时间,但,他毕竟正在生病,又是高热之中,身子最受不得累。安静下来之后,不多时,就真正地睡了过去。

为了让霍云霭尽快退烧,洛太医开的药含有发汗的成分。每隔一会儿,身上便会出一身的汗。

清雾一直守在霍云霭的身边,时常用温水拭去他额上的汗珠。又不时地给他掖好被角。

——霍云霭正在出汗,身上必然不自在。虽说是在睡着,仍时不时地去掀开被子。

可是,天气本就寒冷,即便屋里烧了火炉,屋内温度也不足以高到可以让生病之人不盖被子便可入睡。霍云霭这样做,很容易再次着凉。

于是清雾便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擦汗和塞被角,防止他的病情加重。

于公公觉得她辛苦,时常过来帮忙。可是每次都无功而返。

说来也怪,清雾给霍云霭擦汗的时候,他都很平静地任由她施为。每当于公公过来的时候,霍云霭便会挥手将他拨开。而且即便是合着眼在睡梦之中,依然眉心微蹙,显得极不乐意。

于公公大呼惊奇。有心帮忙,便想了个妙招——由他来打下手,例如将布巾润湿,端盆倒水。至于擦拭或是塞被子这样亲近的举动,则由清雾完成。

这样一来,配合甚好。清雾省去了大把的时间和力气,而霍云霭也没再“闹脾气”了。

千篇一律的举动总是让人困乏。清雾不多时就也有些累了。无需旁人多言,自顾自地爬到了霍云霭的内侧,窝在旁边小憩。

于公公看了后本还想另置一榻到这屋中,毕竟陛下如今在病中,若是让姑娘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转念一想,记起这小姑娘当初和帝王相拥着睡去的情形。虽说陛下哄睡了她,可她又何尝不是让陛下也是一夜好睡?

故而犹豫半晌,于公公觉得这姑娘在旁不见得就会染上病症,许是能让陛下更快痊愈也说不定。便没再多说甚么,由着她去了。

天色渐晚。待到日暮低垂之时,霍云霭身上的热度,终于降下来了。

洛太医甚是欣喜,暗叹终于用对了药。

于公公却不这么想。

他深深觉得,这位柳姑娘着实是陛下命里的贵人。但凡姑娘在,陛下的运气就会好上许多。

只是这话有些不妥,他不能说出口,只能憋在心里头、自个儿明白就成。

虽然霍云霭状况有所好转,但清雾不敢大意,依然仔细询问洛太医,看还有没有甚么需要注意的。

洛太医给霍云霭诊过脉后,说道:“晚上若是不烧起来,便没甚大碍了。等会儿陛下若是醒来,我再过来把一次脉。”

清雾暗暗记下,打定主意今晚上要守着。

她正想着问于公公要床小被子,还没来得及开口,于公公已经抱来了一床厚被子。还外加一个小枕头。

被人猜中心事,清雾颇有些赧然,道了谢后正要爬上床,于公公又在身后叫她。

清雾回头去瞧,眼睁睁地看着于公公笑得异常灿烂、将背到身后的手拿到面前来、一脸自得地将手中之物捧到她的跟前。

“这个是奴才刚才让人出宫去买的。不知是否还合姑娘心意?”

虽然口中是询问,但看他那自信的模样,显然是觉得清雾的回答一定是肯定句。

清雾看着那东西,心情十分复杂。

……拨浪鼓。

为了防止鼓突然响起来,特意把晃动的两根绳子用布条打结缠在了一起。不过,倒是能更为清晰地看到鼓身上的画了。两边一侧是踏春的孩童嬉闹图,另一侧,是燕子飞过垂柳的风景图。

再看那系着绳子的布条,是两侧用针线锁了边的,针脚细密。布条当中那么窄的距离,还绣了缠枝图案,可见花费了颇多心思。

清雾心下了然,怕是于公公为了答谢自己过来陪伴,特意用心让人准备的这个小东西。

不过,物品符不符合她的年龄倒是其次,心意最重要。

清雾欢喜地接了过来,甜甜地道了谢。

于公公看她开心,心里头也高兴起来,“姑娘若是需要甚么,尽管说,定然给您尽快备好喽。”他朝霍云霭那边看了眼,见霍云霭好似动了动身子,记起洛太医说既是退了烧,陛下不多时便会醒来。

于公公便轻声道:“奴才让人去置备饭菜。姑娘稍等片刻。”

清雾点头应了,又叮嘱了他几句。见屋里没了旁人,就自顾自爬到床的内侧,把小枕头摆正,又把不响的拨浪鼓搁置在枕头旁边。她正打算铺好被子,将自己将要睡的一方小天地整理妥当,突然,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

停下动作转眼一瞧……

嗬。

霍云霭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清雾正打算和他说话,谁料霍云霭一翻身子,已经披着衣服坐了起来。见他还打算站起身,清雾忙手脚并用爬到床边一把拉住他的衣袖。

“刚好,小心点,别乱动。有事的话,我去找人。”

她原本还担心霍云霭不肯听,正想着再怎么劝一劝才好,谁知少年微微侧首看了她一眼,竟然点点头,又躺了回去。

……居然一遍就听话了……

在那一瞬,清雾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很快,这种疑惑便被开心所取代。

她忙爬下去,在霍云霭注视的目光中,给他倒了一杯清水,搁到他的手里喝着。然后跑到门边儿,把于公公给叫来了。

此时天色已然完全黑了下来。

于公公细问之下,才知霍云霭是有些饿了。忙唤来小太监,将之前清雾吩咐了人去煮的清粥小菜端了来。

“姑娘一早就让人煮上了白粥,还让人炖了几道清淡的菜,吩咐火候要足、要软烂。”于公公笑眯了眼,好生说道:“洛太医都夸姑娘仔细,说陛下身子初愈,吃这个最合适。”

闻讯赶至的洛太医恰好听到了这番话,便笑道:“正是如此。病愈之人肠胃虚弱,应当用些软烂易克化之物。”行至床边,为霍云霭细细地把脉。

许久之后,洛太医叹道:“应当无甚大碍了。往后只要好好休养,七日后可有望痊愈。”

他看霍云霭许久未曾进餐,必然饿极,也不再多言。行礼之后,便退了下去。

于公公拿了小桌子放到床上,再将饭菜粥汤让人端到了小桌上,方便霍云霭在床上坐着用膳,不至于再起次身凉着。

清雾打着哈欠看着这一切,本想先行去睡,结果小孩子的身子禁不得饿,不过这会儿的功夫又觉得有些腹中空了。

恰好于公公也让人给她备了吃食,清雾看霍云霭这边已经安排好了,便打算下床,去到窗边的桌上用膳。

谁料她刚动了这个心思准备下去、初初挪到床边,就被霍云霭一把拉住。

“就在这儿罢。”

他瞥了眼床边桌上的食物,将小桌子往宽大的龙床中间挪了挪,又让人把清雾的膳食也端了过来搁在小桌子上,“在这里方便得多。”

话虽这么说,可清雾总觉得能在饭桌前吃饭就不必要在床上吃。有心想要拒绝,话刚到了嘴边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小手一紧,已经被霍云霭握住。

少年的掌心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眼中透着的,却是期盼的目光。

清雾口中的那些话顿时堵在了嗓子眼,说不出来了。

“……那就在这儿罢。”她心一软,如是说道。

饭后,霍云霭唤来了小太监来给他擦拭了下身上汗渍。又换了身干净的内衫。

清雾早就知道霍云霭甚么都不避着她,却没料到,就连换衣服他都没想过要让她出去等着。幸好清雾反应快,在小太监动手前赶紧自己跑到了内室,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等到一切妥当,伺候的人出去了,这才暗暗擦了一把冷汗跑了出来。

霍云霭看着她脸红红的模样,先是一怔,继而低低笑了。在她头顶揉了一把,拉了她一同睡下。

清雾担忧了一天,又忙上忙下,早就累了。刚一躺好,眼睛就合上了。不多时,呼吸绵长,已经沉沉睡去。

听着她匀细的呼吸声,身边的少年身子微动,缓缓地睁开了原本闭着的双眼。

许是白天睡得太多,虽然如今身子疲累,霍云霭却怎么也无法入眠。只是他怕清雾因担心他而不肯去睡,才特意装作已经睡熟。

借着屋里微弱的光亮,霍云霭慢慢地转过脸,定定地看向女孩儿的睡颜。

她生得极其好看。就连睡着,都是娇俏美丽的。

霍云霭正静静看着,突然,清雾熟睡中不知梦到了甚么,小手突然往前探着,不住挥舞。直到碰触到少年的衣袖,这才止了舞动。将其握在手里,女孩儿无意识地朝前动了动,紧紧挨着他了,这才继续沉睡。

许久后,霍云霭轻轻叹息着,将她的小手拿了起来,裹在自己掌心中握好。想了想,又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个吻。这便合上了眼帘。不多时,沉沉睡去。

孩童的身子累得快,恢复也快。

第二日醒来,清雾只觉得神清气爽,之前的疲累一扫而光。

稍稍动了动身子后,她渐渐睁开眼,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霍云霭的状况如何。

少年还没醒。单这样看着,只觉得脸色有点血气不足。除此之外,倒瞧不出是个病人。

显然是基本上好了。

清雾十分欣喜,这便暗暗思量着,等他醒了后和他说一声,她就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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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雾这话是在霍云霭将要起身的时候说的。

早晨醒来的时候,少年帝王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跟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女孩儿眨着水蒙蒙的眼睛,好似有一层雾气一般,看上去十分惹人怜惜。

霍云霭不错眼地盯着她看了会儿,待到女孩儿羞赧地微微侧开脸去,这才低笑了声,披衣起身。

他边慢慢地穿着衣裳,边暗暗思量,今日午膳的时候给清雾准备甚么吃食才好。营养要足够,味道要可口,菜色要好看。

正想得出神间,就听女孩儿在旁边说道:“你已经退了热,想来应该无大碍了,我想回家看看。”

猝不及防的简简单单一句,成功地让少年的心瞬间仿佛浇了冷水一般,凉了个透彻。

系着带子的修长手指微微一顿,霍云霭淡淡开了口,听不出喜怒:“怎地这般急着走?”

“三哥还病着。”清雾轻声说道:“他因了我而生病着了凉,我要回去看看他。”

霍云霭听闻柳岸风因了清雾才惹得如今这般状况,不由疑惑,回身看她,“怎么回事?”

清雾素来不瞒着他。见他问起,又想着他如今的状况已然好了许多,就将前几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她表达得十分清楚且言简意赅,只是因着说话稍慢,便耽搁了许多时候。

霍云霭并不介意,一直静静地认真听着。待到清雾说完,这才开了口,颔首叹道:“既是如此,当真要回去看看。他待你如亲生姊妹,你也该将他如亲生兄长一般才好。”

“正是如此。”清雾说道:“所以我想尽快回去探望一下他。毕竟……”

她话说到一般,便顿住了。

霍云霭知晓她后面未尽之言——毕竟她为了留下来看他,一夜未曾搭理柳岸风那边,心里头,着实有点愧疚。

明知不应该,可如今一想到她将他排在第一位,霍云霭的心里忍不住就有些开心。

他忙掩唇轻咳一声,别开脸去,说道:“既是如此,我便让人赶紧端上早膳。你吃完之后,再回去罢。”

清雾笑着应了下来。

霍云霭说完,就唤了人来伺候两人洗漱。待到一切准备停当,两人便一同用了早膳。

霍云霭吃饭快,不多时,已经好了。就让人将昨日里堆积的奏折拿了过来,将用膳的桌案腾出一块地方,就在这里批阅。边陪清雾,边处理政事。

两人的早膳还没吃完,于公公便来禀道,窦嬷嬷来了。

霍云霭朱笔一顿,“她倒是来得早。”

于公公不知怎地,听着这话里有几分莫名其妙的怨气在。可是仔细一思量,又觉得刚刚陛下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清冷,好似没甚么别的。这便笑道:“柳府的三少爷如今也已经退了热。窦嬷嬷急着将这个好消息禀与姑娘听,特意赶了个早。”

“三哥好起来了?”清雾将口里的粥快速咽下,欣喜道:“岳姐姐当真医术高超!”

“岳姐姐?”霍云霭转念一想,迟疑道:“莫不是岳莺?”

“正是她。”清雾笑道:“三哥的病症一时半刻好不了,两个大夫看了都没用,我一着急就想着寻洛太医帮忙救治,刚好遇到岳姐姐。”

她把进宫之前的那一段细细说了,霍云霭方才知晓柳岸风的病症也是凶险。若不是岳莺过去,怕是一时半刻地好不了。

这样一想,忙把心里那点不舍也尽数搁下了。

他赶紧将窦妈妈唤了过来,提前备好了清雾归家时候用的车马和相应物品,又让人给清雾带了好些新鲜果子和点心。

“这是送与他的。”霍云霭不知怎么说客套话,单刀直入道:“权当是答谢他帮助你的谢礼。”

这话怎么听,怎么有些怪。

认真说起来,柳岸风帮助清雾,那是兄妹之情。要谢,也是清雾谢谢哥哥就罢了。

可是霍云霭这般说,就好像清雾与他更亲近一般,就连兄长帮助清雾,他也要帮忙答谢。

清雾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仔细一想,又发现不了太大的错处。

——想她初来这个世界,便是被霍云霭所救。她自是将他当做最为亲近之人。他也待她这般亲近,好似没甚么不妥?

越想越觉得这般有理。

故而之前那个念头在清雾的心里只冒了个头,便消弭无踪了。

清雾离去的时候,霍云霭特意让马车驶入殿前,好方便她一路坐车过去回家。免得又是换车子又是换轿子的,在外头被风吹着了。

他原本还打算亲自送她上车子。清雾听闻,说甚么也不肯让霍云霭走出殿阁去送她。

“不用担心。有于公公送我上车,有窦嬷嬷一路陪着我,你还有甚么不放心的?莫要走出来。好不容易好了,如果再被风吹着,岂不麻烦?”

她这样担忧他,霍云霭心里着实欢喜。就也不和她再争论,只神色清淡地低低嗯了一声,权当答应下来。

车子慢慢驶远。

白衣少年静静地立在窗前,看着那车子渐渐远离、变得越来越小,最终被周围的建筑物所挡,再也瞧不见,这才叹息了声,收回视线,旋身而去。

清雾方才一直和霍云霭在一起,未曾问窦妈妈有关柳岸风的具体状况。如今两人同在车内,便将这话问了出来。

窦妈妈便将昨日的事情尽数告诉了她。说起来,其中还颇费了点周折。

原来昨儿窦妈妈回去的时候,岳莺还并未给柳岸风看诊吃药。原因无他,柳夫人何氏不知岳莺底细,并不因为她的解释而轻易相信了她。

窦妈妈过去的时候,岳莺还在厅里等着给柳岸风看诊。

见到窦妈妈,岳莺有些焦急,也有些生气,就将这事与窦妈妈说了。又道:“总不能因为医女人少,就不信女子行医了罢?”

窦妈妈忙道:“并非如此。只是夫人对三少爷得这病更为在意罢了。”于是

和她低声解释了柳家的一些状况。又说了之前清雾想去探望柳岸风,都被何氏拒了,就是怕清雾也染上了这种病症。

得知和这位生病的孩子双生的那位姑娘,便是因为着凉受寒故而夭折之后,岳莺唏嘘不已,喃喃叹道:“怪道那位夫人如此小心。原来有这般的情由在。”又有些懊悔,当时何氏质疑她的时候,她性子急躁了些,并没有好好与何氏解释,而是和她争执了起来。

有和清雾同去的窦妈妈作证,何氏这才相信岳莺当真是清雾请来的医者。赶紧认真和她道了歉,又亲自请了她进屋,为柳岸风看诊。

吃了岳莺开的药后,柳岸风两三个时辰后就退了热。直到今日早晨,也没再烧起来。

有霍云霭的例子在旁,清雾晓得,柳岸风这般状况,应当是已经好转,只要留心,便不会再高热了。这才彻底放了心。

她将这事儿从头到尾细致听了,有些自责地说道:“也怪我做事不够细致。当初只想着请了岳姐姐便好,却忘了给她个信物过去。”

窦妈妈笑道:“姑娘当时只顾着担心,哪里就能想得到这些了?”

清雾想了想,轻轻摇头,“往后我做事还是得再认真些才好。”又问道:“不知昨日秦将军是怎样说的?”

既是用“去秦疏影处”作为借口,总得两厢里把借口对上了才行。

窦妈妈说道:“昨日里秦将军特意问起了家里的状况。我与他细细说了,他便道:‘这样罢,既然柳夫人不肯让小丫头进那小子的屋,怕她染上病症,不如就与柳夫人讲,我听说府上有病人,生怕小丫头身子弱受不住,后就邀了小丫头去我那里,刚好可以躲开热疾一晚。’我瞧着大将军的说法也有几分道理,便和他这般敲定,与夫人这般说了。”

这样任性的做法,倒也真是符合秦疏影的性子。

清雾点点头,将那些说法一一记了下来。

两人这样说着,不知不觉,车子已经行到了柳府的门前。

此时的天尚有些早,轻风吹着,也是寒凉。

清雾下了车子后,抱着手炉赶紧上了旁边候着的轿子。吩咐了抬轿的婆子,正准备往里面赶去,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吵嚷之声。

清雾不知是府里出了甚么事,忙让婆子们停下轿子。

她撩了帘子朝外看了眼,隐约可以辨出是几个人影,又因有些远,看不真切。瞧着像是三房那边的人。就唤了窦妈妈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窦妈妈刚才也留意到了那边,已经唤了个婆子过去询问。此刻清雾问起来的时候,刚刚过去的婆子已经小跑着赶了回来。窦妈妈细细听了,这才转首禀与清雾听。

“回姑娘。那边是黄妈妈与三夫人她们吵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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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寻常的争吵,清雾问过一声后自然不会再管。可是如今听说争吵的人是黄妈妈和三房的人,她想了想,觉得不能坐视不理。

——黄妈妈性子沉稳举止得当,断然不是会随意和人争吵的性子,更何况对方是主家的亲戚。现在她和三夫人她们有了冲突,定然事出有因。

如今母亲定然全副心思都放在了三哥身上,许是无暇顾及这边方才暂时出了乱子。她总得过去看看才好。

主意已定,清雾唤了人去叫母亲过来,又让婆子转了方向,将轿子抬到了那边。

行至半途还未停下,隔着轿帘,就已经能够听到隐隐传来的争吵声。

“你个刁奴,简直信口雌黄!”三夫人沈氏尖着嗓子喊道:“你们那些个破烂东西,值当我们去拿?也太高看自己了些!”

“是不是信口雌黄,将箱子打开看一看,便可知晓。”黄妈妈声音沉稳地道:“若当真没有,我自会好好赔罪。”

“你赔罪?你身份够么!便是十个你来道歉,我们也不稀罕!”柳岸梦讥笑道:“一个伺候人的,还敢命令主子们做事,可真是好——大的脸面呢。”

有两个少年在旁搭腔,声音十分不耐烦,显然是文武两兄弟:“二伯这边真是没规矩!任凭一个奴仆就能拦着人了?咱们走咱们的!有人敢拦,我们将人打出去就是!”

柳岸梦和沈氏便跟着一起笑。只是这笑声没持续多久,旁边便传来了个娇滴滴的女孩儿声音。

“窦妈妈,身为客人,竟是可以在主人家,随意打人么?”

女孩儿的声音十分平稳,带着特有的软糯咬字,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窦妈妈笑道:“回姑娘,寻常人定然不会这样。不过,有些本性猖狂的,便会如此了。”

轿内女孩儿说道:“原来如此。那今日,我可要好好看看。”

话音一落,轿帘微动。裹着一身绒绒白色的娇俏身影走了下来,由窦妈妈扶着,走到了众人面前。

因着年龄小身子矮,且平日里大都被人抱着,众人只觉得这是个寻常的身量不足的小姑娘,并未太过放在心上。

如今再看她,正被人扶着缓步而行,举手投足间,分明是姿容端正仪态娴雅。

大家方才惊觉,这位姑娘不只是个美人坯子,竟还能自然而然地显露出世家女儿才有的高贵气度来。

须知放眼柳家上下,也只有二夫人何氏带了些这种韵致。

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后,不由得态度更加恭敬了几分。就连黄妈妈,亦是如此。

清雾环顾四周,望向每个人的眼中。视线扫过一遍,又折转回了柳岸梦的脸上。

柳岸梦目光一闪,慢慢收起嫉恨的目光,拉住文武两兄弟,“不过是个臭丫头罢了。无需管她,我们走!”

边说着话,就往外行去。

“站住!事情未查清,谁也不准走!”

一声冷喝骤然响起,让所有人不自觉地就身子僵了下。就连那三兄妹,也不自由自主地停了步子。

大家愕然地望过去,才发现这让人心中凛然的话语,竟然出自平日里默不作声的五姑娘之口。

谁也没想到,清雾声音那么甜美,但这般不笑着问出话来,却是不自觉地就现出了几分威仪。

在场之人无不暗暗惊诧。就连窦妈妈,也不住称奇。

清雾自己却没有发现。

仪态雅致,是因为前世时她家境就颇为不错,气度已然养成,早已成了习惯。

语声带着威势,是因为教她说话之人乃是手握天下至高权势之人。即便霍云霭教她的时候刻意收敛了些,但帝王之威,又哪是轻易就能遮掩了去的?

清雾平日里嬉笑着说话还不显,一旦心里动了怒,这便显露无疑。

此时她紧绷着小脸,问黄妈妈:“到底怎么回事?”

黄妈妈向她行了个礼,道了声“姑娘万福”,这才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原来三房的人这几日陆陆续续往外搬,黄妈妈刚开始一直留意着那边,未曾出甚么岔子。

可是昨日的时候,柳岸风生了病。何氏万分焦急,黄妈妈自是忙里忙外,不可开交。谁知就是这么些时候一耽搁,今儿早晨黄妈妈去三房住过的屋子里一瞧,就发现,好几样东西不见了。

黄妈妈急了,问过扫地的婆子,知道三房的人还没完全离去,这便赶紧追了过来,将人堵在了路上,为的就是把柳府原先搁在屋里的东西要回来。

“你少在这边血口喷人!”沈氏甩着帕子,用染了红红蔻丹的手指指向黄妈妈鼻尖,“我们家里要甚么有甚么,哪会稀罕你那一点东西去!”

黄妈妈不卑不亢地道:“既是如此,还请三夫人开箱让我查验一番。少了东西的,是两位少爷的屋子。请夫人至少让人打开他们两人的物品。”

“凭甚么!”柳岸梦恨声说道:“不过在你们家里住几天,就被人当贼了?”

柳岸文柳岸武高声劝了她几句后,重重一叹,“她们既然非要逼到人的头上,就把我们的箱子打开罢。不过,若是不在我们这里,你可不准再开别的了。”说着扭过身子就要唤了人来。

他们这话有些蹊跷。

如今看来,开他们的箱子他们并不在意,却非得逼了人不许再开其他的。

清雾和黄妈妈、窦妈妈顿时意识到,定然是东西不在他们箱子里了,他们才敢这样说。

既是如此,总得将所有箱子全部查验了才好!

黄妈妈当即就让婆子丫鬟将三房一行给死死拦住,不准他们离去。

清雾身为这里唯一的主子,正要吩咐下去,一抬眼,看到了远处过来的熟悉身影,顿时心中一喜,忙扬着手朝那边挥了挥。

“大哥、二哥!”

柳岸芷和柳岸汀瞧见清雾挥手,脸上露出了点笑意。转眼看到三房几个,兄弟俩的笑容瞬间收敛起来。

他们大步走了过来。柳岸芷一把抱起清雾,冷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听说,这里吵起来了?”

原来兄弟俩为了让父母多休息会儿,轮流照顾病重的弟弟一夜,今早就向先生告了假,没有去上课。

先前婆子去向何氏禀告此事时,何氏刚刚睡下,婆子就被他们俩拦了下来。二人商议过后,决定一起过来瞧瞧情况。

黄妈妈自是将事情细细说了。

柳府这些年从未出过内贼。平日里没丢过东西,如今三房的人才来几天就突然丢了,不是三房人做的又是哪个?

以前倒是没动手。昨晚他们想必是看何氏、柳方毅都在忙碌柳岸风的病情,故而想借着府里一时的混乱趁机拿走东西罢!

最令众人气愤的,是前几日这两兄弟刚刚出言中伤清雾、出手打伤柳岸风,如今又手脚不干净,居然偷到家里来了!

柳岸芷大怒,当即唤了人来,命令仔细搜寻。

想想怀里抱着的小姑娘,他不愿妹妹看到这杂乱景象,就转身让柳岸汀接过她去抱着。

“或许,在二姐姐、箱子里。”

两人将要分开前,清雾在柳岸芷耳边急急说道。

柳岸芷会意,颔首道了声“好”,这便让柳岸汀赶紧带着清雾离开。

柳岸芷是家中长子,在府中素来极有威信。有他在,倒是不怕那些人能翻了天去了。

寒风冷冽。吹到脸上,刮得皮肤生疼。

清雾本打算到了轿子那边就上轿坐过去,谁料柳岸汀竟是不肯,非要抱着她。

不过,柳岸汀也怕清雾在外面这样冷着,忙给她正了正小斗篷上的帽子。又探手摸了摸她怀里的手炉,确认温度够了,这才放下心来。

“小雾刚才好气势。”柳岸汀紧紧抱稳她,轻笑道:“若不是亲眼见到,我都不敢相信那是你。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

说实话,清雾自己都不太清楚。

她刚才遇到了那个情境,自然而然地便说出了那样的话、做出了那样的举动。如今让她自己再来一次,她也不晓得会不会达到那样的效果来。

柳岸汀发现小姑娘一言不发,头越垂越低,知道她是害羞了,忙扯开了话题,和她闲聊起来。

何氏这个时候已经睡熟。

柳岸汀知道母亲的担忧。听闻清雾要看望哥哥,柳岸汀想着如今三弟已经退了热,并无大碍了,就没多纠结,直接把清雾抱进了屋。也没让人去禀给母亲,生怕打扰到何氏休息。

柳岸风之前听到丫鬟的通禀声,已然知晓是清雾来了。

他脸上露出喜意,期盼地看了过去,就见到柳岸汀抱着清雾一同进到屋里来。

兄妹俩有说有笑,显得有种旁若无人的亲昵。

柳岸风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起来。总觉得自己刚才那期盼的心情有点傻帽。

两人相谈甚欢的模样,柳岸风越看越扎眼。他顿时脸色一沉,哼地一声转过身子,面朝里躺好,完全不回头看了。

清雾刚刚在和柳岸汀说话,自然没有留意到柳岸风之前的目光。如今进到屋里来,便唤了一声“三哥”,又好生问道:“你好些了么?”

柳岸风面对墙壁撇撇嘴,闭上眼睛不答话。

清雾又连问了两声,他也不开口。

旁边丫鬟落霞生怕清雾尴尬,忙说道:“少爷许是睡着了。姑娘不如晚点再来?”

清雾在门口问过明珠,知道柳岸风醒着才进来的。如今听落霞这样说,她倒也没多想,甚是乖巧地应了一声,便由柳岸汀抱着,往她屋子里行去。

听到关门声,柳岸风猛地回过头来。脖颈处的伤狠狠疼了下,也不敢叫出声来,生怕被刚走出门的兄妹俩听到,暴露了他刚刚故意不搭理他们的事实。

静静盯着门口看了会儿,眼见着人已经走远,肯定不会再回来了,柳岸风气呼呼地躺倒回去。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愤懑,忍不住抬起手,对着自己胸口就是一拳。

——让你再装!让你再装!

现在后悔了吧?

后悔也晚了!

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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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晌午前,吴林西来了柳家。

他和柳家兄弟们一同读书。眼看着来年就要考试了,吴林西生怕耽误了一上午的时候会影响到柳岸芷、柳岸汀下午的学习,特意利用午膳时间过来一趟,将自己在课上记下的要点带了过来给兄弟俩看、和他们说说先生课堂上提及的一些细节。顺便也探望下病中的柳岸风。

柳府的仆从们早已认得他了。一进门,就有人引了他慢慢往柳岸汀书房去。同时有人急忙往里赶,紧着点将这事儿告诉了柳岸汀。

吴林西没料到清雾也在。

看到柳岸汀抱着小姑娘出来迎他,吴林西微微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雾妹妹好。”这便和兄妹俩进到屋内,说起了今日的来意。

柳岸芷到的时候,吴林西已经将书册拿出来展开,只等着柳岸芷到后便开始说了。

见到大哥进屋,柳岸汀忙低声和吴林西说了两句话,示意稍后再讲。然后转向柳岸芷,问起了之前的事情:“如何?东西可曾寻到了?”

柳岸芷的眉目间带着疲惫,更多的,却是伤感和失望,“一共九样,翻到了七个。另外两件不知是不是三叔一早离开的时候藏身上带出去了。”

“人呢?”

“那两个不成器的我让人押着送到京兆府找父亲去了。其余的让人带着回了之前她们住的院子,好生看起来,等父亲回来后再做定夺。”

柳岸芷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抬指揉了揉眉心,半晌没了言语。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清雾的心里也不好过。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哥哥们才好,就亲自斟了茶捧到他们面前。又倒了一杯给吴林西。

吴林西没想到小女娃娃给他也端了茶来,忙起身去接。结果手肘一抬捧到了桌边书册,哗啦啦掉了一地。有的砸到了脚尖上,火辣辣地疼。

腼腆的少年登时红了脸,带着几分局促地去捡书,有些慌乱,有些赧然。

清雾好似没注意到一般,将茶盏搁到了桌上,又帮忙把在她跟前的几本捡了起来,放到他的手里。

她这样子,吴林西反倒放松许多,缓了缓神,赶忙道谢。

清雾笑着摇摇头,示意没甚么。这便走到了柳岸芷的跟前,拉拉他的衣袖,说道:“吴家哥哥,带来了功课。大哥听一听?”

柳岸芷这才将心神放到了这件事上。知晓吴林西的来意后,好生道了谢。又让人端了水来洗了把脸,这便静下了心,和二弟、友人一同研习起来。

少年们在书房里谈论功课,清雾就抱着一本书窝在门边的窗下细看。偶尔有丫鬟婆子过来,她就跳下椅子挡住来人,细问是甚么事。见没甚重要的,就帮忙吩咐处理了,并不让人去打扰哥哥他们。

过了会儿,她想起来一事,唤来窦妈妈,轻声吩咐了几句。

窦妈妈会意,忙掩上屋门出去了。

待到少年们讨论完毕,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柳岸芷舒展了下.身子揉了揉眼睛,忽地想起来一事,暗道一声糟糕。

——因着之前闹心的事情,他竟是忘记了吩咐午膳的事情。虽说厨里按照平时的习惯自会将事情办妥,但今日吴林西来了,怎能像平常一样等闲对待?更何况,他是牺牲了自己午膳的时间特意过来的!

柳岸芷赶紧跑出门去,唤了人来,吩咐多添几个菜。若是来不及,就去外面的酒楼里买几样。

谁知厨娘却是笑说道:“大少爷不必紧张。姑娘刚才就叮嘱过了,咱们已经准备妥当。只等着少爷们吩咐,就端上来了。”

柳岸芷没料到有这一出,忙转过身去准备去清雾道谢。可是一进门在看到妹妹那恬静的笑颜后,他又改了主意。

——道谢,岂不是显得太过见外?

柳岸芷转念一想,笑着赞道:“小雾很厉害。这次多亏了你了。”

他这句话来得莫名其妙,清雾本还不知道他指的是甚么。待到听柳岸芷招呼吴林西一同留下用膳,这才明白过来。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更加欢喜起来。

清雾如此方才五岁,不用太过避讳。柳岸汀和吴林西便让她和他们一起。

至于柳岸芷,则准备去柳岸风的房里,陪着不能出屋的三弟一起。

听闻大哥要去三哥那边,清雾忙迈开小短腿追了过去,叫住柳岸芷,摇了摇他的衣袖,眼巴巴说道:“我也想去看看三哥。”

柳岸芷笑着道了声好,抱了她往那边走。又唤了人来过去瞧瞧,看三少爷是否醒着。

柳岸风听说妹妹要来,早早地就让明珠扶着他坐起来了。然后忍着身上疼痛正襟危坐,紧盯着房门瞧,半分也不错开眼。

不多时,门帘晃动。

白绒绒的一团跑了进来。头先第一句话就是:“三哥,可好些了?”

娇软的声音乍一响起,柳岸风不由一怔。待到缓过神来,才想起,这回清雾头一个想到的总算是他了。

柳岸风忍不住咧了咧嘴。登时觉得,之前的一顿揍和被冷风吹病,都值了。

好歹,她心里确实有他这个哥哥呢。

至于昨晚上她没回来看望他的那笔账……

嗯,就先这么算了罢!

……

用过膳后,吴林西惦记着上次窦妈妈提到的清雾西跨院的事情,就主动提出来,过去看了一趟。

“女孩儿的院子,雅致精巧些更好。这里的草丛可以省去,改建一个花圃,到了春夏能够漂亮许多。梧桐不如改成垂柳,更为柔和些。至于窗边这里……”

吴林西在屋子外头来来回回看了几趟,最终停下了脚步,仔细思量后,喃喃说道:“我有几株绿梅长得不错,不如移过来两棵,这个时节倒是刚好适合……”

“你的绿梅?”柳岸汀闻言,先是愣了下,继而不服气地哼了声,“之前秋末的时候我就寻了你,说今冬时候给我移一株过来。你不肯,说是来年多些了再给我。如今倒好,随随便便就给了小雾两个。”

吴林西被他说得脸红,讷讷不得言。

清雾笑道:“恐怕吴哥哥记得,我上次找不到三哥,着急。所以,想安慰我。”说着,朝吴林西眨了眨眼。

吴林西看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顿时脸更红了。

——他不爱欺瞒人。上一次在吴家林子里,他帮着柳岸风说假话,骗小姑娘说没有见到她三哥。这事儿一直是他心里头的一个刺,怎么想都觉得亏欠了小姑娘。

这个送绿梅的主意,确实是有点想弥补她的意思在。

柳岸风那天做的那些事情,已经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当中吴林西帮助他遮掩的一段,自然也是讲了。

吴林西的秉性,柳家兄弟都是知道的。一看他这样,柳岸汀便知道清雾是猜中了。不由笑道:“多大的事儿?也就你这么个实在人,还一直搁在心上。”

说着,他对怀里抱着的女孩儿柔声说道:“绿梅是吴哥哥的宝贝,轻易舍不得送人。雾儿不夺人所好,咱们让吴哥哥送个别的花来好不好?”

清雾本也不是强人所难的性子。先前听到柳岸汀那赌气一般的说法,已经知道那些绿梅对吴林西来说十分重要了,自然是干脆地应道:“好。”

吴林西看着兄妹俩这样善解人意,反倒更加坚定了心中想法,释然地道:“就送绿梅罢。都是自家妹妹,没甚不可以的。”

三人商议完西跨院草木的栽种情况,转出院子,刚巧遇到了从柳岸风那里回来的柳岸芷。

少年们还得赶着去上下午的课程,不能再耽搁,将东西收拾好后就和清雾道了别,相携着离去了。

他们走后,清雾又读了会儿书。打了个哈欠后,发觉自己有些累了,就想着回屋补眠。

谁知还没到屋门口,就有丫鬟过来禀道,有人来府里寻姑娘,如今正在厅里等着。

能让门房的人不需要问主家的意愿可以直接请进门的人不多。

在这些人里,会是来找清雾的,更是只有一个。

清雾想都不用想,脱口而出道:“秦大将军?”

丫鬟便笑了,“可不就是他。”

清雾惦记着霍云霭的身体状况。虽知他已经退了热,只要好生吃药便没了大碍,她却还是忍不住担心。

如今见秦疏影突然来寻,清雾生怕是霍云霭那边有了变故。再也顾不得其他,急匆匆朝着那边行去。

一进屋子,看到玄衣少年倚靠在墙边悠然自得的模样,她这才放下心来。

可是秦疏影见了她后,表情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倒皱起了眉。

清雾不解,瞅瞅自己全身上下,没有甚么不妥的地方。再看着大跨着步子走过来的少年将军……

她不禁疑惑道:“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对?

秦疏影走到她的跟前,斜睨着四周的人。待到全部仆从尽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他才凑到清雾的耳边,轻声问道:“小丫头,你家的冰糖,是不是特制的?和别处的,不一样?”

听了他这莫名其妙的话,清雾一下子反应不过来,默了默,道:“应该是一样的罢。”

“一样的?不对。不应该啊。”

秦疏影摸摸下巴,思量许久,依然不解。

“如果你家的和别处的没甚么不同,那他干吗十万火急地把我叫去、非得让我从你手中要来冰糖不可?而且,还特意叮嘱了,必须是你交到我手里的才可以,旁人给的他不要。难不成——”

一脸疑惑的秦大将军拉过小姑娘的手,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翻看着,还试探着捏了几下。

“……难不成是你这小手,有着甚么特别之处,跟旁人的都不一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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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歹,她心里确实有他这个哥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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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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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林西在屋子外头来来回回看了几趟,最终停下了脚步,仔细思量后,喃喃说道:“我有几株绿梅长得不错,不如移过来两棵,这个时节倒是刚好适合……”

“你的绿梅?”柳岸汀闻言,先是愣了下,继而不服气地哼了声,“之前秋末的时候我就寻了你,说今冬时候给我移一株过来。你不肯,说是来年多些了再给我。如今倒好,随随便便就给了小雾两个。”

吴林西被他说得脸红,讷讷不得言。

清雾笑道:“恐怕吴哥哥记得,我上次找不到三哥,着急。所以,想安慰我。”说着,朝吴林西眨了眨眼。

吴林西看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顿时脸更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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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对怀里抱着的女孩儿柔声说道:“绿梅是吴哥哥的宝贝,轻易舍不得送人。雾儿不夺人所好,咱们让吴哥哥送个别的花来好不好?”

清雾本也不是强人所难的性子。先前听到柳岸汀那赌气一般的说法,已经知道那些绿梅对吴林西来说十分重要了,自然是干脆地应道:“好。”

吴林西看着兄妹俩这样善解人意,反倒更加坚定了心中想法,释然地道:“就送绿梅罢。都是自家妹妹,没甚不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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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后,清雾又读了会儿书。打了个哈欠后,发觉自己有些累了,就想着回屋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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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人里,会是来找清雾的,更是只有一个。

清雾想都不用想,脱口而出道:“秦大将军?”

丫鬟便笑了,“可不就是他。”

清雾惦记着霍云霭的身体状况。虽知他已经退了热,只要好生吃药便没了大碍,她却还是忍不住担心。

如今见秦疏影突然来寻,清雾生怕是霍云霭那边有了变故。再也顾不得其他,急匆匆朝着那边行去。

一进屋子,看到玄衣少年倚靠在墙边悠然自得的模样,她这才放下心来。

可是秦疏影见了她后,表情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倒皱起了眉。

清雾不解,瞅瞅自己全身上下,没有甚么不妥的地方。再看着大跨着步子走过来的少年将军……

她不禁疑惑道:“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对?

