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芷和柳岸汀兄弟俩今日去了学堂,不在家中。柳岸风因着身子有伤,就托了两位哥哥替他向先生告假。

他是知道清雾出门的消息的。也听身边的丫鬟提起过,姑娘约莫甚么时候回来。可眼看着时辰已经过了,小丫头还不见踪影。柳岸风觉得干等着不是办法,就打算出来瞧瞧。

幸好今日事情多,母亲没法将精力全部搁在他的身上。柳岸风这便寻了机会溜了出来。

门房的人一见他过来了,忙叫其中一人跑故去禀给何氏。其余的都过来忙不迭地劝柳岸风。

“少爷,这儿风大。您看,进屋等着?”

“少爷,姑娘福大着呢,一定很快就回来了,不用担忧。您进来喝杯热茶?

柳岸风被这些人扰得烦不甚烦。正心惊肉跳地想着万一母亲等会儿真的过来责问他该怎么办,可巧,刚等了不过一霎霎功夫,就看到了清雾的车子。

清雾没料到居然在大门外头见着了本该卧床休息的柳岸风。看他白净的脸都给这寒风吹得有些泛了红,忙喊了他上车一同坐着。

柳岸风刚刚已经有些冷了,闻言倒也不客气。一掀帘子就钻了进来。

车子很宽大。清雾和窦妈妈坐在里侧,柳岸风坐在稍外一些,兄妹俩之间的空间还足够挤进去两个人挨着坐。

清雾见柳岸风抬起手来不住往上面哈气,知道他是真的冷着了,赶紧将自己抱着的热乎乎的小手炉往他跟前递去。

柳岸风当即就拒了。

他恶狠狠将东西推回女孩儿的怀里,“上面又是桃花又是梅花的,一看就是你们才用的。女里女气的,我才不要!”

语毕,还一脸嫌弃地转过脸去。

清雾被他这举动弄得哭笑不得,求助地望向窦妈妈。

窦妈妈给了她个安抚的眼神,笑着从一旁的柜子边拿了个折起来的小薄毯子。展开,给柳岸风盖在了身上。

这一次,小小少年倒是没有拒绝。

清雾暗松了口气,自己将手炉仔细拿好。转眼瞧见柳岸风脸上的青肿,有些担忧,“你的伤……”

她这一说,柳岸风突然想到,之前妹妹在吴家林子里就是这样忧心地叫了他一声“三哥”的。

可惜的是上次只顾着和三房那几个孩子的过节,没有仔细去听。后来躺在床上好几次想去回忆,可惜因为当时没有在意,记不太清了。

突然间,不知怎地,他又有点想念那种感觉来。

柳岸风很是懊恼自己的这个想法。但是既然想到了,既要去做。

他不肯显出来心思,冷着一张小脸,扬着下巴,说道:“喂,你,上次怎么叫我的来着?”

清雾本在忧心他的伤势,怕他这样贸贸然出来加重病情。哪里想得到他指的到底是甚么?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只得拧眉沉思。

她这样沉吟着一耽搁,柳岸风只当她是不肯再叫了。

刚刚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的小小少年,此刻心里头顿时不太好过。轰隆隆哗啦啦地,好像有甚么瞬间坍塌了下来。

柳岸风双拳紧握,咧了咧嘴,扯动了脸颊上的伤,疼得嗷地一声叫。捂住脸,好歹疼得轻点了,这才哼道:“告诉你,别以为我是担心你才过来等你的。我不过是不爱欠人情。看你上次专门去找我,所以这次来找找你罢了。”

他快速说完,重重哼了声。撩起车帘,不管这车子还在行驶,立刻迈步跳了下去。却因腿上的伤未愈,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车帘子挡住了外面的一切。

等到清雾和窦妈妈让车夫停车、又挪到车边去看的时候,柳岸风已经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进了最近的那间屋子。

清雾着急,喊了声“三哥”。可惜那时候屋门已经关上,她那声轻唤就这样被吹散在了寒风里。

窦妈妈也很担忧柳岸风。但,让她丢下清雾去看看那少年的状况,那是万万不能的。

好在这个时候离停车的地方不远。窦妈妈忙让车夫过去瞧瞧柳岸风。去到轿子旁,又和两个婆子说了声,让她们去叫三少爷身边伺候的人。

婆子们刚走了没几步,先前那本要将柳岸风之事禀与何氏的人便赶回来了。

何氏有事正在厅里和老爷、老夫人说着话,他们不能贸贸然打扰。于是,就知会了柳岸风身边伺候的妈妈,将人带了过来。

看到柳岸风的事情已然有了着落,清雾这才放心下来。由窦妈妈用披风裹紧,抱着上了旁边候着的轿子。

清雾知晓自己回来晚了,生怕父母亲担忧,回来头一件事,便是去见他们。

之前门房那人已然将何氏和柳方毅如今的所在讲了出来。清雾便不耽搁,直接让抬轿的婆子往那边行去。

到了厅旁,下轿之后,清雾本打算在旁边的偏房里稍后片刻,等父母得闲了再进去。谁料刚走到偏房的门口,何氏身边的大丫鬟红芍正巧从厅里出来,抬眼看见了她,扬声就道:“姑娘回来啦?夫人刚刚还担忧来着,这下可算是能放心了。”

她本是欣喜之下脱口而出。谁知这话就被屋里有心的人给听了去。

三夫人沈氏撩了帘子,立在门边往外头探了探头。看到清雾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哎哟,雾姐儿这是要去哪儿啊?看样子,不像是要进咱们这屋来的啊。”

何氏急急地走了过来。朝清雾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继续前行去偏房,不必过来。

谁知她这举动被沈氏看了去。

沈氏自打双胞胎儿子被柳方毅打,面对二房的人说话时,那口气就很是不善。

如今被她“抓住”那母女俩的“小伎俩”,她又怎么肯放过?

当即甩着帕子笑说道:“雾姐儿也真是……这家里的孩子回来了,怎么也不知道先见过长辈?老夫人还在屋里头呢。就这么几步路的距离,小丫头居然一眼都不看地就走了。也不知大人平时怎么教的,孩子竟是一点也不懂得敬老之道!”

明里暗里都在讥讽何氏和柳方毅没把孩子教好,故而清雾成了如今“不敬老”的模样。

偌大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饶是清雾本来真的不打算过去,此刻为了柳方毅和何氏,也不得不过去了。不然的话,老夫人恐怕会借此说事,来为难柳方毅夫妻俩。

窦妈妈发现了清雾的决定后,亦是赞同。

“姑娘不用担心,奴婢就在您身边跟着。想必她们也没法翻了天去!”窦妈妈抱着清雾往那边走的时候,坚定说道。

屋里的炭火烧得并不甚太旺。进去之后在屋子里久待一会儿,就感觉到里面只算得上不冷罢了

老夫人端坐在上首,身边站着的是刚刚往里走好站定了的沈氏。

看到清雾进来,老夫人仿若不知先前沈氏说的那一番话一般,说着“可怜的孩儿”就走上前来,想要抱一抱清雾。

谁知,没能成事。被窦妈妈轻轻侧身给躲了过去。

“姑娘刚刚从外头进来,身子还有些凉。”窦妈妈语气十分歉然地说道:“若是这寒气冲撞了老夫人,让您沾染上了,那便不好了。还请老夫人不要介意。”

老夫人有些恼了,冷着脸慢慢坐回了椅子上,“怎么?临走之前,抱一抱都不得了?难怪让你们多宽限几日都不肯。原来,竟是已经将我看做外人了!”

“不是已经说了么,怕您老过了寒气,怎的还要这般说?”柳方毅有些烦躁地踱了两步,“早晨说好了,三日后搬。如今几个时辰过去,您又改了口,让我如何答应!”

“怎么不能答应了?二哥这话说得好笑。都是一家人,晚几天又有甚么关系!”说到这里,沈氏朝老夫人看了一眼,又朝清雾看了眼。

老夫人会意,压下了刚刚的火气,对清雾扯出了个笑来,温和说道:“雾姐儿肯定也喜欢祖母在这里多待几日,是不是?之前祖母送你了一对镯子,雾姐儿不是很喜欢么?”

看到她这忽冷忽热的表现,清雾心里骤然一沉。

她之前就没想过老夫人待她会真心。却没想到,老夫人能为了达成目的而随便“变脸”。

看到清雾垂下眼帘,老夫人的笑容愈发柔和起来,“雾姐儿看在那对镯子的份上,帮忙劝劝你爹你娘,让祖母和三叔三婶他们多住几天,好不好?”

她这看似是在拉拢,实则有些胁迫的意味在了。

就好似在告诉清雾,既然清雾拿了她的镯子,“拿人手软”,就不得不为他们说话一般。

清雾心头怒起,喘息不由重了两分。

窦妈妈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极轻地说了声“无妨”。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个布巾。轻轻抖开,露出里面包着的东西,正是老夫人当时给了清雾的一对细细的银镯子。

“老夫人说的,可是这个?”

蒋氏哪里料到会有这样一出?当即不知该如何接话是好了。

沈氏眼珠子转转,笑着对老夫人道:“雾姐儿先前是听了大人们的话,才想着要疏远老夫人。她的心里,可是知道老夫人待她的好。这不,您送给她的东西,她可一直都戴在身上呢。”

老夫人回过神来,连忙称是。

看着这婆媳两个一唱一和的模样,窦妈妈当即被气笑了。正想着高声替姑娘驳斥一二,突然,听到身边传来了个娇娇软软的声音。

“不是。不是那样。”

大家没想到清雾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说话了,惊讶之下,不由得齐齐去看她。

清雾却没发现这一点。

她眼帘微垂,轻轻摇了摇头。唇角惯爱带着的浅淡笑意已经全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毫无感情波动的平静。

“因为怕、会随时被要走、所以、带着。”

她深吸口气,缓缓抬头,这才露出了个释然的笑来,“幸好、这样做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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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清雾这话,老夫人气得几欲昏倒,指了清雾骂道:“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之前就算再看不惯他们,待你也算可以了。如今你却跟了他们来对付我!”

蒋氏拍案而起,指了清雾就要继续呵斥。谁知一口气堵在了胸腹间,一时间竟是发泄不出,搅得她头昏脑胀。

老夫人身子晃了晃,眼看着就要歪倒。沈氏就是身边不远处,忙上前将她扶好。边给她背后顺着气,边斜着眼睛睨向清雾,道:“哟,这姑娘之前还镇日里装哑巴呢。原来会说话呀。不只会说,还专会捡气死人的说。这小嘴利的,怕是比那刀子都还要强。”

柳方毅听了她这话,顿时不高兴了,哼道:“我们囡囡本就会说话。不过是……”

他看了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生怕清雾再想起不开心的往事,到底没把“遭遇大难故而难以开口”几个字给说出来。

何氏想到今日清雾去郑天宁那里听课,只道是郑天宁让她重新又开了口,欣喜地赞了句“不愧是帝师胞弟,郑先生果然厉害”。转眼看见老夫人黑沉沉的脸色,何氏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守在外头伺候的人都听到了里面传出的大动静。但是冬日里挂的帘子厚,门又是关着的。她们也只能依稀知晓约莫是老夫人又在对着夫人大吼大叫了,至于具体的,却不知晓。

大家生怕夫人又受难为,赶紧派了一个小丫鬟将这消息告诉了刚才出了屋子的大丫鬟红芍。

红芍正在茶水间沏茶,听闻后赶紧将手里的活计全部搁下,便擦着手边往外走,“我看看去。”

小丫鬟有些担忧何氏,轻声问红芍怎么办才好。

红芍暗自思量了下,压低声音说道:“无妨。今日府里那么多事情,若是里头有甚么不妥,我随便从这些事里面寻个借口,把夫人请出来再说。”

老夫人虽然胸口发闷,不过是因着生气故而有些缓不过劲儿来罢了,并非是身体有疾。过了片刻,不过是喝两口茶的功夫,就也缓了过来。

沈氏看到老夫人呼吸顺畅了,想到之前柳方毅和何氏静立在旁根本不过来,甩了帕子喊道:“娘!你看看他们!这般的不近人情。您刚刚那么凶险,他们居然不闻不问!”说罢,语声已然哽咽起来。

老夫人听了这话,顿时怒从心头起。

她顾不得自己和沈氏是一同过来的,指了她叱道:“什么凶险?我身子好得很,谁料你竟然这般咒我!”

亲生儿媳说出这样的话来,老夫人气得七窍生烟。转眼看见柳方毅和何氏,心头怒火更盛。她正要开口呵斥,突然,外头传来了红芍的声音。

“夫人,府里来了人,说是来给姑娘修西跨院的,求见夫人,想具体询问一下明日来府做事的具体事项。夫人要不要见?”

沈氏一听这话,气狠了,喊道:“好哇,你们有地方给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住,就没有我们正儿八经亲戚的容身之处?”

不待她继续开口,老夫人一把拉住沈氏,问道:“甚么西跨院?我怎么不知道?”

柳岸梦之前有意无意去挑衅清雾她们,沈氏是知道的,因为每次柳岸梦或是得了便宜或是受了委屈,都会和她说。

西跨院的事情,柳岸梦知晓后,亦是同她讲了。只是之前事情多没有想到,如今听人提起,这便记了起来。

沈氏忙和老夫人说道:“不就是要给五丫头准备的新院子么?听说收拾的很好,把库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摆了。”

何氏是书香门第,虽然如今已经大不如前,但是积攒下来的好东西可是不少。当年何氏嫁到柳家的时候,那些嫁妆可是吸引了许多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目光。

如今听到沈氏说起库里的东西,老夫人当即怒了。

——当年何氏死死守着自己的嫁妆,任她怎么明示暗示都死撑着,半点也不肯露出来交给她。如今对个刚进家门的丫头却那么大方?

而且还给她单辟了个院子!

老夫人冷笑道:“你们说甚么要让我们出去住。原来,你们宁愿收留个万全不相干的外人,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却也不肯让自己的亲人住在里头!”

“你看看老三家里的那些到底做了什么破事!”柳方毅恼道。

“可那是我儿子!”老夫人喊道:“你就不能容忍着他点儿?”

“可兰姐儿那是我的女儿!我已经忍你们很久了!自打兰姐儿出事后,我哪一天不是后悔万分?只恨自己没早点将她带到京城、远离你们!如今你们初初住进来,又打伤了我儿!这笔账,又怎么算?”

柳方毅思及亡女,心中大恸,当即铁了心,将话钉死在了这里:“就三日为限!三日后若你们还在这里,倒不如分家罢!”

语毕,抬起一脚踹开门,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走了几步,又转回头来。

柳方毅高声喊道:“不是说要见一见给雾儿收拾院子的人么?一起去罢!”

直接将何氏和清雾一起叫走了,只留下老夫人和沈氏在那边暗暗惊惧。

柳岸兰的事情,虽然有些细节不甚明了,但到底是她们有错在先。且,“分家”第两次被提起,让老夫人心惊胆战起来。

——柳家的产业基本上都是柳方毅挣下来的。若是将公中的一切细细去算,她们可捞不着甚么好去。

于是老夫人随便呵斥了无关痛痒的几嗓子,朝着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嚷嚷了几句,这便赶紧离去。暗道得快点将东西收拾好,这样才能尽快搬出去。

清雾知晓之前父亲不过是寻个借口让她和母亲一起出屋罢了。故而出了院子行了没多久,便和父母道了别,告辞离去。

只是她并没有立刻回自己的屋子,而是折转了个方向,朝着柳岸风那里行去。

她还记得,这位三哥不顾自己身上有伤,执意出去接她时候的情形。

说实话,她很开心,也很感动。所以想去看看那个脾气别扭的少年,瞧瞧如今怎么样了。毕竟刚才他是跳下了行驶的车子离开的,而且出去后还叫了一声,也不知伤到哪里没有。

她到柳岸风那里的时候,柳岸风正侧躺在榻上,合目小憩。

两个丫鬟落霞明珠听着他那急乎乎的呼吸,就知道他没睡着。两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最后还是落霞先开了口:“少爷,姑娘来了,想要看看您。正在外头等着呢。要不要让她进来?”

二人都以为柳岸风一定会答应的。毕竟现在身边伺候的几个人,都已经知道了之前少爷不顾伤势乱跑,为的就是担心姑娘、去接姑娘。既然人这次主动过来了,断没有拒绝相见的道理。

谁曾想,柳岸风竟然想也不想地就立刻答道:“不见。”

明珠诧异,特意又重复了遍,说道:“少爷,是姑娘来了。五姑娘。”并非三房的那几位。

谁知柳岸风依然说道:“不见!”

明珠无法,只能转身往外走,有些为难地思量着,该怎么和姑娘说起才好。

刚走两步,手臂一紧,却是被身边的落霞轻轻拉了把。

明珠不解。见落霞朝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莫要即刻出去说起那些,就迟疑着点了点头。

落霞这便走上前去,轻声问柳岸风:“少爷当真不想见姑娘?”