秦疏影走到她的跟前,斜睨着四周的人。待到全部仆从尽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他才凑到清雾的耳边,轻声问道:“小丫头,你家的冰糖,是不是特制的?和别处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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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的?不对。不应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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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家的和别处的没甚么不同,那他干吗十万火急地把我叫去、非得让我从你手中要来冰糖不可?而且,还特意叮嘱了,必须是你交到我手里的才可以,旁人给的他不要。难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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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禁疑惑道:“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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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疏影做事但凭心意无拘无束,可任谁被他这样一脸认真地捏来捏去,都会吃不消。

清雾亦是如此。

推他又推不开,她只得趁他不注意时,猛地将手抽出来,赶紧背到身后。

眼看秦疏影伸手还要去握,清雾忙侧身避开又退了两步。心里一急,说话就又有些磕磕巴巴了:“那糖和我的手、哪有关系?他既是要,我去拿了便是。”

说罢,不等秦疏影再开口,忙奋力地把门打开,噔噔噔地跑远了。

秦疏影倒也不介意她的突然逃跑。

只是一想到之前那没有得到答案的疑问,他就心里头愈发泛起嘀咕。

——霍云霭是什么人?

若想要糖,他家厨房里翻着花样儿的能弄出几十种!

偏偏大费周章让跑这一趟,就为了要这么一样小东西。

柳府的糖就这么矜贵?

不至于罢……

秦大将军倚靠在墙边继续思考的时候,清雾已经和窦妈妈说了要冰糖的事情。

窦妈妈亦是不解,但听是霍云霭吩咐的,自是认真对待,特意让丹青去清雾屋里拿一些之前在八宝斋里买的。

清雾想起霍云霭要她送去的,细想之下,也没甚证明的法子。好在之前与窦妈妈出去的时候,曾经买过一些荷包回来。原本是收起来打算送人用的,其中一个还特意选了苍竹图案,便是她想送给霍云霭的,如今倒是刚好派上用场。

回到屋里后,清雾用油纸包将冰糖好生装起来,然后搁在了荷包里面。后又拿出一张纸,趴在上面工工整整写了个“云”字,吹透晾干,折起来,又将荷包裹在里面。

——东西是她包起来的,荷包是她专门给他选的。加上她亲手写的字,这回总算是可以了罢?

看着清雾忙里忙外认真的模样,窦妈妈也有些不解,轻声道:“主子也真是。不过是个御膳房里到处都能寻到的东西,何苦这样麻烦姑娘。”

她虽受命于霍云霭,但既然跟了清雾,便将全副心思搁在了清雾身上。如今看到小姑娘这样忙活,自然心疼。

清雾没料到窦妈妈会在自己面前埋怨起霍云霭。

心中感激她这一番心意,清雾笑道:“生病之人哪会如平时一般?身子不适,自然会要求多些。先前三哥不也常闹脾气么?”

窦妈妈想说三少爷那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儿,怎么和沉稳淡然的陛下比?

不过想想,陛下甚少生病,一旦病起来就很难好。如今初愈,使些小性子也是难免。

毕竟,才是个半大的少年呢。

这般思量着,窦妈妈就点了头。只是看着小姑娘这样,到底有些心疼。一看清雾收拾完了,也不让清雾自己走了,直接抱了她到厅里去寻秦疏影。

直到清雾回来,秦大将军扔在苦思冥想。一转眼看到小姑娘过来,就快步行了过去。接过她手里抱着的大纸包,发现纸包里面还有个鼓鼓的荷包,就拿出来掂了掂。

嗯……

约莫一斤多重。

“这就够了?”秦疏影将荷包塞回带字的大纸里,问道。

清雾取冰糖的时候已经算过了霍云霭最近需要喝的汤药数,这些冰糖里的一半就足够他用的了。于是肯定地点头道:“一定够。”

秦疏影便半眯起眼狐疑地看着她,“你知道这是做甚么用的?”

清雾想也不想就道:“不知道。”她才不会告诉别人,霍云霭怕苦的事情。即便对方是秦疏影,也不说。

秦疏影绕着她转了两圈,没发现甚么破绽。看看时辰也不早了,这便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道了声“多谢”,往怀里一揣好,风风火火地走了。

天擦黑的时候,老夫人和三老爷、大夫人孟氏、柳岸杨来了这里。

沈氏她们几个连同仆从一同被扣下,没有人去知会老夫人她们一声。老夫人和大儿媳、长孙在院子里左等右等没有人归家,他们这才急了。只可惜几人要么是半大的少年要么是妇人,连个主心骨都没有,不敢随随便便就来和柳府的人硬抗。焦急地待了很久,一见三老爷回去,忙喊了他一同往这边来了。

他们前脚刚到,柳方毅后脚就跟着进了家门。身后还跟着几名家丁,押着灰头土脸垂头丧气的文武两兄弟。

何氏早已起了身,已经听闻了那些亲戚做下的事情。

她也知道,自己若是插手处理,到时候少不得要被老夫人冷嘲热讽。索性依了长子的决定,没有去管那些人,而是等着柳方毅回来再说。

如今不只柳方毅回来了,老夫人还带了其他亲眷一同过来。细细一数,人倒是都到齐了。

老夫人一见到双胞胎孙子,唤了声“我的孩儿们啊”,就抹着眼泪抱了过去。

文武两兄弟一看祖母来给自己做主了,顿时来了精神,哭号得震天响。又在喘息的空档,对自己的父亲三老爷不停地喊,向他哭诉柳方毅如何地不近人情。

又有沈氏柳岸梦她们被带了过来,口中不停,十分气愤地骂骂咧咧。

一时间,院子里热闹无比。

何氏早些年已经对这些所谓的亲戚死了心。如今连日来出了这些事情,有心想做个彻底的了解。

吩咐黄妈妈拖住那些人,何氏将柳方毅叫到屋里,快速地说了几句话。

“若他们是寻常恶习,只打架斗殴或是口上不饶人,倒也罢了。如今那两个已经是染上了赌瘾,还偷窃偷到了自家人身上。三弟则是每日里流连于那些腌臜地方,连几个孩子都瞧见好几回了。这样的家人,我着实对付不起。不知哪一日欠了银子或是惹了风流债,就会让各种债主上门来。我自小到大都没见过那般场景,若是日后碰到了,定然手足无措。还请老爷做个主,看看这事儿怎么办。”

何氏的意思很明显。若是还和他们牵连不清,这个家,怕是就要沾上大麻烦了。

柳方毅沉默半晌,最终点点头,说了句“我知道了”,这便出了屋去。

院子里还在不住哭号。

柳方毅也不多说,直接让家丁从库房里将自己的佩剑取了来。铮地一声将其拔出,挥剑往旁边石桌上用力一斩。

砰地相斫声过后,石桌一角应声而断。鸦雀无声中,啪地掉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众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甚么声响也发不出了。

柳方毅虎目圆睁四顾望去,直到三房那些人被惊得连连后退了,他这才撩了衣袍往石凳上大喇喇地坐下。沉声说道:“今日这事儿,咱们就来个了解罢。”

所谓了解,其实很简单。

分家。

柳方毅决定和这些人一刀两断地快一些干净一些。柳家祖宅里的那些东西还有柳家公中的那些东西,他全都不要了。左右银子还能再挣。和这些为了银钱能拼命的人纠缠不清没完没了,才更烦人。

谁知听了他的决定后,三老爷和沈氏还不服。

三老爷喊道:“母亲你就不管了?这不成。往后每月你按时将赡养母亲的银钱送来,这事儿才能成。”

听了三老爷这话,连老夫人蒋氏都替他臊得慌了。

——别说这柳府里的所有东西了。就连柳家祖宅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还有柳家公中的那些银钱哪一个不是柳方毅挣下来的?

还要往后赡养的银子……

单凭他甚么都不再多分,已经是足够大的恩典了!

老夫人在这方面门儿清。

她也不喜欢自家的这个庶子。不过,他这些年来从没亏待过嫡母和兄弟,就凭这一点来说,老夫人对他还是满意的。

如今有了机会多分东西,还再也不用看这庶子和他那个趾高气昂的媳妇儿摆脸色,老夫人的心里,其实十分高兴。

但,场面话总是要有些的。

老夫人斥责柳方毅:“我还活着没死呢!你就当我不存在了?要知道,我拉扯你们长大……”

“那俩小子的事儿,我已经让人记下来了。若是今日事情成了,我就让人将那份记录文书给毁掉。若是不成,直接可以在京兆府里记上一笔,让他们蹲几天牢狱。”

柳方毅淡淡几句话,成功地堵住了老夫人后面未尽的言语,也成功地让三房人心惊胆战。

老夫人缓过神后问兄弟俩:“这事儿可是真的?”

双胞胎即便再不甘愿,事实总是事实,只能拧着脖子点了头。

老夫人叹息一声,也不多绕弯子了,干脆利落地拍板决定下来。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第二日找了专人,老夫人、柳方毅、三老爷一起签个文书,此事就算是完成了。

没了三房人在旁作祟,柳府里总算是重新恢复了平静。

柳岸风身体底子好,如今又没了碍眼的人在跟前,心情舒畅下,伤势好得颇快。没几日,便又活蹦乱跳起来。

大家都很高兴。在柳岸风能够重回学堂的前一天晚上,一家人还特意摆了酒席庆祝了一番。

一转眼到了除夕。

这天早晨,天刚蒙蒙亮,清雾就被窦妈妈叫了起来。急急地梳洗打扮完毕用过早膳,她便坐上了马车,准备去郑天宁那里去上旧年里的最后一堂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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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雾知道这一次出去,必定能够见到霍云霭。这是之前秦疏影和郑天宁都向她作过保证的。

上次离宫之后、今日之前,她也去郑天宁那里上过两堂课。

第一回因着霍云霭刚刚病愈,清雾特意提早写了封信让他安心养病不要出来,又托窦妈妈送了给他。霍云霭不想违了她的好意,故而未能得见。

当日无事,郑天宁索性将自己的游历经历讲给清雾听。一天下来,倒也甚有趣味。

第二回,霍云霭由于要处理政事脱不开身,让秦疏影过来与她说了一声。

秦疏影到的时候,见郑天宁在教清雾写大字,当即嗤了一声伸手给阻挡住,说道:“陛下的字刚劲挺拔,你的字惫懒疏散,小丫头学了你的再学他的,岂不是要乱了阵脚?”

郑天宁平常写的是草书。连清雾这个外行都能发现他的字形散神不散,一整篇下来十分好看。

他教清雾的时候,已经刻意收敛了些,但是写出来的还是以行草为主。

而霍云霭教清雾的时候,为了让她学好,一笔一划甚是工整。

两人相差确实甚大。

郑天宁闻言头也不抬,左手将秦疏影一推,慢悠悠说道:“我身为她的先生,说出去连字也没教她写过,岂不是要笑掉人的大牙?”扭头对清雾抬抬下巴,“小丫头不怕。两种字体而已,没甚特别的。都学着就是。”

秦疏影想想,好像也有道理。镇国大将军擅于仿人字体,只观摩稍许时候,便能学出七八分的神韵来。小丫头看着不傻,或许也能成?

因此就没有再多阻止。

不过,秦疏影的这一打岔倒是提醒了清雾。

她这样没学好笔画就开始跟着写行草,正如孩童学步,还没学会走就开始蹦跶着跑了。

仔细想想,这样下去不成。

考虑过后,小姑娘扬起了笑脸,征询意见问道:“不如,先生教我学画?”

听她这样说,郑天宁若有所思。秦疏影却是拊掌叫好。

“不错不错。小丫头的提议甚好。须知你这先生最出名的就是画了。只是他对画比对字的要求更严。跟他学,需得下苦功才可。”

清雾倒是不知这一茬。如今听闻,眼前一亮。见郑天宁还在犹豫,赶紧小跑过去拉了先生的衣袖晃啊晃。

郑天宁被她这眼巴巴的模样给逗笑了,轻舒一口气,道:“也罢。我从不收徒,你算是极其破例了。想来,这辈子也只你一个徒儿了。不教你教谁?”

清雾甚是欣喜,欢呼雀跃起来。惊喜过后,她冷静下来,赶紧走到桌案边,小心地拿起一张白净素纸认真铺好,又转过身去,要给郑天宁去拿笔。

她这殷勤的小模样着实让另外两人忍俊不禁。

看着小姑娘开心至极,郑天宁也来了兴致。不再像之前一样懒懒散散,开始挽起了衣袖,认真思量着先从哪里教起更好。

秦疏影看清雾踮着脚要去磨墨,笑着将她轻轻推开。

“哪就用得着你了?怕是墨还没磨匀,你的小爪子就要一片黑了。还有你这身白衣裳,就不怕染黑了?去去去,跟着你先生学提笔去。这边交给我。”

说着,玄衣将军拿过了清雾手中的墨条,小心地研磨起来。

郑天宁未及弱冠,秦疏影也才刚过束发之年。都是少年人,处在一起,便没那么多讲究了。更何况这两人本也不是留意身外之物的性子。甚么官职甚么品阶,根本没人再去关心。

他们俩一个用了全副心思去教,一个闲来无事好生帮着打下手。

清雾心无旁骛,只管认真学就好。一日下来,已经能把整支荷花画得似模似样了。

郑天宁不住地赞道:“甚好。比起当年的我来,还要有天分得多。”他笑着拍了拍清雾的肩,“往后没事的时候,我便教你画画罢。想必名扬京城,指日可待。”

秦疏影也凑过来看,啧啧叹道:“不错不错。小丫头你行啊!”

清雾前世的时候因着喜欢画画,学过一些素描。虽然和如今郑天宁教的是风格迥异的两种派系,但功底在那里,学起来自然要快一点。

可是这些话,哪能说得出口?

清雾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他们的那些赞美,羞涩地笑笑。

那两人见小姑娘害羞了,就不再多说甚么。转而商议起这最后一堂课的事情。

霍云霭对清雾的在意,他们两个比谁都门儿清。最近二人进宫之时,周遭只要没了旁人,霍云霭便会问起小丫头的近况。

——说话如何了?亲戚可还为难她们?兄弟与她是否和睦?有没有长高些?有没有长胖些?

诸如此类。

每当这个时候,他们俩只能斟酌着字句讲与他听。

前面的都还好说。都是让人欣喜的答案。

可这长高长胖……

嗯,才几天不见?哪就能突然高起来了?

而且,小丫头本就是瘦溜的身形,哪就能胖起来了?

可如果回答没长高没长胖罢……又显得小姑娘最近过得不够开心似的。

这可不好办。

平日里面对政事都能耿正直言的两个人,头一次在面对少年帝王询问的时候,不知道该说真话还是虚虚地说点假话了。

好不容易报喜不报忧将这话题揭过去。

秦、郑两人暗暗抹了把汗的同时,也都明白,仅凭那些话语是苍白无力的。没有亲眼见到,霍云霭还是在担忧清雾的状况。

年前若是不想法子让陛下和小丫头见一面,怕是陛下那除夕夜都要过不安稳。

于是学画这一天将要离别之前,他们就和清雾说好了,下一次,一定让她和霍云霭见一面。

因为直到除夕那日霍云霭方才能够清闲下来,大家就将旧年里的最后一课敲定在了这天。只是陛下有空闲的时辰保不准会早点还是晚点,只能让清雾尽早过来等着。

郑天宁今日难得地起了个大早,天刚蒙蒙亮就在屋里候着了。还亲自烧好火盆,让屋里暖融融的。听闻清雾过来,忙让小家伙进到屋里暖和一下。

过年这样喜庆的日子里,人人都穿了美衣华裳。但是眼前的小女孩儿,因着有孝在身,依然是一身素白。

想到深宫之内那个白衣少年清冷孤独的身影,郑天宁依稀有些明白过来,为何霍云霭对清雾这样用心了。

“……先生?先生?”

连声轻唤响起,郑天宁猛然回神。这才发现小姑娘手捧着一个荷包,正静静地看着他。

荷包上绣着傲骨梅枝,枝上有点点殷红,是在那皑皑白雪中含苞待放的花朵。

郑天宁将荷包接过,清雾就又拿出了另一个来:“这个,送给秦将军。我这两日,或许见不到他。若是先生得见,可否帮我转交?”

这一个的图案却是青松。寒冷冬日里,依然挺拔青翠。

看着这些图案,郑天宁有一瞬间的怔忡。很快,他回过神来,将两个都收好,笑道:“万宝斋里买的?让为师猜猜。陛下的,是竹?”

清雾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依着此三种植物的关系,这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看到她发窘的模样,郑天宁哈哈大笑。闲闲地扯出笔墨纸砚,这便朝她勾勾手,“陛下不知何时才到。来,我再教你画点兰草。”

……

霍云霭掀帘入屋的时候,搭眼看到的便是清雾认真作画的背影。

小姑娘脊背挺直,端正地立在桌案前。小手紧紧地捏着笔杆,一笔一划地认真在纸张上描绘。帘子撩起的一刻,她提起的笔稍稍停顿了下,却好似没有听见,依然继续下去。

霍云霭看她这般专注,不忍心去打搅。便没有唤她,而是放轻了脚步往里行去。走到她的身后,方才驻足,越过她的肩头看向画纸。

清雾刚刚听到了帘子被掀起的声音。只是她以为那是郑天宁去而复返。

之前先生便反复告诫过她,作画之时需得专注。一回头一走神虽只瞬息的功夫,但之后再落笔,便不再是之前那个样子了。

故而她没有搭理,依然紧盯着自己跟前的纸张,凝神细看。

霍云霭看她这认真的小模样,先是莞尔失笑。继而将视线落在了她的画作上。仔细一看,不禁惊愕。

他之前便听秦疏影赞过清雾画画极有天赋,却不曾想,她居然能做到这个程度。虽笔触尚显不足,但轻勾几笔便已将草叶的神韵现出,着实难得。

少年帝王紧盯她的画笔,随着她的勾画而心情微动。待到看见她一笔落得太重不好收回时,他暗暗叹息着,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帮她圆了这一个提笔。

清雾正因一笔的失误而眉心微拧暗道糟糕之时,冷不防身后有人靠近,旁边又伸出一只手来,轻握住她的小手。

她正全神贯注地画着,根本没有考虑其他,下意识地就要往前逃开。却忘了跟前就是桌案,这一下猛地向前,胸腹必然要撞到桌案上。

衣物和桌边相触。

清雾微微闭了眼,正等着剧痛袭来。谁料身前突地探出一手替她一挡,将她的未至的痛苦给提前拦住。又把她顺势后揽,她便直接跌入了个还带着些微凉意的怀抱中。

熟悉的感觉瞬间将她环绕。

清雾猛地睁眼,错愕地看过去,正对上霍云霭带点无奈的温暖笑意。

“怎么怕成这样?想必,没有发现是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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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长高长胖……

嗯,才几天不见?哪就能突然高起来了?

而且,小丫头本就是瘦溜的身形,哪就能胖起来了?

可如果回答没长高没长胖罢……又显得小姑娘最近过得不够开心似的。

这可不好办。

平日里面对政事都能耿正直言的两个人,头一次在面对少年帝王询问的时候,不知道该说真话还是虚虚地说点假话了。

好不容易报喜不报忧将这话题揭过去。

秦、郑两人暗暗抹了把汗的同时,也都明白,仅凭那些话语是苍白无力的。没有亲眼见到,霍云霭还是在担忧清雾的状况。

年前若是不想法子让陛下和小丫头见一面,怕是陛下那除夕夜都要过不安稳。

于是学画这一天将要离别之前,他们就和清雾说好了,下一次,一定让她和霍云霭见一面。

因为直到除夕那日霍云霭方才能够清闲下来,大家就将旧年里的最后一课敲定在了这天。只是陛下有空闲的时辰保不准会早点还是晚点,只能让清雾尽早过来等着。

郑天宁今日难得地起了个大早,天刚蒙蒙亮就在屋里候着了。还亲自烧好火盆,让屋里暖融融的。听闻清雾过来,忙让小家伙进到屋里暖和一下。

过年这样喜庆的日子里,人人都穿了美衣华裳。但是眼前的小女孩儿,因着有孝在身,依然是一身素白。

想到深宫之内那个白衣少年清冷孤独的身影,郑天宁依稀有些明白过来,为何霍云霭对清雾这样用心了。

“……先生?先生?”

连声轻唤响起,郑天宁猛然回神。这才发现小姑娘手捧着一个荷包,正静静地看着他。

荷包上绣着傲骨梅枝,枝上有点点殷红,是在那皑皑白雪中含苞待放的花朵。

郑天宁将荷包接过,清雾就又拿出了另一个来:“这个,送给秦将军。我这两日,或许见不到他。若是先生得见,可否帮我转交?”

这一个的图案却是青松。寒冷冬日里,依然挺拔青翠。

看着这些图案,郑天宁有一瞬间的怔忡。很快,他回过神来,将两个都收好,笑道:“万宝斋里买的?让为师猜猜。陛下的,是竹?”

清雾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依着此三种植物的关系,这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看到她发窘的模样,郑天宁哈哈大笑。闲闲地扯出笔墨纸砚,这便朝她勾勾手,“陛下不知何时才到。来,我再教你画点兰草。”

……

霍云霭掀帘入屋的时候,搭眼看到的便是清雾认真作画的背影。

小姑娘脊背挺直,端正地立在桌案前。小手紧紧地捏着笔杆,一笔一划地认真在纸张上描绘。帘子撩起的一刻,她提起的笔稍稍停顿了下,却好似没有听见,依然继续下去。

霍云霭看她这般专注,不忍心去打搅。便没有唤她,而是放轻了脚步往里行去。走到她的身后,方才驻足,越过她的肩头看向画纸。

清雾刚刚听到了帘子被掀起的声音。只是她以为那是郑天宁去而复返。

之前先生便反复告诫过她,作画之时需得专注。一回头一走神虽只瞬息的功夫,但之后再落笔,便不再是之前那个样子了。

故而她没有搭理,依然紧盯着自己跟前的纸张,凝神细看。

霍云霭看她这认真的小模样,先是莞尔失笑。继而将视线落在了她的画作上。仔细一看,不禁惊愕。

他之前便听秦疏影赞过清雾画画极有天赋,却不曾想,她居然能做到这个程度。虽笔触尚显不足,但轻勾几笔便已将草叶的神韵现出,着实难得。

少年帝王紧盯她的画笔,随着她的勾画而心情微动。待到看见她一笔落得太重不好收回时,他暗暗叹息着,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帮她圆了这一个提笔。

清雾正因一笔的失误而眉心微拧暗道糟糕之时,冷不防身后有人靠近,旁边又伸出一只手来,轻握住她的小手。

她正全神贯注地画着,根本没有考虑其他,下意识地就要往前逃开。却忘了跟前就是桌案,这一下猛地向前,胸腹必然要撞到桌案上。

衣物和桌边相触。

清雾微微闭了眼,正等着剧痛袭来。谁料身前突地探出一手替她一挡,将她的未至的痛苦给提前拦住。又把她顺势后揽,她便直接跌入了个还带着些微凉意的怀抱中。

熟悉的感觉瞬间将她环绕。

清雾猛地睁眼,错愕地看过去,正对上霍云霭带点无奈的温暖笑意。

“怎么怕成这样?想必,没有发现是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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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雾缓了一瞬方才松了口气。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霍云霭看她已经回过神来,便揽着她扶她站稳。待她示意可以了,这才放开手。

清雾知道,有霍云霭在场,郑天宁怕是一时半刻的不会进来了。可她心中记挂着刚刚的画,既然先生暂时不能点评,索性拉了霍云霭来指点她。

霍云霭和郑天宁教习的方法有所不同。

郑天宁教清雾落笔,无论是字或者画,都是他先示范,然后清雾动笔。接着他再一遍遍地言语纠正清雾的错误。

前面几个步骤,霍云霭和郑天宁是完全不同的。只是到了“纠正”的时候,他不只口中说,更是直接将手覆在清雾的小手上,一笔一划地教会她。

是以,由他来教她,无论写字或是作画,清雾学成的速度更快。

如今清雾的跟前是桌案,身后,便是霍云霭。

“……这里要提早收势。不然的话,到了叶尖处,便无法勾勒完好。”

少年帝王左手背到身后,身子微微前倾,右手握住女孩儿的手,将她方才作的那副画依着样子从头至尾地又画了一遍,着重点出刚才她错的那一笔。

清雾默默地将他的话记在心里,不时地提出一两点疑问。霍云霭笔下不停,作画之时顺口便答了。

待到二人这副画作完,清雾拿过自己刚才画的搁到了旁边。又跑去另一桌案旁,将之前郑天宁画的也放到了这边。

三个一对比,她忍不住笑了。

同样的几株兰草,明明姿态样式完全一样,细看之下,意蕴却大不相同。郑天宁笔下的肆意舒展,她画的娇嫩俏丽,而霍云霭执了她的手一同画出来的,却添了冷艳傲意。

清雾看看自己的,再看看另外两副,忍不住叹道:“我的还是少了些气韵。”

“你的画自有其韵味在,莫要妄自菲薄。”

霍云霭说着,在清雾反应过来之前,已顺手将清雾那有一笔画岔了的兰草图折了起来收入自己怀中。又道:“听你今日言语,已比往常好了许多。往后想必无需我再教你了罢。”

听他夸自己说得好了很多,清雾也甚是高兴。后面一听他不教了,心里又有点空落落的伤感。

只是还没等这伤感弥漫出来,就听霍云霭又接着说道:“往后我便教你习字罢。无事之时,你可拿出平日里看书不懂之处问我。我尽量与你解答。”

这便是往后会依然经常见面教她了。

虽然知晓他平日里很忙,这样耽搁他的时间会让他更疲累,可清雾自从来了这个世界被他救下,就对他有种难以说清的依赖。

她怎么也不想绝了见他的机会。左思右想,终究没能违反心意推辞,故而十分开心地谢过他,答应下来。

看她没有拒绝,霍云霭暗暗松了口气,眉目渐渐舒展开,都带了掩不住的喜色。

他摸了摸腰间之物,正想着解下来给她,就听清雾说道:“荷包本是新年之礼。我提前送你了,便不再作数。所以又做了个旁的来送你。”

霍云霭完全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刚刚来到郑天宁这里,郑天宁已经向他看过了清雾送给郑、秦两人的荷包,又笑着和霍云霭说,等下他应当能收到个绣了竹的。

霍云霭这才知道,上一次清雾给他包冰糖用的那个绣了竹子的荷包是新年礼物。不禁暗暗庆幸,今日幸好带来了给小姑娘的礼物,不然的话,当真对不起她这番心意。

谁料,清雾现如今告诉他,因为荷包已经送他了,所以她就又准备了个其他的来做礼物。

霍云霭有些期盼,有些意外。他将腰畔的手缓缓放下,笑问道:“不知小雾为我准备了甚么?”

在她面前,他未曾遮掩自己的目光,清雾自然看清了他的期待。

见他如此,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慢吞吞地从香包里拿出一物,脸红红地递到了他的跟前。

那是一个用青绿丝线打成的络子。算不得手工很好,但胜在编制者用心,倒也工整漂亮。

“我不知做甚么好,记得和窦妈妈出去的时候,买了点线,就央了她教我。”

清雾说着,抬眼去看霍云霭。

少年微微垂眸,紧盯手中之物。长睫半掩,遮去了所有思绪,看不清他眼中神色。

清雾愈发有些紧张起来,扯了扯衣角,说道:“我怕被旁人看到,解释不清做甚么用。只能凑着独自一人、或者只窦妈妈在的时候编。时间不够,练习的次数不多,太……难看了……”

最后四个字,声量很轻。

但霍云霭听得真真切切。

长指收拢,蓦地将络子紧握在手里,他唇畔漾起一个温暖的笑来,“谁说难看?我很喜欢。”

霍云霭本欲将络子收进怀里,想了想,又将手松开。

修长手指凑到腰间,几下翻转,已经将它系在了自己腰间佩玉之上。

系好之后,他不经意间就看到了腰间佩着的一个新制香囊。香囊鼓鼓囊囊的,显然里面塞了不少东西。

霍云霭顿了顿,暗自叹息一声,再不多看它一眼。

其实,香囊里塞着的是很多金制的小锞子。

他之前打听过,晓得女孩儿们都喜欢精巧细致的小东西。过年的时候,长辈们也常常将金银打制成各种好看的样子,来送给晚辈们玩耍。

因着这个,霍云霭特意让人去寻了上百种金锞子过来。他从中一一挑选。制作不细致的不要,雕花简单的不要,成色不纯的不要。

那么多的金锞子,他闲来无事的时候就会挑拣一番,每一个都瞧过。最后才选了一香囊最中意的出来。

原本他想着送给小雾当新年礼物刚好。如今比起她专程为了他用心学用心做的东西来,他又觉得,这些东西太过寻常了。

心意不够。

她待他用心至极,他却没有拿同等的心意来回报她。

霍云霭思量许久,最后在脖颈间摸索了会儿,掏出一个坠子来。

这是个羊脂玉坠,温润无暇。雄鹰状,鹰背处有一小孔,穿过一根八股白丝拧成的细线。

“这,是我五岁的时候,镇国大将军为我求来的。”

霍云霭走到清雾身边,微微躬下.身子,将女孩儿背后的发顺了顺,捋到一起。

“听父皇说,这玉开过光,能佑人平安康健。我一直戴着。”

清雾一字字认真听着,突然发觉脖颈处一凉,这才惊觉,少年居然将那白丝线绕过了她的颈间,竟是要给她系上。

少年说话间,温热的鼻息就在她的颈侧。

将他之前的话细想一遍,清雾忽地明白了这坠子的重要之处。大惊失色,忙去推他,却被他淡笑着抬手拨开。

“大将军求得此物,便是希望佩戴之人平安康健。如今我最大的心愿,便是你能如此。”

最后一个字落下,绳结也已系好。

霍云霭将坠子摆正,看了片刻,然后亲手给她搁到了衣领里。

看着女孩儿满脸震惊的模样,他不禁莞尔。抬指点了点她鼻尖,笑问道:“还作画么?”

身上骤然戴上了镇国大将军留下来的珍贵礼物,清雾哪还能沉得下心去画画?

自然是摇头作回答。

霍云霭了然地笑笑,牵了她的手往外行去,“既是如此,不如玩一会儿罢。”

清雾原本也觉得这是个极好的主意。毕竟读书习字无一不需要全神贯注。可她自认定力不足,无法在收到这样珍贵的东西后依然能够保持镇静,与其在里面浪费时间,倒不如出来做点其他的来缓一缓神。待到静下心了,再进屋学习。

只是没多久,她便发现,这主意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妙。

在霍云霭拉着她的手在院子里转了第六圈后,清雾算是看出了点端倪来,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打算玩甚么?”

霍云霭略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慢慢侧过脸去。

他也没想到,自己出来后,竟是不知带着小姑娘玩甚么好。

自小到大,他和秦疏影一起玩的,无非是射箭比武赛马。

可那些又怎么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玩得的?

更何况,这里不是大将军府,也不是宫里。而是郑天宁那个闲散人的居所。

素来镇定自若的少年帝王心下焦急,面上不显。双目淡淡扫过四周,心中快速思量。最终,将视线定格在了假山旁的一截短木上。

他拿起那段木头,仔细观察了番。木质不错,匀度也还可以。

白衣少年手指微动,袖袍一抖,亮出袖中剑。

“我给你做个雕饰玩罢。”他抬眼笑道:“你想要甚么?”

想要甚么?

清雾本想说雕甚么都可以,只管雕了最拿手的来。但看到少年那期盼的目光后,她反倒起了逗一逗他的心思。

于是笑问道:“我想要甚么你就雕甚么?”

“嗯。”

“那我想要个龙,你能雕给我么?”

她本是开句玩笑罢了,没想到霍云霭居然真的认真思量了下。

“龙怕是不行的。即便我雕出来,你也用不得。”

少年有些惋惜地轻轻摇头,用短剑比划了下,片刻后忽地缓缓勾唇,轻笑道:“不如,我给你雕个凤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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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霍云霭这句话,清雾颇有些哭笑不得,“龙的雕饰用不得?凤鸟的就用得了?”

转念一想,她道:“不如雕只老虎罢。”

霍云霭默了默,慢慢念道:“……老虎?”

“嗯。”清雾知道他有疑问,笑说道:“虎亦是王者。”森林之王。

霍云霭怔了下,这才反应过来,之前清雾乍一提起雕龙,并非完全无意。

她想要的,是一个能够代表他的实物。只是龙太过明显,且寻常人家用不得,故而只得作罢。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虎。

百般滋味涌上心头,霍云霭淡笑着用指节叩了叩短木,“好,就虎罢。”

刚要动手,忽地想到一事,问询道:“不如做个镇纸?”

可以日日放在案上,读书习字都能看到。

清雾仔细思量了下,抿唇笑道:“甚好。”

郑天宁进院子前,完全没料到那两人会出了房屋待在院子里。脚步瞬间停滞,他仔细盯着二人看了半晌,方才继续前行。

白衣少年坐在假山下的巨石上,手握短剑全神贯注。

女孩儿裹着宽大厚实的白虎皮斗篷,缩在搬出屋的椅子上,紧盯着少年手中之物,一瞬也不错开眼。

流水潺潺,温柔和缓。划过假山凸壁,流进下面的凹地之中。

在这流水声中,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低声说着话,竟然谁都没有注意到郑天宁的靠近。

他们自成画卷、自成一个世界,任谁,都不忍心去打破那份美丽与安宁。

郑天宁本想提醒霍云霭,离开的时辰差不多要到了,不如先提前准备一下。

可看到此情此景,他忽地犹豫起来。斟酌许久,最终,旋身离去。

——罢了。还是先不过去了。

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再说罢。

……

清雾回到家的时候,柳岸风和柳岸汀正站在椅子上,一人扯了大红纸张的一边,往门的上方不住比量。

柳岸芷离得稍远些,皱了眉抬眼看着,不时说道:“左边点左边点。右边高一些。太高了,再下来点……”

清雾站在远处,避开正对着红色的大门处,站在右侧微笑看着。待到对联的横批摆正粘牢了,才唤了哥哥们。

柳岸风跳下椅子,噔噔噔跑过来,指了还有些湿润的带字红纸,叉腰笑道:“怎么样?哥哥我贴得不错罢?多端正!”

柳岸汀扶着墙慢慢踩到地面上,拂拂衣衫下摆,嗤道:“若不是我在旁用力拉住,你怕是能把这纸扯到天上去。”

柳岸风不服气,反唇相讥。

兄弟俩争着的功夫,柳岸芷顺手把清雾抱了起来往里走,笑道:“小雾今日学了甚么?不如讲给大哥听听。”

说着,回头朝弟弟们瞪了一眼,又往大红对联那边看了看。

柳岸汀登时会意,忙拉了柳岸风一把,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两句。

柳岸风这才反应过来,妹妹如今在孝中,这红色和她有些冲撞。忙闭了口,和柳岸汀一起急急地跟着柳岸芷往里去了。

之前何氏已经提到过,妹妹懂事,早已经主动说过,身上有孝,过年的时候自己避开些。

何氏想着清雾即便再不记得往事,也还知道死去的那些是她的亲人,想必在过年的时候不愿见到红色。她特意叮嘱儿子们,若是遇到不合适的场景,帮着妹妹些。再一个,无事的时候多照看着清雾点,莫要让她一个人太过孤单。毕竟过年间人来人往,身为主母的何氏无法时刻照看女儿。只能让这几个哥哥多留心些了。

何氏的话,兄弟三个都听了进去。如今见了这状况,自然要带了妹妹避开。

过年期间,不时的有客来访。

清雾穿着白,不方便出去见客人,倒是省了许多事,也清净许多。

她索性将之前霍云霭教她的字和笔划一一练熟,又把跟郑天宁学的画揣摩许久再反复一遍遍重练。

其间三个哥哥时不时地就到西跨院来寻她。最起码,除了重要客人到来三人必须皆至的时候之外,他们三个里至少有一个在旁边陪着她。

只是,他们在她屋里的时候,不会主动寻了她聊天,而是在旁静静地待着。或是看书,或是习字,或是温习功课。就连最爱热闹的柳岸风,亦是如此,不吵也不闹。偶尔过来和清雾说话,也是将声音放柔和了许多。

清雾晓得,这是他们不想她在这欢喜的日子里太过寂寞,所以陪着她。又知晓她这个时候心里必然想到了那些故去的人,心情必然不会太好过,故而不去吵她。

清雾心下感激。

虽然那些故去之人她不认得,但是当时的惨象她记忆犹新。她坚持身着白色,下定决心守满孝期,一来是为了那些惨死的亲人,二来,也是想为那个已经灵魂不在的原身女孩儿做点甚么。

这几天里,还有一个人经常来她的小院子。

那便是吴林西。

当初吴林西应承了要送她绿梅后,第二日就开始动手,将植株移过来。

只是这植物比较娇气,又是他精心照料着长大。若是一个不留意,恐怕会长不好。移过来的那天,吴林西已经和清雾说好,他会时不时地过来照看一下。

虽说这事儿早已说定,但他这几日来得比寻常时候还要多一些,显然是柳岸汀他们将清雾的事情和他说起过,他便也常常过来瞧瞧。

自家哥哥就也罢了,如今吴林西还这样照顾自己,清雾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可当着吴林西的面,又怎么将话挑明?

只得趁着旁边无其他人的时候,寻了和吴林西关系最近的二哥柳岸汀,悄悄把这事儿说了。

柳岸汀对此不甚在意,笑言道:“没甚不可以的。他喜静,最不爱在热闹的人群里待着。如今他家人来人往的,想必更是厌烦。来到你这里,倒是有个借口可以清净一番了。由着他去罢。”

虽说如此,可清雾也知道,哥哥这是在宽慰她罢了。想要清净,往哪里不是待着?吴林西这般,也还是为了她。

清雾感激亲人和友人的心意,更加努力地练画练字,想着到了新年将要过去时,给每个人都用心画上一副,送给他们。

就在大家每个人都安稳渡过了新年、眼看着就要迎来几日后的元宵节时,突然,一纸调令来到了柳家。

彼时柳方毅正在和隔壁的吴郎中说着话,听闻此消息,甚是讶异,当着吴郎中的面就将调令文书打开来看。

文书中规中矩,是寻常的模样。上面前半部分都在夸赞柳方毅,不过是些场面话罢了,完全可以略去不看。

后半部分才提到重点。

——年节一过,柳方毅必须即刻启程,去远在西北的一处地方任职。

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包括年轻的帝王。

霍云霭心头怒起,用力一掷,当即将自己手中的茶盏给摔了个粉碎。

“郑天安!”他面如寒霜语气冷冽,“朕尊他为师,他居然敢!”

居然敢在背后这般暗算!

深吸口气稳住心神,霍云霭手往旁边探去,摸到椅子扶手,慢慢坐下。

他微微侧首望向秦疏影,沉声问道:“此事,已无转圜余地?”

感受到了帝王震怒的威势,洒脱的少年将军亦是汗流浃背。

秦疏影觉得接下来的话万般难以出口,却又不得不答。滞了许久,方才艰难地“嗯”了声。

他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他知道的时候,调令已经颁下去了。再做补救,为时已晚。若利用权势强行更改,只怕刚好让那些老臣抓住把柄,来参上他们几笔。

新帝初初登基,一举一动都被天下人看着。这个时候,绝不能出错。

思及此,秦疏影暗暗自责。

当初那帮子老臣在殿前和陛下对峙的时候,他不该当着那些人的面将小丫头交给陛下抱着。

结果让郑天安看出端倪抓住了把柄,给了陛下心头一记重击。

先前一直默不吭声的郑天宁,此刻开了口,在旁说道:“虽然柳方毅要调过去,但不见得柳家人都要搬走罢。”只要亲眷留京,小丫头不就可以留在京城了?