柳岸风哼了一声,朝里侧了侧身子,没有答话。

落霞叹了口气,说道:“既是如此,奴婢明白了,这就与丹青说去。姑娘往后别来了,那么冷的天,姑娘身子又不好,非要走这一趟何苦来哉?而且,也不必费心准备那些点心了……”

“甚么点心?”柳岸风猛地转过身子扭头问道。因着动作太快,扯动了身上的伤,疼得呲牙咧嘴。

“奴婢哪里知道呢。”落霞温和地说着:“奴婢们听闻姑娘来了,又看她脸冻得红彤彤的,生怕她在外头冷得受了寒,赶紧就过来和您说了,哪里敢耽搁呢。”

明珠这时候也有些反应过来了,赶紧说道:“听说姑娘之前就想过来看少爷的。只是因为姑娘给夫人请安时遇到了老夫人,耽搁了许久。”

“甚么?竟有这事儿?”柳岸风气得猛一拍床,“她又去为难母亲了?有没有也为难妹妹?”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看着两个丫鬟憋笑的模样,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把那话语里极其亲近的最后那个称呼给咽回去。

“少爷问的,奴婢可不知道答案。您亲自看看,不就知道姑娘有没有受难为了?”落霞给明珠使了个眼色。明珠会意,赶紧出去喊清雾。

柳岸风刚要喊明珠回来。忽然想到刚才落霞说的那些甚么“和姑娘说再也不用过来了”之类的言语。拒绝的话就梗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他咬了咬牙,拽过被子把头一蒙,转身朝里侧躺去,重重哼了一声,说道:“呐,人是你们叫来的,可不是我。”

等下见了小丫头,他可是要和她解释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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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雾进屋的时候,鼻子尖红红的。不知是不是冻得狠了,眼睛像是泛了一层雾气,水润润的很是惹人怜惜。

柳岸风刷地下拉开被子,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就转过了脸去,死命地盯着俩丫鬟和窦妈妈瞧。

窦妈妈见状,与清雾低语了两句,转身出门去了。

明珠还没想明白,落霞已经反应过来,拉了明珠一把,和她一起到了门外,又将门虚掩上。

眼看四周没了旁人,柳岸风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你来做甚么?”柳岸风边坐起身来边说道:“她们俩也真是的,明明你那么忙了,还让你进来这一趟,岂不是耽误时间。”

清雾看他动作很慢,显然是顾忌着伤口不敢有大动作,忙小跑着过去帮忙。想要伸手扶一扶他,被他闪了过去。她往旁边看了看,就给他拿了个靠枕搁在了他的背后。

柳岸风心里有些高兴,到了嘴边不知怎地就变成了一句:“多事。”

清雾看他拧着眉皱着脸的模样,有些明白过来。

她慢慢地往后面挪着,离柳岸风有三四尺远了,方才轻声问道:“三哥,你,在生气?”

“生气?”柳岸风冷哼一声,嗤道:“我哪敢生你的气啊!我……噫……哎?”

他猛地甩头看向清雾,扯动伤口,嗷地一声叫捂住脖颈,断断续续结结巴巴问道:“你、你你你、你刚刚、刚刚叫我什么?”

清雾看到桌旁有盘苹果,旁边还搁着水果刀。正看着自己的小手,估量着能不能拿刀给他削个果子吃呢,忽然听他来了这么一句,便仔细回想了下,迟疑着道:“……三哥?”

柳岸风心下乐开了花,嘴角不由地翘了起来。又不想被小丫头发现,梗着脖子别开脸,面朝里嘿嘿笑了下。等到能憋住笑了,这才慢慢转了回去,看向小女娃娃。

这一瞧不要紧,登时吓了一跳。

只见小姑娘已经跳下了椅子,正朝放了苹果的桌子那边走。这倒不是最重要的。顶顶惊人的是,她盯着的居然不是那盘苹果,而是旁边的水果刀!

柳岸风吓得心惊肉跳。一转眼的功夫,清雾已经拿起了刀子,往一个苹果上面比划起来。

柳岸风忙口气不善地大声喊道:“告诉你,哥哥我不爱吃不带皮儿的!你如果敢削了它,我就再也不吃苹果了!”

他的声音颇大,明珠听了这话,生怕里头吵起来了,就想推门去瞧瞧。

落霞伸手挡了她一下,摇了摇头。又朝里指指,示意等等再说。

没多久,里头响起了姑娘弱弱的声音:“那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不想吃!”柳岸风吼了吼。看见女孩儿垂下头好像有些委屈,他就有些自责。心里暗暗鄙视了自己几回,拍拍床沿,瓮声瓮气地道:“傻站着干嘛?坐过来。”

语气赫然比之前都要温和了许多。

清雾有些奇怪他的突然转变,不明白之前他还生着气怎么忽地就气消了似的。但看他脸上好多青肿,再想他身上到处是伤,想必是不适之下心情便有些阴晴不定。

他成了这副模样,还不是为了护着她?

若那些人无论说她甚么,他都不去理睬,如今定然还活蹦乱跳地如之前一般好得很呢。

一想到这个,清雾就忘了他刚刚“因着身子不适”而闹的那些脾气了。轻轻应了一声,走到了他的床边。看看一旁有个锦杌,就拖了过来搁到床侧,然后安稳坐下。

柳岸风看她离那刀子足够远了,这才放下心来。转眼一瞧,小姑娘正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瞧呢,不由轻咳一声。快速想了半晌,憋出来几句:“听说你这几天学了不少诗词?甚好甚好。既然没事做,就念给哥哥我听罢!”

……

清雾回去的时候,心情着实不错。

她给柳岸风念完新学的这些诗词后,柳岸风居然难得地向她讲解起这些诗词的含义。

虽说霍云霭闲暇无事的时候都细细地与她说起过。但见柳岸风主动如此,清雾便没多说甚么,而是仔细地听着。最后,还认真说了声“谢谢三哥”。

柳岸风的脸色就又和缓了许多。

虽说清雾临走的时候他背转了身子没有理睬她,但清雾感觉到,两人间的关系好像有点和缓了,因此,还是颇为喜悦的。

只是这喜悦的心情没有持续多久,不过走了一盏茶的时间,便消弭无踪了。因为她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个人。

大伯母孟氏。

因着连日的晴天,加上府内仆从很是尽心地不停清理,府内路上的冰雪已然消失不见。道路颇为干爽,清雾便坚持着自己行走。

自己慢慢走着的时候,便能发现许多前两日不曾留意到的细节。

比如,府里每条路上的两侧都留下了栽种花草的泥土,想必到了春日夏日的时候,繁花似锦青草茂密,定然十分好看。再比如,有些墙边靠下的地方,有零零散散的小幅图画。乍一看没甚么,仔细盯着去看,便发现构图漂亮运笔细腻。却不像是匠人所画,倒像是……

“那些都是二少爷闲暇无事的时候画上去的。”丹青说道:“姑娘看着如何?”

清雾想了想,诚恳说道:“很不错。再多些就更好了。”

丹青就抿着嘴笑。

桃丝拍手道:“等二少爷回来后,奴婢去和他说。想必过不了几天又能多一些呢。”

“这般讲了,二少爷只以为是姑娘要求的。为了顾及情面,也不好拒了姑娘的要求。若他抛下读书时间做这个,合适?”窦妈妈轻叱道:“少爷们还要准备来年的考试,如今哪有时间做这个!”

窦妈妈自带威严之气,平日里将清雾屋里管理得极好,仆从们都很服她。听她这样说,桃丝讷讷地道了歉。

谁知桃丝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小道上就转出了个人来。正是孟氏。

她穿了一身靛蓝色带白点图案的棉衣,只在袖口领口处有些许如意云纹做点缀。原本比何氏大不了多少岁,却因连年的劳作看上去显老许多。

孟氏到了清雾跟前,对她笑了笑,有些局促地看着窦妈妈,说道:“我想和五姑娘说几句话,不知诸位可否行个方便?”

窦妈妈一向防家里新来的这些亲戚防得紧。如今无论孟氏看上去多么的诚恳,她也没有丝毫松口,只笑着说道:“您有所不知,我们姑娘自打来了家里,身边就没断过人,不能没有伺候的人跟着。若是您的那几句不方便当着我的面说,那只能道一声抱歉了。”

这话简直就是直截了当再说,若能这样说,就直接说罢;若不行,你就请回吧,也不必讲了。

孟氏听闻,暗道应当是之前在厅里的时候老夫人和沈氏惹恼了三房的人,故而连她也防着了,忙道:“我并无恶意,只不过想求姑娘件事。”

她细细观察着眼前几人,见到丹青和桃丝已经悄然退了下去,而窦妈妈却是抱起了清雾,俨然一副护小主子到底的模样,孟氏知道,这是她们的最底限了。

思量许久,终究是艰难地当着窦妈妈的面开了口:“姑娘,我只一个请求。不知姑娘能不能在你爹娘面前美言几句,让杨哥儿跟着你的几个兄弟,在那个学堂一起读书?”

清雾万万没料到她居然提了这样一个要求,竟是想要将自己的儿子留在京城。

须知大老爷早已故去,孟氏身边,只得独子陪伴。想必是为了给柳岸杨谋个更好的前程,才作出这个决定。

看着孟氏眼圈泛红的样子,清雾微微别开脸,暗暗叹了口气。

这位大伯母是个性子和软不爱惹事的,平日里很是孝顺老夫人。如今不是为了儿子,怕是不会悄悄背着老夫人做这事。

可她既是动了要为柳岸杨谋个好前程的主意,为何不去求爹爹娘亲还有三位兄长,非要求到她这里来?

无非是看到父母兄长皆疼爱她,就连性子最为跳脱的三哥,如今也会为了等她而在大门口守候许久罢。

想要说动她、让她借着家人对她的爱护去求父母,让他们狠不下心来拒绝这件事?

她可做不到!

“不。”清雾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你若想,自己去求。与我无关。”

说罢,她不再去看孟氏,只朝窦妈妈示意了下,这便继续前行。

当晚的时候,清雾将要入睡之时,隐约听到外头十分忙乱,嘈杂声不断。

外间的屋门响起的时候,她甚至还听见桃丝和红芍的对话声。但只听了红芍一句“夫人吩咐了不能惊动姑娘”,往后的话声音太低,她又太过困倦,这便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清雾方才知晓,居然是柳岸风晚上发起了热,高烧不退。连夜请了两位大夫来看诊,都没有好转。

清雾忙收拾妥当准备过去看看她,谁知还没走到柳岸风的院子,半路就被黄妈妈给拦住了。

“夫人忙碌了一夜都没合眼,如今还在少爷的房里守着。”黄妈妈说道:“夫人特意吩咐了,姑娘身子弱,千万不要过去。若是也沾染了风寒,那可不妙。”

清雾心下一沉。

她知道,当年柳岸兰就是因为着了凉生病,这才出了事。如今柳岸风也……

想到昨日那少年明明身子有伤,却因担忧她而在外头焦急等待,清雾说甚么也坐不住了。

她赶紧回到屋里,急急地收拾了上课用的一些书籍,塞到包里。又让桃丝去备好出行的车马,说是要去郑天宁那里上课。

窦妈妈有些不解,生怕是清雾记错了,忙提醒道:“姑娘,今儿好似不是去上课的日子。”

“我有不明白的,得请教先生。”

清雾这样一说,窦妈妈便没再多问。

——她知道,教习清雾的,是霍云霭而非郑天宁。清雾既然如此说,必然是有甚么其他的理由,只是现在不方便说罢了。

果然,待到周围没了旁人,清雾就与窦妈妈说了实话。

“洛太医家,在附近。我想试试去请他,看看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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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清雾过来的柳府的车夫,是之前何氏亲自挑选出来的,每次清雾出行都是由他负责。

此人甚是尽职尽责。

他将清雾送到后,见窦妈妈正抱着清雾好似腾不开手,就没立刻离开。不待清雾开口,便帮忙叩了郑天宁大门上的门环。

清雾的心里着实捏了一把汗。

她暗暗思量着,如果里面没有人应声,车夫还要好心地将她直接接回柳家的话,该寻个什么借口在半途下车比较好。

这念头刚刚冒出来,里面就有人高高应了一声。车夫见里头有人,笑着和清雾、窦妈妈道了别,说好了来接清雾的时辰,这才告辞离去。

清雾本以为里面出来的会是这儿的老管家。谁知大门一开方才发现,里头站着的竟是郑天宁。

此时的他口中咬着个酒壶的边缘,一手拉着大门,一手笼着衣襟。因着没系带子只靠抓住,且在内衫之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外裳,两件就都歪歪斜斜地挂在身上,露出了大片白皙皮肤和锁骨。

清雾前世时夏日里见多了露出大片肌肤的人,见到此种情形只微微惊讶了下,没甚大的反应。

但土生土长的窦妈妈就不同了。

她看了后,瞬间背过身子将清雾挡在身后,有些愠怒地说道:“郑公子这是何意?莫不是看轻了我们姑娘,觉得尚且年少,便可轻狂对待?”

郑天宁松开大门,慢慢抬手,把酒壶拿在手中。懒懒一笑,这才开了口:“难道嬷嬷以为,他会让一个轻狂之人当小丫头的先生?”

晃晃酒瓶,他又抿了一口酒,“即便只是名义上的。”

听他这样说,窦妈妈的脸色方才好看了许多。转念一想,方才郑天宁不过是来应门而已,并不知晓来的是清雾。

于是歉然说道:“是我太心急了。还望郑公子不要怪罪。”

不过,依然背转身子,并不让清雾看到郑天宁那边。

郑天宁想到小姑娘澄澈的双眸,掩唇轻咳一声,将酒壶搁到了门旁的地上。双手翻飞,系着里外的衣裳带子,问道:“小雾儿今日来做甚么?为师记得还不到日子罢。”

窦妈妈正要回答,清雾扯扯她的衣袖,示意自己需要人帮忙,自然要自己说。

窦妈妈看郑天宁已经系好衣带了,这才转回身子,让清雾将事情与郑天宁讲了。

虽清雾寥寥数语,但郑天宁听明白了。

他神色莫名地看了清雾一眼,静默了片刻。这便带了两人往府里停置马车之处行去。

“我这里管家家里有事,请了半日的假。可巧你们这时候就来了。没有别的人在,我只能自己去开门。”郑天宁边检查着车子,边解释着刚才的行径,又道:“洛府离我这里还有些距离,我驾车送你们过去罢。”

清雾没想到他居然还会这些,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瞧。

郑天宁哈哈大笑。确认车子如今的条件尚可后,说了句“你们先上车”,就甩着袖子离开了。不多时,又行了过来,却是已经套了件厚厚的灰鼠皮披风。

虽说洛太医和郑天宁并不相熟,但两家离得并不太远,故而郑天宁还是知道洛府的位置的。

到了目的地后,他将车子停在了门外。朝清雾说了几句示意她好了后叫他一声,这便钻进车子,补眠去了。

洛府门房的人不认识窦妈妈,却还记得清雾。上一次清雾来的时候,洛太医对抱着这个小姑娘的少年十分敬重。这一回门房的人见了她们,就也客气许多。

只是当窦妈妈说起来意后,门房却是一脸的为难。

原因无他。洛太医,如今不在府里头。

“不在府里?那是去了哪里?”

“昨儿进宫去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清雾觉得这话里透着某些信息,却因担忧柳岸风而一时来不及去想。正打算问问门房的人,岳莺在不在。这时不远处恰好响起了阵清脆的笑声。

“怎么?来了也不进屋坐坐,只在大门口杵着。可是觉得我们这里的茶水不好喝了?”

伴着话语声,一个五官秀丽的少女行了出来。

正是岳莺。

她抱着一个药箱,穿着外出的行装,显然是正打算出门去。

见到她,清雾十分欣喜,叫了声她的名,后察觉不妥,又改成了“岳姐姐”。

岳莺笑着摆摆手示意无妨。朝郑天宁的马车看了眼,转眸笑望清雾。见清雾一脸愁容,这才止了笑,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清雾便将三哥生病的事情说了,“三哥发烧,一晚上不退。家人很担心。”

清雾看了看岳莺的药箱,明知她可能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可一想到家里的状况,还是有些犹豫地开了口,“不知道岳姐姐、有没有时间,能不能……帮忙、看一看他?”

小姑娘神色焦急,说起这些话的时候,声音都带了一丝颤。

岳莺这便晓得,恐怕小姑娘口中“三哥”的病情,或许真的有些棘手。

她本还想夸赞清雾如今说话流利了许多,如今便熄了这个念头,好生宽慰道:“你莫慌。与我说一说,你哥哥的病症到底如何?有没有特别之处?”

清雾没能得以见到病中的柳岸风,自是不知晓。但窦妈妈听闻了些,就大致与岳莺说了。

岳莺暗自思量了下,心里头有了四五种猜测。对清雾说了句“你等我会儿”,便转过身急匆匆离去。

不多时,她从里面出来,却是牵了一匹马。而且,马旁挂着一个药箱,与之前的并不同。

“我带了些合适的药,等下过去瞧瞧,再作打算。”岳莺翻身上马,与清雾道:“骑马快些,我先走了。”说着,就要策马而行。

窦妈妈忙将她喊住了,歉然地说道:“有一事需得麻烦姑娘。”

岳莺勒马,“请讲。”

“若是柳家人问起小主人如何寻到姑娘的,还请姑娘说,是教习小主人的郑先生说起来,由他牵线,姑娘方才与小主人相识。”

岳莺朝郑天宁的车子又看了眼。

两家离得不算太远,她倒是知道这么个人。

至于上次带清雾过来的少年,显然身份极其尊贵。就连师父,都对他态度十分恭敬。想来是身份不得随意对人说的。

在这京城里,达官贵人不知凡几。有些贵人便是不喜将身份随意暴露的。

故而岳莺了然地点点头,指了那马车,问窦妈妈:“郑天宁是么?我晓得了。”又与清雾道:“先生在等着给你教课罢?既是如此,你自去学习。你兄长的事情,我帮你办妥。”

语毕,不待清雾和窦妈妈道谢,她已经自信地扬鞭而去。

先前清雾不好说出自己来洛府一事,一来是不好解释自己为何会与洛太医相识。有心想要说是因了秦疏影,又怕柳方毅和秦疏影相熟,她并未和秦疏影说起过这种说法,若是两厢里说岔了露出马脚,那便不妙了。二来,也是她不敢肯定洛府的人会不会出手相助。

霍云霭曾经告诉过她,洛太医的弟子和他本人一样,只专注于钻研,很少过问世事,医术十分了得。岳莺是他的得意弟子,更是个中翘楚。

想来,有她过去,柳岸风的病情基本上能够顺利治好了。

如今心中的大事得以解决,清雾的心里到底放下了一块大石。回到车子里的时候,就带上了几分笑意。

郑天宁重新坐回前面,又扭头看了看清雾好一些了的脸色,迟疑了下,终究是说道:“你只顾着担心你的兄长,就没想过担心下旁的人么?”

“旁的人?”清雾不解,“谁?”

“给你授课的先生。”

听了郑天宁这个说法,清雾心中一凛。

到底是谁在给清雾讲课,郑天宁是知道的。他既是如此说,那便是霍云霭那里有了变故。

“他怎么了?”清雾赶忙问道。

郑天宁歪歪地靠在车壁上,当空挥着马鞭,沉默了半晌。很久后,方才下定决心般地说道:“他昨日不知怎地着了凉,回去后也是开始发烧。想必洛太医过去,便是为了这个。”

话一说完,郑天宁回眸去看,才发现小姑娘正扒在车窗边,直勾勾地望向皇宫的方向。

瞧见她那眼巴巴的小模样,郑天宁莞尔。

他用马鞭敲敲车壁。待清雾看向他了,方才问道:“不如我带你过去一趟?自从我允了教你一事后,他赐了我块腰牌,进出宫中,还是较为方便的。”

眼看清雾还在犹豫,郑天宁眯了眯眼,懒洋洋说道:“他应该也是烧了一夜温度也未退下来吧?不然的话,为何洛太医去了一整晚,至今未归呢?”

原本清雾还怕自己进宫会打扰到霍云霭,如今听了这话,再也坐不住了。赶紧对着郑天宁连连点头。

郑天宁笑笑,将车子的帘子挂好,这便扬鞭,带了清雾往宫里赶去。

于公公见了清雾后,又惊又喜,赶紧亲自带她去往霍云霭的宫殿。

谁知到了宫殿外,还没来得及通禀,里面突然传出了瓷器砸地的碎裂声。紧接着,便是少年帝王的一声冷喝。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是在威胁朕么!”

清雾顿时愣住了。

这声音,明明是他,却又不像他。

没了那温暖的笑意后,这语声仿若寒天里的霜雪,透着彻骨的寒意。又带着至高无上的威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是清雾从未听到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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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一时静寂。

紧接着,哗啦啦咣当当的声音响起。

再然后,是几个或英武或苍老的声音齐声在说:“请圣上三思!”

霍云霭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疲惫,“先生,您是我的老师,我一向敬重您。此时此刻,您也要这般逼迫于我?”

“老臣并非以帝师身份在迫使陛下。只是,老臣认为,此事不妥!”

殿门并未紧闭。

于公公示意清雾稍稍退后。他往前半步贴近大门,往屋里稍微看了眼。

好家伙。

七八位大臣跪在屋子当中,以头抢地,面容哀戚。

仔细去看……

得,这一回全是文官。

这可不好办了。武官嘛,倒还好点。怕的就是文官。一个个的嘴皮子忒利索,三两句话说不完,必须得一大长串讲完了才肯罢休。

于公公有点头皮发紧。

刚才他并不在这里,也不知晓到底发生了甚么。瞧见清雾到来,就欢欢喜喜把小姑娘带来了。哪知道里面唱的是哪一出?

可不管那些大臣是为的甚么,他却十分担忧霍云霭的处境。虽说陛下看着状况尚好,但他是贴身伺候的,晓得陛下自昨日到现在都在发热,一直未曾退烧。

而且,听着先前那话,像是和大臣们争执了起来。

再这样杠下去,恐怕陛下身子撑不住。

偏偏陛下身子抱恙的事情不能随意对人言……

于公公正急得团团转,心急火燎地想着怎么把眼前的僵局暂时解掉。一转眼,瞧见腿旁站着的白绒绒的小团团。

——穿的圆滚滚的小姑娘正眨着大眼睛盯着里头瞧呢。而且,目光正落在了陛下的身上。

于公公眼前一亮,再顾不得其他,故作刚刚到来一般,扬声说道:“陛下,奴才把人给您带来了。不知是否即刻就见?”

他的声音乍一响起,殿内少年缓缓侧首,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年少的帝王一身白衫,立在殿中。温暖的阳光透窗洒入殿中,似是畏惧一般,止步于他的脚下。

淡淡阴影笼罩中,少年姿容卓绝,眉目冰寒宛若利刃,清冷到极致,刺得人心底发颤。

清雾看到他那犀利的眼神,心里突地一跳,不由自主就后退了半步。

就在她有点心慌想要逃离之时,少年却是明显地怔了下,然后眼底的冷意慢慢消融,渐渐带上了些微暖色。

于公公看霍云霭表情有所松动,知道僵局能解了,赶忙再喊了句:“陛下?”

霍云霭唇角尚还紧抿成线,但眼神已经不似先前那般令人不寒而栗。

他朝于公公点点头,道:“把她带到偏殿等我。”又朝跪了一地的人道:“你们暂且退下。此事稍后再议。”

“可是陛下怎能随意处置功臣!”一位长髯中年男子迈步上前,痛心疾首地道:“沙大人跟随先皇多年,征战沙场,没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你这样实在是……”

“哎?我来得好像不巧啊?”

懒洋洋的声音响起,郑天宁举步进屋。环顾四周,将视线定格在了长髯男子身上,“咦?大哥?你怎么来了。哦,来给陛下讲课?这倒是不错。不如,愚弟也跟着听听?”

“荒唐!”郑天安跪在地上呵斥道:“不明情由肆意开口,谁准你这般!”

郑天宁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若我没听错,是沙将军的事情罢?我记得,他好像跟贪墨案牵连甚大。陛下令人将他投入监牢,有错?”

“郑小公子有所不知,”旁边一位须发花白的干瘦老者走上前来,“沙将军跟随先皇征战多年,如今陛下这般做,实在是寒了这些老人的心呐。”

“祝阁老?”郑天宁慢慢起身,拱了拱手,“晚辈敢问一句,当先沙将军有功之时,先皇可曾亏待了他?”

“未曾。”

“那他官儿够不够大、给的俸禄够不够足?”

“……自是够的。”

“那不就是了!他该得的已经得了,之前的功劳自是有了交代。如今陛下严惩他,是为了让他所犯错事付出代价,又有何不可?”

郑天宁说着,唇角勾起了个懒散的弧度,“还是说,大家觉得陛下年少,就能任由你们拿捏了。”

郑天安气得脸都变了色,当即呵斥道:“放肆!”

“放肆?单看诸位的表现,确实可知‘放肆’二字如何写了。”

殿外响起个带笑的声音。紧接着,一个玄衣少年跨着大步进入屋内。怀里,还抱着个白绒绒的一团。大致看过去,好似是个年岁不大的娃娃。

少年将那白团儿往霍云霭怀里一塞。旋即转身,猛地拔出腰间佩剑,手握剑柄往地上垂直一立。

剑尖刺向地面,发出铮然之声。

帝王殿内可以挥剑拔刀之人,普天之下,只有两个。

一位是故去的镇国大将军。另外一位,便是这位玄衣将军。

秦疏影半眯起眼,冷冷地扫过在场众人,哼笑道:“诸位这样的做法,恐怕不妥罢。君王之令,一言九鼎。诸位竟是不顾帝王威仪,硬要陛下收回成命不成!”

“可是……”

“沙松一案铁证如山。朕的旨意,绝不更改!”

霍云霭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雷霆之势,让所有反对的争论言语在那一瞬戛然而止。

“朕可承诺,定罪之时,只判沙家有罪之人,绝不牵连其无辜的亲眷族人。郑先生,请回罢!”

少年天子铿锵说完,再不多看屋内旁人一眼,搂紧怀里的小白团,拂袖而去。

……

一到偏殿,霍云霭就支撑不住,倒在了榻上,大口大口喘息着。

清雾奋力地从他胳膊底下钻了出来,头一件事就是去摸他的额头。

好家伙,真烫啊!

她看霍云霭的脸颊上都烧得泛红了,心下焦急,挪动着小身子就要往床下面爬。谁料刚刚到了床沿,身边的少年长臂一伸,就把她又捞回了床上。

之前的一切努力都成了泡影。清雾欲哭无泪。刚想质问他,就听霍云霭弱弱地说道:“小心点,别掉下去,摔着。”

一句话,瞬间浇灭了清雾心头的怒火。

见他病中还惦记着留意她,清雾不忍心再抱怨甚么。恰好这时候于公公端着又一碗新的汤药进来了,清雾便好生劝道:“你慢点睡。先喝药。”

之前刚到了喝药的时间,那帮文臣便来了。耽搁到现在,才有时间再喝。

谁料霍云霭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又往里朝她侧转了身子,双目一合,竟是要立刻睡去。

清雾推一推他,他也不睁眼。

清雾接过于公公手里的药端到他的跟前,他抿了抿唇,依然不理睬。

清雾这便有些恼了。

看着他脸上的红晕越来越重,显然是烧得越来越狠了。清雾忍了再忍,没忍住,朝他喊道:“你到底、想不想好?不想,便算了!”

霍云霭慢慢睁开眼,看着小姑娘气呼呼的模样,暗暗叹了口气。

他实在不想说实话。可是,不说的话。好似她就不肯“饶了”他。

少年帝王皱了皱眉,撇开眼,半晌憋出来一个极轻极轻的字:“……苦……”

清雾正想发火呢,一听这话,彻底呆住了。

她千算万算,没料到是这么个答案。

……于是,面对刀剑面不改色、面对群臣毫不退缩的皇帝陛下。

居然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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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霍云霭不说实话,清雾又是发愁又是气恼。如今面对着说了实话的他,她倒是气不起来了,直接哭笑不得了。

怎么办?

还能怎么着……

清雾左思右想没了办法,只能认命地放软了语气去哄他:“不吃药,好不了呢。不如,乖乖地吃了,然后就好了。”

她本就声音娇软,这样再刻意放软了去说,直接甜糯到人的心里去。

霍云霭哪里被人这样哄过?

而且,对方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娃。

少年帝王顿时红了脸,却又不好意思让女孩儿发现自己的羞赧,只能闭口不言。

清雾见他没反应,只当自己说的还不够到位,所以还没起效用。于是再接再厉,更加卖力地说道:“快吃罢。吃了药,病好了,我……”

话到一半,有点接不下去了。

清雾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自己能许他甚么好处。最后悲哀地发现,他几乎拥有了一切。

这世上最为位高权重之人,甚么都不缺罢?

无奈的清雾只得认命地随便扯了个借口:“……我带你去玩?”

谁知就是这么随意掰扯的一句,却使得眼前的少年长睫微微动了下,显然有所触动。

清雾暗暗称奇,索性挨着他坐好,搜肠刮肚地讲了起来,“快过年了,外头,很好玩。泥人,糖葫芦,说书,唱戏。最好的是,有很多杂书。你看过话本么?没有罢。外头有呢……”

她一一列举自己所能知道的外面的东西,不管他知道不知道,都说了出来。待到口干舌燥了,看他还没反应,她就又探手试了试他的额。

凉凉的小手碰到滚烫的肌肤,顿时被灼烫一般瑟缩了下。

清雾心下焦急,正想着怎么才好,就听霍云霭又轻轻说了个字:“苦。”

清雾本打算再劝,此时忽地想起来,自己儿时不肯吃药,家人都是在药里稍微加一点糖让她吃下。若是如今在他的药里搁点糖,会不会也好一些?

她记得,家里人说过,发烧的时候不能吃红糖,会加重病情。冰糖和白糖性凉一些,可以稍微用一点。

想到做到。

清雾也不说要给霍云霭放糖,只说自己想吃几颗冰糖。待到于公公给她拿来,她先好生收着。等于公公、窦妈妈都出去了,她就往药汤里了搁了点。

她要糖的时候,霍云霭已经醒了,定定看着她,不言语。

清雾也不说话。只等一切做好了,才又将药碗端到他的面前。

汤药本是极苦的。就算加上一点点的糖,也并不能顶太大的用处。

可是,不知是不是因为看着冰糖入内的关系,想着其中有那甜腻之物,黑涩的药汁入口,便好似没有之前那般苦涩难当了。

霍云霭大口喝完,口中便被塞入了蜜饯——那是于公公一早就备好、专为吃药后食用的。

把空空的药碗搁到一旁,清雾这才放下了心。让他躺好,又爬到床上给他细细掖好被角。

刚做完这一切,门外响起了说话声。不多时,于公公来禀,秦疏影和郑天宁求见。

霍云霭硬撑着坐了起来,这才让他们二人入内。

秦、郑两人一走进殿中,便自动止了低低的议论声,认真地过来行礼。

霍云霭问起了那些文官的动向。晓得他们已经各自散去后,便低低地“嗯”了声。而后朝郑天宁淡淡地看了眼,转而问清雾道:“小雾今日为何会来?”

那一眼看似不经意,但郑天宁莫名地就十分心虚。他总觉得霍云霭或许已经猜到了答案。

不然的话,他们不在的时候陛下问小丫头就好了,干嘛非得人到齐了才问?

郑天宁顿时有些急了。

他哪敢让霍云霭知道真相啊。若陛下知道是他把小丫头拐来的,而且还让小丫头看到了陛下凶巴巴的样子,那他哪里还能有活路……

郑天宁忙不住朝清雾使眼色——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徒儿你就帮帮为师吧。

幸好清雾朝他这里稍微瞥了一眼,刚好瞧见。先前的大实话在唇齿边绕了一圈,到底没能说出来。

可是一时间让她哪里去想个借口去?

清雾顿了顿,只能说了个很是百搭的理由:“好几日没见,想着过来,看看你。”

霍云霭抬指揉了揉她头顶的发,未再多说甚么。转而与秦疏影和郑天宁商议起沙松一案的一些细节。

秦疏影早已习惯了霍云霭甚么都不避着清雾,故而十分淡然。郑天宁却是头一次看到这情形,不由多看了两眼。

霍云霭身子虚弱,说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已然额头冒了虚汗。

清雾生怕他吃不消,朝秦疏影使了个眼色。

秦疏影会意,便告辞离去。临走前,又喊上了清雾。

“听说你家里人也有人病着,要不要回去看看?”

清雾一直在担忧柳岸风的病情。听了这句,下意识答应下来。

她不放心霍云霭,看着他躺下,又爬上去给他掖好了被角,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出了殿门的时候,秦疏影用手肘碰碰郑天宁,嗤道:“怎么?怕了?”

“怕甚么。”郑天宁闲闲地扯了下嘴角,“我有甚么可害怕的。”

“少来!小丫头刚才没说实话!人肯定是你带来的!我都能瞧出来,陛下会看不出?”

秦疏影哼笑一声,眼看郑天宁的肩膀又跨了点,方才说道:“你也不用紧张。想想之前陛下发怒,哪一次能好得这么快?小丫头这是来对了,所以,陛下不会与你计较的。”

郑天宁想想,确实是这样。这样一思量,心里到底好过多了。

两人嘀咕完,这便想到了他们口中的那个小姑娘。

秦疏影正打算回过头去把她抱起来,却见小家伙突然停了脚步,微微低垂着头,一脸的沉思。

窦妈妈伸手要去抱她,也被她轻轻推开了。

“姑娘?”窦妈妈不解,“可是落下了甚么?”

落下了……甚么……

清雾总觉得心里头不太舒坦,好似遗漏了甚么一般。听了窦妈妈这话,就不由得回头看了眼。

厚重的高门,将屋内和外面隔挡开来。

外面是清新的空气,灿烂的阳光。里面,只有浓重的药味,还有那沉闷不堪的空气。

“窦妈妈,三哥那里,现在一定有很多人陪着罢。”清雾轻声说道。

窦妈妈不解她是何意,闻言一怔,继而答道:“正是如此。夫人在陪着,不多时老爷和两位少爷回去,也会陪着。”

清雾点点头,又摇摇头,“那你先回去罢,帮我看看三哥,替我和他说声对不住。他因我而病,我却暂时回不去了。”

窦妈妈惊讶,“姑娘是说……”

“我要留下来。”

说出这句话后,清雾心里莫名地轻松了许多,再开口,便没那么难了,“我想等他退烧后再走。父亲母亲若是问起,便说,”她看看秦疏影,促狭一笑,“便说我是去了秦将军那里罢。至于理由,问秦将军好了。”

秦疏影一脸的憋闷,咬牙切齿地道:“小鬼你就这么欺负我?”

清雾朝他眨眨眼,又用力点了点头,“礼尚往来。”

听了这四个字,秦疏影一下子想起来,上次自己诓了她一回的事情。气呼呼地低声说了句“小丫头真记仇”,又暗暗叹气,认命地答应下来。

清雾朝他认真道了谢,再和三人道了别,这便义无反顾地往回走去。

殿门被推开。床上躺着的孤独身影,映入眼帘。

刚刚要走之时,清雾不知怎地,就想到了之前哄霍云霭吃药的时候,单单一个“带你去玩”都能让他有所触动。她的心里,便莫名地涌起了一股心酸。

他看似甚么都不缺,却少了一样连初入此地的她,都拥有的东西。

——家人的陪伴。

她生病的时候,有父母兄长为她担心,有秦疏影为她奔走,还有霍云霭不辞劳苦宫内宫外地护着。

试问他病了的时候,身边有谁?

无非是太医、宫人罢。

可那些和亲人的陪伴怎么能一样呢?

她看着他的睡颜,伸出小手,将他鬓边散乱的发顺到耳后。

想到他对她无微不至的爱护,想到他救她时的义无反顾,清雾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种感情。这种感情那么热烈,那么真切,使得她萌生了一个念头。

她抬起手指,虚虚地在空中慢慢描画着他好看的侧颜。仔细看着霍云霭,再三确认了他已经睡着,这才口唇微动,轻声低喃。

“莫怕。往后,由我来做你的亲人,可好?”