听了他这句,霍云霭脸色一沉,更加黑沉如墨。

郑天宁对柳家的状况并不是特别地了解,心下疑惑,朝秦疏影求救地望过去。

秦疏影抬手半掩着口,用极轻的声音说道:“柳家已分家。其余人尚滞留京城。那些人,对小丫头和她母兄皆不太友善。”

短短几句话,已经说明了其中利害。

——柳家二房前段时间已经和老夫人还有三房闹翻。那些人在京中还没离去,柳方毅怎么放心让妻子儿女留在那些人眼底下?

必然要一起带了去。

既然柳家一家都要走,那么柳清雾……

秦疏影和郑天宁默默对视一眼,都垂下了眼帘,不敢再去看霍云霭的脸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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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雾虽在西跨院中未与大家在一起,但没多久后,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她原本以为是谁的玩笑话,毕竟如今正在年中,即便是调令,也不该在这几天里下发。谁知丹青和桃丝都说这消息是从老爷那边传过来的,确实无误。

“吴郎中和吴夫人都还在,老爷夫人走不开。少爷们等下便会过来,让奴婢们提前知会姑娘一声。”丹青说道。

桃丝在旁不住点头。

清雾这才知晓,居然是真的。

她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总觉得空落落的,却寻不出缘由。无意识地呆坐半晌,忽听窦妈妈在旁不住唤她,方才回了神,喃喃说道:“何事?”

窦妈妈示意丫鬟们退下。待到周围没了旁人,就小声与清雾说道:“陛下那边……奴婢要不要去问问消息?”

陛下?

霍云霭?

想到那个每每看向她时笑容里总带着融融暖意的清冷少年,清雾的心里酸楚莫名,眼里都有些起了雾气。忙抬头眨眨眼,将思绪遮掩下去。

是了。刚才心里头那没了着落的空荡荡的感觉,便是这个。

若她走了,岂不是见不到他了?

“不必。”清雾死命揪着自己衣襟的下摆,努力让自己不去多想,好让声音听起来更为平静些,“他定然已经知晓了。”

窦妈妈在宫中数年,经历过的大小事情不知凡几。小姑娘的心情变化她又如何看不出?

眼见她难过得再多说一个字都十分艰难,窦妈妈也是心里头乱得很,忙宽慰道:“这必然不是陛下的主意。姑娘且放心。”

放心?

是的。

她有甚么不放心的?

除夕那天,在郑天宁家中道别的时候,霍云霭还与她说,待到元宵节闹花灯的时候,他想法子出来见她一面,要送她一个这世上最好看的花灯。

不仅如此,他还问了她爱吃甚么馅儿的汤圆,说是会让御膳房的人做好了,见面的时候送给她。

他应承过她的,必然会做到。既然如此,那调令,就与他无关。

想到这一点后,莫名的,清雾心里好受了些。只是那酸楚难过的离别愁绪依然有些难以纾解。

不愿再多想这个,她跳下椅子,缓了缓,扬起个笑来,“外面怎么那么吵?想必是哥哥们来了罢。而且,三哥一定也来了。我过去看看。”

语毕,赶紧快步出了屋子。

她虽走得急,毕竟年龄小腿脚慢。刚出房门,哥哥们已经进了西跨院。

柳岸风跑在最前头。

一看到那团白绒绒的小身影出现在屋外,他便大声喊道:“小雾进去进去,外头冷着呢。”说罢,三两步赶到前头,拉了清雾就到屋里去了。

清雾刚刚站定,柳岸芷和柳岸汀紧跟着进了门。

看着哥哥们一脸严肃的表情,清雾知道,这事儿是铁板钉钉的,绝对没半点掺假了。

她努力扬起个笑来,问道:“听说要搬家了?真的假的?”又看了看自己新收拾出来不久的小屋子,叹道:“太可惜了。娘为我这院子,花了好多心思。”

听了她这留恋不已的话语,三兄弟反倒放心了些。

清雾刚到家里的时候,是个怎么样的情形,他们记忆犹新。如今将要去一个新地方,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妹妹会适应不了。

现在看清雾这样说,显然已经接受了将要搬家的既定事实。虽留恋此地,却没有任何太过抵触的表现。他们原先准备了一肚子的劝解的话语就都慢慢咽了回去,未再说出口。

时间很紧。不过几日的功夫,就要从京城离开,去往远方的西北之地。

一家人都忙碌起来,各自吩咐自己屋里的人收拾东西。

家中仆从有些是孤身一人卖身入府的,自然要跟了去西北。有些是进府做长工的,便有两种选择。一是请辞离去,第二,则是留在京城的府里看家。

仆从们的去留要一一问过,然后定下。黄妈妈一人忙不过来,就过来请窦妈妈去给她帮忙。

窦妈妈自是不肯。

在她看来,旁的事都不重要,照顾好姑娘才是正经事。家里这样紧张的情况下,她更要看顾好清雾,半分也不离身,免得姑娘出上一丁半点儿的差错。

黄妈妈对此颇有怨言。何氏却道窦妈妈做得对。

“雾儿本就身子弱,又是刚来京城没多久便要再次搬去更远的地方。当初请了窦妈妈来,便是专程照顾雾儿的。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她头一件要做好的事情,便是守好雾儿,旁的都是其次。”

何氏也知黄妈妈忙不开。而且,其他人院子里的事情都很多,唯独清雾那里,因着刚来没多久,无论是人或物都没有太过繁杂,可以省出人手来帮上一二。

思量过后,何氏说道:“不如让丹青去帮你罢。她心思细,做事沉稳,应当得用。”

黄妈妈忙谢过了何氏,将丹青叫去,赶紧处理此事了。

清雾屋里统共两个大丫鬟。如今去了一个到外头帮忙,院子里便只剩下了桃丝挑起大梁,吩咐着小丫鬟们来收拾箱奁。

窦妈妈则任由外面乱成一团,她自守着清雾。亲自斟茶递水,伺候清雾一日三餐。

这般的情形下,当秦疏影想了法子递过消息来、说霍云霭出了宫急切地想与清雾见一面时,比起以往,倒是更为方便了。

窦妈妈与何氏说了声,要带姑娘上街购置些物品。何氏就准了。又叮嘱过她,万事以清雾为先。

窦妈妈应了声后退了出来。给清雾穿戴妥当这便出了门。

家家户户都还洋溢在过年的喜庆当中。街上到处都是庆祝新年的大红灯笼。街上不时飘过欢声笑语,让车里的清雾听了后,亦是不由莞尔。

只是这笑意还没来得及到达心底深处,她就想到了将要面对的离别。顿时心里一沉,那淡淡的笑意就僵在了唇角。

郑天宁的宅子距离柳府太远。这次见面乃是临时起意,太过仓促,霍云霭的时间并不多。故而将地点定在了皇宫和柳府中间距离的一家酒楼。

清雾到的时候,霍云霭已经到了,正在雅间里等着。

小二不知这些客人的来头。但看之前那位极其好看的公子穿了一身白,又看现在的姑娘也是一身白,就晓得这两位都是家里新近办过白事的。便没多说太多喜庆的话语,只好生地将人引到了房门前,便躬身退下了。

秦疏影和窦妈妈都守在门外。

清雾推门进屋,便见窗下的桌旁,白衣少年正执杯浅酌。平日里甚是白皙的脸上,如今带了淡淡的绯色,显然已经微醺,想必是等了有好一会儿了。

听到开门关门声,少年侧首,往这边看过来。见到清雾,却没像以往那般欢喜地主动迎过来抱起她,而是搁下酒盅,张开双臂,等她过去。

清雾半点犹豫也没有,当即小跑着冲向他,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

熟悉的微凉触感瞬间包裹了她。

清雾鼻子一酸,眼睛便湿润了。又不想被他发现她的脆弱,忙用力擦了擦眼。结果蹭了几下后方才发现,她用来擦眼睛的,竟然是他的衣襟。

清雾大窘,忙用力推开他。

因着刚刚太过急促,眼睛上沾染的雾气还没完全擦掉。小姑娘的眼睛泛了红,湿润润的。长长的眼睫上,还挂着水汽。

霍云霭顿时明白过来,伸出长指慢慢地将她眼上的水珠擦去。

感受到他的温柔对待,清雾差点又落了泪,忙别过脸去,自己用手背蹭了蹭。

霍云霭暗暗叹息着,将她抱了起来,坐到他的腿上。努力笑了笑,道:“难过甚么?难不成,不准备回来了?”

清雾摇了摇头。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或许是自己对他的依赖太深,又或许是十分担忧这个孤独的少年,一想到将要和他分别,她心里的难过就成倍成倍地增长。

霍云霭心里也堵得很。

他抬指抚了抚她鬓边的发,轻声说道:“无妨。过几年我便让你们回来。这一次……”他顿了顿,声音由着掩不住的愤怒,“……这一次是那些人自作主张。并非我的意思。”

清雾一早就猜到了并非他的授意,闻言不住点头。

看着女孩儿乖巧的模样,霍云霭的心里愈发难过起来。

他揽住她,轻声说道:“你到了那边,要按时念书、按时练字。我教你的字可都记全了?我又赶着写了一些,交给了疏影。等下让窦妈妈带回去,你比照着好生练习。可能做到?”

小姑娘连连点头。

“那边的饮食习惯与京城不同。而且,没有京城这些精致的点心。你平日里想吃甚么,尽管和窦嬷嬷说,让她做给你。”

“窦妈妈……她也跟去吗?”清雾小心翼翼地问道。

看着她神色间遮不住的期盼和希冀,霍云霭莞尔,“当然跟去。”他在她眉心点了点,“我还吩咐了窦嬷嬷,让她务必要看住你、将你带回来。”

清雾忍不住欢喜起来。

看着她的笑颜,少年帝王的神色也有些松动,接着说起一事。

“我会让郑天宁跟你一起过去。他看似散漫实则心细,且交友甚广。西北之地,亦是有不少他的友人。有他照看着你,我也能放心许多。”

清雾没料到会有这番安排,神色瞬变,当即仰起头,愕然地看着他。

霍云霭笑笑,并未对此解释太多。只道:“他会提前出发,先行做些安排,在那里等你们。”

他虽说得轻描淡写,但清雾知道,他必定和郑天宁已经详细商议过了。

千言万语,难以表述她的心情。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句“多谢”。

霍云霭看着女孩儿认真道谢的模样,却是淡淡笑了。

“无需道谢。我做这些,为的,就是让你安然无恙地好好回来。”

年轻帝王拿起女孩儿的小手,用力握了握。又轻轻俯下.身,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我一直都在这里等你。你记得,一定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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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最好的酒楼,天下第一楼,第二层最大的雅间内,不时地传出女孩儿们叽叽喳喳的说笑声。

柳岸梦伸出自己涂了红红蔻丹的漂亮十指,向四周的女孩儿显摆道:“这是我爹从西域商人手里重金买下来的。怎么样?你们没有见过这种颜色的罢!”

自打六年前来到京城,她们和那二房分了家后,便再也没回祖宅去。而是留在了这里。

这些年她父亲做起了点心生意。不知是不是上天眷顾,铺子生意很好,日进斗金。她们早已今非昔比,富贵异常。

柳岸梦曾问过为何点心铺子能赚那么多银子。父亲不让她多管,她也就不再多问了。

——只要给她足量的银子够她花销打扮,她才不想多理那些费脑筋的破事。

“柳姑娘你这蔻丹可真漂亮。能不能分我点?”

“也分我一点罢!”

“我也要我也要。”

女孩儿们争先恐后的声音和不时响起的奉承声,极大了满足了柳岸梦。

她随口应付了这些人几句,全部拒绝掉,“我还要留着这个到‘百美宴’上再用呢。怎么能给了你们!”说着,扭头朝向一旁,问道:“杜姑娘,你有没有准备好那天的穿戴?”

杜芳瑾被这群人吵得头疼,闻言说道:“准备好了。”又随便寻了个借口,“我下去看看,为何要了那么久的茶还未到。”这便下楼去透透气了。

顺着天下第一楼的楼梯走到最下面,便是大堂。

大门两侧均宽敞明亮的窗户。因为楼梯正对着这边,故而杜芳瑾下楼的时候,自然而然地便可从敞开的窗户处瞧见外头接道上的情形。

外面响起了马蹄踏地的嘚嘚声。

杜芳瑾下意识地就朝外望去,便见一辆小马车从前头街上驶过。因着车身制作精巧且雕纹颇为细致,杜芳瑾便停下脚步多瞧了几眼。

细看之下,没有甚么熟悉的标徽在上面。

杜芳瑾瞬间对这车子没了兴趣。

京中权贵遍地走。杜家在京中做生意已有几年,为了不冲撞到贵人们,早已将这京城里世家或是官家的族中标徽了解得八.九不离十。

既然这车子上没有那些,且,以往参加京中盛大宴席时并未曾见到过它,想必也没甚值得关注的了。杜芳瑾便打算转过身子,朝着另一边行去。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精巧马车的车门打开,从中伸出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肌肤清透莹润,指甲毫无修饰却圆润光泽。浑然天成的漂亮。

杜芳瑾只看了一眼,脚步便迈不出了。

有个鬓发一丝不乱打扮体面的妇人走了过来,态度恭谨地微微躬身,伸手将车内之人扶了下来,走向街道另一侧的惠丰酒楼。

那女孩儿身披白色兔绒边儿的淡粉斗篷,身量娇小体态婀娜,举手投足间温婉清雅。藕荷色的裙摆随着她轻巧的步履在斗篷下若隐若现,依稀可见上面用银色丝线绣着的蹁跹舞蝶。

只可惜她戴着斗篷上的兜帽,在杜芳瑾这个角度去看,根本瞧不到相貌。

……不知会是个怎么样的美人。

杜芳瑾不由自主地悄悄跟了上去。

她静静地站在惠丰酒楼的门边儿,听着女孩儿娇软悦耳的声音从内传出,眉端慢慢拧紧。

杜芳瑾赶紧回了自己先前所在的雅间,将这事儿告诉了柳岸梦。

谁知柳岸梦连眉毛也不抬一下,压根不理睬这个,转而和她说起了自己新得蔻丹的妙处。

“你怎么能不当回事儿呢?”杜芳瑾急了,“若我没看错的话,她应当是刚来京城的。若是打算参加那‘百美宴’的,你该如何?”她自己虽五官秀丽,却算不得顶好看。几个好友里面,只有柳岸梦有夺得第一的可能。所以她才赶紧过来,将此事告诉柳岸梦。

“那又如何?”柳岸梦冷冷一哼,“以我的条件,寻常人想和我夺第一,怕是难了些罢。”

她自小便极其貌美,到了如今,更是美艳动人。

杜芳瑾看着柳岸梦自傲到不可一世的态度,也有些气了。虽然没看到那粉色斗篷女孩儿完全的相貌,却在对方和掌柜的说话时,依稀瞧见了她的侧颜。便道:“你怎知她不行?若她出场,莫说商贾举办的‘百美宴’了,便是氏族官家的‘群芳宴’,她怕是也能拔得头筹的!”

那‘群芳宴’乃是不久后将要举办的另一场盛大宴席。不过,里面的一些比试只请官家和氏族的子女参赛。商贾之女,是没资格参加的。

权贵之家的女儿,自小的见识与成长环境便与寻常人家的孩子不同,因此无论是学识亦或是礼仪举止,皆是出类拔萃。“群芳宴”里能够出头的女孩儿,也比“百美宴”的更加引人注目。

这屋子里都是年岁差不多的少女。听杜芳瑾那样高抬那个女孩儿,就都起了兴致。

“当真那么好看?”

“杜姐姐你没唬我们罢!”

柳岸梦见旁人的注意力皆被一个素未谋面之人夺了去,心下暗恨,嗤道:“若她真敢和我抢,也不用担心。找我哥哥帮忙将她赶出去就是。再不行……想法子抓破她的脸破了她的相!看她还有没有脸在京城混下去。”

听出了她口中的恨意,其他女孩儿都讷讷不敢言。偶有几个看不过去的,也没敢反驳柳岸梦。只因她爹柳方石认识不少厉害的人,若真惹恼了她,恐怕她会让她爹来寻麻烦。

杜芳瑾却不怕她。

杜家认识的人比柳方石更多。

举步行至窗边,杜芳瑾朝下看去,顿时眼前一亮,招手让其他少女都过来看。

她们趴到窗户边儿顺着她指的方向往下瞧,正巧看到有一团粉色进入到一亮精巧马车内。那打扮体面的妇人则立在马车外,像是在等待。

想必是那女孩儿进车内取东西去了。等下,应当还会出来。

杜芳瑾轻声说道:“我刚才听她问起的是二楼的一个雅间,许是要去那里用膳罢。不如,过去看看?万一她只是路过京城,错过今日,怕是就再也见不到了。”

“好啊好啊。”

少女们虽有攀比之心,却也有爱美之意。

大家早已起了兴致,听了杜芳瑾的提议,便不住附和。想着无论怎么样,既是听说了这样姿容出众之人,最起码要看上一看才好。

几人就快速商议过,一同跑到了对面惠丰酒楼的二楼楼梯口,望向阶梯,等那女孩儿上来。

——在这个地方守着,等到对方上楼梯时,她们既能瞧见女孩儿的相貌,又能细观她的举止,当真是一举两得最妙不过。

柳岸梦本不想理睬。可是她们都走了后,就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待着,太过无趣。于是也挪动脚步跟了过去。

……

清雾刚刚问过惠丰酒楼掌柜的,知晓定下的那个雅间里已经有客人到了,便赶紧回到马车上来取礼物。

手里握紧小小的布包,她却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坐在车内,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只小片刻的功夫,掌心里已经微微出了汗。

她知道,自己在紧张。可即便知道,又有甚么办法呢?即使告诉自己千遍万遍,不过是老友相聚罢了,无需忐忑。但还是忍不住地心砰砰直跳。

六年了。

与他有六年未见了。

离别时的叮嘱与低喃犹在耳边。她时时刻刻挂念着他,像是最亲的亲人一般。

不知他是否依旧如故?

昨日刚到没多久,先生就来告诉她,霍云霭要见她。只是,先生只说了相见的时间与地点,那个少年的近况如何,却只字未提。

“小丫头到时候自己见了本就知道了?”郑天宁勾唇懒懒一笑,“不过,你放心。他问我你如何了,我也没说!为师可是公平得很呐。”

回想起先生当时的笑容,直到现在,清雾还是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若他肯提一些霍云霭的事情,无论多少,她起码心里有个底。就因了他一个“公平”,搞得她忐忑得要死,紧张坏了。

可是,就算心里再多腹诽,该来的,总是要来。

清雾紧紧握住手中之物,深吸口气,视死如归一般钻出了马车。

惠丰酒楼不过两层高罢了,远不如对面的天下第一楼来得气派。

郑天宁说道,或许正因天下第一楼太过惹眼了,达官显贵都会去那里用餐,故而霍云霭选择的地点定在了远没那么出彩的惠丰。

但清雾知道,其实,霍云霭选择惠丰还一个原因。

当年离别的时候,便是在这里相见。

窦妈妈正在车旁等她。

清雾出来的时候,窦妈妈却未立刻过来扶她,而是转眼望向惠丰酒楼之内。

“可是有何不妥?”当窦妈妈转身过来相扶时,清雾轻声问道。

窦妈妈默了一瞬,低声道:“刚才过去好几位姑娘。有一位依稀有些眼熟。”

“是哪一个?”

“三房那位。”

柳家三房有三个姑娘。两名庶出都被三夫人沈氏训得服服帖帖,胆小懦弱,且等闲出不了门。窦妈妈说的绝对不可能是她们俩。

故而只可能是柳岸梦了。

几年不见,清雾依然对柳岸梦的霸道和强词夺理印象深刻。闻言轻轻点了下头,示意知道了。脚步却并未被这个突然而来的消息打断。

她要急着去见他。其他的,都不重要。她不放在心上。

窦妈妈也只是看到了所以随口一提点。亦是并未在意柳岸梦。因此简短几句后,就也作罢。

两人一前一后拾阶而上,只想着将要见到的少年,并未在意周遭。谁料刚行了几步,却听不远处不住地传来赞叹之声。

“咦?真的很漂亮啊。”

“真是不错。哎呀,希望她别来‘百美宴’了,去那‘群芳宴’就好了。不然的话,我们得的名次全部都要推后一个了。”

“别嚷嚷。或许人家只是路过京城呢?”

清雾本还不把这些话搁在心里。上到二楼,便准备继续前行。

谁料斜刺里冲出一个女孩儿,当头就问她:“你来京城做什么的?是来参加比赛的吗?”

清雾满心里想的都是霍云霭,哪知道甚么比赛不比赛的?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吓了一跳,当即怔在了那里。

窦妈妈上前侧身挡住清雾,呵斥道:“谁家之人!忒得无礼!”

她这一声呵斥惊醒了之前在发愣的一个明艳少女。

柳岸梦看看清雾,看看窦妈妈。仔仔细细将窦妈妈打量了一遍,又再次望向清雾。

认出故人后,她漂亮好看的面容登时扭曲,变得有些狰狞起来。

“原来是你!你个死丫头,滚就滚了,怎么还回来!”

她越看清雾那极致漂亮的面容越是心中发恨,扬起手就朝这边冲了过来,恨不得立马撕烂了那精致美丽的容颜。

窦妈妈怎会由着她这般。立刻迈步上前,抬手就要擒住她的双臂。

谁知周围那几个女孩儿不知怎地突然围了过来,这个扯了窦妈妈的衣袖,笑着问是哪里买的衣裳。那个拽着窦妈妈腰间的衣裳,笑着问是哪里裁的。竟然把她围了个死紧,又拽又拉,根本动弹不得。

窦妈妈赶紧扭头去看清雾。却见柳岸梦扬着染了猩红蔻丹的十指,正朝娇娇俏俏的小姑娘扑去。

窦妈妈大骇,歇斯底里地喊道:“姑娘,快跑!”

清雾在她喊之前就发现了不对,忙旋身下楼。谁知有个女孩儿早就等在了那里,堵住她的去路。女孩儿力大无比,清雾怎么推,都推不开她。

柳岸梦的大笑声近在耳畔。

清雾绝望之下,只能转过身去面对猛扑而来的柳岸梦。

就算不能赢她,至少也不能让她得逞。

清雾卯足了力气,正打算撞向柳岸梦再另择旁路逃跑时,突然,破空声突兀响起。

一阵白光闪过。柳岸梦大叫一声,鼻梁歪斜,血流如注。

砰地一声响起。

白玉酒盅穿过人群撞击墙体,嵌入墙内两寸。

所有人都愣住了。

在这静默之中,珠帘声响起。

斜侧边的雅间内,一人身穿白色锦衣,撩帘而出。

他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却身姿挺拔气势迫人。目光流转淡淡扫过四周,让先前还张扬跋扈的那些女孩儿都惊得脊背上泛起了一层冷汗。有的甚至受不住他强大的怒意,腿脚一软,跪了下去。

她们谁都没看清他到底长甚么样子。

只因在这样的气势之下,谁都不敢抬头去仔细看他。

白衣少年走到粉色斗篷的女孩儿跟前,神色瞬间转柔。

他抬指小心地抚上她的脸颊。片刻后,轻轻叹息,“你长大了。”

而后脱下身上宽大斗篷,扬手一挥,裹在了女孩儿的身上。小心谨慎地系好绳带后,语气清冷地对窦妈妈说了句“全部送入京兆府”,这便横抱起女孩儿,大步走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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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雾哪里想得到霍云霭会直接光明正大地将她抱了出来?

一想到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发生了这样的情形,清雾便羞涩难当。挣扎了两下想要下来自己走,谁料这样的举动反倒让少年却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莫要乱动。当心摔下来。”他微微垂首,在她耳边低喃道。

口唇开合间,温热的气息袭向她的脖颈。

清雾觉得有些痒,不禁瑟缩了下。

仔细想想,他说的也有点道理。如果当众跌到地上,那般出丑更加羞人。

思量过后,清雾下定了决心,索性又往他怀里使劲钻了钻。恨不得缩到只有线团那么大,谁也瞧不见她才好。

霍云霭发现了,不禁莞尔。却也知道小丫头一直比较怕羞,忙快步行着,去往酒楼旁的小巷子里。

转过转角,便见一辆黑漆马车。

霍云霭抱着她上了车,吩咐一声,车子开始行驶。

年轻的帝王这才将自己那宽大厚重的斗篷掀开。

女孩儿精致俏丽的容颜便显现在了他的面前。

霍云霭不错眼地盯着她看,直到女孩儿头越垂越低,连耳根都泛了红,这才低低笑了。拉了她的手问道:“如何?这几年在西北,可还习惯?”

女孩儿长大了,手自然也比儿时要大上一些。但对他来说,还是很小。而且,握在手里还如小时候一般软软的。

越来越多熟悉的记忆回转而来。

少年帝王心下欢喜,正想与她细说两句。突然车子压到了一块石头,剧烈地晃动了下。

女孩儿没有防备,身子晃了晃竟是要栽倒。

少年忙展开手臂稳稳接住她,将她带到了怀里好生揽着。

他的衣衫如以往一样有些微的凉意,但怀抱比起当年,却又更加宽厚、更加可靠、更加温暖。

可是接下来额上落下的轻柔触感,却让清雾大惊失色。慌忙将他一把推开,挪到对面的位置坐下。

怀里骤然一空,霍云霭顿了顿,往她看去。却见女孩儿的眼中满是戒备和警觉。

他蓦地觉得口中有些发苦。揉揉眉心,倚靠到车壁上,颓然问道:“雾儿。几年不见,你竟是与我疏离至此了么?”

“不、不是这样的。”清雾急急摆手,又摇了摇头,“并非如此。只是——”

她不敢去看对面少年那神伤的模样,赶紧垂下眼帘,抿了抿唇,轻声说道:“你与我已经长大。再不能如此了。”

“就是因为已经长大,便你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了?”少年帝王疲惫地说道:“我一直以为,即便几年不见,我们还能如以往一般,近如至亲。”

近如至亲?

清雾正轻轻扯着斗篷上的粉色绒毛,闻言指尖一顿,往昔之事忽地拥入脑海。当年的情形纷至沓来。

是了。

霍云霭曾经与她说过,他曾经也有个十分和睦的家。严父慈母,妹妹乖巧懂事。

母亲总是喜欢抱着他和妹妹,给他们讲故事。谁更听话,便在谁的额上轻轻吻一下,以示奖励。

只是,在他五岁、妹妹三岁那年,敌军来袭。家人尽皆被杀,只他一人,因着奔跑中遇到了先皇,从而获救……

回想起这些,再想到刚才少年那失望到极致的神色,清雾重重叹了口气。

他想必,只是将她当做至亲,未曾想过其他罢。

反倒是她,因着顾虑太多,将他当做了浮夸孟浪之人。

但他怎会是那样的性子?

郑先生一直未和京中断了联系。时常和她说起一些他的事情。

郑先生说,陛下这些年一直未曾娶妻,连个身边人都没收过。

郑先生还说,陛下不喜宫女挨得太近。近身服侍的,惟有几位公公和几位嬷嬷。

试问这样持身极正的一个少年,又怎么会心中有邪念?

怀着对他的歉然,女孩儿左右思量了下,最终慢慢挪了回去,挨着他重新坐好。

感受到她的亲近之意,白衣少年骤然全身一僵。继而面露释然,探手捋了捋女孩儿鬓边的发。

“不只你长大了,我亦是如此。继续如以往一般照顾你,也是无碍。”

半晌后,女孩儿终是低低地应了一声。

年轻的帝王瞬间心下一松,微微神出手去,试探着将她揽在了他的身侧。

这一次,她没有再强行拒绝。

霍云霭暗暗欢喜着,刻意将她枕着的那侧肩膀放松倾斜一些,好让她靠得更加舒服些。

之前因了柳岸梦的打岔,两人都没了去酒楼相聚笑谈的心思。

可是,若让女孩儿就这么离去归家,初初与她重逢的少年心中又有些不愿。故而左右思量着,该如何拉长与她相见的时间。

虽然两人曾经十分亲近,可终究有六年未曾得见。再相遇,虽彼此心意不变,可面对着已经长大了的彼此,一时间充满了好奇与探究。

比如现在。

女孩儿已然长大。儿时已经十分秀美,却因是孩童的身体,只会让人觉得可爱至极。如今是少女模样,窈窕娇俏,愈发动人。

对着这样的她,年轻的帝王虽然能把她和当年的那个可爱小姑娘联系起来,也能对她敞开心扉、将她视做至亲之人,可是,在这一刹那,总觉得心里某个地方不太一样了。

当年的时候,也会经常看她的模样。如今依然这般望着她……却是有些挪不开眼了。

清雾依偎在少年的怀里,心中也是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彼时的小小少年,如今已经长得更高大、更英武。往年她被他抱着缩在他怀里是小小的一团,如今她长大了,倚在他的身侧,有他作对比,她依然是挺小的一团。

思来想去,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这种感觉,叫做……

挫败。

她以为自己长得挺快了,为什么他会长得更快?

暗暗地有些不服气,女孩儿忍不住伸指戳了戳倚靠着的臂膀。

少年正定定地看着她。突然手臂被戳,瞬间全身一僵。发现她正抿着唇双眼圆睁望过来,与儿时一般的神态,不由莞尔,笑问道:“怎地?”

“宫中的膳食,想必十分不错罢?”清雾从他怀里挣扎着挣脱出来,和他并排坐着,用手比了比两人间的身高差,“为何我时常吃牛乳,却没有你长得快?”

“时常吃牛乳?”霍云霭奇道:“西北之地,好似没有这个。”

“是呢。”清雾笑道:“是郑先生怕我长不高长不壮,托了他往来于草原和西北的商旅友人,拜托他们回西北的时候从草原上带些牛乳来与我吃。天气极冷的时候,就直接带回来。若是天热,就带了牛乳制成的干酪来。”

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模样,少年帝王受到了感染,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有些紧张了。两人此刻,宛若回到了当年那亲密无间的时候。

心情放松之下,再开口,便没了顾虑。

霍云霭上下打量了清雾一番,低笑道:“郑天宁费了那样大的心思,却并起到太大的效果。”

他这话初初一听没甚么。再仔细一思量,清雾顿时郁闷至极。

——他分明是在说,先生那么努力了,她却依然没长高,也没长壮!

这简直是在揭她伤疤。

她骨架小,这么多年过来,都是这般娇娇小小的模样。整天眼巴巴地看着隔壁的西北姑娘们一个个地身高猛蹿,也是无奈,只有羡慕的份儿。

气闷地横了少年一眼,清雾说道:“没有的事儿。娘和哥哥们都说,我如今高了许多了。”

霍云霭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几年不见,小丫头别的都基本没变,却多了些小性子了。

他忍不住伸手,将她重新拉到他的身侧靠着。这才撩起一点点的车窗帘子,朝外看了眼。

……居然到了宫门口了?

心下诧异,霍云霭稍稍提高了点声音问道:“怎地回宫了?”

驾车的穆海在外答道:“主子,刚才问您要不要回宫,您没反对,属下只当您是答应了的。”

霍云霭一怔,刚才有问过?

转眼看到身边女孩儿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他有些反应过来。

想必,是和她说话时太过专注,居然没有留意到穆海的问话。

不过,既然到了宫里,也是不错。两人去他那里,刚好可以好好说说话了。

听了他的这个建议,清雾却是有些犹豫。

窦妈妈那里还不知是个如何的情形。这样的状况下,她还是早点回家为好。不然窦妈妈比她还早回去,她的晚归定然会引起家人的注意。

可是……

和霍云霭好不容易重逢了,总想着和他多待一会儿才好。

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霍云霭见女孩儿左右为难的模样,忙出声问她,究竟何事。

清雾便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听闻她也想与他多待会儿,年轻帝王唇角的笑意便怎么也止不住。

“何须如此多虑?我遣了人去寻窦嬷嬷便是。”霍云霭轻笑着,转而又问她道:“几年未见,不知你的字练得如何了?”

说起这个,清雾还是十分有信心的,笑着答道:“我每日里都照着你送我的字帖练习。郑先生也会时常督促我。看我写得哪里不对了,就指点着我纠正过来。”

虽说郑天宁的字与霍云霭的字相差很大,但郑天宁比照着清雾所写与霍云霭的字仔细揣摩,很快就能发现清雾的不足之处。即便不能当场示范,但和她详解其中的差距还是没问题的。

霍云霭闻言,手指轻叩车壁,笑容愈发深了些。

“既然如此,不如此刻与我回宫里去。你写上几个字,也好让我看看你究竟进步了多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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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疏影来寻霍云霭,一到殿门口,就被于公公给拦住了。

秦大将军抬头眯着眼看了看天,指指空中悬着的明晃晃的太阳,抱胸往柱上一靠,似笑非笑道:“公公,这时辰不晚罢?即便陛下晌午休息,这时候也是早已起来了。既然如此,耽搁了正事,您担着?”

“陛下忙着呢。”于公公笑说道:“此刻怕是不方便进去。”

秦疏影闻言一挑眉,“怎地就不方便了?窦嬷嬷之前寻了我,要我去京兆府处理了一桩事件。若不尽快禀与陛下,怕是会出岔子。”

窦嬷嬷去京兆府的事情,于公公听穆海提了一两句,约莫知道是和柳姑娘有关。

听闻秦疏影这般说,他就有些犹豫。

——既然是和姑娘有关系,那么大将军这个时候过去,或许没问题?

毕竟当年的时候,他也十分照顾柳姑娘。

可瞧着陛下和柳姑娘如多年前一般亲近的模样,若是让大将军看到了,到底合不合适?

于公公迟疑着让了开来。

他本打算先提前通禀一声,也好让屋内的人有个心理准备。谁知秦疏影动作比他快。一见他肯了,当即推开殿门就往里行去。

走到里面,搭眼瞧见里头情形,秦大将军却是一愣。

窗边的桌案前,立着两个人。

藕荷色衣裳的少女身材娇小,正执笔认真书写。

高大的少年立在她的身后,微微向前探身,右手握住女孩儿的手,边指引她的书写,边稍稍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低喃,好似在作指点。

女孩儿轻轻颔首,不久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灿烂笑容。

少年静静望着她,也跟着勾起唇角,笑容温柔而又和煦。

阳光透窗而过,洒在两人身上,为他们染上了一层融融暖色。

两人都是相貌极其出众的。这样相视而笑的画面,怎么看,都极其美好。

可秦疏影呆了半晌后,却瞬间黑了脸。

他抬手叩了叩门,以声响将两人惊动。

清雾没料到会有人进来。见到是秦疏影,知晓他应当有事要寻霍云霭,便和他打了个招呼后就转到内间去了。

秦疏影看了看她的背影,又望向霍云霭,“你们这是……”

“练字。有些细节处她处理得不够妥当,我稍作纠正。”霍云霭气定神闲说道:“你怎么来了?”

“你说了句把人送去京兆府,就只顾着小丫头不管那边了。窦嬷嬷没办法,就去刑部找了我。”秦疏影说着,朝着内室扬扬下巴:“那是怎么回事?”

“甚么怎么回事?”霍云霭不在意地说了句,问道:“京兆府那边怎么样了?”

“你这都要娶妻的年龄了,给你寻遍了京城上下的高门女子,你一个都不答应。如今不声不响地弄了个小姑娘在寝殿里,合适?这些年明里暗里勾着你的人也不少了,若是喜欢这一个,或是为妻或是为嫔,收进宫里就是。这样遮遮掩掩不声不响的,被郑天安知道了,又是麻烦一桩。”秦疏影沉吟了下,转而又道:“京兆尹暂且将那几个人扣押住了,还没定案。窦嬷嬷和我大致说了事情经过,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霍云霭一听到“娶妻”二字就皱了眉。转念想到秦疏影提到“那小姑娘”时颇为不屑的语气,便隐隐动了怒,“为妻为嫔?勾着我?平日里你口无遮拦就也罢了。可是,怎能这般说起小雾!”

“小雾?”秦疏影大惊,顺手端起的茶盏都差点落到了地上,“刚才那漂亮姑娘,是小丫头?几年不见,倒是出落成大姑娘了啊……”

霍云霭也说不出为什么,已听不得旁人随意议论清雾。即便是秦疏影,也不成。

于是拧了眉问道:“之前那件事查得如何了?”

秦疏影听霍云霭提起让自己查了很久的那桩案子,顿时脸色一变,再顾不得其他,沉声道:“还没有定论,不过有点苗头了。”

“郑天安那边?”

“有点牵扯。不过,证据不够硬。”

霍云霭沉默片刻后,忽地说道:“盯紧柳方石。”

“柳方石?小丫头的三叔?”秦疏影奇道:“他一个卖点心的……”

“若是一个卖点心的,都能让经营金楼的杜家人对他礼让三分,甚至杜家女也不明着反对其女,你道如何?”

秦疏影摸摸下巴,“有这种事?这倒有点意思了。我再让人仔细瞧瞧。”

说罢,秦大将军全心想着此事,和霍云霭行礼道别后转身就走。

出了殿门后,忽地想起小丫头还在殿宇内。有心想要折回去和她打个招呼再说,想想刚才自己说的那些字句还有霍云霭那不善的语气,就又有些心虚,瞬间歇了这个心思。

……还是下次再说罢。

被秦疏影这一打岔,耽搁了些时候。清雾再不回家的话,怕是都要赶不上晚膳了。

霍云霭无奈,只能让她离开。

原本清雾打算独自归家,霍云霭也已经答应。

可看着女孩儿上了马车放下车帘消失在自己眼前,霍云霭的心里忽地涌上了些说不清的情绪。

有些失落,有些伤感,更多的是,牵挂。

还未真正分别,已经在思念她的一颦一笑了。

这种牵挂和以前的几年有点不一样。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同。

年轻的帝王来不及细想,便瞬间改了主意。

马鞭刚刚落下,车子刚刚开动,帘子一掀,他就跟着跳上了车。

清雾正在整理刚才他新为她写的字帖。忽然旁边白色身影一闪,才发现他已经坐到了她的面前,顿时惊了一跳,“你这是——”

“我送送你。”

再次看到她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自己眼前,霍云霭刚才有些悸动不安的心才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他淡笑着坐到她的跟前,从她手中抽出带字的纸张,慢慢地整理好、折起来,这便放到了车内的一个空匣子里收好。

待到一切妥当,霍云霭将东西搁在车上的小柜中,转眼便看到女孩儿在一旁正襟危坐。

他忍不住笑了,“车子本就颠簸。我既是在这里,你又何苦那样坐着?”

语毕,不由分说,揽她入怀。

霍云霭不方便在柳府众人面前露面。故而黑漆马车停在了柳府旁街角的转弯处,清雾便下了车。

女孩儿刚一从视线里消失,霍云霭顿时觉得先前那种极其想念的感觉又莫名其妙地冒了出来。这感受如此强烈,让他无法立刻离去。

于是命令车子稍作停留。他悄悄掀开了车窗帘子的一角,静静地望向女孩儿远去的背影。

清雾走了没几步,便听旁边有人唤她。紧接着,是噔噔噔跑近的脚步声。

她循声望了过去,就见一个少年立在了自己跟前三尺处,气喘吁吁,面带喜色。

“清雾,你是清雾妹妹,对不对?”

少年白皙皮肤上透出淡淡粉色,带着点羞涩,带着点紧张,“我看着像你,就、就追过来了。”

几年来他清秀的五官变化并不大。

清雾只看了一瞬便认了过来,惊喜道:“吴林西?你是吴林西?”

她欢喜之下忘记了往年叫的“吴哥哥”,直接唤出了他的名。

吴林西却一点也不恼,反倒很是高兴她这些年过去还认得他,忙不住点头,“是我。昨日才听说你们搬回来了,不曾想今日就能遇到你。可是巧了。”

说罢,他心中有些感动,喟叹道:“想当初你才那么点儿大,在这里待的时候也不久,没想到,居然还能记得我。”

清雾笑道:“吴哥哥那时候给我了两株绿梅,我一直记得。只可惜西北太远,不能带走。”

“竟是因为这个记得我?”提起往事,清秀的少年眉目间带着笑意,也没先前那般紧张了,“那这两株绿梅可是送得值了。在你走后,我已经将它们又移了回去。妹妹若是得空,我带你过去看看。过不多久,到了腊月里,我再给你移过来。”

清雾赶忙说道:“看看就好了。养它们,我却没那个本事。”

“不妨事。几株花草罢了。如今我的绿梅已经养了一个园子,足有二十多棵。改天给你多送几棵过来。”

清雾知道吴林西待人一向诚恳,这般说了,定然会放在心上认真去做。再三推拒,却是不好了。

故而笑着应了下来,“那就多谢吴哥哥了。”

吴林西看她答应了,高兴地点了点头。

街角处,黑漆马车内,年轻的帝王一直不错眼地看着柳府门前发生的那一幕。直到那边的女孩儿和少年道了别,方才慢慢放下车窗帘子。

而后眉心紧拧,喃喃说道:“……怎么那么久?”

驾车的是霍云霭的心腹穆海。

听到车内的那句话,穆海只当是霍云霭担心清雾的身子受不得屋外的寒气,便笑着宽慰道:“主子不用担心。姑娘和那位公子不过才说了一盏茶的时间,并不长,必然不会着凉。”

才一盏茶的时间?

霍云霭有些不敢相信。

他总觉得,刚才清雾和那少年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些。他苦苦等了有三天三夜那么长,才盼到两个人分开。

正这般暗自疑惑着,就听穆海又接着言道:“说起来,那位公子主子也是知道的,便是隔壁吴大人家的嫡出少爷。当年他将心爱的两株绿梅送给姑娘的时候,主子还赞过他有心。”

听了这话,霍云霭顿时神色莫辩起来。

原来对方也是六年前就已经和清雾相识。而且,渊源颇深。

片刻后。

“彻查此人!”少年帝王冷冷地命令道。

“彻查……他?”穆海讶然,一个读着书的规矩少年郎,有甚么好查的?却还是认真地接下了命令,“属下遵命。”

霍云霭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轻叩车窗,唇角勾起一抹淡笑。

知己知彼,方能百胜不殆。

至于为了赢得哪方面的“胜利”而这般做——

少年帝王苦思冥想了一路,也未能得出最终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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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雾还没回到自己的院子,半路上便遇到了二哥柳岸汀。

他穿着一身宝蓝色长衫,步履舒缓而沉稳,较之当年,又添了几分儒雅书生气。

柳岸汀见清雾唇角带着笑意,眉眼弯弯,不禁跟着笑了,语声温和地问道:“妹妹刚才去哪里了?怎地现在才回来?可是遇到甚么喜事了不成?”

他问得理所当然,但清雾笑容微微一滞,却是不知从哪里说起了。

她开心,是因为遇到了吴林西,和故友说了几句当年的事情。

但是她去哪里了——

清雾心知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就过去,毕竟柳岸梦那些人已经被送到了京兆府,不多时柳方毅便会受到消息。

她稍稍捋顺了下,就将事情大致讲与柳岸汀听:“我去酒楼时,遇到了柳岸梦她们,起了点小冲突。柳岸梦当时想暗算我。”想了想之前和霍云霭对好的说辞,又道:“幸好秦大将军的友人也在那里,识得我,出手相救。不然的话,怕是要被她得逞了。”

清雾素来不会将事情夸大,她一向是只会报喜,从不报忧。但如今,却将柳岸梦针对她的事情讲了出来,虽然只这样简简单单几句话,但柳岸汀却晓得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简单。便追问她当时是个怎么样的情形。

被二哥这样担忧地问着,清雾不禁又想到了那时候紧张害怕的心情。顿了顿,才将女孩儿们围起来窦妈妈、柳岸梦想要抓她脸的事情讲了。

柳岸汀气得身子都在发抖,恨声道:“那个张狂人!心思如此恶毒!我必然要去寻她算账!”说着就要往外跑。

清雾感激哥哥一片心意。但是这种时候,哪能让他硬碰硬地过去?赶紧伸手去拦他。却又拦不住,只能拽住他的衣袖不让他走。

“她们已经被窦妈妈送去了京兆府,想来一时半刻地也离不开。你上哪里去寻她们!”

柳岸汀哪肯依了她?

当即哼道:“即便寻不到她,也要寻了三叔他们。我倒要问问看,他们怎么教养的子女。当年做错事他们总以‘年幼’为托词。如今已经长大,看他们还能掰扯出甚么借口来!”

眼看着柳岸汀就要挣开,清雾急了。

她有些后悔,暗道不该那么早就先告诉二哥,应当在父母在的时候讲出此事。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转眼看到柳岸风从不远处过来,忙大声喊道:“三哥!三哥!快来拉住二哥!”

柳岸汀一向温和知礼,平日里总说柳岸风不知轻重。柳岸风虽认了,但心里头总有些不服气。

如今见二哥心急火燎地像是要去寻仇一般的模样,柳岸风即便不知情由,也心下暗喜。想着终于有机会也回口训一训他了,便立刻奔了过来,帮清雾将人拉住。

好不容易把柳岸汀拽进了屋里,柳岸风一问,居然是因为妹妹被欺负了二哥才这副模样,当即也不依了,气道:“那些个浑人!欺负雾儿算甚么本事?有胆子来找我啊!看我不把她们揍个稀巴烂!”

说着,撩起衣袖露出胳膊上的肌肉,恨恨地朝着桌子擂了一拳。

自打当年被文武两兄弟打得站不起来之后,柳岸风像是着了魔一般勤练武艺。这些年下来,倒是真的练出了一身好力气。而且个头窜得很快,高大英武,比柳岸芷、柳岸汀这两个哥哥还要高一些。

如今看到三弟也发了急,想到他那冲动的性子如果真寻了那些人去,必然要将事情闹大。

故而柳岸汀反倒是冷静了一些。

他拦阻住柳岸风,将此事前后想了想,对清雾道:“妹妹莫怕。我们先将此事告知母亲,再另做打算。”

清雾见哥哥们不再冲动行事了,暗松了口气,说道:“正是如此。”

兄妹三人便往何氏那里行去。

到了何氏的院子后,左右找了找,没有寻到人。唤过紫苏来问,才知道何氏刚才接到吴夫人的请帖,赶去隔壁吴府了。

如今父母都不在府里,兄长柳岸芷一早去拜会先生至今未归。兄妹三人只得将此事暂且按下,准备等着父母回来后再作商议。

谁知三人刚刚商议好,旁边便响起了个懒洋洋的声音。

“哟,怎么着?小雾儿被人欺负了?怎么回事,让为师也听一听。”

兄妹三个循声看过去,便见一人正悠悠闲闲地踱着步子往这边走来,正是清雾的先生郑天宁。

郑天宁未成家,这些年一直在西北柳府里教导清雾。闲来无事的时候,还会提点下那兄弟三人。是以这次回到京城,何氏和柳方毅便单独辟了个院子出来,留了他住下。

——郑天宁和郑天安一向不和,又因镇日里游历在外,和家里人也并不亲近。当年也是因了这个缘故,才独自住在那么清冷偏僻的地方。

如今柳府上下已经将郑天宁当做自己人了,自然不肯再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那里,就好心好意地留他住下。

郑天宁暗暗叫苦。虽喜欢和柳府人在一起,又怕到时候霍云霭会无法私下里见到清雾,故而连连推辞。

但柳方毅铁了心地要他留下。

最终盛情难却推辞不过,郑天宁只能暂且答应下来,打算稍后再寻霍云霭想办法。

刚才听人禀说姑娘回来了,郑天宁便想着过来寻她。哪知道刚好听到兄妹几个在谈论柳岸梦的那件事。

对着先生,清雾没甚好隐瞒的,便将那事又讲了一遍。

当她说到“秦大将军的友人”时,郑天宁了然地扯了扯唇角,露出个笑来。再听闻那几个惹事的少女都被送去了京兆府,不需清雾多讲,郑天宁便问道:“你且说一说,都有哪些人。”

清雾自然不知道她们的来历。但是霍云霭身边的人探听地极快,她们刚去到宫里没多久,就已经将消息禀给了霍云霭。待她醒了后,霍云霭又大致将那些少女的身份讲与她听。

清雾还没回到自己的院子,半路上便遇到了二哥柳岸汀。

他穿着一身宝蓝色长衫,步履舒缓而沉稳,较之当年,又添了几分儒雅书生气。

柳岸汀见清雾唇角带着笑意,眉眼弯弯,不禁跟着笑了,语声温和地问道:“妹妹刚才去哪里了?怎地现在才回来?可是遇到甚么喜事了不成?”

他问得理所当然,但清雾笑容微微一滞,却是不知从哪里说起了。

她开心,是因为遇到了吴林西,和故友说了几句当年的事情。

但是她去哪里了——

清雾心知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就过去,毕竟柳岸梦那些人已经被送到了京兆府,不多时柳方毅便会受到消息。

她稍稍捋顺了下,就将事情大致讲与柳岸汀听:“我去酒楼时,遇到了柳岸梦她们,起了点小冲突。柳岸梦当时想暗算我。”想了想之前和霍云霭对好的说辞,又道:“幸好秦大将军的友人也在那里,识得我,出手相救。不然的话,怕是要被她得逞了。”

清雾素来不会将事情夸大,她一向是只会报喜,从不报忧。但如今,却将柳岸梦针对她的事情讲了出来,虽然只这样简简单单几句话,但柳岸汀却晓得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简单。便追问她当时是个怎么样的情形。

被二哥这样担忧地问着,清雾不禁又想到了那时候紧张害怕的心情。顿了顿,才将女孩儿们围起来窦妈妈、柳岸梦想要抓她脸的事情讲了。

柳岸汀气得身子都在发抖,恨声道:“那个张狂人!心思如此恶毒!我必然要去寻她算账!”说着就要往外跑。

清雾感激哥哥一片心意。但是这种时候,哪能让他硬碰硬地过去?赶紧伸手去拦他。却又拦不住,只能拽住他的衣袖不让他走。

“她们已经被窦妈妈送去了京兆府,想来一时半刻地也离不开。你上哪里去寻她们!”

柳岸汀哪肯依了她?

当即哼道:“即便寻不到她,也要寻了三叔他们。我倒要问问看,他们怎么教养的子女。当年做错事他们总以‘年幼’为托词。如今已经长大,看他们还能掰扯出甚么借口来!”

眼看着柳岸汀就要挣开,清雾急了。

她有些后悔,暗道不该那么早就先告诉二哥,应当在父母在的时候讲出此事。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转眼看到柳岸风从不远处过来,忙大声喊道:“三哥!三哥!快来拉住二哥!”

柳岸汀一向温和知礼,平日里总说柳岸风不知轻重。柳岸风虽认了,但心里头总有些不服气。

如今见二哥心急火燎地像是要去寻仇一般的模样,柳岸风即便不知情由,也心下暗喜。想着终于有机会也回口训一训他了,便立刻奔了过来,帮清雾将人拉住。

好不容易把柳岸汀拽进了屋里,柳岸风一问,居然是因为妹妹被欺负了二哥才这副模样,当即也不依了,气道:“那些个浑人!欺负雾儿算甚么本事?有胆子来找我啊!看我不把她们揍个稀巴烂!”

说着,撩起衣袖露出胳膊上的肌肉,恨恨地朝着桌子擂了一拳。

自打当年被文武两兄弟打得站不起来之后,柳岸风像是着了魔一般勤练武艺。这些年下来,倒是真的练出了一身好力气。而且个头窜得很快,高大英武,比柳岸芷、柳岸汀这两个哥哥还要高一些。

如今看到三弟也发了急,想到他那冲动的性子如果真寻了那些人去,必然要将事情闹大。

故而柳岸汀反倒是冷静了一些。

他拦阻住柳岸风,将此事前后想了想,对清雾道:“妹妹莫怕。我们先将此事告知母亲,再另做打算。”

清雾见哥哥们不再冲动行事了,暗松了口气,说道:“正是如此。”

兄妹三人便往何氏那里行去。

到了何氏的院子后,左右找了找,没有寻到人。唤过紫苏来问,才知道何氏刚才接到吴夫人的请帖,赶去隔壁吴府了。

如今父母都不在府里,兄长柳岸芷一早去拜会先生至今未归。兄妹三人只得将此事暂且按下,准备等着父母回来后再作商议。

谁知三人刚刚商议好,旁边便响起了个懒洋洋的声音。

“哟,怎么着?小雾儿被人欺负了?怎么回事,让为师也听一听。”

兄妹三个循声看过去,便见一人正悠悠闲闲地踱着步子往这边走来,正是清雾的先生郑天宁。

郑天宁未成家,这些年一直在西北柳府里教导清雾。闲来无事的时候,还会提点下那兄弟三人。是以这次回到京城,何氏和柳方毅便单独辟了个院子出来,留了他住下。

——郑天宁和郑天安一向不和,又因镇日里游历在外,和家里人也并不亲近。当年也是因了这个缘故,才独自住在那么清冷偏僻的地方。

如今柳府上下已经将郑天宁当做自己人了,自然不肯再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那里,就好心好意地留他住下。

郑天宁暗暗叫苦。虽喜欢和柳府人在一起,又怕到时候霍云霭会无法私下里见到清雾,故而连连推辞。

但柳方毅铁了心地要他留下。

最终盛情难却推辞不过,郑天宁只能暂且答应下来,打算稍后再寻霍云霭想办法。

刚才听人禀说姑娘回来了,郑天宁便想着过来寻她。哪知道刚好听到兄妹几个在谈论柳岸梦的那件事。

对着先生,清雾没甚好隐瞒的,便将那事又讲了一遍。

当她说到“秦大将军的友人”时,郑天宁了然地扯了扯唇角,露出个笑来。再听闻那几个惹事的少女都被送去了京兆府,不需清雾多讲,郑天宁便问道:“你且说一说,都有哪些人。”

清雾自然不知道她们的来历。但是霍云霭身边的人探听地极快,她们刚去到宫里没多久,就已经将消息禀给了霍云霭。待她醒了后,霍云霭又大致将那些少女的身份讲与她听。

如今郑天宁既是问起,清雾便向他一一说了。

“竟有那几家人搀和其中。虽只是商贾,却也难缠。”郑天宁眉目间的笑意渐渐收敛,问道:“过后怕是她们的家人能寻到我们这里。他怎么说?可曾讲到破解之法?”

清雾知道他说的是霍云霭,便摇头说道:“没有和我提过。”

“既是不与你说,想必是已经有了打算。又或许,没有考虑过这般的后果?”

郑天宁沉吟片刻,喃喃道:“他不像是会不考虑后果的人,想必有了打算的可能性更大。但,为了防患于未然,还是再想想其他法子为妙。”

说罢,他也不再多停留,转身朝外行去,“我出去一趟。若是有人来府里了,不必惊慌。只管拖着,我稍后就来。若是实在不成,就先去吴家避一避。”

一向懒散的郑天宁都这样郑重其事地对待,柳岸汀不由得暗暗思量起来。

柳岸风却没有柳岸汀考虑得那么多,噔噔噔追了上去,喊道:“怕甚么?那些人就算真的过来了,我们占理,还怕他们不成?”

郑天宁回头,嗤笑着睨了他一眼。

柳岸风抿了抿嘴,不吭声了。

……

何氏刚刚进到自家大门里面,便听外面街道上传来了喧闹之声。

她刚才接到吴夫人的帖子,便去拜访了吴府,并不知道家里发生了甚么。听到那些吵嚷声,只当是甚么人从家门外经过,并未多想。

待到她往里行了没多久,听到棍棒敲击大门的声音时,才意识到,事情或许没有想象得那么简单。

何氏虽出身书香门第,可是前些年的连年战乱已经让她懂得了如何应对各种突发事件。

当辨清那些人针对的是自己家时,她当机立断唤了人来,用各种办法挡住大门。又派了人从偏门出去,找老爷柳方毅。

——即便柳方毅这六年里不在京城,但他当年当兵打仗的很多好兄弟还在京城任职。况且,当年京兆府的那些兄弟们,也还在这里。旁的不说,保住自家是完全没问题的!

何氏在里面急急地应对着,外头的人却是嚣张得很。

其他老爷并未出面。柳方石一个人带着几家人派来的打手,对着柳府大门不住叫嚣。

“柳方毅!你个缩头乌龟!欺负我不成,就欺负到我女儿头上了?告诉你!老子不吃这一套!”

连年的奢侈生活掏空了他的身子。

如今的他印堂发暗眼窝深陷,双眼下面两个又黑又大的眼袋,一看便是经常流连于花街柳巷之人。

他的身边,是二十来个魁梧汉子。七八个人上前去打柳府的大门,剩余的,则在旁边击打自己手里的棍棒,用巨声造势。

见柳家大门不开,柳方石愈发得意起来,叉腰笑道:“你别以为你还是柳家的顶梁柱。告诉你,如今我比你可强多了!你在西北吃糠咽菜的时候,我可是逍遥快活地很呐!”

就在他连声狂笑之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蓦地插了进来,将他的笑声瞬间打散。

“真是胆儿肥。”郑天宁抱胸闲闲看着,“你这样跑到一个正儿八经的官员门前来闹事,也不怕触犯本朝律例?”

“律例?”柳方石哈哈大笑,“告诉你,我兄弟抓了我女儿,我来他这里要人,有甚么不对!就算是律例,也奈何不了我!”

“郭大人,他这说的,可是真的?”郑天宁侧头,朝身边拱了拱手,“如今本朝的律法,竟是如此不成事了么?”

众人这才发现,他身边站了个留着胡子的男子。男子身后,跟了七八个身穿官服的衙役。

竟是大理寺的。

郭大人捋须笑道:“或许,本官可以请了诸位回去,细细研讨下律法细则。看看,究竟成不成事。”

打手们的冷汗刚刚冒出来,还没来得及擦,旁边又响起了一声嗤笑。

“呵,我这是来晚了不成?若是研究律法,我们倒也可以略尽些绵薄之力。”

一身玄衣的秦疏影,带了刑部的十几官吏朝着这边走来。

……若再凑个都察院,直接可以三司会审了。

打手们瞬间有些腿软。但看柳方石神色不变,就也定了定神,挺直了脊背。

正当他们准备回击的时候,却见郑天宁和秦疏影齐齐地脸色一变。

众人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有个矮瘦无须的中年人领着二十多个英姿焕发的青年人往这边走过来了。

……难不成真是都察院来人了?

打手们神情恍惚了下,去辨来人的服饰。看出不是都察院的,先是松了口气。待到再定睛仔细看清,顿时吓得几乎胆破。面面相觑后,棍棒哗啦啦落到了地上。

禁卫军!

皇上的人?

他们、他们来这里做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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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公公丝毫不理会其余人。特别是柳方石和那些打手,更是连个眼神也欠奉。

他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向秦疏影,对他躬身一礼,恭敬说道:“陛下听闻秦将军特意调了刑部差役处理事务,知晓您对此事极为看重,生怕您来迟了误了时辰,又或者是只身一人不好处置,特意让这几位大人也过来相助。至于咱家……不过是引个路罢了。”

他口中的“几位大人”,自然指的是那些禁卫军。

这说法乍听之下无甚特别。若是寻常人,恐怕只当是皇上听闻好友有棘手之事需要处理,特意派了人来相帮。

若说这样太大动干戈,也不过是因为陛下和秦大将军关系极好。帮他调遣几个人,亦是顺手相帮。

但秦疏影和霍云霭一同长大,又比霍云霭年长几岁,自然知晓霍云霭的秉性。

少年帝王本就不是多话的性子。而清雾和霍云霭的关系,更是仅有心腹既然心知肚明。

若真的单单是为了清雾而来,霍云霭九成九会让于公公一句话都不解释。毕竟两人之间的牵连若是被旁人知晓了,只会给清雾惹上更多麻烦。

既是带了这么一大串话,就必然还有其他的目的。

秦疏影微一挑眉,暗暗斟酌了下,觉得那几句话有两层意思。

其一,霍云霭生怕柳府出事的时候,秦疏影未能及时赶到,故而派了禁卫军来。为的就是护好柳家人。

其二,即便他带了刑部的人赶到了,若是事情无法对付,那么禁卫军也能助他一臂之力。

头先那个理由,秦疏影能够理解。那第二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疏影快速思量着。往旁边一瞥,瞧见了柳方石,忽地就想起了今日见到霍云霭时候,少年帝王对他说的一句话。

——多留意一下柳方石。

霍云霭让秦疏影调查的案子,已经持续了很久,都没有突破性的进展。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了柳方石这条线索,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这一次,莫不是想让他正大光明地捉了这人去,在刑部里好好审讯一番、然后从中寻出些蛛丝马迹?毕竟柳方石这次犯了错,即便把他押进牢里,也是因了他当众寻事的错处,无人会怀疑到旁的事情上来。

可是柳方石并非官员,他的案子应该归京兆府管。即便刑部插手,也得将人送到京兆府审讯。不过,如果柳方石求他插手一管,他“盛情难却”之下,不得不把人带进刑部大牢了,京兆府再来问他要人,他自然是怎么都不会交出去了……

秦疏影心中豁然开朗——左右世人都知晓,他秦大将军做事素来张扬。那么偶尔凭着心意做点出格的事情,不为过罢?

他挑眉一笑,扬声说道:“柳方石故意挑衅当朝官员,其用心之险恶,实在难以言表。必然要关押起来好好审讯。”再朝于公公笑笑,“既是陛下的人来了,这里想必也没我们甚么事了。就让禁卫军将他带回去罢。”

大理寺郭大人皱了眉,道:“此事或许应当京兆府……”

他话说到一半,正对上秦疏影凉凉的一眼。顿时喉头一哽,后面的话就咽了回去。

秦疏影朝郑天宁扬了扬下巴。

郑天宁会意,扯了扯唇角,扭头朝郭大人说道:“听说,大理寺最近新到的刑具都还闲着?再不使使,怕是要钝了罢。”

大理寺衙吏面面相觑。

一个白身犯了错,而且还不是甚么大案要案,能和大理寺的刑具扯上甚么关系?

郭大人已经有些明白过来,此时捋须的手连个停顿都没有,当即笑容和煦地道:“是这样没错。想必是时候寻人磨一磨了。”

郑天宁就朝于公公拱了拱手,道:“还请公公给陛下带个话。这事儿若是惊动了陛下,实在是不应当。不如就让大理寺去处理罢。”

于公公低眉敛目,朝侧后方看了一眼。

禁卫军中一位头领上前笑道:“我们既是已经来了,又何须劳烦大理寺的诸位大人?兄弟们已经闲了好久了,好不容易得了陛下的命令来处理政事,可是得好好管上一管。”

这边禁卫军和大理寺“争着”要人,那边“香饽饽”柳方石和打手们却齐齐地冷汗直冒。

他们这一次铁定逃不过,肯定要被抓到监牢了。

若是被禁卫军抓走,或许会十分有幸地被皇上亲自审问。

……那可是皇上啊!

听说,是个脾气极其不好、为人十分冷漠的少年。

真对上他,还能讨得了好去?

若是被大理寺抓走,必然要遭受各种刑罚。

……会断手还是断脚?

不过是女儿被抓走、然后过来嚷嚷几句罢了。如果因此而带上伤,得不偿失。

思来想去,居然刑部是最可靠的了。

虽然秦大将军不靠谱了点,但不靠谱也有不靠谱的好处。

最起码,自他在刑部上任以来,一直都是凭着证据来断案的,至今没有听说在他手底下有屈打成招的。

柳方石素来不是个骨头硬的。

于公公丝毫不理会其余人。特别是柳方石和那些打手,更是连个眼神也欠奉。

他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向秦疏影,对他躬身一礼,恭敬说道:“陛下听闻秦将军特意调了刑部差役处理事务,知晓您对此事极为看重,生怕您来迟了误了时辰,又或者是只身一人不好处置,特意让这几位大人也过来相助。至于咱家……不过是引个路罢了。”

他口中的“几位大人”,自然指的是那些禁卫军。

这说法乍听之下无甚特别。若是寻常人,恐怕只当是皇上听闻好友有棘手之事需要处理,特意派了人来相帮。

若说这样太大动干戈,也不过是因为陛下和秦大将军关系极好。帮他调遣几个人,亦是顺手相帮。

但秦疏影和霍云霭一同长大,又比霍云霭年长几岁,自然知晓霍云霭的秉性。

少年帝王本就不是多话的性子。而清雾和霍云霭的关系,更是仅有心腹既然心知肚明。

若真的单单是为了清雾而来,霍云霭九成九会让于公公一句话都不解释。毕竟两人之间的牵连若是被旁人知晓了,只会给清雾惹上更多麻烦。

既是带了这么一大串话,就必然还有其他的目的。

秦疏影微一挑眉,暗暗斟酌了下,觉得那几句话有两层意思。

其一,霍云霭生怕柳府出事的时候,秦疏影未能及时赶到,故而派了禁卫军来。为的就是护好柳家人。

其二,即便他带了刑部的人赶到了,若是事情无法对付,那么禁卫军也能助他一臂之力。

头先那个理由,秦疏影能够理解。那第二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疏影快速思量着。往旁边一瞥,瞧见了柳方石,忽地就想起了今日见到霍云霭时候,少年帝王对他说的一句话。

——多留意一下柳方石。

霍云霭让秦疏影调查的案子,已经持续了很久,都没有突破性的进展。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了柳方石这条线索,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这一次,莫不是想让他正大光明地捉了这人去,在刑部里好好审讯一番、然后从中寻出些蛛丝马迹?毕竟柳方石这次犯了错,即便把他押进牢里,也是因了他当众寻事的错处,无人会怀疑到旁的事情上来。

可是柳方石并非官员,他的案子应该归京兆府管。即便刑部插手,也得将人送到京兆府审讯。不过,如果柳方石求他插手一管,他“盛情难却”之下,不得不把人带进刑部大牢了,京兆府再来问他要人,他自然是怎么都不会交出去了……

秦疏影心中豁然开朗——左右世人都知晓,他秦大将军做事素来张扬。那么偶尔凭着心意做点出格的事情,不为过罢?

他挑眉一笑,扬声说道:“柳方石故意挑衅当朝官员,其用心之险恶,实在难以言表。必然要关押起来好好审讯。”再朝于公公笑笑,“既是陛下的人来了,这里想必也没我们甚么事了。就让禁卫军将他带回去罢。”

大理寺郭大人皱了眉,道:“此事或许应当京兆府……”

他话说到一半,正对上秦疏影凉凉的一眼。顿时喉头一哽,后面的话就咽了回去。

秦疏影朝郑天宁扬了扬下巴。

郑天宁会意,扯了扯唇角,扭头朝郭大人说道:“听说,大理寺最近新到的刑具都还闲着?再不使使,怕是要钝了罢。”

大理寺衙吏面面相觑。

一个白身犯了错,而且还不是甚么大案要案,能和大理寺的刑具扯上甚么关系?

郭大人已经有些明白过来,此时捋须的手连个停顿都没有,当即笑容和煦地道:“是这样没错。想必是时候寻人磨一磨了。”

郑天宁就朝于公公拱了拱手,道:“还请公公给陛下带个话。这事儿若是惊动了陛下,实在是不应当。不如就让大理寺去处理罢。”

于公公低眉敛目,朝侧后方看了一眼。

禁卫军中一位头领上前笑道:“我们既是已经来了,又何须劳烦大理寺的诸位大人?兄弟们已经闲了好久了,好不容易得了陛下的命令来处理政事,可是得好好管上一管。”

这边禁卫军和大理寺“争着”要人,那边“香饽饽”柳方石和打手们却齐齐地冷汗直冒。

他们这一次铁定逃不过,肯定要被抓到监牢了。

若是被禁卫军抓走,或许会十分有幸地被皇上亲自审问。

……那可是皇上啊!

听说,是个脾气极其不好、为人十分冷漠的少年。

真对上他,还能讨得了好去?

若是被大理寺抓走,必然要遭受各种刑罚。

……会断手还是断脚?

不过是女儿被抓走、然后过来嚷嚷几句罢了。如果因此而带上伤,得不偿失。

思来想去,居然刑部是最可靠的了。

虽然秦大将军不靠谱了点,但不靠谱也有不靠谱的好处。

最起码,自他在刑部上任以来,一直都是凭着证据来断案的,至今没有听说在他手底下有屈打成招的。

柳方石素来不是个骨头硬的。

如今看到情势到了这个地步,他主意已定,噗通一声跪在了秦疏影的脚边,抱住玄衣将军的大腿哀哀哭泣。

“将军!将军青天大老爷,求您发发慈悲,亲自审理此案,还小的一个公道罢!”

年纪一把的人了,又是那副被掏空了身子的萎靡之相,这样装腔作势地哭着,着实让人心里反感至极。

但秦疏影要的就是他这种主动来求的效果。

玄衣将军先是不肯理他,转身就走。无奈柳方石这个时候却突然奋起,下了死力气拉住他的腿。秦疏影居然没能挪动半分。

那些打手也哗啦啦地跪了下来,哭得涕泪交流。

如此僵持了半晌后,秦疏影眼神黯了黯,叹口气道:“既然你那么诚心求我,那我只好尽我所能罢!”

说着将柳方石扶了起来。

郑天宁在旁边好整以暇地抱胸看着。

秦疏影朝他笑笑,这便大手一挥,让刑部衙役押了柳方石和一众打手离去了。

郑天宁见事情已经解决,便亲自送郭大人和大理寺诸位回去。

于公公却没立刻离开。

他与禁卫军的头领低语了几句后,四顾看看。待到没人注意自己时,这便迈了步子朝着街边的一个小巷子行去。

巷子里只有一人。她鬓发一丝不苟,衣着很是体面,正是窦妈妈。

窦妈妈先前看到府门前的杂乱情形,便没有立刻出去,而是走到了这个巷子里稍微避一避。却没想到被于公公瞧见了,还特意在这个时候寻了过来。

窦妈妈知晓他必然是有话要讲。看看周围没有旁人,就笑着迎了上去。

时间紧迫。两人简短寒暄几句后,于公公直截了当地压低声音说道:“主子说了,若是能够见到你,有几句话要吩咐你。”

一听是霍云霭吩咐的事情,窦妈妈不敢大意,立刻神色认真地仔细去听。

“主子不放心姑娘,让嬷嬷多看顾着些、多留意着些。若是有甚心怀不轨之人蓄意靠近姑娘,嬷嬷务必要想了法子去阻止。特别是那些年岁相仿的、住得近的,更是要仔细提防。”

将话传到后,于公公也没了旁的事情,忙急匆匆地离去了。

留下窦妈妈一个人在巷子里苦思冥想。

……年岁相仿、住得近的?

她不由自主就往吴家方向看了眼。

转念一想“心怀不轨”,又觉得和吴家公子完全不搭边。

于是左思右想,她都没能领会到主子到底说的是谁。只能将陛下的话好生记在心里,想着日后好生遵循便可了。

何氏在府里一直仔细留意着外面的情形,派人硬生生把儿女尽皆拘了起来不准出去。直到听见外头的人都撤了,方才松了口气,准了柳岸风他们随意行走。

柳方毅赶回来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了。

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弄清之后,忍不住气道:“愚蠢!他往年平日里行事没有章法,就也罢了。如今几年不见,竟是敢这样嚣张!”他压着怒气,去寻了郑天宁好生道谢。毕竟郑先生为了柳家事,欠了大理寺人很大一个人情。

柳方石做事太不靠谱,柳方毅虽早已分家和他没了牵扯,到底气不过。一直到晚膳过后,还没消气。索性自己跑到院子里练剑去了。

虽说这事儿对柳府影响颇大,却也不能因了这个而耽误正事。

待到柳方毅去了院子里后,何氏就让人将清雾叫了来,又问她明日里有何安排。

清雾看母亲问得郑重,就也仔细思量了下,说道:“虽说最近有些东西要购置,但不急于一时。明日里抛去这些可有可无的琐碎事,便没甚打算了。”

看着女孩儿郑重其事的模样,何氏笑了。拉了她在身边坐下,说道:“囡囡不必如此紧张。你可还记得吴夫人给我信中提到过的夏家?”因着家中只清雾一个女孩儿,且很是乖巧懂事,何氏有些事情便会与她商量着来。

夏家?

说起这个,清雾倒是真的颇有印象。

这些年,母亲一直在为哥哥们的婚事操心。

特别是大哥柳岸芷。

当初没去西北前,何氏已经在想着给他寻一门合适的亲事。因这六年在西北,何氏又不愿让儿子娶了那边的姑娘,省得人家女儿往后跟着柳家来了京城,要和亲人分别千里。

于是,大哥的婚事一直耽搁到了如今。

这个夏家,吴夫人提到的时候,特意强调了这一家的女儿们。虽然何氏没有对着清雾明说,但当时何氏的口气,显然就是准备回来相看一番的。多走动走动后,若是合适,许是就这样定下来了。

思及此,清雾不禁有些雀跃,问道:“母亲可是打算见一见她们?”

何氏看到清雾这兴奋的样子,不禁笑了,点点头道:“夏夫人邀请了吴夫人明日去府上做客,吴夫人请我同去。你若是无事,便一起过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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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吴、柳两家挨得近,但吴夫人之前一直未曾见到过清雾。

当年清雾刚刚来到柳家的时候,身子很弱。偶尔哥哥们去吴家顽,也并未带了她一同过去。待到后来她身子好些了,却恰好遇到了过年。

彼时清雾一身素白之色,无论去到哪里,皆是不太妥当。故而新年期间,她都一直避着旁人。不管是柳家人去吴家做客,亦或者吴家人来柳府拜访,她都未曾露过面。

吴夫人早就听儿子说起过,吴家的妹妹十分可爱漂亮,只是性子有些羞赧。但京城高门中的女儿,除非底子太差天生相貌不佳的,一般来说稍作打扮,都能看得过眼。

故而吴夫人并未太将儿子的话放在心上。

只当那是个被柳家人好心收养的女孩子,因了和同样生性腼腆的吴林西颇为投缘,故而儿子会对她褒奖甚多罢了。

如今当面见到,吴夫人方才晓得,吴林西那时常冒出的几句夸赞,这女孩儿着实当得起。相貌是万里挑一,再也没见过比她更娇美可人的。性情也很好。柔柔顺顺,不经意间流露出惹人怜爱的俏丽。

两家人的马车在夏府一同停下后,才初初相见。不过是一同走了一小段路的短暂时候,吴夫人已经对这个女孩儿是越看越喜欢了。

——行止有度,对待长辈很是恭敬。说话柔声细气的,多打趣两句,都会羞红了脸。显然是家里娇养着长大的。难能可贵的是,性子纯真,双眼澄澈,毫无矫揉造作之态。

想当年儿子将心爱的绿梅送了她,这几年时不时地还提起这位柳姑娘。昨儿回去后,那傻小子又兴奋地嚷嚷要再给柳妹妹多移几株花草过去。吴夫人心下一动,笑道:“柳姑娘相貌品性都是一等一的好,也不知将来哪一家有这个福气了。”

清雾只当吴夫人是在随口夸赞她,羞赧地微微低下头。

何氏却是听出了点不一样的味道来,忙望向吴夫人。看她轻轻颔首,才晓得自己没有想错。正想着吴夫人的意思是哪一个时,却见对方悄悄比了个“二”的数字。

赫然就是嫡次子吴林西了。

何氏握紧了手里帕子,心中暗暗思量。

吴大人几年前已经是正五品郎中。听说,这一次很有望再往上升一升。吴林西又是个性子和顺好相处的,且十分勤奋努力前途颇佳。至于吴夫人,何氏和她相交多年,深知她秉性和善不喜为难人。

怎么说,吴家都是一个极其不错的选择。

这样想着,何氏不由得朝身边的女孩儿看了眼。

之前她只顾着为了儿子们的亲事发愁,并未想过清雾的事情。只当女儿还小,往后再说。谁料如今自家的娇娇女居然已经能让别家的主母给瞧上了。

何氏轻舒口气,与吴夫人说道:“谁知道哪一家?她这样娇气的性子,不给旁人家添乱就是好的了。”

这就是在说,还没给清雾相看过了。

吴夫人心中暗喜,面上的笑意愈发深了些,“娇点好。我就喜欢这样的,乖巧得很。再说了,都是自家孩子,谁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

有她这保证的话语在,何氏对吴家的满意又多了几分。

如今并非说起这个的时候。两人简短几句,心中有数之后,便将话题岔了开来。

今日做客的夏府,主人是翰林院的一位编修。虽然他品阶不高,但为人极其正派,家中子女教养得也很不错。之前吴夫人来夏府的时候,见过夏家的几个女儿。因着听说何氏为了孩子们的事情发愁,就想到了从中撮合撮合。

依着吴夫人的意思,既然这次只是打个招呼稍微见一见那个女孩儿便好,免得夏家人有所察觉。不然的话,若是相不中事情不成,便不美了。

她今早就向夏府递了帖子,大致说了下今日有位友人带了女儿同去稍坐片刻。见了面便将何氏介绍给了夏夫人,又说道:“雾姐儿一心想要学好女红,之前听我说咱们夏府的大姑娘女红极好,便想来请教请教。”

这个借口是何氏和吴夫人早已商议好了的。之前也已经和清雾说过。

此时清雾便上前,先是向夏夫人行了个礼,又道:“麻烦伯母、姐姐了。”

女孩儿娇娇俏俏的,又带着羞涩,好似是因为自己技艺不精而赧然。

夏夫人赶紧说道:“不妨事不妨事。静姐儿和她堂妹两人正在院子里头玩耍,我唤人叫她们过来。”语毕,将人请进屋里,命人奉上茶水。

不多时,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相携着走了过来。

左边那个年龄稍长的,眉目柔和,穿一身湖蓝色衣裳。右边那个年龄稍小些的,着嫩黄色衣衫,双眼灵动,笑容甜美。

她们进到屋里来后,夏夫人就招呼着二人来见过何氏和吴夫人。待到少女们行完礼,就将清雾的来意与她们说了。

年纪较长的夏如静笑着点了头,问清雾道:“妹妹有何不解之处?”

清雾先前已经想好了说辞,便道:“我绣牡丹的时候,那花瓣总显得有些呆板。不知道该如何避免才好?”

夏如静想了会儿,伸出纤纤玉指,在自己掌心描绘,给清雾解释:“你看,这般下针,会好上许多。”

她正细细描画着,一旁名唤夏如思的黄衫女孩儿晃了晃夏如静的手臂,嗔道:“堂姐,你只这般说,哪里能让人听得明白?不如让人拿个绷子过来,你给妹妹当场详解,岂不更妙?”