霍云霭本是不想惊到她,故而装睡。

不料,却闻此肺腑之言。

坚强刚毅的少年帝王顿时心神大震,指尖轻颤,差点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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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云霭之前因着有事,心里一直惦记着,故而能够保持清醒。

虽然坚持了一段时间,但,他毕竟正在生病,又是高热之中,身子最受不得累。安静下来之后,不多时,就真正地睡了过去。

为了让霍云霭尽快退烧,洛太医开的药含有发汗的成分。每隔一会儿,身上便会出一身的汗。

清雾一直守在霍云霭的身边,时常用温水拭去他额上的汗珠。又不时地给他掖好被角。

——霍云霭正在出汗,身上必然不自在。虽说是在睡着,仍时不时地去掀开被子。

可是,天气本就寒冷,即便屋里烧了火炉,屋内温度也不足以高到可以让生病之人不盖被子便可入睡。霍云霭这样做,很容易再次着凉。

于是清雾便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擦汗和塞被角,防止他的病情加重。

于公公觉得她辛苦,时常过来帮忙。可是每次都无功而返。

说来也怪,清雾给霍云霭擦汗的时候,他都很平静地任由她施为。每当于公公过来的时候,霍云霭便会挥手将他拨开。而且即便是合着眼在睡梦之中,依然眉心微蹙,显得极不乐意。

于公公大呼惊奇。有心帮忙,便想了个妙招——由他来打下手,例如将布巾润湿,端盆倒水。至于擦拭或是塞被子这样亲近的举动,则由清雾完成。

这样一来,配合甚好。清雾省去了大把的时间和力气,而霍云霭也没再“闹脾气”了。

千篇一律的举动总是让人困乏。清雾不多时就也有些累了。无需旁人多言,自顾自地爬到了霍云霭的内侧,窝在旁边小憩。

于公公看了后本还想另置一榻到这屋中,毕竟陛下如今在病中,若是让姑娘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转念一想,记起这小姑娘当初和帝王相拥着睡去的情形。虽说陛下哄睡了她,可她又何尝不是让陛下也是一夜好睡?

故而犹豫半晌,于公公觉得这姑娘在旁不见得就会染上病症,许是能让陛下更快痊愈也说不定。便没再多说甚么,由着她去了。

天色渐晚。待到日暮低垂之时,霍云霭身上的热度,终于降下来了。

洛太医甚是欣喜,暗叹终于用对了药。

于公公却不这么想。

他深深觉得,这位柳姑娘着实是陛下命里的贵人。但凡姑娘在,陛下的运气就会好上许多。

只是这话有些不妥,他不能说出口,只能憋在心里头、自个儿明白就成。

虽然霍云霭状况有所好转,但清雾不敢大意,依然仔细询问洛太医,看还有没有甚么需要注意的。

洛太医给霍云霭诊过脉后,说道:“晚上若是不烧起来,便没甚大碍了。等会儿陛下若是醒来,我再过来把一次脉。”

清雾暗暗记下,打定主意今晚上要守着。

她正想着问于公公要床小被子,还没来得及开口,于公公已经抱来了一床厚被子。还外加一个小枕头。

被人猜中心事,清雾颇有些赧然,道了谢后正要爬上床,于公公又在身后叫她。

清雾回头去瞧,眼睁睁地看着于公公笑得异常灿烂、将背到身后的手拿到面前来、一脸自得地将手中之物捧到她的跟前。

“这个是奴才刚才让人出宫去买的。不知是否还合姑娘心意?”

虽然口中是询问,但看他那自信的模样,显然是觉得清雾的回答一定是肯定句。

清雾看着那东西,心情十分复杂。

……拨浪鼓。

为了防止鼓突然响起来,特意把晃动的两根绳子用布条打结缠在了一起。不过,倒是能更为清晰地看到鼓身上的画了。两边一侧是踏春的孩童嬉闹图,另一侧,是燕子飞过垂柳的风景图。

再看那系着绳子的布条,是两侧用针线锁了边的,针脚细密。布条当中那么窄的距离,还绣了缠枝图案,可见花费了颇多心思。

清雾心下了然,怕是于公公为了答谢自己过来陪伴,特意用心让人准备的这个小东西。

不过,物品符不符合她的年龄倒是其次,心意最重要。

清雾欢喜地接了过来,甜甜地道了谢。

于公公看她开心,心里头也高兴起来,“姑娘若是需要甚么,尽管说,定然给您尽快备好喽。”他朝霍云霭那边看了眼,见霍云霭好似动了动身子,记起洛太医说既是退了烧,陛下不多时便会醒来。

于公公便轻声道:“奴才让人去置备饭菜。姑娘稍等片刻。”

清雾点头应了,又叮嘱了他几句。见屋里没了旁人,就自顾自爬到床的内侧,把小枕头摆正,又把不响的拨浪鼓搁置在枕头旁边。她正打算铺好被子,将自己将要睡的一方小天地整理妥当,突然,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

停下动作转眼一瞧……

嗬。

霍云霭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清雾正打算和他说话,谁料霍云霭一翻身子,已经披着衣服坐了起来。见他还打算站起身,清雾忙手脚并用爬到床边一把拉住他的衣袖。

“刚好,小心点,别乱动。有事的话,我去找人。”

她原本还担心霍云霭不肯听,正想着再怎么劝一劝才好,谁知少年微微侧首看了她一眼,竟然点点头,又躺了回去。

……居然一遍就听话了……

在那一瞬,清雾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很快,这种疑惑便被开心所取代。

她忙爬下去,在霍云霭注视的目光中,给他倒了一杯清水,搁到他的手里喝着。然后跑到门边儿,把于公公给叫来了。

此时天色已然完全黑了下来。

于公公细问之下,才知霍云霭是有些饿了。忙唤来小太监,将之前清雾吩咐了人去煮的清粥小菜端了来。

“姑娘一早就让人煮上了白粥,还让人炖了几道清淡的菜,吩咐火候要足、要软烂。”于公公笑眯了眼,好生说道:“洛太医都夸姑娘仔细,说陛下身子初愈,吃这个最合适。”

闻讯赶至的洛太医恰好听到了这番话,便笑道:“正是如此。病愈之人肠胃虚弱,应当用些软烂易克化之物。”行至床边,为霍云霭细细地把脉。

许久之后,洛太医叹道:“应当无甚大碍了。往后只要好好休养,七日后可有望痊愈。”

他看霍云霭许久未曾进餐,必然饿极,也不再多言。行礼之后,便退了下去。

于公公拿了小桌子放到床上,再将饭菜粥汤让人端到了小桌上,方便霍云霭在床上坐着用膳,不至于再起次身凉着。

清雾打着哈欠看着这一切,本想先行去睡,结果小孩子的身子禁不得饿,不过这会儿的功夫又觉得有些腹中空了。

恰好于公公也让人给她备了吃食,清雾看霍云霭这边已经安排好了,便打算下床,去到窗边的桌上用膳。

谁料她刚动了这个心思准备下去、初初挪到床边,就被霍云霭一把拉住。

“就在这儿罢。”

他瞥了眼床边桌上的食物,将小桌子往宽大的龙床中间挪了挪,又让人把清雾的膳食也端了过来搁在小桌子上,“在这里方便得多。”

话虽这么说,可清雾总觉得能在饭桌前吃饭就不必要在床上吃。有心想要拒绝,话刚到了嘴边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小手一紧,已经被霍云霭握住。

少年的掌心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眼中透着的,却是期盼的目光。

清雾口中的那些话顿时堵在了嗓子眼,说不出来了。

“……那就在这儿罢。”她心一软,如是说道。

饭后,霍云霭唤来了小太监来给他擦拭了下身上汗渍。又换了身干净的内衫。

清雾早就知道霍云霭甚么都不避着她,却没料到,就连换衣服他都没想过要让她出去等着。幸好清雾反应快,在小太监动手前赶紧自己跑到了内室,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等到一切妥当,伺候的人出去了,这才暗暗擦了一把冷汗跑了出来。

霍云霭看着她脸红红的模样,先是一怔,继而低低笑了。在她头顶揉了一把,拉了她一同睡下。

清雾担忧了一天,又忙上忙下,早就累了。刚一躺好,眼睛就合上了。不多时,呼吸绵长,已经沉沉睡去。

听着她匀细的呼吸声,身边的少年身子微动,缓缓地睁开了原本闭着的双眼。

许是白天睡得太多,虽然如今身子疲累,霍云霭却怎么也无法入眠。只是他怕清雾因担心他而不肯去睡,才特意装作已经睡熟。

借着屋里微弱的光亮,霍云霭慢慢地转过脸,定定地看向女孩儿的睡颜。

她生得极其好看。就连睡着,都是娇俏美丽的。

霍云霭正静静看着,突然,清雾熟睡中不知梦到了甚么,小手突然往前探着,不住挥舞。直到碰触到少年的衣袖,这才止了舞动。将其握在手里,女孩儿无意识地朝前动了动,紧紧挨着他了,这才继续沉睡。

许久后,霍云霭轻轻叹息着,将她的小手拿了起来,裹在自己掌心中握好。想了想,又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个吻。这便合上了眼帘。不多时,沉沉睡去。

孩童的身子累得快,恢复也快。

第二日醒来,清雾只觉得神清气爽,之前的疲累一扫而光。

稍稍动了动身子后,她渐渐睁开眼,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霍云霭的状况如何。

少年还没醒。单这样看着,只觉得脸色有点血气不足。除此之外,倒瞧不出是个病人。

显然是基本上好了。

清雾十分欣喜,这便暗暗思量着,等他醒了后和他说一声,她就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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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雾这话是在霍云霭将要起身的时候说的。

早晨醒来的时候,少年帝王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跟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女孩儿眨着水蒙蒙的眼睛,好似有一层雾气一般,看上去十分惹人怜惜。

霍云霭不错眼地盯着她看了会儿,待到女孩儿羞赧地微微侧开脸去,这才低笑了声,披衣起身。

他边慢慢地穿着衣裳,边暗暗思量,今日午膳的时候给清雾准备甚么吃食才好。营养要足够,味道要可口,菜色要好看。

正想得出神间,就听女孩儿在旁边说道:“你已经退了热,想来应该无大碍了,我想回家看看。”

猝不及防的简简单单一句,成功地让少年的心瞬间仿佛浇了冷水一般,凉了个透彻。

系着带子的修长手指微微一顿,霍云霭淡淡开了口,听不出喜怒:“怎地这般急着走?”

“三哥还病着。”清雾轻声说道:“他因了我而生病着了凉,我要回去看看他。”

霍云霭听闻柳岸风因了清雾才惹得如今这般状况,不由疑惑,回身看她,“怎么回事?”

清雾素来不瞒着他。见他问起,又想着他如今的状况已然好了许多,就将前几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她表达得十分清楚且言简意赅,只是因着说话稍慢,便耽搁了许多时候。

霍云霭并不介意,一直静静地认真听着。待到清雾说完,这才开了口,颔首叹道:“既是如此,当真要回去看看。他待你如亲生姊妹,你也该将他如亲生兄长一般才好。”

“正是如此。”清雾说道:“所以我想尽快回去探望一下他。毕竟……”

她话说到一般,便顿住了。

霍云霭知晓她后面未尽之言——毕竟她为了留下来看他,一夜未曾搭理柳岸风那边,心里头,着实有点愧疚。

明知不应该,可如今一想到她将他排在第一位,霍云霭的心里忍不住就有些开心。

他忙掩唇轻咳一声,别开脸去,说道:“既是如此,我便让人赶紧端上早膳。你吃完之后,再回去罢。”

清雾笑着应了下来。

霍云霭说完,就唤了人来伺候两人洗漱。待到一切准备停当,两人便一同用了早膳。

霍云霭吃饭快,不多时,已经好了。就让人将昨日里堆积的奏折拿了过来,将用膳的桌案腾出一块地方,就在这里批阅。边陪清雾,边处理政事。

两人的早膳还没吃完,于公公便来禀道,窦嬷嬷来了。

霍云霭朱笔一顿,“她倒是来得早。”

于公公不知怎地,听着这话里有几分莫名其妙的怨气在。可是仔细一思量,又觉得刚刚陛下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清冷,好似没甚么别的。这便笑道:“柳府的三少爷如今也已经退了热。窦嬷嬷急着将这个好消息禀与姑娘听,特意赶了个早。”

“三哥好起来了?”清雾将口里的粥快速咽下,欣喜道:“岳姐姐当真医术高超!”

“岳姐姐?”霍云霭转念一想,迟疑道:“莫不是岳莺?”

“正是她。”清雾笑道:“三哥的病症一时半刻好不了,两个大夫看了都没用,我一着急就想着寻洛太医帮忙救治,刚好遇到岳姐姐。”

她把进宫之前的那一段细细说了,霍云霭方才知晓柳岸风的病症也是凶险。若不是岳莺过去,怕是一时半刻地好不了。

这样一想,忙把心里那点不舍也尽数搁下了。

他赶紧将窦妈妈唤了过来,提前备好了清雾归家时候用的车马和相应物品,又让人给清雾带了好些新鲜果子和点心。

“这是送与他的。”霍云霭不知怎么说客套话,单刀直入道:“权当是答谢他帮助你的谢礼。”

这话怎么听,怎么有些怪。

认真说起来,柳岸风帮助清雾,那是兄妹之情。要谢,也是清雾谢谢哥哥就罢了。

可是霍云霭这般说,就好像清雾与他更亲近一般,就连兄长帮助清雾,他也要帮忙答谢。

清雾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仔细一想,又发现不了太大的错处。

——想她初来这个世界,便是被霍云霭所救。她自是将他当做最为亲近之人。他也待她这般亲近,好似没甚么不妥?

越想越觉得这般有理。

故而之前那个念头在清雾的心里只冒了个头,便消弭无踪了。

清雾离去的时候,霍云霭特意让马车驶入殿前,好方便她一路坐车过去回家。免得又是换车子又是换轿子的,在外头被风吹着了。

他原本还打算亲自送她上车子。清雾听闻,说甚么也不肯让霍云霭走出殿阁去送她。

“不用担心。有于公公送我上车,有窦嬷嬷一路陪着我,你还有甚么不放心的?莫要走出来。好不容易好了,如果再被风吹着,岂不麻烦?”

她这样担忧他,霍云霭心里着实欢喜。就也不和她再争论,只神色清淡地低低嗯了一声,权当答应下来。

车子慢慢驶远。

白衣少年静静地立在窗前,看着那车子渐渐远离、变得越来越小,最终被周围的建筑物所挡,再也瞧不见,这才叹息了声,收回视线,旋身而去。

清雾方才一直和霍云霭在一起,未曾问窦妈妈有关柳岸风的具体状况。如今两人同在车内,便将这话问了出来。

窦妈妈便将昨日的事情尽数告诉了她。说起来,其中还颇费了点周折。

原来昨儿窦妈妈回去的时候,岳莺还并未给柳岸风看诊吃药。原因无他,柳夫人何氏不知岳莺底细,并不因为她的解释而轻易相信了她。

窦妈妈过去的时候,岳莺还在厅里等着给柳岸风看诊。

见到窦妈妈,岳莺有些焦急,也有些生气,就将这事与窦妈妈说了。又道:“总不能因为医女人少,就不信女子行医了罢?”

窦妈妈忙道:“并非如此。只是夫人对三少爷得这病更为在意罢了。”于是

和她低声解释了柳家的一些状况。又说了之前清雾想去探望柳岸风,都被何氏拒了,就是怕清雾也染上了这种病症。

得知和这位生病的孩子双生的那位姑娘,便是因为着凉受寒故而夭折之后,岳莺唏嘘不已,喃喃叹道:“怪道那位夫人如此小心。原来有这般的情由在。”又有些懊悔,当时何氏质疑她的时候,她性子急躁了些,并没有好好与何氏解释,而是和她争执了起来。

有和清雾同去的窦妈妈作证,何氏这才相信岳莺当真是清雾请来的医者。赶紧认真和她道了歉,又亲自请了她进屋,为柳岸风看诊。

吃了岳莺开的药后,柳岸风两三个时辰后就退了热。直到今日早晨,也没再烧起来。

有霍云霭的例子在旁,清雾晓得,柳岸风这般状况,应当是已经好转,只要留心,便不会再高热了。这才彻底放了心。

她将这事儿从头到尾细致听了,有些自责地说道:“也怪我做事不够细致。当初只想着请了岳姐姐便好,却忘了给她个信物过去。”

窦妈妈笑道:“姑娘当时只顾着担心,哪里就能想得到这些了?”

清雾想了想,轻轻摇头,“往后我做事还是得再认真些才好。”又问道:“不知昨日秦将军是怎样说的?”