夏夫人虽在和两位客人说话,却也时刻留意着女孩儿这边。听闻夏如思的提议,连声道好,命人将绷子针线取了来。

虽说吴、柳两家挨得近,但吴夫人之前一直未曾见到过清雾。

当年清雾刚刚来到柳家的时候,身子很弱。偶尔哥哥们去吴家顽,也并未带了她一同过去。待到后来她身子好些了,却恰好遇到了过年。

彼时清雾一身素白之色,无论去到哪里,皆是不太妥当。故而新年期间,她都一直避着旁人。不管是柳家人去吴家做客,亦或者吴家人来柳府拜访,她都未曾露过面。

吴夫人早就听儿子说起过,吴家的妹妹十分可爱漂亮,只是性子有些羞赧。但京城高门中的女儿,除非底子太差天生相貌不佳的,一般来说稍作打扮,都能看得过眼。

故而吴夫人并未太将儿子的话放在心上。

只当那是个被柳家人好心收养的女孩子,因了和同样生性腼腆的吴林西颇为投缘,故而儿子会对她褒奖甚多罢了。

如今当面见到,吴夫人方才晓得,吴林西那时常冒出的几句夸赞,这女孩儿着实当得起。相貌是万里挑一,再也没见过比她更娇美可人的。性情也很好。柔柔顺顺,不经意间流露出惹人怜爱的俏丽。

两家人的马车在夏府一同停下后,才初初相见。不过是一同走了一小段路的短暂时候,吴夫人已经对这个女孩儿是越看越喜欢了。

——行止有度,对待长辈很是恭敬。说话柔声细气的,多打趣两句,都会羞红了脸。显然是家里娇养着长大的。难能可贵的是,性子纯真,双眼澄澈,毫无矫揉造作之态。

想当年儿子将心爱的绿梅送了她,这几年时不时地还提起这位柳姑娘。昨儿回去后,那傻小子又兴奋地嚷嚷要再给柳妹妹多移几株花草过去。吴夫人心下一动,笑道:“柳姑娘相貌品性都是一等一的好,也不知将来哪一家有这个福气了。”

清雾只当吴夫人是在随口夸赞她,羞赧地微微低下头。

何氏却是听出了点不一样的味道来,忙望向吴夫人。看她轻轻颔首,才晓得自己没有想错。正想着吴夫人的意思是哪一个时,却见对方悄悄比了个“二”的数字。

赫然就是嫡次子吴林西了。

何氏握紧了手里帕子,心中暗暗思量。

吴大人几年前已经是正五品郎中。听说,这一次很有望再往上升一升。吴林西又是个性子和顺好相处的,且十分勤奋努力前途颇佳。至于吴夫人,何氏和她相交多年,深知她秉性和善不喜为难人。

怎么说,吴家都是一个极其不错的选择。

这样想着,何氏不由得朝身边的女孩儿看了眼。

之前她只顾着为了儿子们的亲事发愁,并未想过清雾的事情。只当女儿还小,往后再说。谁料如今自家的娇娇女居然已经能让别家的主母给瞧上了。

何氏轻舒口气,与吴夫人说道:“谁知道哪一家?她这样娇气的性子,不给旁人家添乱就是好的了。”

这就是在说,还没给清雾相看过了。

吴夫人心中暗喜,面上的笑意愈发深了些,“娇点好。我就喜欢这样的,乖巧得很。再说了,都是自家孩子,谁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

有她这保证的话语在,何氏对吴家的满意又多了几分。

如今并非说起这个的时候。两人简短几句,心中有数之后,便将话题岔了开来。

今日做客的夏府,主人是翰林院的一位编修。虽然他品阶不高,但为人极其正派,家中子女教养得也很不错。之前吴夫人来夏府的时候,见过夏家的几个女儿。因着听说何氏为了孩子们的事情发愁,就想到了从中撮合撮合。

依着吴夫人的意思,既然这次只是打个招呼稍微见一见那个女孩儿便好,免得夏家人有所察觉。不然的话,若是相不中事情不成,便不美了。

她今早就向夏府递了帖子,大致说了下今日有位友人带了女儿同去稍坐片刻。见了面便将何氏介绍给了夏夫人,又说道:“雾姐儿一心想要学好女红,之前听我说咱们夏府的大姑娘女红极好,便想来请教请教。”

这个借口是何氏和吴夫人早已商议好了的。之前也已经和清雾说过。

此时清雾便上前,先是向夏夫人行了个礼,又道:“麻烦伯母、姐姐了。”

女孩儿娇娇俏俏的,又带着羞涩,好似是因为自己技艺不精而赧然。

夏夫人赶紧说道:“不妨事不妨事。静姐儿和她堂妹两人正在院子里头玩耍,我唤人叫她们过来。”语毕,将人请进屋里,命人奉上茶水。

不多时,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相携着走了过来。

左边那个年龄稍长的,眉目柔和,穿一身湖蓝色衣裳。右边那个年龄稍小些的,着嫩黄色衣衫,双眼灵动,笑容甜美。

她们进到屋里来后,夏夫人就招呼着二人来见过何氏和吴夫人。待到少女们行完礼,就将清雾的来意与她们说了。

年纪较长的夏如静笑着点了头,问清雾道:“妹妹有何不解之处?”

清雾先前已经想好了说辞,便道:“我绣牡丹的时候,那花瓣总显得有些呆板。不知道该如何避免才好?”

夏如静想了会儿,伸出纤纤玉指,在自己掌心描绘,给清雾解释:“你看,这般下针,会好上许多。”

她正细细描画着,一旁名唤夏如思的黄衫女孩儿晃了晃夏如静的手臂,嗔道:“堂姐,你只这般说,哪里能让人听得明白?不如让人拿个绷子过来,你给妹妹当场详解,岂不更妙?”

夏夫人虽在和两位客人说话,却也时刻留意着女孩儿这边。听闻夏如思的提议,连声道好,命人将绷子针线取了来。

虽说吴、柳两家挨得近,但吴夫人之前一直未曾见到过清雾。

当年清雾刚刚来到柳家的时候,身子很弱。偶尔哥哥们去吴家顽,也并未带了她一同过去。待到后来她身子好些了,却恰好遇到了过年。

彼时清雾一身素白之色,无论去到哪里,皆是不太妥当。故而新年期间,她都一直避着旁人。不管是柳家人去吴家做客,亦或者吴家人来柳府拜访,她都未曾露过面。

吴夫人早就听儿子说起过,吴家的妹妹十分可爱漂亮,只是性子有些羞赧。但京城高门中的女儿,除非底子太差天生相貌不佳的,一般来说稍作打扮,都能看得过眼。

故而吴夫人并未太将儿子的话放在心上。

只当那是个被柳家人好心收养的女孩子,因了和同样生性腼腆的吴林西颇为投缘,故而儿子会对她褒奖甚多罢了。

如今当面见到,吴夫人方才晓得,吴林西那时常冒出的几句夸赞,这女孩儿着实当得起。相貌是万里挑一,再也没见过比她更娇美可人的。性情也很好。柔柔顺顺,不经意间流露出惹人怜爱的俏丽。

两家人的马车在夏府一同停下后,才初初相见。不过是一同走了一小段路的短暂时候,吴夫人已经对这个女孩儿是越看越喜欢了。

——行止有度,对待长辈很是恭敬。说话柔声细气的,多打趣两句,都会羞红了脸。显然是家里娇养着长大的。难能可贵的是,性子纯真,双眼澄澈,毫无矫揉造作之态。

想当年儿子将心爱的绿梅送了她,这几年时不时地还提起这位柳姑娘。昨儿回去后,那傻小子又兴奋地嚷嚷要再给柳妹妹多移几株花草过去。吴夫人心下一动,笑道:“柳姑娘相貌品性都是一等一的好,也不知将来哪一家有这个福气了。”

清雾只当吴夫人是在随口夸赞她,羞赧地微微低下头。

何氏却是听出了点不一样的味道来,忙望向吴夫人。看她轻轻颔首,才晓得自己没有想错。正想着吴夫人的意思是哪一个时,却见对方悄悄比了个“二”的数字。

赫然就是嫡次子吴林西了。

何氏握紧了手里帕子,心中暗暗思量。

吴大人几年前已经是正五品郎中。听说,这一次很有望再往上升一升。吴林西又是个性子和顺好相处的,且十分勤奋努力前途颇佳。至于吴夫人,何氏和她相交多年,深知她秉性和善不喜为难人。

怎么说,吴家都是一个极其不错的选择。

这样想着,何氏不由得朝身边的女孩儿看了眼。

之前她只顾着为了儿子们的亲事发愁,并未想过清雾的事情。只当女儿还小,往后再说。谁料如今自家的娇娇女居然已经能让别家的主母给瞧上了。

何氏轻舒口气,与吴夫人说道:“谁知道哪一家?她这样娇气的性子,不给旁人家添乱就是好的了。”

这就是在说,还没给清雾相看过了。

吴夫人心中暗喜,面上的笑意愈发深了些,“娇点好。我就喜欢这样的,乖巧得很。再说了,都是自家孩子,谁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

有她这保证的话语在,何氏对吴家的满意又多了几分。

如今并非说起这个的时候。两人简短几句,心中有数之后,便将话题岔了开来。

今日做客的夏府,主人是翰林院的一位编修。虽然他品阶不高,但为人极其正派,家中子女教养得也很不错。之前吴夫人来夏府的时候,见过夏家的几个女儿。因着听说何氏为了孩子们的事情发愁,就想到了从中撮合撮合。

依着吴夫人的意思,既然这次只是打个招呼稍微见一见那个女孩儿便好,免得夏家人有所察觉。不然的话,若是相不中事情不成,便不美了。

她今早就向夏府递了帖子,大致说了下今日有位友人带了女儿同去稍坐片刻。见了面便将何氏介绍给了夏夫人,又说道:“雾姐儿一心想要学好女红,之前听我说咱们夏府的大姑娘女红极好,便想来请教请教。”

这个借口是何氏和吴夫人早已商议好了的。之前也已经和清雾说过。

此时清雾便上前,先是向夏夫人行了个礼,又道:“麻烦伯母、姐姐了。”

女孩儿娇娇俏俏的,又带着羞涩,好似是因为自己技艺不精而赧然。

夏夫人赶紧说道:“不妨事不妨事。静姐儿和她堂妹两人正在院子里头玩耍,我唤人叫她们过来。”语毕,将人请进屋里,命人奉上茶水。

不多时,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相携着走了过来。

左边那个年龄稍长的,眉目柔和,穿一身湖蓝色衣裳。右边那个年龄稍小些的,着嫩黄色衣衫,双眼灵动,笑容甜美。

她们进到屋里来后,夏夫人就招呼着二人来见过何氏和吴夫人。待到少女们行完礼,就将清雾的来意与她们说了。

年纪较长的夏如静笑着点了头,问清雾道:“妹妹有何不解之处?”

清雾先前已经想好了说辞,便道:“我绣牡丹的时候,那花瓣总显得有些呆板。不知道该如何避免才好?”

夏如静想了会儿,伸出纤纤玉指,在自己掌心描绘,给清雾解释:“你看,这般下针,会好上许多。”

她正细细描画着,一旁名唤夏如思的黄衫女孩儿晃了晃夏如静的手臂,嗔道:“堂姐,你只这般说,哪里能让人听得明白?不如让人拿个绷子过来,你给妹妹当场详解,岂不更妙?”

夏夫人虽在和两位客人说话,却也时刻留意着女孩儿这边。听闻夏如思的提议,连声道好,命人将绷子针线取了来。

夏如静性子沉静,并不多言语。行针的时候,偶尔讲解一二。

倒是夏如思,见清雾一脸茫然,便在夏如静说话的空闲时候插上几句,为清雾细细详解。

请教过后,清雾将之前备好的小礼物,一盒八宝斋的点心送给了夏如静,便和何氏告辞离去。

回去的路上,何氏初时一直保持着沉默。清雾便在旁边静静地坐着。直到何氏轻舒口气,发出一声叹息,清雾方才挪了过去,挨着母亲坐好。

何氏秀美的眉端轻轻拧着,说道:“雾儿觉得那位夏姑娘,如何?”

她本以为清雾会直接说出“好”或者“不好”这样的话来。谁料清雾却是问道:“母亲指的是哪一个夏姑娘?”

何氏顿了顿,“你的意思是……”

“静姐姐很好。又沉静又温柔,我很喜欢。可如果母亲问的是我们去的缘由,我倒觉得思姐姐更合适。”

何氏本也是为了儿子的终身大事走了这么一趟。如今听闻清雾这般说,倒有些搞不懂了。

既然夏如静很不错,为何夏如思更好?

于是她便问起清雾这话的来由。

清雾便想起了自家大哥。

柳岸芷很有兄长风范,平日里一举一动皆是规规矩矩,为弟弟妹妹做足了榜样。性子十分沉稳。

可就是有的时候,太过沉稳了,看上去简直不像是十九左右的人。

清雾不知自己这话说出来合适不合适,故而努力将声音压低,凑到何氏耳边,喃喃说道:“大哥已经够闷的了。若是静姐姐和他一道,两个人凑一起,岂不是半天都没个人说话了?”

何氏一怔,搂住清雾笑了起来。许久方才缓过劲儿来,掩口说道:“正是这个理。我之前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想了很久却说不上来。如今听你一言,方才明白。”

心中注意已定,何氏暗暗思量着,回去后向人打听打听那位夏如思姑娘家里的具体境况。若各方面都合适,再作细细考虑。

事不宜迟。到了家中后,何氏便去着手安排此事。而清雾,则被丹青伺候着回自个儿的院子。

只是还没回到院子,窦妈妈便迎了过来。将丹青打发回院子,这才笑着与清雾说道:“今日天气尚好,姑娘既是穿戴齐整了,不如出去走走?也好购置些适用之物。”

昨日柳方石刚带了人来闹过。晚上的时候,窦妈妈特意叮嘱了清雾,近日无事之时莫要出去闲逛。免得被有心人碰到,徒惹麻烦。

谁知不过一个夜晚加一个早晨过去,就改了说辞了?

清雾心下狐疑。但见周围来来往往的都是府中仆从,便面上不显,只笑着道了声“好”。

直到出了旁人的视线范围,她才低声问起窦妈妈这般做的缘由。

窦妈妈四顾看看,确定无人在旁,便半掩着口在清雾耳边说道:“主子来了,就在隔壁街的转角处,已经等姑娘很久了。”

清雾没料到居然是霍云霭要见她,忙跟了窦妈妈一起,匆匆赶了过去。

她想着,霍云霭应当还是坐了上次那黑漆马车过来。毕竟这种车子比较常见,不显眼。行人在路上瞧见后,甚至不会多看一眼。

谁知到了后才发现,倒是真有黑漆马车停在约好之处。不过,不是她想象中的一辆,而是两辆。一模一样的外观,倒是让清雾有些犹豫,停步不前,不知该往哪一个旁边走了。

正立在中间踌躇着,就见霍云霭从前头那一辆上走了下来。

清雾扬起了微笑,正想和他打招呼细问两句,他却脚步不停地行至她的身边。顺手一捞握住她的手,拉了她往后面那一辆行去。而后在清雾疑惑的目光中撩起这车的车帘,淡笑着示意她往里去看。

清雾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他这是何意,就顺势往里瞧了瞧。看清里面的情形后,她先是怔了下,继而面容微变,露出愕然之色。

“这、这是……”

她回过身来,惊诧地望向霍云霭。

“听说,你喜欢绿梅?”

霍云霭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唇角微微勾起了个清淡的弧度,“如今这一整车的绿梅,品种各异树龄各异。想必能从中寻出你所中意的,足够种满你那个小院了。”

看到女孩儿错愕的眼神,年轻的帝王笑意更深,“既是如此,这些便全部送你。”

他抬指抚向女孩儿的眉心,指尖用极轻极柔的力度,慢慢描画着她的眉。

“至于闲杂之人拿给你的……不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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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如静性子沉静,并不多言语。行针的时候,偶尔讲解一二。

倒是夏如思,见清雾一脸茫然,便在夏如静说话的空闲时候插上几句,为清雾细细详解。

请教过后,清雾将之前备好的小礼物,一盒八宝斋的点心送给了夏如静,便和何氏告辞离去。

回去的路上,何氏初时一直保持着沉默。清雾便在旁边静静地坐着。直到何氏轻舒口气,发出一声叹息,清雾方才挪了过去,挨着母亲坐好。

何氏秀美的眉端轻轻拧着,说道:“雾儿觉得那位夏姑娘,如何?”

她本以为清雾会直接说出“好”或者“不好”这样的话来。谁料清雾却是问道:“母亲指的是哪一个夏姑娘?”

何氏顿了顿,“你的意思是……”

“静姐姐很好。又沉静又温柔,我很喜欢。可如果母亲问的是我们去的缘由,我倒觉得思姐姐更合适。”

何氏本也是为了儿子的终身大事走了这么一趟。如今听闻清雾这般说,倒有些搞不懂了。

既然夏如静很不错,为何夏如思更好?

于是她便问起清雾这话的来由。

清雾便想起了自家大哥。

柳岸芷很有兄长风范,平日里一举一动皆是规规矩矩,为弟弟妹妹做足了榜样。性子十分沉稳。

可就是有的时候,太过沉稳了,看上去简直不像是十九左右的人。

清雾不知自己这话说出来合适不合适,故而努力将声音压低,凑到何氏耳边,喃喃说道:“大哥已经够闷的了。若是静姐姐和他一道,两个人凑一起,岂不是半天都没个人说话了?”

何氏一怔,搂住清雾笑了起来。许久方才缓过劲儿来,掩口说道:“正是这个理。我之前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想了很久却说不上来。如今听你一言,方才明白。”

心中注意已定,何氏暗暗思量着,回去后向人打听打听那位夏如思姑娘家里的具体境况。若各方面都合适,再作细细考虑。

事不宜迟。到了家中后,何氏便去着手安排此事。而清雾,则被丹青伺候着回自个儿的院子。

只是还没回到院子,窦妈妈便迎了过来。将丹青打发回院子,这才笑着与清雾说道:“今日天气尚好,姑娘既是穿戴齐整了,不如出去走走?也好购置些适用之物。”

昨日柳方石刚带了人来闹过。晚上的时候,窦妈妈特意叮嘱了清雾,近日无事之时莫要出去闲逛。免得被有心人碰到,徒惹麻烦。

谁知不过一个夜晚加一个早晨过去,就改了说辞了?

清雾心下狐疑。但见周围来来往往的都是府中仆从,便面上不显,只笑着道了声“好”。

直到出了旁人的视线范围,她才低声问起窦妈妈这般做的缘由。

窦妈妈四顾看看,确定无人在旁,便半掩着口在清雾耳边说道:“主子来了,就在隔壁街的转角处,已经等姑娘很久了。”

清雾没料到居然是霍云霭要见她,忙跟了窦妈妈一起,匆匆赶了过去。

她想着,霍云霭应当还是坐了上次那黑漆马车过来。毕竟这种车子比较常见,不显眼。行人在路上瞧见后,甚至不会多看一眼。

谁知到了后才发现,倒是真有黑漆马车停在约好之处。不过,不是她想象中的一辆,而是两辆。一模一样的外观,倒是让清雾有些犹豫,停步不前,不知该往哪一个旁边走了。

正立在中间踌躇着,就见霍云霭从前头那一辆上走了下来。

清雾扬起了微笑,正想和他打招呼细问两句,他却脚步不停地行至她的身边。顺手一捞握住她的手,拉了她往后面那一辆行去。而后在清雾疑惑的目光中撩起这车的车帘,淡笑着示意她往里去看。

清雾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他这是何意,就顺势往里瞧了瞧。看清里面的情形后,她先是怔了下,继而面容微变,露出愕然之色。

“这、这是……”

她回过身来,惊诧地望向霍云霭。

“听说,你喜欢绿梅?”

霍云霭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唇角微微勾起了个清淡的弧度,“如今这一整车的绿梅,品种各异树龄各异。想必能从中寻出你所中意的,足够种满你那个小院了。”

看到女孩儿错愕的眼神,年轻的帝王笑意更深,“既是如此,这些便全部送你。”

他抬指抚向女孩儿的眉心,指尖用极轻极柔的力度,慢慢描画着她的眉。

“至于闲杂之人拿给你的……不要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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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云霭这车绿梅送得爽快,可收下满车东西的清雾却是犯了愁。

如若不赶紧将这些珍贵的绿梅栽种上,必然对植株有损。但这样光明正大地把这一车带回去,若是家人问起它们的来历,她该如何回应才好?

当年遇到此类事情,都是秦疏影默不吭声地当了挡箭牌。

如今她年岁稍大了,和秦疏影不可能随意相见,自然无法立刻和他说起此事。既然如此,便不能说这些是秦疏影送她的。不然的话,秦疏影随口一句否认就会露馅。

左思右想,无奈之下,清雾只能寻了郑天宁来商议。

郑天宁没料到霍云霭会有此番举动。

在他的印象里,少年天子性子清冷沉静,绝非冲动之辈。但听清雾这番描述,霍云霭很像是突然兴起弄了这些过来。

这可是有些奇了。

郑天宁默不作声沉吟了许久,道:“你且说说看,他为何会弄了这一车东西送你。”

“我怎知晓?他只说让我收下这一车后,再不许去收旁人的。”清雾无奈地叹息了声,忽地想起一事,说道:“我回来后曾遇到过吴林西。他答应送我几株绿梅,不知有无关联。”

郑天宁面无表情地朝着皇宫方向看了眼,而后垂眸,懒懒地扯了扯唇角。

半晌后,他喃喃低语道:“竟是这样么……”

不待清雾细问,他忽地扬眉一笑,道:“幸好你是来寻了我。不然的话,若你说秦疏影送你这个,倒是会引了人怀疑。”

“先生这话是何意?”

“镇国大将军喜好栀子花。因了她的这个喜好,无论是宫里亦或是镇国大将军府,先帝都命人栽了大片栀子。秦疏影性子随意,对花草一向无甚研究。只因感念镇国大将军的养育之恩,对栀子留意稍微多一些。若说他送你绿梅,还不如说他送你刀剑更可信些。”

清雾闻言,轻轻颔首。转念一想,明白过来郑天宁这便是已经答应了帮她遮掩过去,忙笑着与他道谢。

娇娇柔柔的女孩儿,本就生得眉眼娇俏精致,这般欢快地笑起来,容颜更是动人。

郑天宁叹息着摇了摇头,“道谢就罢了。只希望往后你想到为师的时候,多些好事,少一点这种需要替你善后的麻烦,为师便感激不尽了。”又朝清雾摆摆手,示意她若是无事便赶紧离去。

两人在西北之时朝夕相对,对彼此的性情品行都十分了解。清雾晓得自家先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说得再凶,有需要他帮忙的时候必然是义不容辞。就再次笑眯眯地谢过了他,心情轻松地离去了。

这一车绿梅着实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旁人不知晓,但是和吴林西相熟的三兄弟却是知道,这一车绿梅有多么难以培育、多么珍贵。

特别是二哥柳岸汀。

当年问好友吴林西讨要两株而不得。如今乍一见到这么多棵,饶是他素来温和有礼,眼睁睁看着这一盆盆娇嫩无比的植株,且很多还是叫不上名称来的珍惜品种,也是难掩震惊之色。

他全身紧绷不错眼地看着它们,半晌后,又愣愣地去看清雾。

瞧着二哥目瞪口呆的模样,清雾突然意识到,霍云霭送她的这一车东西,许是比她自己意识到的还要珍贵很多。

柳岸风倒是直接得多。

高壮的少年绕着植株走了两圈,啧啧叹道:“吴家的我看过。没你这些好。不过,说起来,移植这些东西需要专人才行罢?要不要哥哥帮你去找吴林西过来帮忙?”

他呲了呲牙,露出洁白齐整的牙齿——当年被文武两兄弟揍掉的是乳牙,后来恒齿长出,已然无碍。

柳岸风这话说到了清雾的心坎上。

她也知道,绿梅不比寻常梅花,更为珍惜,也更为娇气。

如今还未到移栽梅树的最好月份。这些已然是提前了日子取下的,若是栽种的时候再不当心些,恐怕没多久就会枯萎败落。

可是吴林西前面才兴高采烈地说要送过来些他自己培植的绿梅,而且清雾也已经欣喜地答应了下来。

如今这些话还犹在耳畔,自己就突然弄了这么一车过来让他帮忙栽种……

此时此刻,清雾怎么也不好意思向吴林西开那个口。

柳岸风看出了她的羞窘,笑道:“你怕甚么?哥哥我去帮你把他叫来,不就得了!我记得他今儿刚好不用去学堂。”

说着转身就要跑。却是没走两步,就被人横臂拦了下来。

“若是你去,定然要坏事。直截了当地将事情和吴林西说了,固然省事,但他的心里,怕是不会好过罢。”

开口的是已经回过神来的柳岸汀。

他斜睨了弟弟一眼,转眸朝着清雾笑笑,道:“这事儿还是我去办罢。再怎么说,我也和他更为熟稔些。好歹能说得让他更容易接受一点。”语毕,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眼那些绿梅,这便快步朝着府外行去。

吴林西是在当天下午赶到清雾小院子的。

柳岸汀去到他那里的时候,恰好吴家开始摆午膳。吴林西看柳岸汀去了,就留了他一同用膳。又怕柳家人不知道此事,特意遣了人过来说一声。

待到晌午过后,两人又谈了会儿功课和科举的事情,这便一同往清雾这边赶来。

吴林西到的时候,脸上非但没有失望和沮丧,反而带着柔和的淡淡笑意。

清雾一看到他这副样子,晓得他是真心不介意了,便大大地松了口气。忙迎了过去,将他请进院子里。

一看到院中植株,吴林西便再也挪不开眼了。一棵棵看过去,从地下的根茎到上面的枝桠,每一株都细细瞧了,甚至是枝干上的纹路也不放过。

柳岸汀朝清雾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必紧张,这便笑道:“我没说错罢?清雾的这位师父,可是一顶一的雅人。他择出来的品种,必然极佳。这些品种,也只交友甚广的郑先生能弄得,若是没了他的出手,恐怕你我此生都难以一见。”

“是了是了。”吴林西眼中闪着奕奕神采,赞叹道:“多谢郑先生。若不是他,我便没了这个机会了。啊!这一株、这一株难不成是东山道人培植出来的绿香影?我只听人描述过!还有这一棵……”

他越看越欢喜,越看越兴奋。平日里羞涩腼腆的少年,对着这些植株却如数家珍。不需清雾多说,已经自顾自地将每一个都好生取了出来,仔细地移栽到了最适合的地方。

待到他做完这些,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时辰。日头偏西。阳光染上了淡淡的橙红,洒在了院子里,让这寒冷的深秋多了不少暖色。

清雾看吴林西身上沾染了许多灰尘和泥土,心下又是感激又是愧疚,赶紧朝他道谢。

吴林西却连连摆手,反而还朝着清雾重重一揖。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难以开口,却又期盼着妹妹能够答应。”

“请说。”清雾吩咐人给他拿来湿润的布巾擦手,道:“若是我能做得到,自然会答应。”

“这些绿梅,着实珍惜难得。我、我知道自己这样说有些唐突。可是旁的地方又瞧不见这样贵重的品种。嗯……还望妹妹能够答应,往后能让我经常来看上一看……”

清雾没想到他帮了大忙后紧张万分地提出要求,却不过是为了一饱眼福,自然笑着答应下来。

郑天宁没料到吴林西居然会出手相助。听闻是柳岸汀去劝的,他颇为好奇,忙问清雾这事儿的来龙去脉。

知晓了前因后果,郑天宁说道:“你这二哥倒是有趣。三兄弟里,惟他多思多虑。”转念想起一事,他摸摸下巴,面上的表情颇为让人费思量。

清雾研究了半晌,没有看透。索性等他开口。谁知最后郑天宁只低低地叹息了几句,却不像是在和她说。

那些话她听得不甚清楚。不过,隐约是——

“若他知晓自己送了东西后,反倒让那小子多了来府的机会,怕是要怄上一肚子的火气了。我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呢?”

清雾听了他这些字句,又细细思量了下,有些反应过来,霍云霭当初送这一车的东西,好似是不想让她与吴林西多见面的。

她想要弄清楚霍云霭这个想法的来由,正打算细问郑天宁,却听郑天宁问道:“徒儿可曾听说过‘群芳宴’?”

“群芳宴?”

这个有几分耳熟的名字让清雾忘了之前的打算,转而仔细去回想这个。半晌之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因为没有想过要和这甚么宴会扯上甚么关系,故而未曾多去探究。

她实在记不清有关这个的具体细节了。

郑天宁就将这群芳宴大致与她说了下,“……只有氏族和官家子女才会受邀。命题与评判人皆由举办者请来德高望重之人担任。待到比试当场,才会知晓是谁。认真说来,这算是闺阁女子能够参加的最为正统的比试了。”

他性子素来闲散,极少去管外间之事。除非与清雾相关的,方才会费些心思去搭理一下。

听闻他将这“群芳宴”讲解得如此详细,清雾隐隐地有了个想法,却不甚确定。便有些犹豫地问道:“先生想我提起这个,莫不是……”

“正是。”

在她迟疑的瞬间,郑天宁已经十分肯定地回答了她。

“为师正是准备让你参加那群芳宴。不只要参加,而且……”

他扯了扯唇角,闲闲地一笑,“而且,最好能将‘画’之一试的头筹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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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口的是已经回过神来的柳岸汀。

他斜睨了弟弟一眼,转眸朝着清雾笑笑,道:“这事儿还是我去办罢。再怎么说,我也和他更为熟稔些。好歹能说得让他更容易接受一点。”语毕,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眼那些绿梅,这便快步朝着府外行去。

吴林西是在当天下午赶到清雾小院子的。

柳岸汀去到他那里的时候,恰好吴家开始摆午膳。吴林西看柳岸汀去了,就留了他一同用膳。又怕柳家人不知道此事,特意遣了人过来说一声。

待到晌午过后,两人又谈了会儿功课和科举的事情,这便一同往清雾这边赶来。

吴林西到的时候,脸上非但没有失望和沮丧,反而带着柔和的淡淡笑意。

清雾一看到他这副样子,晓得他是真心不介意了,便大大地松了口气。忙迎了过去,将他请进院子里。

一看到院中植株,吴林西便再也挪不开眼了。一棵棵看过去,从地下的根茎到上面的枝桠,每一株都细细瞧了,甚至是枝干上的纹路也不放过。

柳岸汀朝清雾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必紧张,这便笑道:“我没说错罢?清雾的这位师父,可是一顶一的雅人。他择出来的品种,必然极佳。这些品种,也只交友甚广的郑先生能弄得,若是没了他的出手,恐怕你我此生都难以一见。”

“是了是了。”吴林西眼中闪着奕奕神采,赞叹道:“多谢郑先生。若不是他,我便没了这个机会了。啊!这一株、这一株难不成是东山道人培植出来的绿香影?我只听人描述过!还有这一棵……”

他越看越欢喜,越看越兴奋。平日里羞涩腼腆的少年,对着这些植株却如数家珍。不需清雾多说,已经自顾自地将每一个都好生取了出来,仔细地移栽到了最适合的地方。

待到他做完这些,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时辰。日头偏西。阳光染上了淡淡的橙红,洒在了院子里,让这寒冷的深秋多了不少暖色。

清雾看吴林西身上沾染了许多灰尘和泥土,心下又是感激又是愧疚,赶紧朝他道谢。

吴林西却连连摆手,反而还朝着清雾重重一揖。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难以开口,却又期盼着妹妹能够答应。”

“请说。”清雾吩咐人给他拿来湿润的布巾擦手,道:“若是我能做得到,自然会答应。”

“这些绿梅,着实珍惜难得。我、我知道自己这样说有些唐突。可是旁的地方又瞧不见这样贵重的品种。嗯……还望妹妹能够答应,往后能让我经常来看上一看……”

清雾没想到他帮了大忙后紧张万分地提出要求,却不过是为了一饱眼福,自然笑着答应下来。

郑天宁没料到吴林西居然会出手相助。听闻是柳岸汀去劝的,他颇为好奇,忙问清雾这事儿的来龙去脉。

知晓了前因后果,郑天宁说道:“你这二哥倒是有趣。三兄弟里,惟他多思多虑。”转念想起一事,他摸摸下巴,面上的表情颇为让人费思量。

清雾研究了半晌,没有看透。索性等他开口。谁知最后郑天宁只低低地叹息了几句,却不像是在和她说。

那些话她听得不甚清楚。不过,隐约是——

“若他知晓自己送了东西后,反倒让那小子多了来府的机会,怕是要怄上一肚子的火气了。我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呢?”

清雾听了他这些字句,又细细思量了下,有些反应过来,霍云霭当初送这一车的东西,好似是不想让她与吴林西多见面的。

她想要弄清楚霍云霭这个想法的来由,正打算细问郑天宁,却听郑天宁问道:“徒儿可曾听说过‘群芳宴’?”

“群芳宴?”

这个有几分耳熟的名字让清雾忘了之前的打算,转而仔细去回想这个。半晌之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因为没有想过要和这甚么宴会扯上甚么关系,故而未曾多去探究。

她实在记不清有关这个的具体细节了。

郑天宁就将这群芳宴大致与她说了下,“……只有氏族和官家子女才会受邀。命题与评判人皆由举办者请来德高望重之人担任。待到比试当场,才会知晓是谁。认真说来,这算是闺阁女子能够参加的最为正统的比试了。”

他性子素来闲散,极少去管外间之事。除非与清雾相关的,方才会费些心思去搭理一下。

听闻他将这“群芳宴”讲解得如此详细,清雾隐隐地有了个想法,却不甚确定。便有些犹豫地问道:“先生想我提起这个,莫不是……”

“正是。”

在她迟疑的瞬间,郑天宁已经十分肯定地回答了她。

“为师正是准备让你参加那群芳宴。不只要参加,而且……”

他扯了扯唇角,闲闲地一笑,“而且,最好能将‘画’之一试的头筹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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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雾参加群芳宴的事情定下来后,可是忙坏了柳府的几位主子。

距离那个盛大的宴会,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

何氏听闻这个消息,暂且将儿子们的婚事搁在了一旁,赶紧去寻好的绣坊给女儿做身好看的新衣。

柳岸芷兄弟三个也没闲着。

柳岸芷和柳岸汀四处去寻最适合女孩儿作画用的文房四宝。

三哥柳岸风没事的时候就往清雾这边跑,给她加油鼓劲。又生怕妹妹在比试前紧张,没事就给她讲笑话逗趣。

清雾这才知道,三哥居然肚子里藏了那么多好玩的事情。一个连一个地听着,笑到肚子疼后,他还能接着说起又一个。

清雾忙连连摆手,“不行了不行了。等下怕是要提不起笔来了。”

柳岸风也知道自己经常做事没个轻重,听她这样讲,赶忙收了话头,紧张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可是会耽搁一会儿的练习?”

不待清雾开口,一旁懒懒的声音已然响起:“当然不会耽搁。笑上一盏茶的功夫不停歇,不过会耗尽力气罢了。又怎么会耽搁作画呢?”

听了他这暗含讥诮的话语,柳岸风有些慌了,围着清雾不住地道:“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帮你能好一些?”

最后被他念叨得烦了,一向懒得出手的郑天宁都冒了火,直接一巴掌把他推出了门外。又将屋门大力闭紧,还上了栓。

初时外头还有点怨气十足的唠叨。后来渐渐没了声音,紧接着,是少年跑走的快速脚步声。

郑天宁听着柳岸风走了,刚松了口气,便听脚步声再次临近。不多时,门上响起了几下轻叩。

他略有些烦躁地开了门,正要开口呵斥,却见柳岸芷拿着上好的墨砚,柳岸汀抱着上佳的纸笔,正立在门外。

看到郑天宁脸带怒容,兄弟俩有些诧异。细问之下,才知缘由。

柳岸汀先是替柳岸风赔了罪,后又道:“他性子有些急,做事时常考虑不周。我等下便去寻他,和他好好说说,这几日没事的时候莫要来寻雾儿,省得扰了她的练习。”

柳岸芷想了想,却是接道:“不只是三弟。这几日我们都不要再来打扰妹妹了。”

“这倒不至于。不过是场比试罢了,何须如此紧张?先前不过是因了那小子突然间太过聒噪,吵得头疼,这才将他赶了出去。”郑天宁笑笑,“如往常一般便好。只是那比试之前的一日,需得彻底放松下好好休息,莫要再来找清雾玩耍便可。”

兄弟俩这便将他的话好生记下,依照着行事。

其实接下来几天的练习,出乎清雾的预料,十分地随性。

郑天宁说了,任何事物都有可能受到命题之人的青睐。即使如此,谁又能猜得中到时候会要求画甚么?倒不如想画甚么便画甚么。只要画法娴熟,心中有丘壑,便完全没问题。

画法娴熟,一个需要天分,一个,便是需要勤练。

清雾凑着这次的机会,将自己这几年所学系统地回顾了下,从基本知识到后来的提升练习,都好生地按照回忆一步步地练习过来。闲暇之时,就寻了确定点的物什来描绘。有时候是一株草,有时候是一朵花。

郑天宁也不多说甚么去惊动她,只在旁边紧紧看着。偶尔她画法有误或者行笔不够妥当,才会出声和她提起一二。

清雾这些天也没落下了练字。每日里都在画画的空档将平日里的练字计划写足了。这也是郑天宁的意思。

——书画本是一家。她临摹的是霍云霭的字,多年下来,自有一股子气势在里面。

正是这种气势,恰好可以弥补她性子里的柔和娇,让她的画不至于太过绵软,失了风韵。

日子过得极快。转眼间,便到了比试的前一日。

这一天,郑天宁果然说到做到,不准旁人再来随意打扰清雾。却又不拘着她,让她依然如平时一般行事便可。

清雾不解。想到这些时日来的认真对待,忍不住问道:“不知这次比试究竟有何意义??”