既是用“去秦疏影处”作为借口,总得两厢里把借口对上了才行。

窦妈妈说道:“昨日里秦将军特意问起了家里的状况。我与他细细说了,他便道:‘这样罢,既然柳夫人不肯让小丫头进那小子的屋,怕她染上病症,不如就与柳夫人讲,我听说府上有病人,生怕小丫头身子弱受不住,后就邀了小丫头去我那里,刚好可以躲开热疾一晚。’我瞧着大将军的说法也有几分道理,便和他这般敲定,与夫人这般说了。”

这样任性的做法,倒也真是符合秦疏影的性子。

清雾点点头,将那些说法一一记了下来。

两人这样说着,不知不觉,车子已经行到了柳府的门前。

此时的天尚有些早,轻风吹着,也是寒凉。

清雾下了车子后,抱着手炉赶紧上了旁边候着的轿子。吩咐了抬轿的婆子,正准备往里面赶去,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吵嚷之声。

清雾不知是府里出了甚么事,忙让婆子们停下轿子。

她撩了帘子朝外看了眼,隐约可以辨出是几个人影,又因有些远,看不真切。瞧着像是三房那边的人。就唤了窦妈妈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窦妈妈刚才也留意到了那边,已经唤了个婆子过去询问。此刻清雾问起来的时候,刚刚过去的婆子已经小跑着赶了回来。窦妈妈细细听了,这才转首禀与清雾听。

“回姑娘。那边是黄妈妈与三夫人她们吵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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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寻常的争吵,清雾问过一声后自然不会再管。可是如今听说争吵的人是黄妈妈和三房的人,她想了想,觉得不能坐视不理。

——黄妈妈性子沉稳举止得当,断然不是会随意和人争吵的性子,更何况对方是主家的亲戚。现在她和三夫人她们有了冲突,定然事出有因。

如今母亲定然全副心思都放在了三哥身上,许是无暇顾及这边方才暂时出了乱子。她总得过去看看才好。

主意已定,清雾唤了人去叫母亲过来,又让婆子转了方向,将轿子抬到了那边。

行至半途还未停下,隔着轿帘,就已经能够听到隐隐传来的争吵声。

“你个刁奴,简直信口雌黄!”三夫人沈氏尖着嗓子喊道:“你们那些个破烂东西,值当我们去拿?也太高看自己了些!”

“是不是信口雌黄,将箱子打开看一看,便可知晓。”黄妈妈声音沉稳地道:“若当真没有,我自会好好赔罪。”

“你赔罪?你身份够么!便是十个你来道歉,我们也不稀罕!”柳岸梦讥笑道:“一个伺候人的,还敢命令主子们做事,可真是好——大的脸面呢。”

有两个少年在旁搭腔,声音十分不耐烦,显然是文武两兄弟:“二伯这边真是没规矩!任凭一个奴仆就能拦着人了?咱们走咱们的!有人敢拦,我们将人打出去就是!”

柳岸梦和沈氏便跟着一起笑。只是这笑声没持续多久,旁边便传来了个娇滴滴的女孩儿声音。

“窦妈妈,身为客人,竟是可以在主人家,随意打人么?”

女孩儿的声音十分平稳,带着特有的软糯咬字,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窦妈妈笑道:“回姑娘,寻常人定然不会这样。不过,有些本性猖狂的,便会如此了。”

轿内女孩儿说道:“原来如此。那今日,我可要好好看看。”

话音一落,轿帘微动。裹着一身绒绒白色的娇俏身影走了下来,由窦妈妈扶着,走到了众人面前。

因着年龄小身子矮,且平日里大都被人抱着,众人只觉得这是个寻常的身量不足的小姑娘,并未太过放在心上。

如今再看她,正被人扶着缓步而行,举手投足间,分明是姿容端正仪态娴雅。

大家方才惊觉,这位姑娘不只是个美人坯子,竟还能自然而然地显露出世家女儿才有的高贵气度来。

须知放眼柳家上下,也只有二夫人何氏带了些这种韵致。

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后,不由得态度更加恭敬了几分。就连黄妈妈,亦是如此。

清雾环顾四周,望向每个人的眼中。视线扫过一遍,又折转回了柳岸梦的脸上。

柳岸梦目光一闪,慢慢收起嫉恨的目光,拉住文武两兄弟,“不过是个臭丫头罢了。无需管她,我们走!”

边说着话,就往外行去。

“站住!事情未查清,谁也不准走!”

一声冷喝骤然响起,让所有人不自觉地就身子僵了下。就连那三兄妹,也不自由自主地停了步子。

大家愕然地望过去,才发现这让人心中凛然的话语,竟然出自平日里默不作声的五姑娘之口。

谁也没想到,清雾声音那么甜美,但这般不笑着问出话来,却是不自觉地就现出了几分威仪。

在场之人无不暗暗惊诧。就连窦妈妈,也不住称奇。

清雾自己却没有发现。

仪态雅致,是因为前世时她家境就颇为不错,气度已然养成,早已成了习惯。

语声带着威势,是因为教她说话之人乃是手握天下至高权势之人。即便霍云霭教她的时候刻意收敛了些,但帝王之威,又哪是轻易就能遮掩了去的?

清雾平日里嬉笑着说话还不显,一旦心里动了怒,这便显露无疑。

此时她紧绷着小脸,问黄妈妈:“到底怎么回事?”

黄妈妈向她行了个礼,道了声“姑娘万福”,这才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原来三房的人这几日陆陆续续往外搬,黄妈妈刚开始一直留意着那边,未曾出甚么岔子。

可是昨日的时候,柳岸风生了病。何氏万分焦急,黄妈妈自是忙里忙外,不可开交。谁知就是这么些时候一耽搁,今儿早晨黄妈妈去三房住过的屋子里一瞧,就发现,好几样东西不见了。

黄妈妈急了,问过扫地的婆子,知道三房的人还没完全离去,这便赶紧追了过来,将人堵在了路上,为的就是把柳府原先搁在屋里的东西要回来。

“你少在这边血口喷人!”沈氏甩着帕子,用染了红红蔻丹的手指指向黄妈妈鼻尖,“我们家里要甚么有甚么,哪会稀罕你那一点东西去!”

黄妈妈不卑不亢地道:“既是如此,还请三夫人开箱让我查验一番。少了东西的,是两位少爷的屋子。请夫人至少让人打开他们两人的物品。”

“凭甚么!”柳岸梦恨声说道:“不过在你们家里住几天,就被人当贼了?”

柳岸文柳岸武高声劝了她几句后,重重一叹,“她们既然非要逼到人的头上,就把我们的箱子打开罢。不过,若是不在我们这里,你可不准再开别的了。”说着扭过身子就要唤了人来。

他们这话有些蹊跷。

如今看来,开他们的箱子他们并不在意,却非得逼了人不许再开其他的。

清雾和黄妈妈、窦妈妈顿时意识到,定然是东西不在他们箱子里了,他们才敢这样说。

既是如此,总得将所有箱子全部查验了才好!

黄妈妈当即就让婆子丫鬟将三房一行给死死拦住,不准他们离去。

清雾身为这里唯一的主子,正要吩咐下去,一抬眼,看到了远处过来的熟悉身影,顿时心中一喜,忙扬着手朝那边挥了挥。

“大哥、二哥!”

柳岸芷和柳岸汀瞧见清雾挥手,脸上露出了点笑意。转眼看到三房几个,兄弟俩的笑容瞬间收敛起来。

他们大步走了过来。柳岸芷一把抱起清雾,冷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听说,这里吵起来了?”

原来兄弟俩为了让父母多休息会儿,轮流照顾病重的弟弟一夜,今早就向先生告了假,没有去上课。

先前婆子去向何氏禀告此事时,何氏刚刚睡下,婆子就被他们俩拦了下来。二人商议过后,决定一起过来瞧瞧情况。

黄妈妈自是将事情细细说了。

柳府这些年从未出过内贼。平日里没丢过东西,如今三房的人才来几天就突然丢了,不是三房人做的又是哪个?

以前倒是没动手。昨晚他们想必是看何氏、柳方毅都在忙碌柳岸风的病情,故而想借着府里一时的混乱趁机拿走东西罢!

最令众人气愤的,是前几日这两兄弟刚刚出言中伤清雾、出手打伤柳岸风,如今又手脚不干净,居然偷到家里来了!

柳岸芷大怒,当即唤了人来,命令仔细搜寻。

想想怀里抱着的小姑娘,他不愿妹妹看到这杂乱景象,就转身让柳岸汀接过她去抱着。

“或许,在二姐姐、箱子里。”

两人将要分开前,清雾在柳岸芷耳边急急说道。

柳岸芷会意,颔首道了声“好”,这便让柳岸汀赶紧带着清雾离开。

柳岸芷是家中长子,在府中素来极有威信。有他在,倒是不怕那些人能翻了天去了。

寒风冷冽。吹到脸上,刮得皮肤生疼。

清雾本打算到了轿子那边就上轿坐过去,谁料柳岸汀竟是不肯,非要抱着她。

不过,柳岸汀也怕清雾在外面这样冷着,忙给她正了正小斗篷上的帽子。又探手摸了摸她怀里的手炉,确认温度够了,这才放下心来。

“小雾刚才好气势。”柳岸汀紧紧抱稳她,轻笑道:“若不是亲眼见到,我都不敢相信那是你。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

说实话,清雾自己都不太清楚。

她刚才遇到了那个情境,自然而然地便说出了那样的话、做出了那样的举动。如今让她自己再来一次,她也不晓得会不会达到那样的效果来。

柳岸汀发现小姑娘一言不发,头越垂越低,知道她是害羞了,忙扯开了话题,和她闲聊起来。

何氏这个时候已经睡熟。

柳岸汀知道母亲的担忧。听闻清雾要看望哥哥,柳岸汀想着如今三弟已经退了热,并无大碍了,就没多纠结,直接把清雾抱进了屋。也没让人去禀给母亲,生怕打扰到何氏休息。

柳岸风之前听到丫鬟的通禀声,已然知晓是清雾来了。

他脸上露出喜意,期盼地看了过去,就见到柳岸汀抱着清雾一同进到屋里来。

兄妹俩有说有笑,显得有种旁若无人的亲昵。

柳岸风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起来。总觉得自己刚才那期盼的心情有点傻帽。

两人相谈甚欢的模样,柳岸风越看越扎眼。他顿时脸色一沉,哼地一声转过身子,面朝里躺好,完全不回头看了。

清雾刚刚在和柳岸汀说话,自然没有留意到柳岸风之前的目光。如今进到屋里来,便唤了一声“三哥”,又好生问道:“你好些了么?”

柳岸风面对墙壁撇撇嘴,闭上眼睛不答话。

清雾又连问了两声,他也不开口。

旁边丫鬟落霞生怕清雾尴尬,忙说道:“少爷许是睡着了。姑娘不如晚点再来?”

清雾在门口问过明珠,知道柳岸风醒着才进来的。如今听落霞这样说,她倒也没多想,甚是乖巧地应了一声,便由柳岸汀抱着,往她屋子里行去。

听到关门声,柳岸风猛地回过头来。脖颈处的伤狠狠疼了下,也不敢叫出声来,生怕被刚走出门的兄妹俩听到,暴露了他刚刚故意不搭理他们的事实。

静静盯着门口看了会儿,眼见着人已经走远,肯定不会再回来了,柳岸风气呼呼地躺倒回去。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愤懑,忍不住抬起手,对着自己胸口就是一拳。

——让你再装!让你再装!

现在后悔了吧?

后悔也晚了!

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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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晌午前,吴林西来了柳家。

他和柳家兄弟们一同读书。眼看着来年就要考试了,吴林西生怕耽误了一上午的时候会影响到柳岸芷、柳岸汀下午的学习,特意利用午膳时间过来一趟,将自己在课上记下的要点带了过来给兄弟俩看、和他们说说先生课堂上提及的一些细节。顺便也探望下病中的柳岸风。

柳府的仆从们早已认得他了。一进门,就有人引了他慢慢往柳岸汀书房去。同时有人急忙往里赶,紧着点将这事儿告诉了柳岸汀。

吴林西没料到清雾也在。

看到柳岸汀抱着小姑娘出来迎他,吴林西微微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雾妹妹好。”这便和兄妹俩进到屋内,说起了今日的来意。

柳岸芷到的时候,吴林西已经将书册拿出来展开,只等着柳岸芷到后便开始说了。

见到大哥进屋,柳岸汀忙低声和吴林西说了两句话,示意稍后再讲。然后转向柳岸芷,问起了之前的事情:“如何?东西可曾寻到了?”

柳岸芷的眉目间带着疲惫,更多的,却是伤感和失望,“一共九样,翻到了七个。另外两件不知是不是三叔一早离开的时候藏身上带出去了。”

“人呢?”

“那两个不成器的我让人押着送到京兆府找父亲去了。其余的让人带着回了之前她们住的院子,好生看起来,等父亲回来后再做定夺。”

柳岸芷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抬指揉了揉眉心,半晌没了言语。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清雾的心里也不好过。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哥哥们才好,就亲自斟了茶捧到他们面前。又倒了一杯给吴林西。

吴林西没想到小女娃娃给他也端了茶来,忙起身去接。结果手肘一抬捧到了桌边书册,哗啦啦掉了一地。有的砸到了脚尖上,火辣辣地疼。

腼腆的少年登时红了脸,带着几分局促地去捡书,有些慌乱,有些赧然。

清雾好似没注意到一般,将茶盏搁到了桌上,又帮忙把在她跟前的几本捡了起来,放到他的手里。

她这样子,吴林西反倒放松许多,缓了缓神,赶忙道谢。

清雾笑着摇摇头,示意没甚么。这便走到了柳岸芷的跟前,拉拉他的衣袖,说道:“吴家哥哥,带来了功课。大哥听一听?”

柳岸芷这才将心神放到了这件事上。知晓吴林西的来意后,好生道了谢。又让人端了水来洗了把脸,这便静下了心,和二弟、友人一同研习起来。

少年们在书房里谈论功课,清雾就抱着一本书窝在门边的窗下细看。偶尔有丫鬟婆子过来,她就跳下椅子挡住来人,细问是甚么事。见没甚重要的,就帮忙吩咐处理了,并不让人去打扰哥哥他们。

过了会儿,她想起来一事,唤来窦妈妈,轻声吩咐了几句。

窦妈妈会意,忙掩上屋门出去了。

待到少年们讨论完毕,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柳岸芷舒展了下.身子揉了揉眼睛,忽地想起来一事,暗道一声糟糕。

——因着之前闹心的事情,他竟是忘记了吩咐午膳的事情。虽说厨里按照平时的习惯自会将事情办妥,但今日吴林西来了,怎能像平常一样等闲对待?更何况,他是牺牲了自己午膳的时间特意过来的!

柳岸芷赶紧跑出门去,唤了人来,吩咐多添几个菜。若是来不及,就去外面的酒楼里买几样。

谁知厨娘却是笑说道:“大少爷不必紧张。姑娘刚才就叮嘱过了,咱们已经准备妥当。只等着少爷们吩咐,就端上来了。”

柳岸芷没料到有这一出,忙转过身去准备去清雾道谢。可是一进门在看到妹妹那恬静的笑颜后,他又改了主意。

——道谢,岂不是显得太过见外?

柳岸芷转念一想,笑着赞道:“小雾很厉害。这次多亏了你了。”

他这句话来得莫名其妙,清雾本还不知道他指的是甚么。待到听柳岸芷招呼吴林西一同留下用膳,这才明白过来。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更加欢喜起来。

清雾如此方才五岁,不用太过避讳。柳岸汀和吴林西便让她和他们一起。

至于柳岸芷,则准备去柳岸风的房里,陪着不能出屋的三弟一起。

听闻大哥要去三哥那边,清雾忙迈开小短腿追了过去,叫住柳岸芷,摇了摇他的衣袖,眼巴巴说道:“我也想去看看三哥。”

柳岸芷笑着道了声好,抱了她往那边走。又唤了人来过去瞧瞧,看三少爷是否醒着。

柳岸风听说妹妹要来,早早地就让明珠扶着他坐起来了。然后忍着身上疼痛正襟危坐,紧盯着房门瞧,半分也不错开眼。

不多时,门帘晃动。

白绒绒的一团跑了进来。头先第一句话就是:“三哥,可好些了?”

娇软的声音乍一响起,柳岸风不由一怔。待到缓过神来,才想起,这回清雾头一个想到的总算是他了。

柳岸风忍不住咧了咧嘴。登时觉得,之前的一顿揍和被冷风吹病,都值了。

好歹,她心里确实有他这个哥哥呢。

至于昨晚上她没回来看望他的那笔账……

嗯,就先这么算了罢!

……

用过膳后,吴林西惦记着上次窦妈妈提到的清雾西跨院的事情,就主动提出来,过去看了一趟。

“女孩儿的院子,雅致精巧些更好。这里的草丛可以省去,改建一个花圃,到了春夏能够漂亮许多。梧桐不如改成垂柳,更为柔和些。至于窗边这里……”

吴林西在屋子外头来来回回看了几趟,最终停下了脚步,仔细思量后,喃喃说道:“我有几株绿梅长得不错,不如移过来两棵,这个时节倒是刚好适合……”

“你的绿梅?”柳岸汀闻言,先是愣了下,继而不服气地哼了声,“之前秋末的时候我就寻了你,说今冬时候给我移一株过来。你不肯,说是来年多些了再给我。如今倒好,随随便便就给了小雾两个。”

吴林西被他说得脸红,讷讷不得言。

清雾笑道:“恐怕吴哥哥记得,我上次找不到三哥,着急。所以,想安慰我。”说着,朝吴林西眨了眨眼。

吴林西看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顿时脸更红了。

——他不爱欺瞒人。上一次在吴家林子里,他帮着柳岸风说假话,骗小姑娘说没有见到她三哥。这事儿一直是他心里头的一个刺,怎么想都觉得亏欠了小姑娘。

这个送绿梅的主意,确实是有点想弥补她的意思在。

柳岸风那天做的那些事情,已经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当中吴林西帮助他遮掩的一段,自然也是讲了。

吴林西的秉性,柳家兄弟都是知道的。一看他这样,柳岸汀便知道清雾是猜中了。不由笑道:“多大的事儿?也就你这么个实在人,还一直搁在心上。”

说着,他对怀里抱着的女孩儿柔声说道:“绿梅是吴哥哥的宝贝,轻易舍不得送人。雾儿不夺人所好,咱们让吴哥哥送个别的花来好不好?”