郑天宁生性随意,对她严格,却不严厉。清雾自小跟着他学习那么多年,自然知道他一直对所有比赛都不放在心上。

正因唯独这次和以往不同,她心里的疑问才越积越多。

郑天宁笑笑,并不多说,只是和前几回一样地回答道:“往后你便晓得了。”

清雾几次询问都没能得到确切答案,如今比试近在眼前他依然如此,她便知晓他是铁了心如此了。只能暗暗叹口气,将这疑惑搁下,转而静心研习。

其间,丹青来禀,说是有人要见清雾,还带了句口信。

人是秦疏影派来的。口信是,主子要见她。

丹青听了,只当是秦疏影要见清雾。但郑天宁和清雾都知道,那是霍云霭要见她。

清雾哪会拒绝霍云霭?当即站起身来就欲往外行。走了两步,想起来先生的嘱咐,又慢慢停住了步子。

……人,还是被郑天宁挡回去了。

他说了,就算天王老子过来,也不见。

他的乖徒儿今日必须静下心来,调整好心态。这一次,必须一举夺魁。

……

到了那一天,何氏一大早就起来了。让人准备好清雾的衣衫,又亲自去厨里看过女儿的早膳。知晓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这才放下心来,让人去叫清雾起身。

黄妈妈本还问要不要给姑娘上点妆,被何氏笑着拒了。

“咱们雾儿本就漂亮,若是加了妆容,才是毁了这好相貌。”

语毕,她给清雾整了整衣襟,叮嘱道:“到了那边,莫要乱跑。郑先生对此地更为熟悉,雾儿只管跟着他便好。”

原本何氏想要带了清雾去参加宴席。但被郑天宁婉言谢绝了。

他们都知道郑先生对清雾的这次比试尤其看重。虽然不知为何,但郑天宁和其友人们这些年在西北对他们的关照,他们都看在眼里。自然知道郑天宁极其疼爱清雾,也就放心让他一个人带了她去参宴。

清雾在那举办宴席的行宫中甫一出现,便惊起了不小的波澜。

她初到京城时便没见过外人,这些年又不在京里,那些夫人都没看到过她。如今这粉色衣衫的女儿骤然出现,所有人均是眼前一亮。

长期受到霍云霭和郑天宁的影响,女孩儿的气度不同于寻常人家的姑娘,别有一番风姿。

举手投足间,婉约天成,却隐隐透着无法言表的清雅疏朗。低眉浅笑时,丝毫不带有怯懦和退让,反而有种让人无法言说的温婉高华。

好些夫人都暗自赞叹,说女儿家到了这个份上,算是极致了。相貌一顶一的好,但凡见过的人,无不惊艳。风度亦是十分出众。既娇俏得惹人疼惜,又悠然闲适地让人挪不开眼。

这般的女孩儿,百年里怕是也难得见到一个。

夫人们这样议论着,清雾却是全然不知晓。

她心无旁骛地和郑天宁往里行着,间或侧首笑说一两句话。直到身边那步履悠然的男子猛地一顿足停住脚步,她这才忽地一惊,下意识地就顺着他的视线抬眼去看。

不远处,有个白色的身影正负手立在垂柳旁。清冷而又孤傲。

他站的位置极好。旁人看去,只能望见垂柳。但清雾他们这边,却隐约可以望见他的身形。

四目相对,白衣少年唇角抿紧,朝着清雾微微颔首,便旋过身,往柳树林的深处走去。

“他怎么来了?”郑天宁奇道,扭头问清雾:“你叫他了?”

“我?”清雾摇头道:“没有。或许他有旁的事情罢。”

郑天宁显然不同意,轻哼道:“除了你,也没谁能让他费尽心思过来一趟。”转而催促清雾,“快去看看罢。为师帮你们在这里守着。免得有旁人往那里去。”

清雾应了声后,便往那边径直行去。

“你怎么来了?”

行至少年身旁,清雾愕然问道。

若她没记错的话,这个时辰他应当在处理政事才对。

霍云霭听了女孩儿这疑问意味十足的话语,再看她笑靥如花的娇俏模样,不由眉端紧拧,面上的肃然之色更是冷凝了些。

——他怎么来了?

想他昨日要见她,她推拒得那样干脆利落,丝毫余地都没留不说,甚至也没留下只字片语,告诉他下一次何时肯去见他。

他白日里忙着政事时倒也罢了。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细想这些,不由得愈发心里不说滋味起来。

听说她最近习画的时候,不许人随意打扰。但那吴林西跟着她的哥哥们,却还能去到她的院子里。

听说,她最近太忙,顾不到那些绿梅。都是吴林西在教导柳府的花匠,该怎么对待那些娇气的植株。

听说……

这些天刻意忽略的许多事情,在这个难熬的夜晚,纷至沓来。

辗转反侧许久,霍云霭终是打定了主意。

——她既是不肯过来,他去寻她便是。

至于日期?

捡日不如撞日。就明日罢!

紧着赶着将最为重要之事提前处理好,把所有普通事务推后,霍云霭这才腾出空闲来到了这里。

谁知她却完全没有受到之前未见面的影响,面色极佳,显然睡得不错。

……想来,只他一个人因了那些事情而耿耿于怀罢。

霍云霭满心郁结无处发泄,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揉捏着。

直到女孩儿面露赧然脸颊泛起了害羞的绯红,他的心里才好歹舒坦了点。

感受着掌中仿若无骨般娇柔的触感,他有些上了瘾,不知不觉地一直握着,竟是忘记了松开。

清雾见他拉着她的手不放,生怕自己会误了比赛的时辰,忙压低声音急切道:“比试将要开始,我、我需得赶过去了。”

话虽说得急,但是,她并没有自顾自地将手抽出来,而是在等着他主动松开。显然,并不抗拒他的碰触。

白衣少年忽然觉得,心里头好像那么难过了。那口郁气,也慢慢消散不见,却而代之的是欢喜和愉悦。

或许是心里太过开心了。平日里谨言慎行的年轻帝王,面对着女孩儿的催促时,不知怎地就说溜了嘴,把心里头的话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这几日我一直想念你得很。你,可曾想起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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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相交素来坦诚。听了霍云霭的问话,清雾并未多想,微笑答道:“自然是想念的。我每日练字时,总对自己写出的不甚满意。总想着若你这时在身旁,能够指点一下,便再好不过了。”

虽然她话语里只提到练字时候,但一想到她每日里都会如此,少年的心便瞬间欢喜起来。

恰在此时,清雾看到远处郑天宁在向她招手,晓得时候不多了,忙和霍云霭说道:“我需得过去了。若是误了时辰被取消了参加的资格,可是对不住先生的一番苦心。”

霍云霭就算再不舍,也知晓此刻不能强留她了,只得松开了手。

清雾匆匆和她道了别,转身正要离去,却听身后的少年在轻声唤她。忙顿住步子,回身去问:“何事”

话音刚刚落下,额上便传来温柔触感。

是他轻轻地落下了一吻。

“愿你成功。”

少年低声轻喃着。垂眸之时,恰好看到看到女孩儿脸颊微红地点了点头。

他心中一动,忍不住轻轻用手臂环住她,将她带进怀里,又落下一个轻吻。

原本以为这样就能解了心中的渴望,谁料,却更加地心痒难耐,愈发地不舍了。

他生怕自己舍不得让她离去,忙在这时匆匆松开她,急急地背转身去。深吸口气缓了缓心神,说道:“快去吧。郑天宁还在等你。”

清雾笑着应了一声,便赶紧朝着柳林外行去。

听到她的脚步声远走,霍云霭慢慢转回身来,贪恋地看着女孩儿的背影。心里却还想着刚才她的那几句话。

……每日里都会想起他么?

霍云霭每想起她那回答一次,心中的欢愉便会多上几分。

即便只是在练字时想起他又如何?

终归是日日念着他的。

年轻的帝王唇角微微勾起,眉梢眼角上满是遮也遮不住的愉悦笑意。

笑过之后,再看到已经空无一人的身侧,他眼神黯了黯,心里又开始空落落地,没了着落。

一瞬间,无边的孤寂就又铺天盖地向他袭了过来,让他措手不及。

……

“群芳宴”名为“宴”,更多的却是“赛”。这是因“赛”而聚集在一起,举办的宴会。

比试“画”的会场设在了一处极其宽敞的院子。院中四周缀着各色菊花,当众是排列齐整的十排四列桌案。案上搁有笔墨纸砚。

不过,这些物品都只放在了桌案的一角,并未占据太多空间。只因大部分的参赛之人都会带了趁手的文房四宝而来,原先备置的这些,便无需再用。

清雾跟随郑天宁到了院子之后,便见已经有十几位姑娘走到了桌案之前,着手整理自己带来的各色物品。而陪伴她们过来的众人,则立在了院子边角处,远离最近的桌案也至少有一丈远。

虽说场内未曾在外圈设立桌椅。这些女孩儿们都是出身氏族或者官家,相伴之人的身份可想而知。但没有人因只能站着而恼羞成怒。恰恰相反,大家都为女孩儿们接下来的比试而紧张挂牵着,只觉得站着能够看得更为清楚些。

郑天宁和清雾一到院子里,便有不少夫人姑娘朝着这边望了过来。又有人盯着她,窃窃私语。

清雾不知缘由,正打算看看自己身上是不是沾染了甚么尘污,便听身边男子懒洋洋说道:“无妨。不过是徒儿你太过惹眼了些,她们忍不住多看了你几眼。”

郑天宁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不过眼中,却是带着显而易见的戏谑之意。

清雾只道先生这是怕她紧张,特意出言调侃罢了,便笑着回应了几句。然后接过郑天宁帮她拿着的笔墨纸砚,走到了场内一处空着的位置。

刚站定没多久,她潜意识里就感觉到四周有不善的目光。环视四周,入眼都是陌生的面孔。她只道是自己想错了。

静下心来等了约莫有一炷香时间,命题之人步入场内,赫然便是鸿儒王老先生。

他须发已然全白,身形消瘦,穿着宽大的外衫,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意味。

看到他出现,女孩儿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方才渐渐少了下来,四周归于沉静。

王老先生年岁已大,牙齿松动,说话便有些咬字不清。但没有人会因这个而在意。所有人都侧耳细听,态度恭敬且认真。

“如今已是秋季,即将步入冬季。”他慢慢地将每个字讲了出来,“既是如此,我们不如用‘深秋’来做为这次的题目罢。”

题目一出,女孩儿们便开始细细思量自己作画的内容。

深秋,可以让人联想到很多东西。

比如,落叶后的萧瑟。比如,丰收积累后的喜悦。再比如,将要步入冬季,人们开始为和苦寒做斗争而辛勤准备。

可以描景,可以画人,皆可。

不过,这样看似容易的题目,却更加考验人。因为每个人的切入点都可以完全不一样,如果想要在其中脱颖而出,除了扎实的功底外,还需要让人眼前一亮的意境。

女孩儿里有想得快的,不多时就开始构图落笔。有些慢的,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还未有任何动作。

清雾便是属于后一种。

她迟迟未曾落笔。直到将画中的每一处细节都考虑到了,这才开始动手。

提起笔来,看看四周。此时此刻,其他的所有女孩儿都已经开始动手画了。她是最后一个。

“莫慌莫急。成竹在胸后再画,也要不了多少时候。”

王老先生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清雾轻轻颔首,心下稍定,愈发沉静。凝神静气,再不多想其他。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

王老先生亲自将画卷一一收起,拿到此院一隅唯一的一间屋内,与等候在内的众人一同评判。

评判过后,所有画作全部拿出,依着名次排列,被贴到院子南侧的白墙之上。

待到画一贴出,名次已定。不需旁人多说,女孩儿们也已经晓得了自己在其中的程度。

依着以往,贴着画作的时候,命题之人和评卷之人便会从第一名的画作开始,讲解每副画的优点与不足之处。但是这一次,王老先生眉头紧紧拧着,站在旁边,并不和评卷人立在一处。

评卷之人开始评判第一幅时,他一言不发。但是,那几人随口点评第二幅时,他却突然开了口。

“依着老朽的意见,这第二的画作,才是妙极。此次评卷,我未能辩过其他几位,甘愿认输。但是这幅画,”他环顾四周,将目光落在一个穿着粉色衣衫的娇俏女孩儿身上,“却是着实地情境极好。私以为,是上佳之作。”

王老先生虽爱护后辈,却颇为严厉。这般推崇一个年轻后辈,是极其少见的。

大家不由得就去看他望向的那个女孩儿。

娇娇俏俏的女孩子,气度出众相貌极好,便是之前她们留意到的那一个。

然后,在场之人又都去看墙上的画。

第一名的那一幅,画的是深秋里的萧瑟情形。老树,落叶,池上的一片枯黄。笔触清丽,确实不错。

但是王老先生说的这一幅……

入眼便是微微结了冰的河面。河边有一垂柳,枝桠已然枯黄,正在寒风中飘动。

但仔细去看,却见柳枝的根部,发现一片未落的叶子,透着隐隐的淡淡的绿,窝在柳枝里,不肯落下。远处的河边,还有一抹颜色。细瞧之下,却是傲然挺立的腊梅。上面缀着的点点淡黄,是正待开放的花苞。

虽然深秋萧瑟,却还是蕴藏着勃勃生机。

这,便是王老先生说的“情境极好”。

听了王老先生的赞美之词,为首的评卷之人显然有些恼了,捋须说道:“王老先生莫不是认为我们也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好坏了么?”

这样一说,赫然就是在讥讽王老先生年岁已高、分不出好坏了。

清雾本在因了自己未能得到第一而有些沮丧,暗道自己当真是有负先生的期望。虽说后来因了王老先生的话语心里头好过些了,但,终究还是难以释怀。

她正默默地难过着,乍一听这声音,莫名地觉得有些耳熟,这便回了神。循声看过去,此人蓄着长髯,已至中年,身体有些发福。

……好似还有点眼熟?

她心里头冒出一个念头,顿了顿,转头去看郑天宁。却见郑天宁微眯着眼,抱胸看着那长髯男子,唇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郑大人这般说,可是有失风度。”郑天宁扬高了声音,悠然地说道:“莫不是前些日子跪宫门的事情,让您恼羞成怒了不成?听说,这些天里,您的脸色可是难看得很呐。只是,将这怨气撒到了比试场上,合适?”

他这话一出,原本有些不明缘由的人也顿时了然。

怪道王老先生辩不过这些评卷之人。

这位长髯者,可是敢和天子对峙、对上皇帝亦会据理力争的帝师郑天安!

只是……

大家侧过脸去,齐齐望向郑天宁。

这一位又是谁?

竟是敢当众呛声郑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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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描景,可以画人,皆可。

不过,这样看似容易的题目,却更加考验人。因为每个人的切入点都可以完全不一样,如果想要在其中脱颖而出,除了扎实的功底外,还需要让人眼前一亮的意境。

女孩儿里有想得快的,不多时就开始构图落笔。有些慢的,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还未有任何动作。

清雾便是属于后一种。

她迟迟未曾落笔。直到将画中的每一处细节都考虑到了,这才开始动手。

提起笔来,看看四周。此时此刻,其他的所有女孩儿都已经开始动手画了。她是最后一个。

“莫慌莫急。成竹在胸后再画,也要不了多少时候。”

王老先生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清雾轻轻颔首,心下稍定,愈发沉静。凝神静气,再不多想其他。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

王老先生亲自将画卷一一收起,拿到此院一隅唯一的一间屋内,与等候在内的众人一同评判。

评判过后,所有画作全部拿出,依着名次排列,被贴到院子南侧的白墙之上。

待到画一贴出,名次已定。不需旁人多说,女孩儿们也已经晓得了自己在其中的程度。

依着以往,贴着画作的时候,命题之人和评卷之人便会从第一名的画作开始,讲解每副画的优点与不足之处。但是这一次,王老先生眉头紧紧拧着,站在旁边,并不和评卷人立在一处。

评卷之人开始评判第一幅时,他一言不发。但是,那几人随口点评第二幅时,他却突然开了口。

“依着老朽的意见,这第二的画作,才是妙极。此次评卷,我未能辩过其他几位,甘愿认输。但是这幅画,”他环顾四周,将目光落在一个穿着粉色衣衫的娇俏女孩儿身上,“却是着实地情境极好。私以为,是上佳之作。”

王老先生虽爱护后辈,却颇为严厉。这般推崇一个年轻后辈,是极其少见的。

大家不由得就去看他望向的那个女孩儿。

娇娇俏俏的女孩子,气度出众相貌极好,便是之前她们留意到的那一个。

然后,在场之人又都去看墙上的画。

第一名的那一幅,画的是深秋里的萧瑟情形。老树,落叶,池上的一片枯黄。笔触清丽,确实不错。

但是王老先生说的这一幅……

入眼便是微微结了冰的河面。河边有一垂柳,枝桠已然枯黄,正在寒风中飘动。

但仔细去看,却见柳枝的根部,发现一片未落的叶子,透着隐隐的淡淡的绿,窝在柳枝里,不肯落下。远处的河边,还有一抹颜色。细瞧之下,却是傲然挺立的腊梅。上面缀着的点点淡黄,是正待开放的花苞。

虽然深秋萧瑟,却还是蕴藏着勃勃生机。

这,便是王老先生说的“情境极好”。

听了王老先生的赞美之词,为首的评卷之人显然有些恼了,捋须说道:“王老先生莫不是认为我们也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好坏了么?”

这样一说,赫然就是在讥讽王老先生年岁已高、分不出好坏了。

清雾本在因了自己未能得到第一而有些沮丧,暗道自己当真是有负先生的期望。虽说后来因了王老先生的话语心里头好过些了,但,终究还是难以释怀。

她正默默地难过着,乍一听这声音,莫名地觉得有些耳熟,这便回了神。循声看过去,此人蓄着长髯,已至中年,身体有些发福。

……好似还有点眼熟?

她心里头冒出一个念头,顿了顿,转头去看郑天宁。却见郑天宁微眯着眼,抱胸看着那长髯男子,唇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郑大人这般说,可是有失风度。”郑天宁扬高了声音,悠然地说道:“莫不是前些日子跪宫门的事情,让您恼羞成怒了不成?听说,这些天里,您的脸色可是难看得很呐。只是,将这怨气撒到了比试场上,合适?”

他这话一出,原本有些不明缘由的人也顿时了然。

怪道王老先生辩不过这些评卷之人。

这位长髯者,可是敢和天子对峙、对上皇帝亦会据理力争的帝师郑天安!

只是……

大家侧过脸去,齐齐望向郑天宁。

这一位又是谁?

竟是敢当众呛声郑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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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天宁无视众人各色的目光,径直走上前去,面不改色地从参与比试的女孩儿们中间穿过,来到长髯中年男子的跟前。

郑天安顿时脸色一沉,望着郑天宁,指了他怒叱道:“你到底要胡闹到甚么时候!整日里到处胡闹,连家也不回。如今到了京城,不往自家去,偏要住在旁人家里。这算什么事!”

郑天宁扯了扯唇角,懒洋洋说道:“郑家有你一个懂事明理的就行了。左右我做甚么都是错,又为何要去那里自寻没趣。”

先前支棱着耳朵一探究竟的人们算是明白过来了。

——得,人家这是俩兄弟。

哦对,郑家确实有位小公子,喜爱游历四方,镇日里不着家。听着郑大人的口气,约莫就是这位了。

先前这位公子说的那些个不中听的话,恐怕也是和兄长怄气的可能性居多。

满场的人正窃窃私语着两人的关系,那位“郑小公子”忽地又冒出来一句话,成功地将大家的注意力重新转回了画作比试之上。

“这一位是祝阁老的孙女罢?长得倒是不错,画技也算可以。若是我徒儿不在此,她勉勉强强也能算得上第一。只不过,有雾儿在,这第一,却不是她能拿得的了。”

祝姑娘的祖父是大学士,父亲在翰林院任职,满门清贵。她自小到大顺风顺水,何曾被人这般贬低过?当即红了眼眶,泪珠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郑天安看她如此,更是气愤,叱责郑天宁道:“说话没遮没拦,满肚子的学问都白费了!”

郑天宁轻嗤了声,抱胸说道:“有遮拦讲道理有甚么用?王老先生够涵养,和你们一字一字地讲道理。可结果呢?还不是被你们欺负到头上来!”

语毕,对着王老先生欠了欠身,歉然道:“得罪了。”

王老先生不在意地摆摆手,道:“郑小公子替老朽争一个公道,老朽该谢谢你才是。此等话语伤不得人,无需愧疚。”

郑天宁躬身一揖,“老先生为晚辈爱徒正名,该道谢的,是晚辈才对。”

王老先生再次摆手示意不用。

郑天安被郑天宁这浑不在意的态度给气到,抖着手指了他半天说不出话。

祝姑娘却是被郑天宁和王老先生那心照不宣的架势给刺激得心里发堵,哽咽半晌后,终究忍耐不住,捂着脸低泣起来。

众人原先还为了那得了第二的画作而惋惜。如今看到祝姑娘哭得花容失色,不由得心生同情。就有人开始小声嘀咕道:“不过是个不甚正式的比试罢了,无需如此咄咄相逼罢!第一或是第二,又有甚么打紧?何至于将个小姑娘逼到这种地步。”

在场之人原本只是心里闪过这么个念头罢了,并未太过在意。听他这样讲出来,便一同议论低语起来。

郑天宁朝声音来处瞥了一眼。

开口说那话的,是郑天安的一个门生。

他轻嗤了声转向那处,正要开口驳斥,便听一清冷之声骤然响起。

“行宫之中举行的比试,竟是‘不甚正式’?既是如此,天威何在!”

这语声铿锵有力,带着雷霆之势,从人群后方突兀响起。

众人惊得心中一凛,不由地便齐齐住了声。

院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在这静谧之中,一名少年自人群后缓步而来。身着白色锦衣,五官隽秀气度卓然。

但凡没见过他的,都暗道一声好一个俊美无双的少年郎。又被他的气势所迫,只来得及这样暗中赞叹一声,便低低地垂下头去,再不敢多看他一眼。

有些认识他的,自瞄到他的第一眼起,就不由得脊背上泛起了冷汗。忙给郑天安使眼色。见郑天安不领情,便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地垂手恭立。

——当年有人提议举办群芳宴的时候,先皇已然身染疾病。

因着心爱之人亡故,他心如死灰,早已不将身外之物搁在心上。听闻没有合适场地,便将这处行宫暂借给了举办之人。

自那年起,每年的群芳宴便都在此地举行。

这些事情,参加的官家氏族大多已经隐约听说过。听闻少年这般讲,便没了反驳的话语。

霍云霭行至众人跟前,淡淡地瞥了祝姑娘一眼,负手说道:“技不如人,继续努力便是。这般软弱,如何成大事?”又朝清雾那边望了下,沉声道:“技高一筹者被刻意压制亦毫无怨气。此乃行事之正途。”

郑天宁看到他对祝姑娘时的冷漠态度,不由暗暗咋舌。

若是小雾儿被惹哭了,无论是她对还是她错,陛下恐怕都会好生哄着。哪里还会去管甚么“成大事”去?

如今人家别的小姑娘窘得哭了,他非但不怜香惜玉,反倒毫不留情地斥责。

这区别对待得……也太明显了罢……

他在这边看到霍云霭后心下放松,其兄长却是如临大敌。

郑天安听了霍云霭的话,捋捋胡须,说道:“你口中所谓的‘技艺高低’,不过是凭着你一人喜好罢了。又怎能做得了准。”

“若我的是只凭自己心意,那郑大人的,恐怕更是如此。王老先生一向以客观公正著称,如若不然,也不会被请了来作命题之人。”霍云霭指指清雾的画作,“难道郑大人认为,这般情境相融的画作,竟是远不如那样平庸的一幅?”

白衣少年身材瘦高,往帝师跟前一站,足足高了大半个头去。

郑天安即便再不愿,也不得不承认,年轻的帝王威势十足,让他颇有些难以招架。

他心念电转,思量着解决之道。最后竟是撩起衣袍,当即跪了下去。

“陛下所言,臣不敢反驳,也反驳不了。只因,陛下从不肯听臣之劝言!”

郑天安的一声“陛下”让所有人都僵在了当场。待到反应过来,众人哗啦啦跪了一地,山呼万岁。

待到霍云霭让大家站起身后,偶有几个大胆点的,不敢偷眼去看皇帝神色,便悄悄侧了脸去看郑天安。

——这位帝师与陛下不和、陛下不肯听从其之言语,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多年前为了沙松一案,郑天安连同祝阁老带着几位御史跪宫门。一跪,就是三天。

几个月前,为了出兵攻打北部来袭的敌国一事,陛下和帝师又起了争执。当年的一幕再次上演,郑天安带着一帮老臣又在宫门外跪着。

当年的时候,先皇刚刚驾崩不久,新帝年少,初初即位,和帝师的关系虽不融洽,在民众之前却还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但是今年夏日的那次争执,年轻的帝王直接和郑天安当众翻脸,丝毫情面也不留,不顾郑天安议和的提议,坚持己见让邹大将军带兵出征。

前几日,前方传来捷报,接连大胜。

自那时候起,郑天安的脸色便愈发不好看起来。

此时此刻,他再次跪在了帝王的跟前,却是为了两幅画作的名次高低。

谁都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这般和少年天子公然叫阵。一句“从不听劝”,道出了身为帝师的无奈和心酸。让人扼腕叹息。

霍云霭冷冷地看着郑天安,面如寒霜。

此人当初欺他年少意图□□,这些年未能得逞,一直怀恨在心。如今眼看着权势一点点从手边溜走,他,竟是连最后的脸面都不顾及了么!

天子和帝师一立一跪,僵持到了极点。情势紧张,一触即发。

恰在此时,一声轻笑响起,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郑天宁侧首对郑天安道:“郑大人,做人要厚道。陛下和你说这两幅画的好坏,你和陛下谈身份。这,恐怕不太好罢。”

“有何不妥?”郑天宁低垂着头,底气十足地道:“祝阁老与我是至交。即便我出言护着他的子孙,又有何妨?倒是陛下……”

他朝清雾的方向望去,“陛下为了一个小姑娘,不惜现身与臣对峙。不知陛下与这小姑娘,又有何渊源在里面?”

他重重地叩了个头,“恕臣斗胆,再说一句。陛下年少,行事切忌轻狂,定要仔细思量过后再做打算。”

霍云霭听罢,心里对郑天安更是厌恶了几分。

此人最卑劣不过的,便是总爱将清雾牵扯到他的那些算计里。

当年将清雾送走是如此。

如今,明里暗里地说他是故意护着清雾方才这般行事时,亦是如此。

——郑天安,分明在逼着他做出选择。要么承认和清雾早已相熟,要么,就装作和清雾完全不认识。

只是,如果承认两人相识,少不得要牵扯出多年前的事情来。霍云霭倒也罢了,身为帝王,无甚大碍。但对清雾,一定会有许多影响。

但,如果当众否认两人相识,霍云霭即便这个时候为她争取到了应有的权利,日后却无法再处处护着她。

左右都是难。

霍云霭神色如常,只轻轻蹙起的眉心,稍微显示出了他内心的挣扎。

心念电转间,他突然想起了前几日读古代旧史时的情形。依稀记得,那个朝代里,女子在内宫之中为官,有一个官职可以随身侍奉在君王身侧……

“朕细观其言行,审视其画作,认为此女秀外慧中,性子沉静,实属难得。故而,决定封她‘侍书女官’一职,入宫为官,伴朕左右。”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所有人都没想到,此女竟有此奇遇。只因被不公正对待时被陛下看到,居然得了个伴君的殊荣。

郑天安没料到霍云霭竟然出了这样一招。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应对才最为正确。

“这小姑娘不过是十一二岁,心智都未成熟,怎能当此大任?”郑天安不轻不重地呵呵一声,捋须说道:“陛下怕是太过任性妄为了。”

身为帝师,有可以教导皇帝的权利。而郑大人,显然将这权利运用到了极致。

霍云霭勾了勾唇角,极其淡漠地笑了下,“原来郑大人还记得朕是天子、是这统治江山的君主。既是这天下都是朕的,那么朕要封一位德才兼备的女子为内宫女官,又有何不可!”

白衣少年铿锵语毕,探手一拉,将清雾拽到他的身边,好好护住。

“若是大人觉得朕此举又是‘年少轻狂’,不如静等几年。短短时日内,她必然会快速成长,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只不过——”

年轻的帝王微微侧眸望向郑天安,目光冷淡且疏离。

“只不过,在那之前,郑大人一定要注意身体,万不可再为了此事而随意去跪宫门。如若不然,日后她声名鹊起之时,便是郑大人后悔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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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芳宴中画之一试后来的情形究竟如何,清雾已经不得而知。因为霍云霭与郑天安对峙过后,便带她离开了那个地方。甚至未曾再回头看一眼依旧跪在冰冷地面上的帝师。

因着霍云霭已然表明了身份,之前身穿常服隐匿在人群中的禁卫军众人便现了身形,护在他的身侧。

一路行去,不时有听闻了消息之人赶来向年轻的帝王行礼问安。

霍云霭见诸人问安之时,常常往清雾看去,想来是将之前霍云霭所说封官一事一并听说了。

他不愿女孩儿被人用这般探究的目光看着,就让郑天宁带她先行离去。

回去的路上,清雾坐在车里,郑天宁骑在马上,一路无话。

待到入了府内,清雾终是忍耐不住,出声将郑天宁唤住。待到对方回过身来望着她时,便微微垂了眼帘,嗫喏着说道:“先生,实在……对不住。”

郑天宁看出她面上的愧色,暗暗叹息了声,笑问道:“为何道歉?你有哪里对不住我?”

“这次比试。”清雾思量许久,最终只讷讷说道:“第一,没能拿到。”

之前郑天宁便与她说了,务必要拔得头筹。为了先生的这句话,她前些日子潜心练习。虽然看上去好似她最辛苦,但她知晓,先生付出的辛劳,只比她多,不必她少。

可是今日之事……

即便有王老先生、郑天宁和霍云霭先后为她出声辩驳,但,在宣布了她任职侍书女官一事之后,那个甚么比试的第一便显得没甚要紧的了。霍云霭便直接将她带离了那个地方。

于是,她的名次,应当还是之前定下来的第二名。

将此事说出后,她=清雾正考虑着接下来的话语,突然,头顶上传来轻柔触感。

清雾愕然抬眼,正巧看到郑天宁眸中的笑意。

“你既是尽了力,又比旁人画的都好,何必道歉?”

清雾摇摇头,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发紧,轻声道:“质疑之人甚多。想必,还是不够好。”

“你多虑了。”郑天宁叹道:“我和他虽然偏心于你,但这次当众为你辩驳,是因为你的画作真正出众。若其中有太多不足,此刻为师便不会安慰你,而是要与你细数失误之处了。旁的暂且不说。王老先生的评判,总不会出错罢?”

“可是郑大人他……”

“郑天安?”

一提到这个名字,女孩儿脸上瞬间愧疚更甚。

郑天宁此时此刻方才明白,她最忧心的其实不是没能得到第一。

她最介意、最愧疚的,是因为她的缘故,他和他的兄长起了冲突。

郑天宁心下一暖,唇角那不甚在意的笑容就收敛了许多。

他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放心。我与他的关系僵持已久,绝非一朝一夕的缘故。这次的事情,不过是点燃了个小火星罢了,无甚大碍。不要放在心上。我教导你,一来,是因了陛吓的嘱托,二来,我也很想教好自己唯一的徒儿。你,可明白?”

听闻他这番话、看他这般诚恳地说着,清雾心里头方才安定了些。

她一直知道,霍云霭和郑天宁,甚至是秦疏影,对她都十分“偏心”。若是她和旁人有了冲突,这几个人定然是不分青红皂白先护了她再说。

郑天宁许久未曾归家,她知道。而且,她还知道,以往那么喜欢游历四方的一个人,如今为了教导她,甚至放弃了这个喜好,一直守在她的身边,护着她和她的家人。

所以,听到郑天安对他的讥讽、周围人对他的议论时,她的心里才会那般纠结。又是感激,又是难过。

看着女孩儿慢慢放松下来,郑天宁的面上便又挂起了平日里那懒洋洋的笑容。

他正待与她再说几句,谁曾想旁边响起了一声惊呼。紧接着,便是噔噔噔的跑步声。

这家里,会十几年如一日都这般行事的,只有一个。

郑天宁重重地叹了口气,朝清雾无奈地摊了摊手。

清雾会意,忍不住朝他微微笑了。先是唤了句“三哥”,这才回过头去看。

果不其然,来人正是柳岸风。

少年一阵风地跑了过来,不待清雾开口,便一连串地急急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夺得第几?母亲一早就让人准备了很多好吃的,正等着向你庆祝呢。跟你说,若是赢了,咱们自然要好好庆祝。若是没能赢,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有哥哥们在,你画画好不好又有甚么打紧?放心就是。万事有我们给你担着。好吧,赶紧告诉我,到底结果如何?”

他一连串地问着,直到最后一个字结束,方才停了口。

清雾哑然失笑,“你说得这样快,我可是听不清。”

群芳宴中画之一试后来的情形究竟如何,清雾已经不得而知。因为霍云霭与郑天安对峙过后,便带她离开了那个地方。甚至未曾再回头看一眼依旧跪在冰冷地面上的帝师。

因着霍云霭已然表明了身份,之前身穿常服隐匿在人群中的禁卫军众人便现了身形,护在他的身侧。

一路行去,不时有听闻了消息之人赶来向年轻的帝王行礼问安。

霍云霭见诸人问安之时,常常往清雾看去,想来是将之前霍云霭所说封官一事一并听说了。

他不愿女孩儿被人用这般探究的目光看着,就让郑天宁带她先行离去。

回去的路上,清雾坐在车里,郑天宁骑在马上,一路无话。

待到入了府内,清雾终是忍耐不住,出声将郑天宁唤住。待到对方回过身来望着她时,便微微垂了眼帘,嗫喏着说道:“先生,实在……对不住。”

郑天宁看出她面上的愧色,暗暗叹息了声,笑问道:“为何道歉?你有哪里对不住我?”

“这次比试。”清雾思量许久,最终只讷讷说道:“第一,没能拿到。”

之前郑天宁便与她说了,务必要拔得头筹。为了先生的这句话,她前些日子潜心练习。虽然看上去好似她最辛苦,但她知晓,先生付出的辛劳,只比她多,不必她少。

可是今日之事……

即便有王老先生、郑天宁和霍云霭先后为她出声辩驳,但,在宣布了她任职侍书女官一事之后,那个甚么比试的第一便显得没甚要紧的了。霍云霭便直接将她带离了那个地方。

于是,她的名次,应当还是之前定下来的第二名。

将此事说出后,她=清雾正考虑着接下来的话语,突然,头顶上传来轻柔触感。

清雾愕然抬眼,正巧看到郑天宁眸中的笑意。

“你既是尽了力,又比旁人画的都好,何必道歉?”

清雾摇摇头,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发紧,轻声道:“质疑之人甚多。想必,还是不够好。”

“你多虑了。”郑天宁叹道:“我和他虽然偏心于你,但这次当众为你辩驳,是因为你的画作真正出众。若其中有太多不足,此刻为师便不会安慰你,而是要与你细数失误之处了。旁的暂且不说。王老先生的评判,总不会出错罢?”

“可是郑大人他……”

“郑天安?”

一提到这个名字,女孩儿脸上瞬间愧疚更甚。

郑天宁此时此刻方才明白,她最忧心的其实不是没能得到第一。

她最介意、最愧疚的,是因为她的缘故,他和他的兄长起了冲突。

郑天宁心下一暖,唇角那不甚在意的笑容就收敛了许多。

他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放心。我与他的关系僵持已久,绝非一朝一夕的缘故。这次的事情,不过是点燃了个小火星罢了,无甚大碍。不要放在心上。我教导你,一来,是因了陛吓的嘱托,二来,我也很想教好自己唯一的徒儿。你,可明白?”

听闻他这番话、看他这般诚恳地说着,清雾心里头方才安定了些。

她一直知道,霍云霭和郑天宁,甚至是秦疏影,对她都十分“偏心”。若是她和旁人有了冲突,这几个人定然是不分青红皂白先护了她再说。

郑天宁许久未曾归家,她知道。而且,她还知道,以往那么喜欢游历四方的一个人,如今为了教导她,甚至放弃了这个喜好,一直守在她的身边,护着她和她的家人。

所以,听到郑天安对他的讥讽、周围人对他的议论时,她的心里才会那般纠结。又是感激,又是难过。

看着女孩儿慢慢放松下来,郑天宁的面上便又挂起了平日里那懒洋洋的笑容。

他正待与她再说几句,谁曾想旁边响起了一声惊呼。紧接着,便是噔噔噔的跑步声。

这家里,会十几年如一日都这般行事的,只有一个。

郑天宁重重地叹了口气,朝清雾无奈地摊了摊手。

清雾会意,忍不住朝他微微笑了。先是唤了句“三哥”,这才回过头去看。

果不其然,来人正是柳岸风。

少年一阵风地跑了过来,不待清雾开口,便一连串地急急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夺得第几?母亲一早就让人准备了很多好吃的,正等着向你庆祝呢。跟你说,若是赢了,咱们自然要好好庆祝。若是没能赢,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有哥哥们在,你画画好不好又有甚么打紧?放心就是。万事有我们给你担着。好吧,赶紧告诉我,到底结果如何?”

他一连串地问着,直到最后一个字结束,方才停了口。

清雾哑然失笑,“你说得这样快,我可是听不清。”

“别说你听不清了,就连我们,也是一头雾水。”

伴着温和的说话声,二哥柳岸汀走上前来,转到郑天宁和清雾的跟前,笑道:“他已经上蹿下跳了一上午了,不停在和我们念叨,小雾今日不知会得了甚么样的结果。先前还嚷嚷着要亲自赶车去行宫那边接你,谁料还没打算好,你便已经回来了。”

“可不是。”何氏在长子柳岸芷的陪伴下,也行了过来,“原本我们还能冷静一些,只是他一直不停地念叨着,搞得我们也心里慌得很。这不,刚有人来禀说你们坐着过了路口转角他就拉着我们一同过来迎你了。”

清雾没料到母亲和哥哥们居然亲自过来迎她,欣喜之下,又有些赧然,“其实,我得了第二。”

“第二?”柳岸风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而后嗷地一声叫,欢快地跳了起来,与何氏欣喜地说道:“母亲,我们就说罢,小雾很是厉害。那么多的人参加比试,她都能得了这样好的名次。当年吴家姐姐参加的时候,不是才得了七八名的样子?”

何氏笑道:“正是如此。”

她走上前来,握住清雾的手,好生说道:“须知京中有许多名门闺秀,皆是自小便研习琴棋书画。囡囡年岁小,能够夺得第二,已然十分了不起。”又朝郑天宁欠了欠身,“多谢先生。”

郑天宁忙侧身避过这一礼,朝何氏颔首说道:“本就是我该做的。”顿了顿,又道:“小雾在书、画上极有天分。论个第一,也是可能的。”

他话里有话,暗示清雾的画能够夺得第一。但是因为当中牵扯过多,不能直接了当地点明。

何氏、柳岸芷和柳岸风没有听出其中端倪。柳岸汀却眸光一闪,若有所思。

待到母亲和兄弟妹妹一同往里行去了,柳岸汀便特意落后了几步,轻轻唤了郑天宁,细问今日的情形。

郑天宁知道,即便自己现在不提,日后也必然有在场之人将这次的比试说出来。便将当时的情形稍稍提了下。只是略去了霍云霭和郑天安的那一段,单单说了王老先生的态度。又将清雾画上的情形还有祝姑娘画上的情形描述了番。

王老先生的大名,柳岸汀又怎会没听过?虽只寥寥数语的评判,也足以看出,王老先生对清雾的画作是当真极其推崇的。

思及此,柳岸汀的心里着实欢喜。

名次那些都是虚的。只要知道妹妹的努力有了回报、连当今鸿儒都对她赞赏有加,他便开心。

一家人正欢笑着往里行去,突然,门房的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到了离主子们有几丈远的地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赶紧扶住了旁边的墙,这才稳住身子。

何氏不悦地看了过去。

柳岸芷拧眉呵斥道:“这般慌张作甚?平日里怎么教你们的!”

“夫人,少、少爷,外、外头,来、来来来……人了!”

门房磕磕巴巴地说着。这连不成句的模样,就连最不在乎细节的柳岸风都看不过去了。

他剑眉一竖正准备扬声怒喝,便听外头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不多时,脚步声临近,七八个穿着内宦服侍的人在几个婆子的引领下进到了院子里。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四五十岁的年纪,身材矮瘦。

清雾一见到他们,顿时心里咯噔一声,转过头去,和郑天宁面面相觑。

……侍书女官一事,她还没来得及和家人提及。谁曾想,于公公就带人来了。

怎地那么快?