清雾本也不是强人所难的性子。先前听到柳岸汀那赌气一般的说法,已经知道那些绿梅对吴林西来说十分重要了,自然是干脆地应道:“好。”

吴林西看着兄妹俩这样善解人意,反倒更加坚定了心中想法,释然地道:“就送绿梅罢。都是自家妹妹,没甚不可以的。”

三人商议完西跨院草木的栽种情况,转出院子,刚巧遇到了从柳岸风那里回来的柳岸芷。

少年们还得赶着去上下午的课程,不能再耽搁,将东西收拾好后就和清雾道了别,相携着离去了。

他们走后,清雾又读了会儿书。打了个哈欠后,发觉自己有些累了,就想着回屋补眠。

谁知还没到屋门口,就有丫鬟过来禀道,有人来府里寻姑娘,如今正在厅里等着。

能让门房的人不需要问主家的意愿可以直接请进门的人不多。

在这些人里,会是来找清雾的,更是只有一个。

清雾想都不用想,脱口而出道:“秦大将军?”

丫鬟便笑了,“可不就是他。”

清雾惦记着霍云霭的身体状况。虽知他已经退了热,只要好生吃药便没了大碍,她却还是忍不住担心。

如今见秦疏影突然来寻,清雾生怕是霍云霭那边有了变故。再也顾不得其他,急匆匆朝着那边行去。

一进屋子,看到玄衣少年倚靠在墙边悠然自得的模样,她这才放下心来。

可是秦疏影见了她后,表情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倒皱起了眉。

清雾不解,瞅瞅自己全身上下,没有甚么不妥的地方。再看着大跨着步子走过来的少年将军……

她不禁疑惑道:“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对?

秦疏影走到她的跟前,斜睨着四周的人。待到全部仆从尽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他才凑到清雾的耳边,轻声问道:“小丫头,你家的冰糖,是不是特制的?和别处的,不一样?”

听了他这莫名其妙的话,清雾一下子反应不过来,默了默,道:“应该是一样的罢。”

“一样的?不对。不应该啊。”

秦疏影摸摸下巴,思量许久,依然不解。

“如果你家的和别处的没甚么不同,那他干吗十万火急地把我叫去、非得让我从你手中要来冰糖不可?而且,还特意叮嘱了,必须是你交到我手里的才可以,旁人给的他不要。难不成——”

一脸疑惑的秦大将军拉过小姑娘的手,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翻看着,还试探着捏了几下。

“……难不成是你这小手,有着甚么特别之处,跟旁人的都不一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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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疏影做事但凭心意无拘无束,可任谁被他这样一脸认真地捏来捏去,都会吃不消。

清雾亦是如此。

推他又推不开,她只得趁他不注意时,猛地将手抽出来,赶紧背到身后。

眼看秦疏影伸手还要去握,清雾忙侧身避开又退了两步。心里一急,说话就又有些磕磕巴巴了:“那糖和我的手、哪有关系?他既是要,我去拿了便是。”

说罢,不等秦疏影再开口,忙奋力地把门打开,噔噔噔地跑远了。

秦疏影倒也不介意她的突然逃跑。

只是一想到之前那没有得到答案的疑问,他就心里头愈发泛起嘀咕。

——霍云霭是什么人?

若想要糖,他家厨房里翻着花样儿的能弄出几十种!

偏偏大费周章让跑这一趟,就为了要这么一样小东西。

柳府的糖就这么矜贵?

不至于罢……

秦大将军倚靠在墙边继续思考的时候,清雾已经和窦妈妈说了要冰糖的事情。

窦妈妈亦是不解,但听是霍云霭吩咐的,自是认真对待,特意让丹青去清雾屋里拿一些之前在八宝斋里买的。

清雾想起霍云霭要她送去的,细想之下,也没甚证明的法子。好在之前与窦妈妈出去的时候,曾经买过一些荷包回来。原本是收起来打算送人用的,其中一个还特意选了苍竹图案,便是她想送给霍云霭的,如今倒是刚好派上用场。

回到屋里后,清雾用油纸包将冰糖好生装起来,然后搁在了荷包里面。后又拿出一张纸,趴在上面工工整整写了个“云”字,吹透晾干,折起来,又将荷包裹在里面。

——东西是她包起来的,荷包是她专门给他选的。加上她亲手写的字,这回总算是可以了罢?

看着清雾忙里忙外认真的模样,窦妈妈也有些不解,轻声道:“主子也真是。不过是个御膳房里到处都能寻到的东西,何苦这样麻烦姑娘。”

她虽受命于霍云霭,但既然跟了清雾,便将全副心思搁在了清雾身上。如今看到小姑娘这样忙活,自然心疼。

清雾没料到窦妈妈会在自己面前埋怨起霍云霭。

心中感激她这一番心意,清雾笑道:“生病之人哪会如平时一般?身子不适,自然会要求多些。先前三哥不也常闹脾气么?”

窦妈妈想说三少爷那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儿,怎么和沉稳淡然的陛下比?

不过想想,陛下甚少生病,一旦病起来就很难好。如今初愈,使些小性子也是难免。

毕竟,才是个半大的少年呢。

这般思量着,窦妈妈就点了头。只是看着小姑娘这样,到底有些心疼。一看清雾收拾完了,也不让清雾自己走了,直接抱了她到厅里去寻秦疏影。

直到清雾回来,秦大将军扔在苦思冥想。一转眼看到小姑娘过来,就快步行了过去。接过她手里抱着的大纸包,发现纸包里面还有个鼓鼓的荷包,就拿出来掂了掂。

嗯……

约莫一斤多重。

“这就够了?”秦疏影将荷包塞回带字的大纸里,问道。

清雾取冰糖的时候已经算过了霍云霭最近需要喝的汤药数,这些冰糖里的一半就足够他用的了。于是肯定地点头道:“一定够。”

秦疏影便半眯起眼狐疑地看着她,“你知道这是做甚么用的?”

清雾想也不想就道:“不知道。”她才不会告诉别人,霍云霭怕苦的事情。即便对方是秦疏影,也不说。

秦疏影绕着她转了两圈,没发现甚么破绽。看看时辰也不早了,这便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道了声“多谢”,往怀里一揣好,风风火火地走了。

天擦黑的时候,老夫人和三老爷、大夫人孟氏、柳岸杨来了这里。

沈氏她们几个连同仆从一同被扣下,没有人去知会老夫人她们一声。老夫人和大儿媳、长孙在院子里左等右等没有人归家,他们这才急了。只可惜几人要么是半大的少年要么是妇人,连个主心骨都没有,不敢随随便便就来和柳府的人硬抗。焦急地待了很久,一见三老爷回去,忙喊了他一同往这边来了。

他们前脚刚到,柳方毅后脚就跟着进了家门。身后还跟着几名家丁,押着灰头土脸垂头丧气的文武两兄弟。

何氏早已起了身,已经听闻了那些亲戚做下的事情。

她也知道,自己若是插手处理,到时候少不得要被老夫人冷嘲热讽。索性依了长子的决定,没有去管那些人,而是等着柳方毅回来再说。

如今不只柳方毅回来了,老夫人还带了其他亲眷一同过来。细细一数,人倒是都到齐了。

老夫人一见到双胞胎孙子,唤了声“我的孩儿们啊”,就抹着眼泪抱了过去。

文武两兄弟一看祖母来给自己做主了,顿时来了精神,哭号得震天响。又在喘息的空档,对自己的父亲三老爷不停地喊,向他哭诉柳方毅如何地不近人情。

又有沈氏柳岸梦她们被带了过来,口中不停,十分气愤地骂骂咧咧。

一时间,院子里热闹无比。

何氏早些年已经对这些所谓的亲戚死了心。如今连日来出了这些事情,有心想做个彻底的了解。

吩咐黄妈妈拖住那些人,何氏将柳方毅叫到屋里,快速地说了几句话。

“若他们是寻常恶习,只打架斗殴或是口上不饶人,倒也罢了。如今那两个已经是染上了赌瘾,还偷窃偷到了自家人身上。三弟则是每日里流连于那些腌臜地方,连几个孩子都瞧见好几回了。这样的家人,我着实对付不起。不知哪一日欠了银子或是惹了风流债,就会让各种债主上门来。我自小到大都没见过那般场景,若是日后碰到了,定然手足无措。还请老爷做个主,看看这事儿怎么办。”

何氏的意思很明显。若是还和他们牵连不清,这个家,怕是就要沾上大麻烦了。

柳方毅沉默半晌,最终点点头,说了句“我知道了”,这便出了屋去。

院子里还在不住哭号。

柳方毅也不多说,直接让家丁从库房里将自己的佩剑取了来。铮地一声将其拔出,挥剑往旁边石桌上用力一斩。

砰地相斫声过后,石桌一角应声而断。鸦雀无声中,啪地掉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众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甚么声响也发不出了。

柳方毅虎目圆睁四顾望去,直到三房那些人被惊得连连后退了,他这才撩了衣袍往石凳上大喇喇地坐下。沉声说道:“今日这事儿,咱们就来个了解罢。”

所谓了解,其实很简单。

分家。

柳方毅决定和这些人一刀两断地快一些干净一些。柳家祖宅里的那些东西还有柳家公中的那些东西,他全都不要了。左右银子还能再挣。和这些为了银钱能拼命的人纠缠不清没完没了,才更烦人。

谁知听了他的决定后,三老爷和沈氏还不服。

三老爷喊道:“母亲你就不管了?这不成。往后每月你按时将赡养母亲的银钱送来,这事儿才能成。”

听了三老爷这话,连老夫人蒋氏都替他臊得慌了。

——别说这柳府里的所有东西了。就连柳家祖宅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还有柳家公中的那些银钱哪一个不是柳方毅挣下来的?

还要往后赡养的银子……

单凭他甚么都不再多分,已经是足够大的恩典了!

老夫人在这方面门儿清。

她也不喜欢自家的这个庶子。不过,他这些年来从没亏待过嫡母和兄弟,就凭这一点来说,老夫人对他还是满意的。

如今有了机会多分东西,还再也不用看这庶子和他那个趾高气昂的媳妇儿摆脸色,老夫人的心里,其实十分高兴。

但,场面话总是要有些的。

老夫人斥责柳方毅:“我还活着没死呢!你就当我不存在了?要知道,我拉扯你们长大……”

“那俩小子的事儿,我已经让人记下来了。若是今日事情成了,我就让人将那份记录文书给毁掉。若是不成,直接可以在京兆府里记上一笔,让他们蹲几天牢狱。”

柳方毅淡淡几句话,成功地堵住了老夫人后面未尽的言语,也成功地让三房人心惊胆战。

老夫人缓过神后问兄弟俩:“这事儿可是真的?”

双胞胎即便再不甘愿,事实总是事实,只能拧着脖子点了头。

老夫人叹息一声,也不多绕弯子了,干脆利落地拍板决定下来。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第二日找了专人,老夫人、柳方毅、三老爷一起签个文书,此事就算是完成了。

没了三房人在旁作祟,柳府里总算是重新恢复了平静。

柳岸风身体底子好,如今又没了碍眼的人在跟前,心情舒畅下,伤势好得颇快。没几日,便又活蹦乱跳起来。

大家都很高兴。在柳岸风能够重回学堂的前一天晚上,一家人还特意摆了酒席庆祝了一番。

一转眼到了除夕。

这天早晨,天刚蒙蒙亮,清雾就被窦妈妈叫了起来。急急地梳洗打扮完毕用过早膳,她便坐上了马车,准备去郑天宁那里去上旧年里的最后一堂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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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一见到双胞胎孙子,唤了声“我的孩儿们啊”,就抹着眼泪抱了过去。

文武两兄弟一看祖母来给自己做主了,顿时来了精神,哭号得震天响。又在喘息的空档,对自己的父亲三老爷不停地喊,向他哭诉柳方毅如何地不近人情。

又有沈氏柳岸梦她们被带了过来,口中不停,十分气愤地骂骂咧咧。

一时间,院子里热闹无比。

何氏早些年已经对这些所谓的亲戚死了心。如今连日来出了这些事情,有心想做个彻底的了解。

吩咐黄妈妈拖住那些人,何氏将柳方毅叫到屋里,快速地说了几句话。

“若他们是寻常恶习,只打架斗殴或是口上不饶人,倒也罢了。如今那两个已经是染上了赌瘾,还偷窃偷到了自家人身上。三弟则是每日里流连于那些腌臜地方,连几个孩子都瞧见好几回了。这样的家人,我着实对付不起。不知哪一日欠了银子或是惹了风流债,就会让各种债主上门来。我自小到大都没见过那般场景,若是日后碰到了,定然手足无措。还请老爷做个主,看看这事儿怎么办。”

何氏的意思很明显。若是还和他们牵连不清,这个家,怕是就要沾上大麻烦了。

柳方毅沉默半晌,最终点点头,说了句“我知道了”,这便出了屋去。

院子里还在不住哭号。

柳方毅也不多说,直接让家丁从库房里将自己的佩剑取了来。铮地一声将其拔出,挥剑往旁边石桌上用力一斩。

砰地相斫声过后,石桌一角应声而断。鸦雀无声中,啪地掉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众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甚么声响也发不出了。

柳方毅虎目圆睁四顾望去,直到三房那些人被惊得连连后退了,他这才撩了衣袍往石凳上大喇喇地坐下。沉声说道:“今日这事儿,咱们就来个了解罢。”

所谓了解,其实很简单。

分家。

柳方毅决定和这些人一刀两断地快一些干净一些。柳家祖宅里的那些东西还有柳家公中的那些东西,他全都不要了。左右银子还能再挣。和这些为了银钱能拼命的人纠缠不清没完没了,才更烦人。

谁知听了他的决定后,三老爷和沈氏还不服。

三老爷喊道:“母亲你就不管了?这不成。往后每月你按时将赡养母亲的银钱送来,这事儿才能成。”

听了三老爷这话,连老夫人蒋氏都替他臊得慌了。

——别说这柳府里的所有东西了。就连柳家祖宅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还有柳家公中的那些银钱哪一个不是柳方毅挣下来的?

还要往后赡养的银子……

单凭他甚么都不再多分,已经是足够大的恩典了!

老夫人在这方面门儿清。

她也不喜欢自家的这个庶子。不过,他这些年来从没亏待过嫡母和兄弟,就凭这一点来说,老夫人对他还是满意的。

如今有了机会多分东西,还再也不用看这庶子和他那个趾高气昂的媳妇儿摆脸色,老夫人的心里,其实十分高兴。

但,场面话总是要有些的。

老夫人斥责柳方毅:“我还活着没死呢!你就当我不存在了?要知道,我拉扯你们长大……”

“那俩小子的事儿,我已经让人记下来了。若是今日事情成了,我就让人将那份记录文书给毁掉。若是不成,直接可以在京兆府里记上一笔,让他们蹲几天牢狱。”

柳方毅淡淡几句话,成功地堵住了老夫人后面未尽的言语,也成功地让三房人心惊胆战。

老夫人缓过神后问兄弟俩:“这事儿可是真的?”

双胞胎即便再不甘愿,事实总是事实,只能拧着脖子点了头。

老夫人叹息一声,也不多绕弯子了,干脆利落地拍板决定下来。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第二日找了专人,老夫人、柳方毅、三老爷一起签个文书,此事就算是完成了。

没了三房人在旁作祟,柳府里总算是重新恢复了平静。

柳岸风身体底子好,如今又没了碍眼的人在跟前,心情舒畅下,伤势好得颇快。没几日,便又活蹦乱跳起来。

大家都很高兴。在柳岸风能够重回学堂的前一天晚上,一家人还特意摆了酒席庆祝了一番。

一转眼到了除夕。

这天早晨,天刚蒙蒙亮,清雾就被窦妈妈叫了起来。急急地梳洗打扮完毕用过早膳,她便坐上了马车,准备去郑天宁那里去上旧年里的最后一堂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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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雾知道这一次出去,必定能够见到霍云霭。这是之前秦疏影和郑天宁都向她作过保证的。

上次离宫之后、今日之前,她也去郑天宁那里上过两堂课。

第一回因着霍云霭刚刚病愈,清雾特意提早写了封信让他安心养病不要出来,又托窦妈妈送了给他。霍云霭不想违了她的好意,故而未能得见。

当日无事,郑天宁索性将自己的游历经历讲给清雾听。一天下来,倒也甚有趣味。

第二回,霍云霭由于要处理政事脱不开身,让秦疏影过来与她说了一声。

秦疏影到的时候,见郑天宁在教清雾写大字,当即嗤了一声伸手给阻挡住,说道:“陛下的字刚劲挺拔,你的字惫懒疏散,小丫头学了你的再学他的,岂不是要乱了阵脚?”

郑天宁平常写的是草书。连清雾这个外行都能发现他的字形散神不散,一整篇下来十分好看。

他教清雾的时候,已经刻意收敛了些,但是写出来的还是以行草为主。

而霍云霭教清雾的时候,为了让她学好,一笔一划甚是工整。

两人相差确实甚大。

郑天宁闻言头也不抬,左手将秦疏影一推,慢悠悠说道:“我身为她的先生,说出去连字也没教她写过,岂不是要笑掉人的大牙?”扭头对清雾抬抬下巴,“小丫头不怕。两种字体而已,没甚特别的。都学着就是。”

秦疏影想想,好像也有道理。镇国大将军擅于仿人字体,只观摩稍许时候,便能学出七八分的神韵来。小丫头看着不傻,或许也能成?

因此就没有再多阻止。

不过,秦疏影的这一打岔倒是提醒了清雾。

她这样没学好笔画就开始跟着写行草,正如孩童学步,还没学会走就开始蹦跶着跑了。

仔细想想,这样下去不成。

考虑过后,小姑娘扬起了笑脸,征询意见问道:“不如,先生教我学画?”