于公公抬眼环顾四周,目光落到清雾身上后,笑着开了口:“柳姑娘回来了?可是巧了。陛下遣了奴才来宣旨,一刻也等不得便往这边来了。本想在府里候上一时半刻的等等您,未曾想姑娘回得快,竟是已经到家了。”

清雾听了,有些疑惑。

门房的人应当已经将她回来之事说与他们了,为何于公公还特意提了这样一句?

听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是说霍云霭等不及了,急急地就遣了于公公过来宣旨?

可是,以于公公的性子,不会在霍云霭背后议论他啊……

清雾迟疑着望向他。就见于公公朝身后看了眼,又向她使了个眼色。

她顺着看过去,便见一名身穿白色锦衣的少年正朝着这边大跨着步子而来。身姿挺拔,气势威严。

清雾顿时心头一跳。

她怎么也没料到,他居然会亲自过来。急急地安抚了下家人,她赶紧迎了过去,轻声问少年道:“你怎么来了?”

“侍书一职,早已去除多年。我从古史上寻得,时人未曾听闻。你家人初初知晓,必然忧心你入宫一事。我若是来此,可帮忙解惑,也免得他们担忧。”

年轻的帝王十分坦荡地将借口丢出后,心下放松,这才将真实的目的讲了出来。

“……顺便,也能过来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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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云霭的顾虑果然没错。

接旨之后,何氏和三兄弟面面相觑,一片茫然。

……侍书女官?

那是甚么?

本朝之中,不,近百年来的朝代里,并未出现过这个内宫官职。

不过,无论这官职是做甚么的,总而言之,需要进宫去就对了。

何氏捧着圣旨,只觉得手中之物重若千斤。

“这位公公。”她笑着和于公公说道:“此事……怕不是弄错了罢?我家女儿才十一,入宫为官,怕是太小了些。”

于公公笑得谦和,“夫人多虑。陛下既是觉得柳姑娘是最佳人选,那么姑娘便一定做得。换了旁人,那还不成呢。”

他越是这样说得客气,何氏的心里越是不踏实。

——她们和皇家素无瓜葛。若说有甚焦急,恐怕也只有救过清雾的秦大将军了。但,今日大将军不在,这位宣旨的公公,为何还会对她们这样和善?

这可说不过去。

况且,那从天而降的圣旨,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心中没底。

柳岸芷看母亲脸色不好,忙上前去扶了她。

柳岸汀拿出一枚银锭,用袖子遮掩着,悄悄地往于公公手里塞,压低声音问道:“不知舍妹这次去做女官,究竟是怎么回事?”

银子近在咫尺,于公公下意识就去接。手指刚刚触到冰冷的硬物,忽地想到今日的情形,冷汗刷地下就冒了出来。

他朝不远处的白衣少年偷觑了眼。

虽然对方的视线未曾落在他的身上,但他就是觉得,少年必然对这边众人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

故而赶忙推拒:“这可使不得。”

柳岸汀的脸色一下子就有些发青,说话也有些带了颤音:“那不成那缘由不能相告?”

于公公发现他误会了,有心想要解释一二。可不远处就是霍云霭,他就算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儿啊!

两人心思各异地僵持着,旁边响起了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声音:“公公放心。没事的。”

于公公晓得清雾是想让自家哥哥安心,所以劝他收下。

可这境况……

于公公苦笑着看向清雾,中间快速朝霍云霭那边瞥了眼,意思很明显。

——陛下看着呢。姑娘您就饶了小的吧。

清雾在宫里的时候,时常会和于公公闲聊几句。有时候秦疏影也会和她扯一些皇宫内外的事情。

她知道,宫人外出宣旨,说是图个好彩头图个吉利也好,说是为了和宫人们打好关系也罢,总而言之,接旨的人家多多少少都会意思一下,给宣旨的宫人些银钱或者是佩饰之类。哥哥如今给个银锭,也是寻常。

这便笑着轻声说道:“没事。有我呢。”

她话音刚刚落下,于公公就见白衣少年蓦地回转身来,朝这边淡淡看了眼。

那眼神淡漠且冷冽,于公公脊背上的衣衫一下子就被涌出来的汗给浸湿了。

他正打算将银子推回去,就见少年微微垂眸,敛去眸中所有神色。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于公公怔了下,又怔了下。

……咦?陛下这是,同意了?

思及刚才清雾的那简短几句,于公公大悟。

——陛下一定是听见了柳姑娘的话,决定放他一马!

指尖微颤地迅速拿过东西,于公公暗暗松了口气,心道往后一定要待姑娘更好些。面上却是不显,保持着和之前一样的和煦微笑,道:“不知这位少爷有何吩咐?”他知道这位是柳府的二少爷,却不能直接这样喊出来,免得柳家人起疑。

柳岸汀看他接了东西,心下稍定,问道:“不知这‘侍书女官’是个甚么样的职务?平日里,需要做些甚么?”

于公公刚要开口回答,转眼瞧见了那立在树下的挺拔身影,忽地改了主意,笑道:“咱家也不太了解。你们若是想知道,不如问问这位。”

众人之前已经看到了那穿着白色锦衣的少年。只是还未来得及细问清雾对方是谁,便已经开始宣旨。

如今既是有了空闲,又见于公公提到了他,众人的好奇心就又冒了出来。

特别是柳岸风。

他明明看见二哥带着小妹在那边和公公说话时,手里在搞小动作。有心想过去瞅瞅看个究竟,偏偏大哥在扶着母亲的同时还腾出手来拉住了他,故而未能成事。

若是以往,他一定大声挣扎反抗了。可今日来的是宫里的人,他就收敛了许多,闷声闷气地在那边静等着。

如今好不容易大哥松开了手,他这便跑到了清雾身边,问道:“那是谁?”

之前霍云霭未曾在宣旨前表露身份,清雾便晓得他没打算向柳府人透露他的身份。她哪里知晓他的打算?听闻家人问起,只能含糊说道:“你们不如……问他罢。”

说话间,她朝霍云霭望去。

少年早已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缓步行来。气度高华,行止洒然。眉目虽清冷,却自带坦荡浩然之气。

行至众人跟前,他朝何氏微微颔首,道:“柳夫人?”

少年很高。何氏原本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怎地,莫名就生出畏惧。忙急急低下头去。可周身那种没来由的压迫感,却挥之不去。

清雾自然看出了母亲的紧张。她不知缘由,忙疑惑地望向霍云霭。

谁知,霍云霭正巧也抽空往她看来。

四目相对下,年少的帝王心情倏地变好,不由自主地就勾了勾唇角。

他这一笑,周身的冷冽之意便消弭了大半。

何氏不知为甚,忽然周遭没了那压人的威势。再抬起头时,看到的便是霍云霭带着轻微笑意的模样。

她便暗暗松了口气,只道自己之前是多心了。

何氏素来知礼。既是有事相询,断不能让客人在外头这样干站着。当即就亲自邀请霍云霭进屋相叙。

霍云霭颔首应了,又回头朝于公公看了眼。

于公公赶紧带着几个小太监告辞离去。

进到屋里后,霍云霭下意识地便择了屋正中最首位的座位坐下。

何氏、柳岸芷和柳岸汀震惊不已。却不是觉得他粗俗无礼。

——任谁看了这举止有度气质高华的少年,也不会有那个念头。

他们想的是,这人究竟是何身份,居然这样理所当然地就坐在了那里。好似最上首的位置已经去过千遍万遍,这种习惯早已深入骨髓了一般。

柳岸风却没他们想得那么多。

双方一落了座,他就站起身来,对着霍云霭抱拳一揖。

“我是小丫头的三哥。柳岸风。旁人都叫我一声柳三少,你这样叫我也成,叫我柳三也行。不知阁下是——”

十四岁的少年愣头愣脑的,别有一股真诚爽直之气。

霍云霭莞尔,亦是站起身来,对着他稍稍颔首,“我姓云。家中独我一个。”

柳岸风对着这样华贵的少年实在叫不出“云一”或是旁的代称,想了想,拱手喊了声“云公子”。又向霍云霭介绍了自家人。

双方见过后,重新落座。

柳岸芷就问起了清雾那“侍书女官”一事。

霍云霭说道:“那是帝王身边近侍。平日里只需在帝王身边伴着他读书习字便可。”

他并未依着古史上所记载女官的职务来说,而是依着他打算让清雾将做的事情来说。那样清闲一些,也不会吓到柳家人。

“云兄从何而知?”柳岸芷问道:“我从未听过这个官职。”

“我从古史上读得。故而略知一二。”霍云霭想了想,又接了句:“所以秦疏影让我来帮忙给各位解惑。”

大家这才知晓,是秦大将军找人帮忙来的,不由对秦疏影更加感激了几分。

虽然霍云霭与她们说了清雾将要做的事务,但母亲何氏依然忧心不已。

皇宫那是甚么样的地方?

那可是吃人不眨眼的去处!

皇帝位高权重,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而且,听说当今天子生性凉薄,就连对着教他多年的帝师,亦是半点情面也不留,能够当场翻脸。

这样的皇帝,若囡囡伴君身侧,岂不是天天头上悬着把利刃,随时都能要了她的命去?

可圣旨又没法撤回去……

想到女儿往后的境遇,即便懂礼如何氏,也因着心里头的极大担忧而差一点在客人面前落了泪。

霍云霭看出何氏神色不对,有心想要关心一番,又不知从何说起。滞了一瞬,只能在清雾给他端茶过来的空档,轻声问她:“你母亲如何了?”

清雾顿了顿,决定实话实说:“娘怕我进宫去被人欺负,所以十分担忧。”

“欺负你?”霍云霭拧眉,拿着茶盏的手猛地一停,勾唇冷哼:“在我眼下,且看谁敢!”

他将手中之物搁到身旁案几上,与清雾说道:“我去与柳夫人谈。旁的不说,保你无恙,我是必然做得到的。”

说着,作势就要起身。

“别。别。你还是不要过去了。”清雾忙将他拦下,低声劝道。

“为甚?”

清雾望着他,笑得尴尬。

后知后觉的年轻帝王这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绷直了身子。

难道,那人……指的正是他?

他……

居然那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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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何氏将柳方毅抛下不管,拿了被褥来和清雾一起睡。

对此柳方毅毫无怨言,还在旁不住叮嘱道:“雾儿还小,又没经历过甚么波折。那宫里头可是会吃人的,你务必和她多说点要留心的事情。”

何氏一一答应过后,柳方毅犹不放心。

他看看妻子,看看女儿,愁得头发都快白了。最后撩了袍子往凳子上大喇喇一坐,说道:“要不今晚咱们都别睡了。我也和丫头讲讲为官要注意的事项。免得她进去了两眼一抹黑,被人暗算了都不知道。”

何氏看了他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倒是笑了,拉了他拼命往门外推。

“囡囡这样聪慧,连郑先生都连连赞扬她,到时候定然能随机应变。你不睡,孩子还要睡呢!去去去,莫要扰了我们娘儿俩说话。”

妻子发了话,柳方毅没辙,只能一步三回头地喊着:“丫头别怕!秦大将军说了,陛下人还不错!”

“知道了!”

伴随着清雾的一声喊,“砰”地下关门声响起。

柳方毅叹口气,揪着心回了自己屋去。

何氏将门关好后,回身整理了下床铺。待到更衣完毕将灯熄灭,母女俩便挨在一起躺在了床上。

半晌,都是无言。最后还是何氏先叹息了声:“幸好陛下仁善,允了你逢十回家一日。既是如此,能够时常见到,娘也能放心些了。”

何氏所说的,是“云公子”临走前告诉他们的一件事。

当时,出乎柳府众人的预料,他居然说起了圣旨上未曾提到的一个细节。那便是清雾这次担任女官,可以如寻常官员一般,逢十休息。若月底那日是九,也可回家。

其实在霍云霭在群芳宴上宣布要将清雾封为女官后,与她一同往外走时,便和她说起过这个细节。

当时两人商议过,清雾第一次进宫将差事熟悉之后,再遣了人去与柳府众人说,她每十日可以回家一趟。这样也显得顺利成章些。

很显然,年轻的帝王发现柳府人对他的信任度极低之后,有心想要在众人面前挽回一点形象,故而放弃了原先的打算,早早地就将这话说给了他们听。

这倒是十分有效。

自从听说还能经常与清雾见面后,柳府上下明显松了口气。

柳岸风甚至当着霍云霭的面就赞皇上英明。

霍云霭也没料到效果会那么好。

见到柳家人十分中意他的这个决定,他心里很是欢喜。又不知如何表达。只是定定地看着清雾,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后来,柳岸芷和柳岸汀一边一个凑过去和他说话,他才恋恋不舍地将视线从清雾身上挪开。

如今再次听到母亲赞扬霍云霭的这个决定,清雾忍了忍,没忍住,依偎着何氏说道:“娘,皇上不过是经常让我回来罢了,你们何至于这样高兴?”

何氏侧过身去,借着外头隐隐透过来的一点点月光,看向身边的女孩儿。

眉目如画,五官细致,说不出的顺和柔美。性子也是乖巧。

何氏轻轻揽住女儿,说道:“你不晓得。按理说,入了宫的女子,便都是皇上的人了。除非到了年纪放出来,不然,不得出宫。如今皇上准你经常回府,可见是将你当做正儿八经的官员看待,而不是后宫之人。那可是大大的不同。”

母亲这一番绕,清雾没听明白。

霍云霭是不想她太思念家人,故而做了这个决定。

这和“皇帝的人”“正儿八经的官员”又能扯上甚么关系?

她将疑问问了出来。但何氏却笑着不肯再多说了。

“你还小。说了也不明白。不过,今上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往后身边必然姬妾众多,你只做好身为官员的本分事情,旁的一概不要多管、不要逾越就是。”

清雾听说了“皇上必然姬妾众多”后,心里有些犯堵。可再一想,他是帝王,那样子也是理所应当。她既是将他当做亲人,该为他高兴才是。

于是将那“是亲人就该为他高兴”的话多想了几十遍,直到心里舒坦点了,她便挨着何氏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天还不亮,清雾就被何氏叫了起来梳妆打扮。

今日是进宫的第一天。

之前于公公就说了,天一亮就来接清雾入宫。既是如此,总得提前准备好了才行。

黄妈妈亲自过来给清雾梳发。何氏则在旁边继续叮嘱清雾一些细节。

霍云霭走后,清雾和母亲兄长说起了群芳宴的一些细节。加上郑天宁回来了,也和她们提起了此事,大家方才知道,陛下让清雾入宫,也是为了护着她。

之前因为那“十天一归家”的事情,大家已经对皇帝有所改观。再听此事,对那年少的帝王又多了几分好感。

只是,何氏口中说着不在意,但心里的一些顾忌,终归还是存在的。

接着梳洗的空档,她在旁不住叮嘱:“囡囡进宫后,务必要多加小心。伴君如伴虎,任何事行差踏错都会成为致命把柄。”

她看着姿容出众的女儿,想想那帝王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虽知皇帝只将她当做寻常官员看待,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忧。忙又加了句:“切记,万不可和陛下太过亲近。”

清雾看了看她,见母亲满脸忧色,忙低低应了。

急急地用过早膳后没多久,就来人禀道,宫里的车子到了。

何氏一下子就红了眼圈,忙转过头去,悄悄拿了帕子拭泪。

父亲和三位兄长在旁不住劝母亲。

柳方毅边给妻子顺着背,边埋怨道:“昨天我说和丫头好好讲讲,你不肯。好了,现在准备不够充分,你担忧起来,却也来不及了。”

大家正准备送清雾出门,谁料于公公居然进到院子里来亲自迎接她了。

柳方毅忙道:“一会儿我们送小女出去便可,怎敢劳烦公公您。”

于公公笑道:“柳姑娘年少,陛下特意吩咐了,让咱家好生看顾着。自然要谨遵圣意。”又问:“不知姑娘准备带了谁跟去伺候?”

何氏没料到清雾还能带了人去。

于公公便道:“能带一人,且只能一个。再多,便说不过去了。”

依着何氏的意思,最好是丹青和桃丝都能入宫去伺候着才好。毕竟是从小伺候到大的,也已经熟悉了。如今听于公公说只能让一人跟着,左思右想,最终还是选了窦妈妈。

窦妈妈虽然严厉了些,偶尔时候看上去不近人情,但是,实打实地为清雾好。满心里只想着清雾,从不念着旁人。

有她跟着,放心。

窦妈妈听闻,倒也不多说什么。回屋收拾了小片刻,只拎了个极小的包袱就跟着去了。

清雾到的时候,霍云霭还在和朝臣商议国事。门口侍立的小太监见于公公陪着清雾来了,忙笑着过来和清雾行礼,说道:“柳大人稍等片刻。陛下过会儿也就出来了。”

初初听闻“柳大人”这个称呼,清雾颇有些不能适应。就仿佛听到了旁人在喊父亲一般。

她笑着微微颔首,这便跟了于公公往一旁行去。

边走,清雾边暗暗打算着,这段等候的时间里做甚么好。

之前她虽然进宫数次,但因有于公公和秦疏影做遮掩,只霍云霭的几个心腹知道,寻常宫人并不晓得。

如今她是以“女官”身份再次入宫,自然不同以往。宫人们要去认识、日常事务要去熟悉,件件桩桩都是事,琐碎且繁杂。

清雾想着处理一件是一件,便问于公公,既是无事,要不要先见一见这殿里的宫人?

于公公哪敢随意做决定?

伺候的宫人那么多,若是姑娘一一见过累着了,陛下怪罪下来,他可担当不起。

思前想后,于公公引了清雾去霍云霭的寝殿,“姑娘不如就在这里稍等片刻罢。”

他选择这里也是经过思量的。

一来,清雾之前好多次到过这里,熟悉。二来,陛下封的这个“侍书女官”,本也是近身伺候的,来往于陛下寝宫内,恰好适当。

再说了,陛下的寝殿素来不准宫人随意进来。就连里面的东西,也都是由于公公亲手收拾的。旁人不能随意碰触。那么姑娘在这里等着,也没了旁人来打搅她。

于公公还得赶去霍云霭那里,好在帝王出来的第一刻将此事禀与他。安顿好清雾,又让窦嬷嬷在殿门口守着后,他便急急往那里去了。

清雾干坐了会儿,无事可做,就去窗下的桌案边。本想找本书看看,谁料搭眼一瞧,却在一张半折着的纸上望见了几个字。

隐隐约约的,好像都是“雾”字。

清雾心下好奇。虽想着不可随意挪动旁人的东西,却因霍云霭诸事都不防她、早已说过他寝殿的东西她可随意翻看、只记得再放回去就好。便忍不住还是抽了两页出来,细细看着。

结果,上面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都是“雾”——她的名。

“近日来,午夜总是无眠,时时会想起你。我便起来写你的名字,这样心里会好过些。”

少年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惊得她一跳,差点摔倒。手里的纸张也瞬间失控,从她指缝间滑落,掉到地上。

霍云霭不去理会那些纸张,探手一捞稳稳地接住她,将她揽在怀里扶稳。

看着她惊慌的样子,他忍不住低低笑了。不由得俯下.身去,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如今能够时常看到你,这些字,便不必再继续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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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霍云霭待清雾极其亲近,但他知晓,他与她“近若至亲”这样的想法和举动,也只能私下里方才可行。若是当着旁人的面两人表现得太过亲近,反倒会给他和她都带来无穷尽的麻烦。

这也是他为何未在柳府众人面前表露身份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当年郑天安便是从他对她的一抱发现了一点端倪,从而让两人一下子就分离了好几年。虽说现在他早已不必看着郑天安的脸色行事,但,郑天安的门生众多,势力盘根错节。

他能护住她,却难保能不能时时刻刻完好地护住柳家。若有人心生歹意,借着柳家来生事,必然会引出无穷尽的麻烦。

倒不如,在外人前既表露出要护着她的意愿,让人不敢轻举妄动。又不表现得太过亲昵,使人不会想到借着她和她的家人来作要挟。

好在他选的这侍书女官一职,刚好是近身服侍帝王文案事务的。

处理政事时,霍云霭将旁人都遣了出去,独独留下清雾一个。这样,没了旁人在,两人倒也轻松自在些。

霍云霭在桌案前批阅奏折,清雾则坐在他身边细细研墨。

认真做事时候的霍云霭,与平日里清雾看到的截然不同。很是严肃,不苟言笑。

少年帝王本是极其隽秀精致的五官,皮肤又十分白皙,看上去比女孩子还要漂亮。但因他眉目间总凝着冷肃之色,不怒而威,让人心生敬畏,倒没多少人敢仔细瞧过他的长相。

多年前的时候,清雾倒是认真看过。只是如今再细细去看,和当年又有些不同。

大致是没有变的。只是如今许多地方舒展开来,当年略带着的稚气已然完全褪去,完全长成了英挺的少年模样。

凭着良心说,当真是十分养眼好看的。

看过了他,再看旁人,总觉得再好看的相貌都很一般了。

只是……

少年的薄唇为何会紧紧抿起?

不过,此时此刻他的两颊上染了些微的绯红,倒是更添了两分颜色,嗯,愈发好看了……

呃……绯红?

害羞?

清雾滞了一瞬,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看得太久了。忙别过脸去,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手中的墨条看。

她这样转开视线,年轻的帝王暗暗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舒展了下五指,才发现握着笔杆的地方已经出了汗。忙晃晃手,深深呼吸着缓缓心神。待到平静下来,方继续批阅。

将墨磨好,清雾便悄悄走出门去,想要寻来窦妈妈给霍云霭沏杯茶。

窦妈妈原本就是宫里伺候的,而且,是霍云霭身边十分得用的老人。

如今回到这里,清雾有大半时间跟在帝王身边,倒是让窦嬷嬷无事可做,闲了下来。她便在于公公和清雾忙碌的时候搭把手。

做点心的功夫一流,沏茶,也是相当拿手。和她一比,清雾的那点本事便不够看了。

更何况,霍云霭饮茶的口味如何,清雾并不知晓。于公公忙着去做别的了,眼前这事儿,还得窦嬷嬷来亲自办才行。

清雾出了门去,左右四顾,没有寻到原先在门外守着的窦嬷嬷。又行了一段路,问过于公公的徒弟小李子,知晓窦嬷嬷往前头的殿阁去了,便叮嘱了小李子在这里好生看着,她则迈步前行,准备过去看看。

谁知小李子却唤住了她,示意她不必过去。

清雾疑惑,眼看小李子欲言又止,忙问道:“怎么回事?可是出了什么事?”

小李子见清雾有些紧张,赶忙连连摆手,“没有。是一个宫女太过逾越,窦嬷嬷就和路嬷嬷一起,过去训斥了。”

路嬷嬷是霍云霭宫里另外一位服侍的嬷嬷。却只负责霍云霭的饮食起居。御书房这边的事情,她是不插手的。

路嬷嬷为人十分随和,寡言少语,见人就是微笑。平日里小太监们犯了不大的错儿,她也睁只眼闭只眼的过去了。过后才指出对方的错误,督促对方改过。

就这么一个性子温和的嬷嬷,怎地也动了怒,竟是和窦嬷嬷一起过去训人了?

小李子既是于公公最得力的小徒弟,自然知道清雾是陛下看重的人。虽不知清雾和霍云霭多年的纠葛,但也晓得,这位姑娘是陛下极其信任的。

更何况,陛下身边何时有过女子?即便只是个官员,那也足够让人刮目相看的了。

于是小李子往前走了半步,离清雾近一点,这便压低了声音说道:“回大人。那宫女穿了彩衣,描了妆容,特意在陛下的寝殿外徘徊。路嬷嬷气极,又知道自己说不出重话,就特意过来请了窦嬷嬷同去。”

简短几句,清雾已然有些明白过来,原来是个想要靠近霍云霭的宫女。

虽说霍云霭待清雾极其亲近,但他知晓,他与她“近若至亲”这样的想法和举动,也只能私下里方才可行。若是当着旁人的面两人表现得太过亲近,反倒会给他和她都带来无穷尽的麻烦。

这也是他为何未在柳府众人面前表露身份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当年郑天安便是从他对她的一抱发现了一点端倪,从而让两人一下子就分离了好几年。虽说现在他早已不必看着郑天安的脸色行事,但,郑天安的门生众多,势力盘根错节。

他能护住她,却难保能不能时时刻刻完好地护住柳家。若有人心生歹意,借着柳家来生事,必然会引出无穷尽的麻烦。

倒不如,在外人前既表露出要护着她的意愿,让人不敢轻举妄动。又不表现得太过亲昵,使人不会想到借着她和她的家人来作要挟。

好在他选的这侍书女官一职,刚好是近身服侍帝王文案事务的。

处理政事时,霍云霭将旁人都遣了出去,独独留下清雾一个。这样,没了旁人在,两人倒也轻松自在些。

霍云霭在桌案前批阅奏折,清雾则坐在他身边细细研墨。

认真做事时候的霍云霭,与平日里清雾看到的截然不同。很是严肃,不苟言笑。

少年帝王本是极其隽秀精致的五官,皮肤又十分白皙,看上去比女孩子还要漂亮。但因他眉目间总凝着冷肃之色,不怒而威,让人心生敬畏,倒没多少人敢仔细瞧过他的长相。

多年前的时候,清雾倒是认真看过。只是如今再细细去看,和当年又有些不同。

大致是没有变的。只是如今许多地方舒展开来,当年略带着的稚气已然完全褪去,完全长成了英挺的少年模样。

凭着良心说,当真是十分养眼好看的。

看过了他,再看旁人,总觉得再好看的相貌都很一般了。

只是……

少年的薄唇为何会紧紧抿起?

不过,此时此刻他的两颊上染了些微的绯红,倒是更添了两分颜色,嗯,愈发好看了……

呃……绯红?

害羞?

清雾滞了一瞬,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看得太久了。忙别过脸去,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手中的墨条看。

她这样转开视线,年轻的帝王暗暗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舒展了下五指,才发现握着笔杆的地方已经出了汗。忙晃晃手,深深呼吸着缓缓心神。待到平静下来,方继续批阅。

将墨磨好,清雾便悄悄走出门去,想要寻来窦妈妈给霍云霭沏杯茶。

窦妈妈原本就是宫里伺候的,而且,是霍云霭身边十分得用的老人。

如今回到这里,清雾有大半时间跟在帝王身边,倒是让窦嬷嬷无事可做,闲了下来。她便在于公公和清雾忙碌的时候搭把手。

做点心的功夫一流,沏茶,也是相当拿手。和她一比,清雾的那点本事便不够看了。

更何况,霍云霭饮茶的口味如何,清雾并不知晓。于公公忙着去做别的了,眼前这事儿,还得窦嬷嬷来亲自办才行。

清雾出了门去,左右四顾,没有寻到原先在门外守着的窦嬷嬷。又行了一段路,问过于公公的徒弟小李子,知晓窦嬷嬷往前头的殿阁去了,便叮嘱了小李子在这里好生看着,她则迈步前行,准备过去看看。

谁知小李子却唤住了她,示意她不必过去。

清雾疑惑,眼看小李子欲言又止,忙问道:“怎么回事?可是出了什么事?”

小李子见清雾有些紧张,赶忙连连摆手,“没有。是一个宫女太过逾越,窦嬷嬷就和路嬷嬷一起,过去训斥了。”

路嬷嬷是霍云霭宫里另外一位服侍的嬷嬷。却只负责霍云霭的饮食起居。御书房这边的事情,她是不插手的。

路嬷嬷为人十分随和,寡言少语,见人就是微笑。平日里小太监们犯了不大的错儿,她也睁只眼闭只眼的过去了。过后才指出对方的错误,督促对方改过。

就这么一个性子温和的嬷嬷,怎地也动了怒,竟是和窦嬷嬷一起过去训人了?

小李子既是于公公最得力的小徒弟,自然知道清雾是陛下看重的人。虽不知清雾和霍云霭多年的纠葛,但也晓得,这位姑娘是陛下极其信任的。

更何况,陛下身边何时有过女子?即便只是个官员,那也足够让人刮目相看的了。

于是小李子往前走了半步,离清雾近一点,这便压低了声音说道:“回大人。那宫女穿了彩衣,描了妆容,特意在陛下的寝殿外徘徊。路嬷嬷气极,又知道自己说不出重话,就特意过来请了窦嬷嬷同去。”

简短几句,清雾已然有些明白过来,原来是个想要靠近霍云霭的宫女。

路嬷嬷就算再温和,遇到这般动了心思想要谋算主子的人,也绝不会手软。

清雾心下了然,晓得自己这个时候过去也帮不得甚么,反倒会添了乱,便和小李子道了声谢,准备回到书房去了。

小李子没料到这位柳大人竟是这样纯和的性子。

他真心实意地告知了,她竟一句不多问,就这样信了他。

想必,是因为信任陛下、信任师父于公公,就也待他如此。

小李子心中一动,在清雾举步之前,又快速说了几句。

“宫里人多,是非也多。还请姑娘护好陛下。莫要让一些小人得了势去。”

霍云霭素来不喜将事情拖后,手中有奏折,不批完不罢休。待到他停下主笔,已经是午时过半。

午膳早已备好,在御膳房的厨里温着。待到清雾示意已经好了,众人便开始忙活起来,在路嬷嬷和于公公的看管下,往寝宫内摆上膳食。

清雾则开始着手收拾案几。

少年帝王做事极其规整。虽说翻阅了好些书册,批阅了一摞的折子,但桌案上仍然算不乱。只是书册搁的随意了些,其余的物什皆在它们原先的位置。清雾稍微打理下,根本没费多少功夫。

她在那边自顾自地忙碌着,霍云霭看着她纤细柔弱的身影,又望了望这天色,心里头却是有些愧疚了。

——他素来忙习惯了,从早到晌午,做完这些才肯罢休。

可如今身边多了个女孩儿,他却只顾着专心做事,忘了让人多准备些吃食。

她,怕是饿坏了罢?

待到清雾收拾好,霍云霭便上前握了她的手,歉然地说起此事。

清雾没料到他忙碌过后居然还想着她。心下顿感温暖。

“哪有饿着?”清雾笑着宽慰他道:“路嬷嬷和窦嬷嬷还有于公公小李子,哪一个不会时常给我送来果子点心?只是怕打扰到你,故而只敢搁在偏殿里。我若想过去,和他们说一声,他们帮忙在这里守着便成。”

霍云霭没料到他们竟然已经将她照顾妥帖,听闻之后心下暗暗松了口气。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就笑着与她说道:“午膳想必已经好了。一起去罢。”

行至殿门前,两人松开手。一前一后地往寝殿走去。

霍云霭每日里极其繁忙。偶尔忙得狠了,就会边吃饭边翻阅书册。故而他让清雾用膳时候在旁侍立,倒也无人会去多想。

只是待到将服侍的人尽数遣走,霍云霭便再也不顾忌其他,拉了清雾到他身边坐好。亲自拿了碗筷来塞到她的手中,眉目中都带着温和笑意。

“今日我让御膳房准备的菜肴,都是你以前最爱吃的。听窦嬷嬷说你近些年口味未曾变过?尝尝看味道如何。若是有哪里不喜欢,与我说。晚膳时候再让他们改了。”

说着,又顺势倒了两杯酒。

清雾晓得,霍云霭和秦疏影自从被先皇和镇国大将军所救,一直跟在两人身边。那二位在苦寒之地征战多年,时常要饮酒御寒,便让两个孩子也跟着饮一些。

故而霍云霭和秦疏影的酒量都还很错。

至于她——

清雾有些赧然,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我、我不行。一喝就醉……”

霍云霭抬眼看她,勾唇一笑,语气极其温和地说道:“无妨。”

“可是……”

“今日你初初过来,总要庆祝一番。稍饮些许,无事。”

清雾正想着该怎么继续拒绝才好,手里一凉接着一沉,竟是被他直接塞进了个酒杯。

杯中纯酿芳香扑鼻。液面微微晃动着,起了淡淡波纹,映出了她轻轻皱眉的模样。

少年这便探身过来,伸出修长手指,顺着她的眉慢慢描画,让她蹙起的眉心慢慢舒展。

“我在这里,何须担忧?即便醉了,也是无碍。”

他淡笑着,如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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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清雾的酒量,那可是在柳家出了名的……

差。

其实,自从到了这个世界后,清雾统共没有饮过几回酒。

唯有两次而已。

第一次,是在她刚刚出了孝期后的那次过年的时候。

因着满了时日后恰逢也是腊月,没多久就到了除夕夜,一家人高兴之下,柳岸风就端着一杯酒来敬她。

清雾初时是不肯喝的。毕竟前世的时候她基本上就没怎么喝过。但是一家人相聚团圆,热闹气氛之下,她也受到了感染。

看看母亲,没有反对的意思,就接了过来,小小的抿了一口。

发觉柳岸风给她挑的这种酒入口甘甜不甚辛辣,就又喝了一点。

原本她准备和家人一起吃过饭后守岁。谁知道喝下酒没多久,就觉得头脑发热,晕乎乎的。一小会儿后,便有些睁不开眼,靠在母亲身边直犯迷糊。

再然后……

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清雾还惦记着要守岁的事情,揉着尚且有些发疼的头,问身边的窦妈妈,究竟甚么时辰了。

结果不等窦妈妈开口回答,她就听到了外面一声声的鸡鸣。

——此时已经到了来年的第一日。

守岁……早已过去。

这一次劝酒的经历,吓坏了柳岸风。

他怎么也没想到,娇俏小姑娘的酒量浅成这般模样,比旁人家一岁大的小娃娃还不如。不过才那么一些,且还不是度数最高的酒,已经让她醉倒,一睡就过去了大半夜。

第二天见面,柳岸风嘴上嘻嘻哈哈嘲讽了妹妹半晌。但心里头,却把这事儿记得清楚。

自那日起,这少年即便再莽撞,也不再劝妹妹饮酒了。

家中人疼爱清雾,她不乐意的事情,皆是不会逼了她去做。

如今就连唯一总和她对着干的柳岸风都不再劝她了,清雾更是自在。在家人的默许下,每一次都以茶代酒来敬家里人。

她第二次的饮酒,却不是旁人逼迫的。而是她自己喝的。

那一天,柳方毅收到消息,今年他要回京述职。这一日晚些时候,郑天宁也收到了秦疏影带来的消息,暗示今年调令下来后,柳方毅必然能够留京。

虽说西北之地民风淳朴,在这里生活多年后,大家已经对这里有了感情。可是毕竟家还是在京城。

盼了六年,好不容易可以回去了,一家人都十分高兴。到了晚上,办了宴席,举杯相庆。

当年的时候,清雾便多少知道一些,父亲这次被调离京城是因了她的缘故。原本心里头窝了几年的愧疚,如今终于得以解决。

晚宴之时,看到家人释然畅快的欢笑模样,女孩儿心中一动,勇气陡升。站起身来,主动要求饮一杯来敬大家。

众人都还记得当年除夕那日的事情,生怕当日的情形再次出现,齐齐大惊失色,忙去劝她。

郑天宁甚至还摆出了师父的架子来喝止她。

可清雾却说甚么也不肯罢休。

她见没人给她倒酒,就拿着自己的杯子倒了一些,十分豪爽地闭着眼摒着气一口饮尽。

结果,一盏茶的时候都不到,她就伏在母亲的怀里昏沉沉地醉倒了。

待她醒来后,何氏再三告诫她,往后万不可随意饮酒了。特别是在男子面前。

清雾不知道那日发生了甚么。问何氏,母亲只道她醉后很是乖巧,不哭不闹的,只是笑。

可是听了何氏的回答后,清雾愈发不明白母亲的那些话了。

为甚么是“在男子面前尤其不行”?

她先答应了母亲。而后去寻了哥哥他们细问缘由。

可是那日她醉了后只母亲守在她的身边,就连窦妈妈她们都是在门外廊下候着,旁人皆不知晓。

虽说没能得知答案,但清雾也知道,自己酒量不好,真喝醉了是做过甚么都不晓得的,已经下定决心不能随意喝那杯中物了。便也没太将何氏那后来特意强调的话搁在心上。

如今面对这霍云霭的劝酒,清雾难得地纠结了。

原本霍云霭的话,她一向是毫不犹豫地答应的。可她这酒量实在拿不出手,母亲的话亦是犹在耳畔回响,她怎能……

轻微的撞击声响起。手中酒杯稍稍一晃。

清雾愕然抬眼,便见霍云霭拿着与她刚刚碰过杯的那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先饮尽。你慢慢来。莫慌。”说着,霍云霭往她跟前的碟子里搁了一块蔬菜,“若是怕醉,不如先吃点东西。能好许多。”

清雾想说的是,她就算吃上一碟的东西,自己的酒量恐怕也就那样了。

可是,眼前的少年语气温和、笑容温暖,又是她此生最为信赖之人。

——就如在母亲面前醉倒一般。在他面前醉了,应当也没甚么罢?

许是现在的气氛太过温馨,许是眼前之人让她太过放松。这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之后,竟是不断地重复,再重复。

如此几番之后,清雾终是卸下了全部防备,喃喃说了个“好”字,又道:“我、我试试看。”

饮酒之前,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会好一些。

清雾见桌上有一盘炒虾仁,有心拿些过来吃,却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夹起来。

霍云霭正巧看到这一幕,不禁莞尔。

原先她也不是没吃过,如今怎会如此费力?仔细去看,女孩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显然是紧张到了极致。

霍云霭忙帮她把东西夹了起来,低笑道:“这么害怕?”

清雾不住点头,有些气馁地说道:“是。”

语毕,边吃着菜,边将前些年的那两次给说了出来。

原本她以为霍云霭听了后会笑。谁知,闷闷地把那两回说出后,他竟是半个字儿也没说。

抬眼去看,白衣少年正定定地看着她,一瞬也不错开眼,神色专注且认真。

清雾有些羞赧,忙低下了头,认真地去吃菜。

不料这次霍云霭却在这个时候说道:“即使如此,倒不如,罢了吧。”

他没料到她的酒量居然差到这个地步,故而一再相劝。

如今听闻实情,他心中担忧她,自然不肯再如先前那般。

霍云霭刚要将酒杯拿回来,清雾却十分坚定地将它按住,又摇了摇头,“不必。我既是答应了,自然能做到。”

顿了顿,她灿然一笑,“而且,我们好不容易重逢了,且还能这样坐在一起。很值得庆祝,不是吗?”

她原本极其抗拒,为了他,却肯抛下之前的坚持。

看着女孩儿的笑颜,少年帝王的心倏地有些发紧。

说不上来由,只觉得女孩儿待他如此,他必然得加倍疼爱她才行。

往后一定要对她好些、再好些……

清雾发现,将自己前两次醉倒的事情讲出来后,心里对酒的抵触反倒没有之前那么足了。

最差的情况,也是和前两次一般。

左右在她跟前的是霍云霭、只有霍云霭。

无论她怎么样了,他都能护她到底,不是吗?

心下放松,清雾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醇厚甘洌之感由口中传入喉中,而后胸腹间一片火热。

不多时,清雾便觉得周围有点晃动。忙低下头去,用手撑住额,缓了缓神。

霍云霭担忧她,赶忙到了她的身边,好生扶住她。低声道:“如何?要不要去旁边歇一歇?”

他周围没有如此不胜酒力之人,没想到这么快她就有了反应。

正准备扬声唤来于公公准备醒酒汤时,突然怀里一沉。

霍云霭猛然一窒,忙低头去看。

醉了的女孩儿全身瘫软,仿若无骨一般,就这么依靠在他的身上。手仿佛像是在寻找一个借力一般,在他胸前挠啊挠。

……让他浑身都开始不对劲起来。

霍云霭赶紧伸手握住她的手。深深缓了口气,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你等一下,我让人给你端些汤来。喝过,就也好了。”

话刚说到这里,他就有些接不下去了。

只因酒醉中的女孩儿眼神迷离,微微眯起,有种超越年龄的妩媚与动人。

似是发现了他要站起身的动作,她抬起如丝媚眼,就那么雾眼蒙蒙地看着他。眼中有不舍,有迷恋。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在其中。

年轻的帝王心底发热,忍不住伸出手去。本想细细描画女孩儿秀气的眉,手一顿,却是朝向了那水润润的唇。

指尖的触感极好。初初一探,便觉娇娇软软的。如她本人一般,乖巧又让人割舍不下。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立刻收手时,谁知女孩儿意识并不清醒。在他指尖凑近之后,下意识以为是有吃的到了唇边。于是嫣嫣一笑后,竟是朱唇轻启,含着他的指尖轻轻咬了一下。

就这么跟猫爪似的极轻的这么一下,直叫他的心都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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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眼前的少年语气温和、笑容温暖,又是她此生最为信赖之人。

——就如在母亲面前醉倒一般。在他面前醉了,应当也没甚么罢?

许是现在的气氛太过温馨,许是眼前之人让她太过放松。这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之后,竟是不断地重复,再重复。

如此几番之后,清雾终是卸下了全部防备,喃喃说了个“好”字,又道:“我、我试试看。”

饮酒之前,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会好一些。

清雾见桌上有一盘炒虾仁,有心拿些过来吃,却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夹起来。

霍云霭正巧看到这一幕,不禁莞尔。

原先她也不是没吃过,如今怎会如此费力?仔细去看,女孩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显然是紧张到了极致。

霍云霭忙帮她把东西夹了起来,低笑道:“这么害怕?”

清雾不住点头,有些气馁地说道:“是。”

语毕,边吃着菜,边将前些年的那两次给说了出来。

原本她以为霍云霭听了后会笑。谁知,闷闷地把那两回说出后,他竟是半个字儿也没说。

抬眼去看,白衣少年正定定地看着她,一瞬也不错开眼,神色专注且认真。

清雾有些羞赧,忙低下了头,认真地去吃菜。

不料这次霍云霭却在这个时候说道:“即使如此,倒不如,罢了吧。”

他没料到她的酒量居然差到这个地步,故而一再相劝。

如今听闻实情,他心中担忧她,自然不肯再如先前那般。

霍云霭刚要将酒杯拿回来,清雾却十分坚定地将它按住,又摇了摇头,“不必。我既是答应了,自然能做到。”

顿了顿,她灿然一笑,“而且,我们好不容易重逢了,且还能这样坐在一起。很值得庆祝,不是吗?”

她原本极其抗拒,为了他,却肯抛下之前的坚持。

看着女孩儿的笑颜,少年帝王的心倏地有些发紧。

说不上来由,只觉得女孩儿待他如此,他必然得加倍疼爱她才行。

往后一定要对她好些、再好些……

清雾发现,将自己前两次醉倒的事情讲出来后,心里对酒的抵触反倒没有之前那么足了。

最差的情况,也是和前两次一般。

左右在她跟前的是霍云霭、只有霍云霭。

无论她怎么样了,他都能护她到底,不是吗?

心下放松,清雾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醇厚甘洌之感由口中传入喉中,而后胸腹间一片火热。

不多时,清雾便觉得周围有点晃动。忙低下头去,用手撑住额,缓了缓神。

霍云霭担忧她,赶忙到了她的身边,好生扶住她。低声道:“如何?要不要去旁边歇一歇?”

他周围没有如此不胜酒力之人,没想到这么快她就有了反应。

正准备扬声唤来于公公准备醒酒汤时,突然怀里一沉。

霍云霭猛然一窒,忙低头去看。

醉了的女孩儿全身瘫软,仿若无骨一般,就这么依靠在他的身上。手仿佛像是在寻找一个借力一般,在他胸前挠啊挠。

……让他浑身都开始不对劲起来。

霍云霭赶紧伸手握住她的手。深深缓了口气,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你等一下,我让人给你端些汤来。喝过,就也好了。”

话刚说到这里,他就有些接不下去了。

只因酒醉中的女孩儿眼神迷离,微微眯起,有种超越年龄的妩媚与动人。

似是发现了他要站起身的动作,她抬起如丝媚眼,就那么雾眼蒙蒙地看着他。眼中有不舍,有迷恋。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在其中。

年轻的帝王心底发热,忍不住伸出手去。本想细细描画女孩儿秀气的眉,手一顿,却是朝向了那水润润的唇。

指尖的触感极好。初初一探,便觉娇娇软软的。如她本人一般,乖巧又让人割舍不下。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立刻收手时,谁知女孩儿意识并不清醒。在他指尖凑近之后,下意识以为是有吃的到了唇边。于是嫣嫣一笑后,竟是朱唇轻启,含着他的指尖轻轻咬了一下。

就这么跟猫爪似的极轻的这么一下,直叫他的心都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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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雾醒来的时候,还未睁眼,只稍稍一动,放在身侧的手就立刻被人握住了。

这力道和掌心的温度都是她所熟悉的。

无需去看,她已知是霍云霭,便轻声问道:“我睡了很久?”

“没有。”少年帝王的声音略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不过一个多时辰罢了。”

“一个多时辰?”

这还不久?

清雾震惊不已,猛地坐起身来。睁眼看到透窗而过的阳光,被这亮度一激,顿时一阵头晕目眩。

霍云霭恰好看到,忙将手中书册往旁边一丢,站起身来扶住她。看她秀眉微蹙似是不太舒服,便伸指给她揉了揉额角。

待到女孩儿慢慢放松下来,似是好了许多,他才松开手,扶了她起来,轻声问道:“还不舒服?”

“好多了。”清雾站稳后,慢慢松开他。

转眼望向他放书册的地方,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将书架旁边的一个小矮几给挪到了床边。上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还有两张写满字的纸。

她有些惊讶,“你刚才一直在这里?”

“嗯。”

清雾颇为愧疚,只觉得自己之前还是太过任性了。这样一醉,耽搁了他不少时候,歉然道:“你大可不必亲自守着。让窦妈妈来便好了。”忽地想起之前窦妈妈和路嬷嬷一起去训斥宫女去了,转而道:“于公公或者小李子也可以。”

霍云霭瞧见她背后的衣裳压得有些皱了,正顺手给她理着,闻言手指一顿,抬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并不接她那句话,只牵了她的手往一旁行去。

桌上有一杯温着的茶。不烫不凉,入口刚好。

待清雾坐下后,霍云霭将茶递到她手中。看着女孩儿小口小口地啜着喝了,这才突然冒出来一句:“你母亲说得没错。”

没错?甚么没错?

清雾继续饮着茶,疑惑地看向他。

茶水上氤氲着水汽。袅袅升腾,为女孩儿的双眸蒙上了一层水雾。

看上去朦朦胧胧水水润润的,很是可爱。

白衣少年不错眼地盯着看了一会儿,慢慢地、慢慢地别过脸去,望向一旁书架,道:“你喝醉之后,最好不要让旁人看到。”

清雾听到,暗自称奇。

他居然也这样说?

于是将手中茶盏搁到一旁,疑惑道:“为何?”

年轻的帝王被这问题难住了。

静默了许久后,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于是硬邦邦丢下一句:“往后只准和我饮酒。旁人,不行。”

“我父母兄长也不行?”

父母?兄长?

霍云霭薄唇紧抿。

父母倒也罢了。无妨。

至于兄长……

那三人与她并非血亲。若是看到了她的那一面……

“不可。”年轻的帝王干脆利落地否决后,生怕她再存有侥幸心理,直接下了死命令:“旁的事就也罢了。只有此事,必须听我的。不准在旁人面前饮酒。”

说罢,侧身望向女孩儿,“如何?”

他对她甚少要求。大都是会征询她的意见,绝不会强制让她如何。

认真说来,让她“必须”怎么样,这好像是头一遭。

清雾暗道自己醉相怕是太难看了。之前母亲说她喝醉后很乖巧,或许是安慰她罢了。

于是颓丧地点了点头,闷闷道了一声“好”。

——身为姑娘家,终究是爱漂亮的。知道自己醉后的模样不好看,也很挫败不是?

看她垂头丧气的模样,霍云霭却以为是自己的语气吓到了她。便行至她的身前,俯下.身子,挨近她的脸侧,低声道:“并非我刻意为难你。只是,你那般……”他顿了顿,“让人看到不太好。”

……太诱人了些。

清雾只道是自己想对了,点点头道:“我听你的就是了。”

她答应他的,一向都会做到。

年轻的帝王这才放心下来。唇畔溢出了一丝释然的笑意。

此时已经到了下午。霍云霭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

清雾缓了缓神,等自己精神好了许多后,先去到御书房内为他整理好桌案。待他开始着手处理政务了,方才行至门外。

原本她想去御花园采摘些新鲜的梅花来为他点缀下屋子,增添点亮色。哪知刚出屋门,便见小李子正在廊下急得团团转,额头上还冒出了汗珠。

听到关门的动静,小李子抬头看过来。瞧见清雾,顿时一喜。小跑着行了过来,急急地低声道:“姑娘您可出来了。”

清雾生怕两人在门口说话会打扰到屋内的霍云霭,便示意小李子往院子里行去。

待到离御书房远些了,清雾方才停下脚步,转身去问后面跟着的小太监,“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小李子又急又快地说道:“窦嬷嬷、路嬷嬷因为采萍和玉芝的事情吵起来了!您快去劝劝罢!”

清雾醒来的时候,还未睁眼,只稍稍一动,放在身侧的手就立刻被人握住了。

这力道和掌心的温度都是她所熟悉的。

无需去看,她已知是霍云霭,便轻声问道:“我睡了很久?”

“没有。”少年帝王的声音略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不过一个多时辰罢了。”

“一个多时辰?”

这还不久?

清雾震惊不已,猛地坐起身来。睁眼看到透窗而过的阳光,被这亮度一激,顿时一阵头晕目眩。

霍云霭恰好看到,忙将手中书册往旁边一丢,站起身来扶住她。看她秀眉微蹙似是不太舒服,便伸指给她揉了揉额角。

待到女孩儿慢慢放松下来,似是好了许多,他才松开手,扶了她起来,轻声问道:“还不舒服?”

“好多了。”清雾站稳后,慢慢松开他。

转眼望向他放书册的地方,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将书架旁边的一个小矮几给挪到了床边。上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还有两张写满字的纸。

她有些惊讶,“你刚才一直在这里?”

“嗯。”

清雾颇为愧疚,只觉得自己之前还是太过任性了。这样一醉,耽搁了他不少时候,歉然道:“你大可不必亲自守着。让窦妈妈来便好了。”忽地想起之前窦妈妈和路嬷嬷一起去训斥宫女去了,转而道:“于公公或者小李子也可以。”

霍云霭瞧见她背后的衣裳压得有些皱了,正顺手给她理着,闻言手指一顿,抬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并不接她那句话,只牵了她的手往一旁行去。

桌上有一杯温着的茶。不烫不凉,入口刚好。

待清雾坐下后,霍云霭将茶递到她手中。看着女孩儿小口小口地啜着喝了,这才突然冒出来一句:“你母亲说得没错。”

没错?甚么没错?

清雾继续饮着茶,疑惑地看向他。

茶水上氤氲着水汽。袅袅升腾,为女孩儿的双眸蒙上了一层水雾。

看上去朦朦胧胧水水润润的,很是可爱。

白衣少年不错眼地盯着看了一会儿,慢慢地、慢慢地别过脸去,望向一旁书架,道:“你喝醉之后,最好不要让旁人看到。”

清雾听到,暗自称奇。

他居然也这样说?

于是将手中茶盏搁到一旁,疑惑道:“为何?”

年轻的帝王被这问题难住了。

静默了许久后,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于是硬邦邦丢下一句:“往后只准和我饮酒。旁人,不行。”

“我父母兄长也不行?”

父母?兄长?

霍云霭薄唇紧抿。

父母倒也罢了。无妨。

至于兄长……

那三人与她并非血亲。若是看到了她的那一面……

“不可。”年轻的帝王干脆利落地否决后,生怕她再存有侥幸心理,直接下了死命令:“旁的事就也罢了。只有此事,必须听我的。不准在旁人面前饮酒。”

说罢,侧身望向女孩儿,“如何?”

他对她甚少要求。大都是会征询她的意见,绝不会强制让她如何。

认真说来,让她“必须”怎么样,这好像是头一遭。

清雾暗道自己醉相怕是太难看了。之前母亲说她喝醉后很乖巧,或许是安慰她罢了。

于是颓丧地点了点头,闷闷道了一声“好”。

——身为姑娘家,终究是爱漂亮的。知道自己醉后的模样不好看,也很挫败不是?

看她垂头丧气的模样,霍云霭却以为是自己的语气吓到了她。便行至她的身前,俯下.身子,挨近她的脸侧,低声道:“并非我刻意为难你。只是,你那般……”他顿了顿,“让人看到不太好。”

……太诱人了些。

清雾只道是自己想对了,点点头道:“我听你的就是了。”

她答应他的,一向都会做到。

年轻的帝王这才放心下来。唇畔溢出了一丝释然的笑意。

此时已经到了下午。霍云霭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

清雾缓了缓神,等自己精神好了许多后,先去到御书房内为他整理好桌案。待他开始着手处理政务了,方才行至门外。

原本她想去御花园采摘些新鲜的梅花来为他点缀下屋子,增添点亮色。哪知刚出屋门,便见小李子正在廊下急得团团转,额头上还冒出了汗珠。

听到关门的动静,小李子抬头看过来。瞧见清雾,顿时一喜。小跑着行了过来,急急地低声道:“姑娘您可出来了。”

清雾生怕两人在门口说话会打扰到屋内的霍云霭,便示意小李子往院子里行去。

待到离御书房远些了,清雾方才停下脚步,转身去问后面跟着的小太监,“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小李子又急又快地说道:“窦嬷嬷、路嬷嬷因为采萍和玉芝的事情吵起来了!您快去劝劝罢!”

清雾听得一头雾水,忙问道:“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想想事情可能很急,有心想要赶紧过去看看窦妈妈,便道:“边走边说罢。那玉芝是谁?采萍又是谁?”

小李子这才想起来,清雾对这宫里头并不熟悉。就在路上将事情大致说了遍。

原来,采萍便是之前那浓妆艳抹去到霍云霭的宫殿外徘徊的宫女。

之前窦嬷嬷和路嬷嬷将她训斥一番后,原打算将采萍打发去做粗使活计。谁知还没等她们将人发落好,和采萍关系不错的另一个宫女玉芝来了。

那玉芝十三岁在先帝时候就已经入了宫,如今已经七年。又因出身不错,在宫里头也是说得上话的。当场就和两位嬷嬷争了起来,还不管不顾地把那采萍给带走了。

刚刚行至路嬷嬷的居所外,便听窦嬷嬷的声音从里面隐隐约约透了出来。

“她即便入宫已经七年,却终究晚于你我。既是如此,硬气一些,将她的话直接顶回去就罢了!”

“可她说的也没错。”路嬷嬷叹了口气,“那采萍并不归我们管。而且,当时只不过我是存了怀疑那采萍心思不正,并没有真凭实据。将人责骂过就也罢了。想必采萍以后也就会收敛些。”

“她心大,会收敛?也就你这个老好人。旁人说甚么你都听着!”

“可是再任由她说下去,必然又要听她口里那些个不干不净的话。我不是怕你气着嘛。”路嬷嬷无奈道。

提起玉芝说的那些话,窦嬷嬷愈发生气。侧身坐到椅子上,不再开口了。

路嬷嬷心里有些愧疚。

先前是她将窦嬷嬷叫过去帮忙的。谁料会出这种岔子?

这倒好。

窦嬷嬷好心帮她,却被玉芝奚落一番。

那玉芝伶牙俐齿,说窦嬷嬷陆嬷嬷“仗着年纪大欺负小辈的”,还说她自己“也是宫里老人了并不怕谁”。

那玉芝,确实在宫里资历不浅。而且,背后有靠山。不然,也不会那么猖狂。

窦嬷嬷斥责采萍倒也罢了。小宫女而已。但玉芝的话,她这几年不在宫里,若是开口寻她,终归是会被对方抓住话柄。

依着窦嬷嬷的意思,她自己不好还口,那么路嬷嬷身为帝王身边的得力人,叱责玉芝几句总是可以的。

谁知路嬷嬷嘴上功夫不如对方厉害,没几句就败落下来,还眼睁睁看着对方把人带走了……

窦嬷嬷顿时气闷不已。回来就因为这事儿和路嬷嬷争了起来。

正生着闷气,便见帘子一掀,从外头走进个人。

身材娇小举止轻盈,不是自家姑娘又是哪个?

看到清雾后,先前有再多的气,窦嬷嬷也消去了大半,起身问道:“姑娘怎么来了?”见一旁小李子缩了缩脖子,顿时明白了大半,叱道:“就你多事!”

清雾笑着携了她往旁边坐下,这便说道:“何苦因了旁人而伤了和气?不过是些不安分的人罢了,何苦气到自己?”

窦嬷嬷说道:“不过是看不过那人的猖狂样子。那玉芝仗着有帝师撑腰,就无法无天了!”

“帝师?”清雾顿了顿,“郑天安?”

“是的。”路嬷嬷在旁轻声道:“玉芝是帝师一个亲戚的孩子。算起来,喊他一声姑丈。当年帝师送她进来,是别有用意的。只是先皇无意纳妃,陛下当时又年幼,这事儿就这么搁下了。”

语毕,不待旁人开口,路嬷嬷已然叹道:“在这宫里头,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公公们那边倒也罢了。我们就是熬个年份。谁年头长、谁人脉广,谁就在这里说得上话。不然,都是虚的。”

清雾听闻后,甚是讶异。

原来此时的宫女,也是如她当年看过的某个朝代一般,没有品级之分,只按资历来排?

她安抚了窦嬷嬷一会儿,看她没甚大碍了,方才出了屋子。

原本还要往御花园去,走了没几步,停住步子。静立了片刻,清雾心中拿定了主意,这便快步往御书房行去。

霍云霭尚在看书。清雾并未去打扰他,而是等他停歇下来,准备饮茶的时候,方才问道:“宫中的女子,竟是没有规整过的?”

霍云霭没料到她竟是说起这个。诧异过后,扬起一抹淡笑,示意她坐到他旁边。

待到两人挨着了,方才问道:“怎么想起这个?”

清雾知晓窦嬷嬷她们的事情必然瞒不过霍云霭去,他稍晚一些定然也就会知道,便大致与他讲了。又将自己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

“确实如此。”霍云霭颔首道:“原本是依着前朝的那般规矩行事。只是前朝帝王嫔妃众多,宫人按殿划分倒也合适。父皇并未纳妃,各殿之中均未有主,这便有了疏漏。”

清雾哑然。细细一想,果真如此。

“其实,当年镇国大将军也向父皇提过这个事情。”霍云霭沉吟道:“只是后来没多久,大将军故去,此事便暂且搁下。我记起此事,查阅了一些古史,稍微有些了解。”

也正是那个时候,他知晓了“侍书女官”一职。

清雾沉吟着说道:“长此以往终究不是办法。”今日这还是小事。往后若是再闹出些事情来,总不能倚靠着太监们来管制罢?

“一时半刻,不好解决。”霍云霭道:“没有合适的人选。”

有妃嫔,便好办了。可以让她们管理后宫。

可是他孤身一人……

霍云霭侧首望着女孩儿仔细思量的模样,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不如,你试试看?”

“我?”清雾怔了怔,赧然道:“我懂得很少。”

她前世并非历史系出身。对于后宫之事,当年只在闲暇时候大致了解了下,知晓的并不多。

年轻的帝王微微一笑,道:“无妨。可以试着慢慢来做。你既是宫中第一女官,处理这些最合适不过。更何况——”

他抬指,将女孩儿垂下的鬓发捋顺。指尖一顿,抚上了她的脸侧。

……更何况,他越想便越觉得,将后宫交给她、让她慢慢试着上手管理,着实是个极其不错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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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霍云霭都支持管制宫女一事,清雾想想,就将这事暂时接了下来。

将这事情处理妥当,旁的不说,最起码能帮助霍云霭分忧。

前朝之事就够他费心费力的了。若再时不时地操心内宫中的繁琐杂务,岂不更加忧心?

清雾既是答应下来,必然会尽力去做。

她将御书房内的事情整理妥当后,霍云霭稍作休息便继续看书了。

恰好这个时候于公公回来了,清雾看看时辰尚早,就将此处交给他来看管着。她则去寻窦嬷嬷和路嬷嬷。

连日之前不过是因为被那玉芝气到怄了一肚子的气,这才争执了几句。过了这些时候,气早已经消了。清雾到时,两人正仔细讨论着该给姑娘做个甚么花样的帕子好。

她们讨论得太过认真,就连清雾进屋都没发现。

“我觉得绣个梅花儿不错。如今寒冬腊月的,绣这个不是正应景儿?”路嬷嬷指了书册上的一枝寒梅笑说道。

窦嬷嬷想到之前姑娘西跨院的那一院子绿梅,思量了下,摇头道:“还是别了。那梅花啊,不太吉利。倒不如绣朵牡丹?牡丹好,贵气。”

“贵气又怎样?那花老气横秋的,哪能给个小姑娘使。”路嬷嬷嗔道。

二人正争执不下,就听旁边响起了个娇软的声音。

“要我说啊,不如绣几个飞舞的彩蝶。刚好配我那身衣裳。”

两位嬷嬷欣喜抬眼,赶紧站起身迎过来,“姑娘怎么来了?”又朝屋外看了眼,“那几个爱玩的,也不知去哪里偷懒去了。竟是没能迎着您通禀一声。”

“可没去玩。都在廊下做针线活儿呢。我看她们都忙着,就没让她们特意起来一趟。”清雾携了路嬷嬷的手让她坐下,又笑着和窦嬷嬷示意了下一同坐好。看看屋里只有她们三个,这便提起了之前和霍云霭商议之事。

说起这个,路嬷嬷是十分赞同,欣喜道:“这可是好了。原先这宫里头没个女主子,这事儿一直耽搁了下来。我早就盼着能有个合适的规矩来管管咱们了。旁的不说,最起码能惩治惩治那些个偷奸耍滑的。”

她是因了多年在宫中的生活,体会到了如今制度的不便利。乍一听闻,自然高兴不已。

但窦嬷嬷却将心思都放在清雾身上。初初听说此事,没有去想着法子好不好,头一个考虑的却是清雾。

姑娘毕竟年少。她有些担忧清雾吃不消。

于是有些犹豫地道:“如今主殿内只得陛下一人,故而宫里的宫人算不得多。但算起来,宫女也几百人。姑娘……好办么?”

清雾心下一暖,上前握了窦嬷嬷的手,道:“有心去办,自然能办好。一天不成,便一个月。一个月不成,就一年。只要能让现状有了改善,便是成功。”

窦嬷嬷听了她的决心,不由抬眼去看她。

眼前的女孩儿,双眼澄澈晶亮,神采奕奕,唇角弯起了个可爱的弧度,显然是正因了这件事而高兴着。

只要姑娘是真正在开心,窦嬷嬷便也欣喜。

想想也是。这深宫之中,连她们这些个待惯了的人都觉得沉闷无趣,闲着的时候愈发难受,总得找点儿事做方才能够舒坦些。更何况一个小姑娘?

能有点事情打心底里就想去做,是好事。

窦嬷嬷一想开,自然而然地就开始帮清雾出主意。想到这遭清雾特意来寻,就笑着问她:“姑娘是想去各处看看呢,还是有问题想要问我们两个老婆子?”

清雾眉眼弯弯,抿着嘴笑,道:“还是嬷嬷最了解我。”

语毕,她十分随意地自顾自拉了一张凳子来,坐到两个嬷嬷跟前,恳切说道:“我想去各处看看。了解下这个宫里的具体情形。”

只有将这里的人和事了解得清楚些,才能更好地实施她的计划。

听闻她这样说,嬷嬷们都表示支持和赞同。又问清雾打算先去哪里看一看。

清雾瞥了眼桌案上的花样子书册,指了它笑道:“不如,就先去负责针线的地方瞧瞧罢。”

“针线坊?”

听闻她这么说,就连一向温和淡然的路嬷嬷都笑得有些莫名起来。

清雾忙问怎么回事。

窦嬷嬷在旁叹道:“姑娘还记得玉芝和采萍罢?”

“自然记得。”就是之前和窦、路嬷嬷起冲突的两人。

路嬷嬷说道:“她们二人,便都是针线坊的。”

针线坊那边离这里并不算太近。嬷嬷们原本提议清雾坐轿子,她们两人随行过去。

清雾看看天色尚且不算太晚,就笑着说要一起步行而去。

“我初来此地,哪里都还不晓得。一路过去,刚好认识下地方。只是,需得麻烦嬷嬷们帮我详细说说了。”

宫中的宫女们,一共分为十二个坊。说是坊,其实就是分配在了各处做事。

不过,她们的住处倒是在一起。红砖青瓦的十二个院落相连,便是她们休息的屋舍。

针线坊的所在,便是在那十二院落中最里面那个的东侧。

因着不想今日再遇到那玉芝她们,清雾便提议在这十二院落周围看了看。又让嬷嬷们细数了下各个院子的宫女被分配到哪些地方做事。

刚走到最里面的那个院子附近,三人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不远处响起了极脆的一个巴掌。

连霍云霭都支持管制宫女一事,清雾想想,就将这事暂时接了下来。

将这事情处理妥当,旁的不说,最起码能帮助霍云霭分忧。

前朝之事就够他费心费力的了。若再时不时地操心内宫中的繁琐杂务,岂不更加忧心?

清雾既是答应下来,必然会尽力去做。

她将御书房内的事情整理妥当后,霍云霭稍作休息便继续看书了。

恰好这个时候于公公回来了,清雾看看时辰尚早,就将此处交给他来看管着。她则去寻窦嬷嬷和路嬷嬷。

连日之前不过是因为被那玉芝气到怄了一肚子的气,这才争执了几句。过了这些时候,气早已经消了。清雾到时,两人正仔细讨论着该给姑娘做个甚么花样的帕子好。

她们讨论得太过认真,就连清雾进屋都没发现。

“我觉得绣个梅花儿不错。如今寒冬腊月的,绣这个不是正应景儿?”路嬷嬷指了书册上的一枝寒梅笑说道。

窦嬷嬷想到之前姑娘西跨院的那一院子绿梅,思量了下,摇头道:“还是别了。那梅花啊,不太吉利。倒不如绣朵牡丹?牡丹好,贵气。”

“贵气又怎样?那花老气横秋的,哪能给个小姑娘使。”路嬷嬷嗔道。

二人正争执不下,就听旁边响起了个娇软的声音。

“要我说啊,不如绣几个飞舞的彩蝶。刚好配我那身衣裳。”

两位嬷嬷欣喜抬眼,赶紧站起身迎过来,“姑娘怎么来了?”又朝屋外看了眼,“那几个爱玩的,也不知去哪里偷懒去了。竟是没能迎着您通禀一声。”

“可没去玩。都在廊下做针线活儿呢。我看她们都忙着,就没让她们特意起来一趟。”清雾携了路嬷嬷的手让她坐下,又笑着和窦嬷嬷示意了下一同坐好。看看屋里只有她们三个,这便提起了之前和霍云霭商议之事。

说起这个,路嬷嬷是十分赞同,欣喜道:“这可是好了。原先这宫里头没个女主子,这事儿一直耽搁了下来。我早就盼着能有个合适的规矩来管管咱们了。旁的不说,最起码能惩治惩治那些个偷奸耍滑的。”

她是因了多年在宫中的生活,体会到了如今制度的不便利。乍一听闻,自然高兴不已。

但窦嬷嬷却将心思都放在清雾身上。初初听说此事,没有去想着法子好不好,头一个考虑的却是清雾。

姑娘毕竟年少。她有些担忧清雾吃不消。

于是有些犹豫地道:“如今主殿内只得陛下一人,故而宫里的宫人算不得多。但算起来,宫女也几百人。姑娘……好办么?”

清雾心下一暖,上前握了窦嬷嬷的手,道:“有心去办,自然能办好。一天不成,便一个月。一个月不成,就一年。只要能让现状有了改善,便是成功。”

窦嬷嬷听了她的决心,不由抬眼去看她。

眼前的女孩儿,双眼澄澈晶亮,神采奕奕,唇角弯起了个可爱的弧度,显然是正因了这件事而高兴着。

只要姑娘是真正在开心,窦嬷嬷便也欣喜。

想想也是。这深宫之中,连她们这些个待惯了的人都觉得沉闷无趣,闲着的时候愈发难受,总得找点儿事做方才能够舒坦些。更何况一个小姑娘?

能有点事情打心底里就想去做,是好事。

窦嬷嬷一想开,自然而然地就开始帮清雾出主意。想到这遭清雾特意来寻,就笑着问她:“姑娘是想去各处看看呢,还是有问题想要问我们两个老婆子?”

清雾眉眼弯弯,抿着嘴笑,道:“还是嬷嬷最了解我。”

语毕,她十分随意地自顾自拉了一张凳子来,坐到两个嬷嬷跟前,恳切说道:“我想去各处看看。了解下这个宫里的具体情形。”

只有将这里的人和事了解得清楚些,才能更好地实施她的计划。

听闻她这样说,嬷嬷们都表示支持和赞同。又问清雾打算先去哪里看一看。

清雾瞥了眼桌案上的花样子书册,指了它笑道:“不如,就先去负责针线的地方瞧瞧罢。”

“针线坊?”

听闻她这么说,就连一向温和淡然的路嬷嬷都笑得有些莫名起来。

清雾忙问怎么回事。

窦嬷嬷在旁叹道:“姑娘还记得玉芝和采萍罢?”

“自然记得。”就是之前和窦、路嬷嬷起冲突的两人。

路嬷嬷说道:“她们二人,便都是针线坊的。”

针线坊那边离这里并不算太近。嬷嬷们原本提议清雾坐轿子,她们两人随行过去。

清雾看看天色尚且不算太晚,就笑着说要一起步行而去。

“我初来此地,哪里都还不晓得。一路过去,刚好认识下地方。只是,需得麻烦嬷嬷们帮我详细说说了。”

宫中的宫女们,一共分为十二个坊。说是坊,其实就是分配在了各处做事。

不过,她们的住处倒是在一起。红砖青瓦的十二个院落相连,便是她们休息的屋舍。

针线坊的所在,便是在那十二院落中最里面那个的东侧。

因着不想今日再遇到那玉芝她们,清雾便提议在这十二院落周围看了看。又让嬷嬷们细数了下各个院子的宫女被分配到哪些地方做事。

刚走到最里面的那个院子附近,三人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不远处响起了极脆的一个巴掌。

紧伴着巴掌声的,是一个女子拔高的声音:“果然骨子里是轻贱的。竟是这样不知好歹。真是枉费了我的一片心!”

说罢,她便甩甩袖子走了。留下绿衣裳的宫女在那边捂着脸嘤嘤嘤哭泣。

清雾不认得她们。

路嬷嬷却是在旁奇道:“玉芝打采萍作甚?”

清雾讶然,“那就是玉芝?”

她有心仔细看看,却只瞧见了个婷婷袅袅的背影。再多,却是看不见了。

“正是她。”路嬷嬷答了她一句,对窦嬷嬷说道:“之前她特意来救采萍,我只当她是将采萍视作好友,就如你我一般。如今看来,全然不是这回事。”

“自然不是那样。她去救采萍,不过是想给我个下马威罢了。想必那日群芳宴的事情已经不知怎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想借着采萍的事情给我点颜色看看。”

说是给她颜色看看,其实也是想打清雾的脸。以此来替远房姑丈郑天安出口气。

偏偏窦嬷嬷看出了她的心事,宁愿憋了一肚子的气回去发,也没和她当面起冲突。

路嬷嬷在宫中多年,也并非驽钝人。这一提点,便想明白了许多。

转念再一思量,路嬷嬷道:“是了。她之前明着暗着靠近先皇,不曾被搭理过。这两年又刻意接近陛下,陛下连个眼神也欠奉。想来看到采萍那轻浮样儿的时候,免不了会想到了她自己那般做的日子。又怎能舒心得起来?”

她们两人说话虽刻意避开了旁人,却没有避着在她们身旁的清雾。

清雾听了这些后,眉心轻蹙。

这玉芝在宫中,无法去到外头。又怎么和郑天安取得联系的?

她将这话问出来后,窦嬷嬷和路嬷嬷却都摇头,表示不知。

窦嬷嬷是这些年不在宫里,无法知晓。

路嬷嬷是因了性子并不善交际,几乎只在霍云霭的宫里行动。

“陛下或许知道。于公公也有可能知道。姑娘可以去问问他们。”路嬷嬷想了想,说道。

清雾思量晌,却是婉拒了这个提议。

霍云霭查郑天安一事,清雾倒是听他提起过一点。而且,他还说过,此事是秦疏影亲自帮他查的。

她若是去问玉芝与外界联系的方法,霍云霭若想答她,少不得要牵扯到他查到的那些事的一些细节。

这便不妥了。

与其让他为难,倒不如她最近在这些地方走动的时候,稍稍留意下,看看有哪些人与那玉芝来往密切。

左右她想知道的讯息也不多。只要能压制住那张狂的宫女,便够了。

如今已经临近傍晚,金乌西沉。

清雾已经对此处做了大致的了解。再想做进一步的查看,今日是来不及的。

更何况,她还答应了霍云霭,等下要和他一同用晚膳。再不敢回去,怕是要让他等她了。

回去的路上,嬷嬷们说甚么也不肯让清雾步行了。只一起走到大一点的道上,又唤了几个小太监抬了轿子来。

坐进轿中,清雾忽地这才想到她还不知晓自己今日的住处,忙撩起了轿帘问嬷嬷们,陛下可曾说起过此事。

窦嬷嬷笑道:“早就准备好了。先前姑娘忙里忙外的时候,就已经把宁馨阁准备出来了。”

“宁馨阁?”清雾对这宫里各个殿宇的分布并不甚了解。听闻这个名字,有一瞬的茫然,“那是甚么地方?”

路嬷嬷笑道:“姑娘可知昭宁宫?”

这个名字清雾熟悉。正是霍云霭的寝宫所在之地。便轻轻点了下头。

“那姑娘是否记得,昭宁宫旁边有一处景色极好的院子,清雅静寂得很。之前姑娘路过那里的时候,还赞过几句。”

这个事情,清雾是有印象的。

那处院子颇大,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当时经过的时候,清雾隐隐听到了水流声,这便转了进去,多看了几眼。

那处地方紧挨着昭宁宫。徒步过去,也不过一炷香的时候就能到了。

——在这宽广的宫内,这个距离着实算不得远。

不过……不是在说她的住处么?怎么提起那里了?

不待清雾将疑问说出口,窦妈妈在旁亦是笑了,说道:“陛下听闻姑娘喜欢那里,就让人把那个院子收拾了出来。还特意亲手题了字。如今准备停当,姑娘今晚就可住进去了。”

清雾讶然。

霍云霭看上去不声不响的,竟然将一切都给她安排好了。让她连点操心担忧的机会都没有。

不对。

身为内宫女官,能和皇帝的寝宫挨得那么近么?

这恐怕不太合规矩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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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雾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郑天安有一个特别不好的习惯,有事没事就去跪宫门。而且,还特别喜欢带上御史。闹得是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生怕那位帝师再听到风言风语来指责年轻的帝王,晚膳的时候,清雾特意和霍云霭说起了自己住处的问题。

霍云霭正挑拣着鱼肉上最嫩的一块上的刺。听她这样讲,面上的笑意丝毫不变。等她说累了,这便将鱼肉搁到她跟前的碟子里,含笑道:“你尝尝看。刚刚从远方运来的海鱼。一路冰镇过来的,肉质鲜爽滑嫩,口感颇佳。”

清雾儿时和他一起用膳的时候,他可是剔刺剔骨帮忙盛饭全都做过的。

故而她对他的这个举动倒没太过惊奇。反而对于他不理会她的话语而有些担忧。

“你就不担心么?”

白衣少年夹起另外一块鱼肉,细心挑拣着,“担心甚么?”

“你家师父啊!”

“我有何需要担忧的?不过是给你安排个住处罢了。这里是我家。我的房子,爱让谁住,他无权质问。”

“呃……”这倒是把清雾难住了。

仔细想想,好像是这个理。

女孩儿一钻牛角尖,眉心便轻轻蹙起。秀气的眉纠结在一处,加上那疑惑不解的眼神,有种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娇嗔感。

少年定定地看了许久,微微垂下眼帘,轻声道:“其实,我不让你住进内宫深处,自有我的道理。”

听闻他这般做有旁的用意,清雾倒是抛却了先前的不解,起了好奇心,扬眉问道:“为何?”

“内宫深处,殿宇众多,却一向无人居住。每到晚时,风声呜咽,仿若人哭。曾有小太监吓得从内狂奔而出,再也不肯过去。再者——”

他稍稍侧首,对她勾唇一笑,“你若住进去,岂不是要算作我的妃嫔了。”

“谁说一定要住进那里去了?”清雾争辩道:“为官者居住之处,总有的罢。”

“嗯。”

霍云霭十分诚恳地点了点头,“当值的太医侍卫,你愿与他们谁同住?和我说一声,我去为你安排。”

清雾一窒,许久后,挣扎着说道:“那宫女那里……”

少年帝王抬指轻叩桌面,“于是,你宁愿与她们为伍,也不愿与我挨着?”

清雾摇了摇头。

不过,怎么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呢?

不待她想通,便听霍云霭轻声说道:“过来。”

“做甚么?”

少年指了指自己跟前的一道青菜小炒,道:“知道你爱吃这个,特意让人做了。不尝一尝?”

这个时候,冬日的蔬菜,特别是绿叶子的青菜,尤其的少。在家里等闲吃不到,如今在宫里,倒是可以一饱口福了。

清雾看到后,便笑开了眉眼,端着自己的饭碗挪过去,挨着他坐下了。

见女孩儿已经近在咫尺,霍云霭的眉目也舒展开,带着满心的笑意。

“不再纠结那个问题了?”

“嗯。”

清雾吃着蔬菜吃着鱼肉,嘴上不好开口,就十分诚恳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也想通了。

既然有霍云霭一力承担,她何苦想那么多?

好生地在宁馨阁住着就是。

至于郑天安……

嗯,他若愿意去跪宫门,就跪去吧。

一回生两回熟。

次数多了后,大家对此见怪不怪地,估计满京城也就没人会当回事了。

见到女孩儿终于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霍云霭极轻极淡地轻舒了口气。这才拿起碗筷,慢条斯理地用起餐来。

待到膳后,他没有立刻让清雾走,而是说起另外一事,问道:“听说你今日去了针线坊?”

这事儿清雾本也没打算瞒着他,闻言自然是承认了下来。

霍云霭思量许久,斟酌着说道:“是我之前疏忽了。有几处地方,你暂且回避,不要与之接触。针线坊便是其一。”

他说得这样郑重其事,语气低沉面上丝毫笑意都不带,清雾便晓得,这事儿事关重大,不容小觑。

转念一想,有些明白过来。

“和郑天安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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