听她这样说,郑天宁若有所思。秦疏影却是拊掌叫好。

“不错不错。小丫头的提议甚好。须知你这先生最出名的就是画了。只是他对画比对字的要求更严。跟他学,需得下苦功才可。”

清雾倒是不知这一茬。如今听闻,眼前一亮。见郑天宁还在犹豫,赶紧小跑过去拉了先生的衣袖晃啊晃。

郑天宁被她这眼巴巴的模样给逗笑了,轻舒一口气,道:“也罢。我从不收徒,你算是极其破例了。想来,这辈子也只你一个徒儿了。不教你教谁?”

清雾甚是欣喜,欢呼雀跃起来。惊喜过后,她冷静下来,赶紧走到桌案边,小心地拿起一张白净素纸认真铺好,又转过身去,要给郑天宁去拿笔。

她这殷勤的小模样着实让另外两人忍俊不禁。

看着小姑娘开心至极,郑天宁也来了兴致。不再像之前一样懒懒散散,开始挽起了衣袖,认真思量着先从哪里教起更好。

秦疏影看清雾踮着脚要去磨墨,笑着将她轻轻推开。

“哪就用得着你了?怕是墨还没磨匀,你的小爪子就要一片黑了。还有你这身白衣裳,就不怕染黑了?去去去,跟着你先生学提笔去。这边交给我。”

说着,玄衣将军拿过了清雾手中的墨条,小心地研磨起来。

郑天宁未及弱冠,秦疏影也才刚过束发之年。都是少年人,处在一起,便没那么多讲究了。更何况这两人本也不是留意身外之物的性子。甚么官职甚么品阶,根本没人再去关心。

他们俩一个用了全副心思去教,一个闲来无事好生帮着打下手。

清雾心无旁骛,只管认真学就好。一日下来,已经能把整支荷花画得似模似样了。

郑天宁不住地赞道:“甚好。比起当年的我来,还要有天分得多。”他笑着拍了拍清雾的肩,“往后没事的时候,我便教你画画罢。想必名扬京城,指日可待。”

秦疏影也凑过来看,啧啧叹道:“不错不错。小丫头你行啊!”

清雾前世的时候因着喜欢画画,学过一些素描。虽然和如今郑天宁教的是风格迥异的两种派系,但功底在那里,学起来自然要快一点。

可是这些话,哪能说得出口?

清雾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他们的那些赞美,羞涩地笑笑。

那两人见小姑娘害羞了,就不再多说甚么。转而商议起这最后一堂课的事情。

霍云霭对清雾的在意,他们两个比谁都门儿清。最近二人进宫之时,周遭只要没了旁人,霍云霭便会问起小丫头的近况。

——说话如何了?亲戚可还为难她们?兄弟与她是否和睦?有没有长高些?有没有长胖些?

诸如此类。

每当这个时候,他们俩只能斟酌着字句讲与他听。

前面的都还好说。都是让人欣喜的答案。

可这长高长胖……

嗯,才几天不见?哪就能突然高起来了?

而且,小丫头本就是瘦溜的身形,哪就能胖起来了?

可如果回答没长高没长胖罢……又显得小姑娘最近过得不够开心似的。

这可不好办。

平日里面对政事都能耿正直言的两个人,头一次在面对少年帝王询问的时候,不知道该说真话还是虚虚地说点假话了。

好不容易报喜不报忧将这话题揭过去。

秦、郑两人暗暗抹了把汗的同时,也都明白,仅凭那些话语是苍白无力的。没有亲眼见到,霍云霭还是在担忧清雾的状况。

年前若是不想法子让陛下和小丫头见一面,怕是陛下那除夕夜都要过不安稳。

于是学画这一天将要离别之前,他们就和清雾说好了,下一次,一定让她和霍云霭见一面。

因为直到除夕那日霍云霭方才能够清闲下来,大家就将旧年里的最后一课敲定在了这天。只是陛下有空闲的时辰保不准会早点还是晚点,只能让清雾尽早过来等着。

郑天宁今日难得地起了个大早,天刚蒙蒙亮就在屋里候着了。还亲自烧好火盆,让屋里暖融融的。听闻清雾过来,忙让小家伙进到屋里暖和一下。

过年这样喜庆的日子里,人人都穿了美衣华裳。但是眼前的小女孩儿,因着有孝在身,依然是一身素白。

想到深宫之内那个白衣少年清冷孤独的身影,郑天宁依稀有些明白过来,为何霍云霭对清雾这样用心了。

“……先生?先生?”

连声轻唤响起,郑天宁猛然回神。这才发现小姑娘手捧着一个荷包,正静静地看着他。

荷包上绣着傲骨梅枝,枝上有点点殷红,是在那皑皑白雪中含苞待放的花朵。

郑天宁将荷包接过,清雾就又拿出了另一个来:“这个,送给秦将军。我这两日,或许见不到他。若是先生得见,可否帮我转交?”

这一个的图案却是青松。寒冷冬日里,依然挺拔青翠。

看着这些图案,郑天宁有一瞬间的怔忡。很快,他回过神来,将两个都收好,笑道:“万宝斋里买的?让为师猜猜。陛下的,是竹?”

清雾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依着此三种植物的关系,这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看到她发窘的模样,郑天宁哈哈大笑。闲闲地扯出笔墨纸砚,这便朝她勾勾手,“陛下不知何时才到。来,我再教你画点兰草。”

……

霍云霭掀帘入屋的时候,搭眼看到的便是清雾认真作画的背影。

小姑娘脊背挺直,端正地立在桌案前。小手紧紧地捏着笔杆,一笔一划地认真在纸张上描绘。帘子撩起的一刻,她提起的笔稍稍停顿了下,却好似没有听见,依然继续下去。

霍云霭看她这般专注,不忍心去打搅。便没有唤她,而是放轻了脚步往里行去。走到她的身后,方才驻足,越过她的肩头看向画纸。

清雾刚刚听到了帘子被掀起的声音。只是她以为那是郑天宁去而复返。

之前先生便反复告诫过她,作画之时需得专注。一回头一走神虽只瞬息的功夫,但之后再落笔,便不再是之前那个样子了。

故而她没有搭理,依然紧盯着自己跟前的纸张,凝神细看。

霍云霭看她这认真的小模样,先是莞尔失笑。继而将视线落在了她的画作上。仔细一看,不禁惊愕。

他之前便听秦疏影赞过清雾画画极有天赋,却不曾想,她居然能做到这个程度。虽笔触尚显不足,但轻勾几笔便已将草叶的神韵现出,着实难得。

少年帝王紧盯她的画笔,随着她的勾画而心情微动。待到看见她一笔落得太重不好收回时,他暗暗叹息着,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帮她圆了这一个提笔。

清雾正因一笔的失误而眉心微拧暗道糟糕之时,冷不防身后有人靠近,旁边又伸出一只手来,轻握住她的小手。

她正全神贯注地画着,根本没有考虑其他,下意识地就要往前逃开。却忘了跟前就是桌案,这一下猛地向前,胸腹必然要撞到桌案上。

衣物和桌边相触。

清雾微微闭了眼,正等着剧痛袭来。谁料身前突地探出一手替她一挡,将她的未至的痛苦给提前拦住。又把她顺势后揽,她便直接跌入了个还带着些微凉意的怀抱中。

熟悉的感觉瞬间将她环绕。

清雾猛地睁眼,错愕地看过去,正对上霍云霭带点无奈的温暖笑意。

“怎么怕成这样?想必,没有发现是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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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雾缓了一瞬方才松了口气。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霍云霭看她已经回过神来,便揽着她扶她站稳。待她示意可以了,这才放开手。

清雾知道,有霍云霭在场,郑天宁怕是一时半刻的不会进来了。可她心中记挂着刚刚的画,既然先生暂时不能点评,索性拉了霍云霭来指点她。

霍云霭和郑天宁教习的方法有所不同。

郑天宁教清雾落笔,无论是字或者画,都是他先示范,然后清雾动笔。接着他再一遍遍地言语纠正清雾的错误。

前面几个步骤,霍云霭和郑天宁是完全不同的。只是到了“纠正”的时候,他不只口中说,更是直接将手覆在清雾的小手上,一笔一划地教会她。

是以,由他来教她,无论写字或是作画,清雾学成的速度更快。

如今清雾的跟前是桌案,身后,便是霍云霭。

“……这里要提早收势。不然的话,到了叶尖处,便无法勾勒完好。”

少年帝王左手背到身后,身子微微前倾,右手握住女孩儿的手,将她方才作的那副画依着样子从头至尾地又画了一遍,着重点出刚才她错的那一笔。

清雾默默地将他的话记在心里,不时地提出一两点疑问。霍云霭笔下不停,作画之时顺口便答了。

待到二人这副画作完,清雾拿过自己刚才画的搁到了旁边。又跑去另一桌案旁,将之前郑天宁画的也放到了这边。

三个一对比,她忍不住笑了。

同样的几株兰草,明明姿态样式完全一样,细看之下,意蕴却大不相同。郑天宁笔下的肆意舒展,她画的娇嫩俏丽,而霍云霭执了她的手一同画出来的,却添了冷艳傲意。

清雾看看自己的,再看看另外两副,忍不住叹道:“我的还是少了些气韵。”

“你的画自有其韵味在,莫要妄自菲薄。”

霍云霭说着,在清雾反应过来之前,已顺手将清雾那有一笔画岔了的兰草图折了起来收入自己怀中。又道:“听你今日言语,已比往常好了许多。往后想必无需我再教你了罢。”

听他夸自己说得好了很多,清雾也甚是高兴。后面一听他不教了,心里又有点空落落的伤感。

只是还没等这伤感弥漫出来,就听霍云霭又接着说道:“往后我便教你习字罢。无事之时,你可拿出平日里看书不懂之处问我。我尽量与你解答。”

这便是往后会依然经常见面教她了。

虽然知晓他平日里很忙,这样耽搁他的时间会让他更疲累,可清雾自从来了这个世界被他救下,就对他有种难以说清的依赖。

她怎么也不想绝了见他的机会。左思右想,终究没能违反心意推辞,故而十分开心地谢过他,答应下来。

看她没有拒绝,霍云霭暗暗松了口气,眉目渐渐舒展开,都带了掩不住的喜色。

他摸了摸腰间之物,正想着解下来给她,就听清雾说道:“荷包本是新年之礼。我提前送你了,便不再作数。所以又做了个旁的来送你。”

霍云霭完全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刚刚来到郑天宁这里,郑天宁已经向他看过了清雾送给郑、秦两人的荷包,又笑着和霍云霭说,等下他应当能收到个绣了竹的。

霍云霭这才知道,上一次清雾给他包冰糖用的那个绣了竹子的荷包是新年礼物。不禁暗暗庆幸,今日幸好带来了给小姑娘的礼物,不然的话,当真对不起她这番心意。

谁料,清雾现如今告诉他,因为荷包已经送他了,所以她就又准备了个其他的来做礼物。

霍云霭有些期盼,有些意外。他将腰畔的手缓缓放下,笑问道:“不知小雾为我准备了甚么?”

在她面前,他未曾遮掩自己的目光,清雾自然看清了他的期待。

见他如此,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慢吞吞地从香包里拿出一物,脸红红地递到了他的跟前。

那是一个用青绿丝线打成的络子。算不得手工很好,但胜在编制者用心,倒也工整漂亮。

“我不知做甚么好,记得和窦妈妈出去的时候,买了点线,就央了她教我。”

清雾说着,抬眼去看霍云霭。

少年微微垂眸,紧盯手中之物。长睫半掩,遮去了所有思绪,看不清他眼中神色。

清雾愈发有些紧张起来,扯了扯衣角,说道:“我怕被旁人看到,解释不清做甚么用。只能凑着独自一人、或者只窦妈妈在的时候编。时间不够,练习的次数不多,太……难看了……”

最后四个字,声量很轻。

但霍云霭听得真真切切。

长指收拢,蓦地将络子紧握在手里,他唇畔漾起一个温暖的笑来,“谁说难看?我很喜欢。”

霍云霭本欲将络子收进怀里,想了想,又将手松开。

修长手指凑到腰间,几下翻转,已经将它系在了自己腰间佩玉之上。

系好之后,他不经意间就看到了腰间佩着的一个新制香囊。香囊鼓鼓囊囊的,显然里面塞了不少东西。

霍云霭顿了顿,暗自叹息一声,再不多看它一眼。

其实,香囊里塞着的是很多金制的小锞子。

他之前打听过,晓得女孩儿们都喜欢精巧细致的小东西。过年的时候,长辈们也常常将金银打制成各种好看的样子,来送给晚辈们玩耍。

因着这个,霍云霭特意让人去寻了上百种金锞子过来。他从中一一挑选。制作不细致的不要,雕花简单的不要,成色不纯的不要。

那么多的金锞子,他闲来无事的时候就会挑拣一番,每一个都瞧过。最后才选了一香囊最中意的出来。

原本他想着送给小雾当新年礼物刚好。如今比起她专程为了他用心学用心做的东西来,他又觉得,这些东西太过寻常了。

心意不够。

她待他用心至极,他却没有拿同等的心意来回报她。

霍云霭思量许久,最后在脖颈间摸索了会儿,掏出一个坠子来。

这是个羊脂玉坠,温润无暇。雄鹰状,鹰背处有一小孔,穿过一根八股白丝拧成的细线。

“这,是我五岁的时候,镇国大将军为我求来的。”

霍云霭走到清雾身边,微微躬下.身子,将女孩儿背后的发顺了顺,捋到一起。

“听父皇说,这玉开过光,能佑人平安康健。我一直戴着。”

清雾一字字认真听着,突然发觉脖颈处一凉,这才惊觉,少年居然将那白丝线绕过了她的颈间,竟是要给她系上。

少年说话间,温热的鼻息就在她的颈侧。

将他之前的话细想一遍,清雾忽地明白了这坠子的重要之处。大惊失色,忙去推他,却被他淡笑着抬手拨开。

“大将军求得此物,便是希望佩戴之人平安康健。如今我最大的心愿,便是你能如此。”

最后一个字落下,绳结也已系好。

霍云霭将坠子摆正,看了片刻,然后亲手给她搁到了衣领里。

看着女孩儿满脸震惊的模样,他不禁莞尔。抬指点了点她鼻尖,笑问道:“还作画么?”

身上骤然戴上了镇国大将军留下来的珍贵礼物,清雾哪还能沉得下心去画画?

自然是摇头作回答。

霍云霭了然地笑笑,牵了她的手往外行去,“既是如此,不如玩一会儿罢。”

清雾原本也觉得这是个极好的主意。毕竟读书习字无一不需要全神贯注。可她自认定力不足,无法在收到这样珍贵的东西后依然能够保持镇静,与其在里面浪费时间,倒不如出来做点其他的来缓一缓神。待到静下心了,再进屋学习。

只是没多久,她便发现,这主意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妙。

在霍云霭拉着她的手在院子里转了第六圈后,清雾算是看出了点端倪来,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打算玩甚么?”

霍云霭略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慢慢侧过脸去。

他也没想到,自己出来后,竟是不知带着小姑娘玩甚么好。

自小到大,他和秦疏影一起玩的,无非是射箭比武赛马。

可那些又怎么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玩得的?

更何况,这里不是大将军府,也不是宫里。而是郑天宁那个闲散人的居所。

素来镇定自若的少年帝王心下焦急,面上不显。双目淡淡扫过四周,心中快速思量。最终,将视线定格在了假山旁的一截短木上。

他拿起那段木头,仔细观察了番。木质不错,匀度也还可以。

白衣少年手指微动,袖袍一抖,亮出袖中剑。

“我给你做个雕饰玩罢。”他抬眼笑道:“你想要甚么?”

想要甚么?

清雾本想说雕甚么都可以,只管雕了最拿手的来。但看到少年那期盼的目光后,她反倒起了逗一逗他的心思。

于是笑问道:“我想要甚么你就雕甚么?”

“嗯。”

“那我想要个龙,你能雕给我么?”

她本是开句玩笑罢了,没想到霍云霭居然真的认真思量了下。

“龙怕是不行的。即便我雕出来,你也用不得。”

少年有些惋惜地轻轻摇头,用短剑比划了下,片刻后忽地缓缓勾唇,轻笑道:“不如,我给你雕个凤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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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霍云霭这句话,清雾颇有些哭笑不得,“龙的雕饰用不得?凤鸟的就用得了?”

转念一想,她道:“不如雕只老虎罢。”

霍云霭默了默,慢慢念道:“……老虎?”

“嗯。”清雾知道他有疑问,笑说道:“虎亦是王者。”森林之王。

霍云霭怔了下,这才反应过来,之前清雾乍一提起雕龙,并非完全无意。

她想要的,是一个能够代表他的实物。只是龙太过明显,且寻常人家用不得,故而只得作罢。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虎。

百般滋味涌上心头,霍云霭淡笑着用指节叩了叩短木,“好,就虎罢。”

刚要动手,忽地想到一事,问询道:“不如做个镇纸?”

可以日日放在案上,读书习字都能看到。

清雾仔细思量了下,抿唇笑道:“甚好。”

郑天宁进院子前,完全没料到那两人会出了房屋待在院子里。脚步瞬间停滞,他仔细盯着二人看了半晌,方才继续前行。

白衣少年坐在假山下的巨石上,手握短剑全神贯注。

女孩儿裹着宽大厚实的白虎皮斗篷,缩在搬出屋的椅子上,紧盯着少年手中之物,一瞬也不错开眼。

流水潺潺,温柔和缓。划过假山凸壁,流进下面的凹地之中。

在这流水声中,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低声说着话,竟然谁都没有注意到郑天宁的靠近。

他们自成画卷、自成一个世界,任谁,都不忍心去打破那份美丽与安宁。

郑天宁本想提醒霍云霭,离开的时辰差不多要到了,不如先提前准备一下。

可看到此情此景,他忽地犹豫起来。斟酌许久,最终,旋身离去。

——罢了。还是先不过去了。

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再说罢。

……

清雾回到家的时候,柳岸风和柳岸汀正站在椅子上,一人扯了大红纸张的一边,往门的上方不住比量。

柳岸芷离得稍远些,皱了眉抬眼看着,不时说道:“左边点左边点。右边高一些。太高了,再下来点……”

清雾站在远处,避开正对着红色的大门处,站在右侧微笑看着。待到对联的横批摆正粘牢了,才唤了哥哥们。

柳岸风跳下椅子,噔噔噔跑过来,指了还有些湿润的带字红纸,叉腰笑道:“怎么样?哥哥我贴得不错罢?多端正!”

柳岸汀扶着墙慢慢踩到地面上,拂拂衣衫下摆,嗤道:“若不是我在旁用力拉住,你怕是能把这纸扯到天上去。”

柳岸风不服气,反唇相讥。

兄弟俩争着的功夫,柳岸芷顺手把清雾抱了起来往里走,笑道:“小雾今日学了甚么?不如讲给大哥听听。”

说着,回头朝弟弟们瞪了一眼,又往大红对联那边看了看。

柳岸汀登时会意,忙拉了柳岸风一把,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两句。

柳岸风这才反应过来,妹妹如今在孝中,这红色和她有些冲撞。忙闭了口,和柳岸汀一起急急地跟着柳岸芷往里去了。

之前何氏已经提到过,妹妹懂事,早已经主动说过,身上有孝,过年的时候自己避开些。

何氏想着清雾即便再不记得往事,也还知道死去的那些是她的亲人,想必在过年的时候不愿见到红色。她特意叮嘱儿子们,若是遇到不合适的场景,帮着妹妹些。再一个,无事的时候多照看着清雾点,莫要让她一个人太过孤单。毕竟过年间人来人往,身为主母的何氏无法时刻照看女儿。只能让这几个哥哥多留心些了。

何氏的话,兄弟三个都听了进去。如今见了这状况,自然要带了妹妹避开。

过年期间,不时的有客来访。

清雾穿着白,不方便出去见客人,倒是省了许多事,也清净许多。

她索性将之前霍云霭教她的字和笔划一一练熟,又把跟郑天宁学的画揣摩许久再反复一遍遍重练。

其间三个哥哥时不时地就到西跨院来寻她。最起码,除了重要客人到来三人必须皆至的时候之外,他们三个里至少有一个在旁边陪着她。

只是,他们在她屋里的时候,不会主动寻了她聊天,而是在旁静静地待着。或是看书,或是习字,或是温习功课。就连最爱热闹的柳岸风,亦是如此,不吵也不闹。偶尔过来和清雾说话,也是将声音放柔和了许多。

清雾晓得,这是他们不想她在这欢喜的日子里太过寂寞,所以陪着她。又知晓她这个时候心里必然想到了那些故去的人,心情必然不会太好过,故而不去吵她。

清雾心下感激。

听到霍云霭这句话,清雾颇有些哭笑不得,“龙的雕饰用不得?凤鸟的就用得了?”

转念一想,她道:“不如雕只老虎罢。”

霍云霭默了默,慢慢念道:“……老虎?”

“嗯。”清雾知道他有疑问,笑说道:“虎亦是王者。”森林之王。

霍云霭怔了下,这才反应过来,之前清雾乍一提起雕龙,并非完全无意。

她想要的,是一个能够代表他的实物。只是龙太过明显,且寻常人家用不得,故而只得作罢。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虎。

百般滋味涌上心头,霍云霭淡笑着用指节叩了叩短木,“好,就虎罢。”

刚要动手,忽地想到一事,问询道:“不如做个镇纸?”

可以日日放在案上,读书习字都能看到。

清雾仔细思量了下,抿唇笑道:“甚好。”

郑天宁进院子前,完全没料到那两人会出了房屋待在院子里。脚步瞬间停滞,他仔细盯着二人看了半晌,方才继续前行。

白衣少年坐在假山下的巨石上,手握短剑全神贯注。

女孩儿裹着宽大厚实的白虎皮斗篷,缩在搬出屋的椅子上,紧盯着少年手中之物,一瞬也不错开眼。

流水潺潺,温柔和缓。划过假山凸壁,流进下面的凹地之中。

在这流水声中,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低声说着话,竟然谁都没有注意到郑天宁的靠近。

他们自成画卷、自成一个世界,任谁,都不忍心去打破那份美丽与安宁。

郑天宁本想提醒霍云霭,离开的时辰差不多要到了,不如先提前准备一下。

可看到此情此景,他忽地犹豫起来。斟酌许久,最终,旋身离去。

——罢了。还是先不过去了。

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再说罢。

……

清雾回到家的时候,柳岸风和柳岸汀正站在椅子上,一人扯了大红纸张的一边,往门的上方不住比量。

柳岸芷离得稍远些,皱了眉抬眼看着,不时说道:“左边点左边点。右边高一些。太高了,再下来点……”

清雾站在远处,避开正对着红色的大门处,站在右侧微笑看着。待到对联的横批摆正粘牢了,才唤了哥哥们。

柳岸风跳下椅子,噔噔噔跑过来,指了还有些湿润的带字红纸,叉腰笑道:“怎么样?哥哥我贴得不错罢?多端正!”

柳岸汀扶着墙慢慢踩到地面上,拂拂衣衫下摆,嗤道:“若不是我在旁用力拉住,你怕是能把这纸扯到天上去。”

柳岸风不服气,反唇相讥。

兄弟俩争着的功夫,柳岸芷顺手把清雾抱了起来往里走,笑道:“小雾今日学了甚么?不如讲给大哥听听。”

说着,回头朝弟弟们瞪了一眼,又往大红对联那边看了看。

柳岸汀登时会意,忙拉了柳岸风一把,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两句。

柳岸风这才反应过来,妹妹如今在孝中,这红色和她有些冲撞。忙闭了口,和柳岸汀一起急急地跟着柳岸芷往里去了。

之前何氏已经提到过,妹妹懂事,早已经主动说过,身上有孝,过年的时候自己避开些。

何氏想着清雾即便再不记得往事,也还知道死去的那些是她的亲人,想必在过年的时候不愿见到红色。她特意叮嘱儿子们,若是遇到不合适的场景,帮着妹妹些。再一个,无事的时候多照看着清雾点,莫要让她一个人太过孤单。毕竟过年间人来人往,身为主母的何氏无法时刻照看女儿。只能让这几个哥哥多留心些了。

何氏的话,兄弟三个都听了进去。如今见了这状况,自然要带了妹妹避开。

过年期间,不时的有客来访。

清雾穿着白,不方便出去见客人,倒是省了许多事,也清净许多。

她索性将之前霍云霭教她的字和笔划一一练熟,又把跟郑天宁学的画揣摩许久再反复一遍遍重练。

其间三个哥哥时不时地就到西跨院来寻她。最起码,除了重要客人到来三人必须皆至的时候之外,他们三个里至少有一个在旁边陪着她。

只是,他们在她屋里的时候,不会主动寻了她聊天,而是在旁静静地待着。或是看书,或是习字,或是温习功课。就连最爱热闹的柳岸风,亦是如此,不吵也不闹。偶尔过来和清雾说话,也是将声音放柔和了许多。

清雾晓得,这是他们不想她在这欢喜的日子里太过寂寞,所以陪着她。又知晓她这个时候心里必然想到了那些故去的人,心情必然不会太好过,故而不去吵她。

清雾心下感激。

听到霍云霭这句话,清雾颇有些哭笑不得,“龙的雕饰用不得?凤鸟的就用得了?”

转念一想,她道:“不如雕只老虎罢。”

霍云霭默了默,慢慢念道:“……老虎?”

“嗯。”清雾知道他有疑问,笑说道:“虎亦是王者。”森林之王。

霍云霭怔了下,这才反应过来,之前清雾乍一提起雕龙,并非完全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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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般滋味涌上心头,霍云霭淡笑着用指节叩了叩短木,“好,就虎罢。”

刚要动手,忽地想到一事,问询道:“不如做个镇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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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雾仔细思量了下,抿唇笑道:“甚好。”

郑天宁进院子前,完全没料到那两人会出了房屋待在院子里。脚步瞬间停滞,他仔细盯着二人看了半晌,方才继续前行。

白衣少年坐在假山下的巨石上,手握短剑全神贯注。

女孩儿裹着宽大厚实的白虎皮斗篷,缩在搬出屋的椅子上,紧盯着少年手中之物,一瞬也不错开眼。

流水潺潺,温柔和缓。划过假山凸壁,流进下面的凹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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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雾回到家的时候,柳岸风和柳岸汀正站在椅子上,一人扯了大红纸张的一边,往门的上方不住比量。

柳岸芷离得稍远些,皱了眉抬眼看着,不时说道:“左边点左边点。右边高一些。太高了,再下来点……”

清雾站在远处,避开正对着红色的大门处,站在右侧微笑看着。待到对联的横批摆正粘牢了,才唤了哥哥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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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雾回到家的时候,柳岸风和柳岸汀正站在椅子上,一人扯了大红纸张的一边,往门的上方不住比量。

柳岸芷离得稍远些,皱了眉抬眼看着,不时说道:“左边点左边点。右边高一些。太高了,再下来点……”

清雾站在远处,避开正对着红色的大门处,站在右侧微笑看着。待到对联的横批摆正粘牢了,才唤了哥哥们。

柳岸风跳下椅子,噔噔噔跑过来,指了还有些湿润的带字红纸,叉腰笑道:“怎么样?哥哥我贴得不错罢?多端正!”

柳岸汀扶着墙慢慢踩到地面上,拂拂衣衫下摆,嗤道:“若不是我在旁用力拉住,你怕是能把这纸扯到天上去。”

柳岸风不服气,反唇相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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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岸风这才反应过来,妹妹如今在孝中,这红色和她有些冲撞。忙闭了口,和柳岸汀一起急急地跟着柳岸芷往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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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氏想着清雾即便再不记得往事,也还知道死去的那些是她的亲人,想必在过年的时候不愿见到红色。她特意叮嘱儿子们,若是遇到不合适的场景,帮着妹妹些。再一个,无事的时候多照看着清雾点,莫要让她一个人太过孤单。毕竟过年间人来人往,身为主母的何氏无法时刻照看女儿。只能让这几个哥哥多留心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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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雾晓得,这是他们不想她在这欢喜的日子里太过寂寞,所以陪着她。又知晓她这个时候心里必然想到了那些故去的人,心情必然不会太好过,故而不去吵她。

清雾心下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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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念一想,她道:“不如雕只老虎罢。”

霍云霭默了默,慢慢念道:“……老虎?”

“嗯。”清雾知道他有疑问,笑说道:“虎亦是王者。”森林之王。

霍云霭怔了下,这才反应过来,之前清雾乍一提起雕龙,并非完全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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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雾仔细思量了下,抿唇笑道:“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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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岸芷离得稍远些,皱了眉抬眼看着,不时说道:“左边点左边点。右边高一些。太高了,再下来点……”

清雾站在远处,避开正对着红色的大门处,站在右侧微笑看着。待到对联的横批摆正粘牢了,才唤了哥哥们。

柳岸风跳下椅子,噔噔噔跑过来,指了还有些湿润的带字红纸,叉腰笑道:“怎么样?哥哥我贴得不错罢?多端正!”

柳岸汀扶着墙慢慢踩到地面上,拂拂衣衫下摆,嗤道:“若不是我在旁用力拉住,你怕是能把这纸扯到天上去。”

柳岸风不服气,反唇相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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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回头朝弟弟们瞪了一眼,又往大红对联那边看了看。

柳岸汀登时会意,忙拉了柳岸风一把,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两句。

柳岸风这才反应过来,妹妹如今在孝中,这红色和她有些冲撞。忙闭了口,和柳岸汀一起急急地跟着柳岸芷往里去了。

之前何氏已经提到过,妹妹懂事,早已经主动说过,身上有孝,过年的时候自己避开些。

何氏想着清雾即便再不记得往事,也还知道死去的那些是她的亲人,想必在过年的时候不愿见到红色。她特意叮嘱儿子们,若是遇到不合适的场景,帮着妹妹些。再一个,无事的时候多照看着清雾点,莫要让她一个人太过孤单。毕竟过年间人来人往,身为主母的何氏无法时刻照看女儿。只能让这几个哥哥多留心些了。

何氏的话,兄弟三个都听了进去。如今见了这状况,自然要带了妹妹避开。

过年期间,不时的有客来访。

清雾穿着白,不方便出去见客人,倒是省了许多事,也清净许多。

她索性将之前霍云霭教她的字和笔划一一练熟,又把跟郑天宁学的画揣摩许久再反复一遍遍重练。

其间三个哥哥时不时地就到西跨院来寻她。最起码,除了重要客人到来三人必须皆至的时候之外,他们三个里至少有一个在旁边陪着她。

只是,他们在她屋里的时候,不会主动寻了她聊天,而是在旁静静地待着。或是看书,或是习字,或是温习功课。就连最爱热闹的柳岸风,亦是如此,不吵也不闹。偶尔过来和清雾说话,也是将声音放柔和了许多。

清雾晓得,这是他们不想她在这欢喜的日子里太过寂寞,所以陪着她。又知晓她这个时候心里必然想到了那些故去的人,心情必然不会太好过,故而不去吵她。

清雾心下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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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念一想,她道:“不如雕只老虎罢。”

霍云霭默了默,慢慢念道:“……老虎?”

“嗯。”清雾知道他有疑问,笑说道:“虎亦是王者。”森林之王。

霍云霭怔了下,这才反应过来,之前清雾乍一提起雕龙,并非完全无意。

她想要的,是一个能够代表他的实物。只是龙太过明显,且寻常人家用不得,故而只得作罢。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虎。

百般滋味涌上心头,霍云霭淡笑着用指节叩了叩短木,“好,就虎罢。”

刚要动手,忽地想到一事,问询道:“不如做个镇纸?”

可以日日放在案上,读书习字都能看到。

清雾仔细思量了下,抿唇笑道:“甚好。”

郑天宁进院子前,完全没料到那两人会出了房屋待在院子里。脚步瞬间停滞,他仔细盯着二人看了半晌,方才继续前行。

白衣少年坐在假山下的巨石上,手握短剑全神贯注。

女孩儿裹着宽大厚实的白虎皮斗篷,缩在搬出屋的椅子上,紧盯着少年手中之物,一瞬也不错开眼。

流水潺潺,温柔和缓。划过假山凸壁,流进下面的凹地之中。

在这流水声中,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低声说着话,竟然谁都没有注意到郑天宁的靠近。

他们自成画卷、自成一个世界,任谁,都不忍心去打破那份美丽与安宁。

郑天宁本想提醒霍云霭,离开的时辰差不多要到了,不如先提前准备一下。

可看到此情此景,他忽地犹豫起来。斟酌许久,最终,旋身离去。

——罢了。还是先不过去了。

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再说罢。

……

清雾回到家的时候,柳岸风和柳岸汀正站在椅子上,一人扯了大红纸张的一边,往门的上方不住比量。

柳岸芷离得稍远些,皱了眉抬眼看着,不时说道:“左边点左边点。右边高一些。太高了,再下来点……”

清雾站在远处,避开正对着红色的大门处,站在右侧微笑看着。待到对联的横批摆正粘牢了,才唤了哥哥们。

柳岸风跳下椅子,噔噔噔跑过来,指了还有些湿润的带字红纸,叉腰笑道:“怎么样?哥哥我贴得不错罢?多端正!”

柳岸汀扶着墙慢慢踩到地面上,拂拂衣衫下摆,嗤道:“若不是我在旁用力拉住,你怕是能把这纸扯到天上去。”

柳岸风不服气,反唇相讥。

兄弟俩争着的功夫,柳岸芷顺手把清雾抱了起来往里走,笑道:“小雾今日学了甚么?不如讲给大哥听听。”

说着,回头朝弟弟们瞪了一眼,又往大红对联那边看了看。

柳岸汀登时会意,忙拉了柳岸风一把,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两句。

柳岸风这才反应过来,妹妹如今在孝中,这红色和她有些冲撞。忙闭了口,和柳岸汀一起急急地跟着柳岸芷往里去了。

之前何氏已经提到过,妹妹懂事,早已经主动说过,身上有孝,过年的时候自己避开些。

何氏想着清雾即便再不记得往事,也还知道死去的那些是她的亲人,想必在过年的时候不愿见到红色。她特意叮嘱儿子们,若是遇到不合适的场景,帮着妹妹些。再一个,无事的时候多照看着清雾点,莫要让她一个人太过孤单。毕竟过年间人来人往,身为主母的何氏无法时刻照看女儿。只能让这几个哥哥多留心些了。

何氏的话,兄弟三个都听了进去。如今见了这状况,自然要带了妹妹避开。

过年期间,不时的有客来访。

清雾穿着白,不方便出去见客人,倒是省了许多事,也清净许多。

她索性将之前霍云霭教她的字和笔划一一练熟,又把跟郑天宁学的画揣摩许久再反复一遍遍重练。

其间三个哥哥时不时地就到西跨院来寻她。最起码,除了重要客人到来三人必须皆至的时候之外,他们三个里至少有一个在旁边陪着她。

只是,他们在她屋里的时候,不会主动寻了她聊天,而是在旁静静地待着。或是看书,或是习字,或是温习功课。就连最爱热闹的柳岸风,亦是如此,不吵也不闹。偶尔过来和清雾说话,也是将声音放柔和了许多。

清雾晓得,这是他们不想她在这欢喜的日子里太过寂寞,所以陪着她。又知晓她这个时候心里必然想到了那些故去的人,心情必然不会太好过,故而不去吵她。

清雾心下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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