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清雾较为悠闲,没事的时候便在霍云霭身边待着。他处理政务,她看书写字画画。虽未有交流,但一抬眼就能看得到彼此。
这些天来,清雾忙得脚不沾地。就连午膳,都是匆匆扒几口饭就得离开。晚膳的时候,更是能省则省,好几次脱不开身,索性在落霞轩里边看书册边将饭吃了。
说实话,两人共处的时间着实少了许多。而且,霍云霭经常说要她坐下好好吃,她虽答应了,但事情一来,她就又飞奔而去……
看着眉心微蹙的少年,清雾慢慢走上前去,拉了他的手,好生地道:“等会儿和你一同用午膳好不好?”
看他别过脸去不说话,她想了想,又道:“这次我和她们说好,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许打扰。”
霍云霭看她诚恳真挚的模样,问道:“那刘妈妈之事,也不得打扰了?”
骤然听他口中说出这事儿,清雾甚是惊讶,脱口而出:“咦?你怎会知道她?”说罢,期期艾艾地道:“她的事情,自然重要。只是答应了你要陪着你,那就等午膳后再说好了。”转念想想,如今还不到摆膳的时候,就又欢喜起来,“要不,我们索性把她的事情提早一些,现在来说?”
她这反应太过直接,半点遮掩心思的打算都没有。丝毫没有为了哄他而说谎……
霍云霭又好气又好笑,刚才的冷脸也绷不住了,抬指戳了戳她的唇,“我怎么知道?你只忙着六局的事情,旁的哪还顾得上半分?柳府的事情,不全是我派了人去看顾着的?”
因怕郑天安那边有小动作,霍云霭特意让原先在暗处保护清雾的那些人转而去保护柳府。
柳方毅自打看到了刘妈妈后,便小心地四处打听。这样失常的举动,自然被那些人留意到了。再思及今日窦妈妈回府一趟见过柳方毅后,脸色便有些不对。霍云霭稍微推测,便也知晓。
“现在不说她。膳后再谈罢。”霍云霭说着,脸色微变,在她下巴上轻捏了一把,不悦道:“怎么又瘦了?”
“我也不知道。”清雾感受到他话语中的森然之气,低头绞着手指,不敢抬头去看他,小声地说:“其实,也没瘦太多。还好了。”
因着连日的忙碌,清雾也觉得自己瘦了些。不说别的,单是穿衣裳,就觉得比往日里又要松了些。
她本就骨架小,也瘦。这样又清减了些,原先就不大的脸显得更是小了。
看着她这好像不太在意的模样,霍云霭气不打一处来。握了她的手,恼道:“你不理睬我便罢了,怎的连自己都顾不上?看你如今的模样!再瘦下去,怕是礼服都要撑不起来了!”
他们大婚的日子已经定下。正是六月十九,比起二月份那个吉日,要晚了四个多月。
圣旨一下,柳家人忧心忡忡。虽极为不舍,又忧心清雾还未满十五,怕是不好承宠。但,当今圣上已然十八,身边又是一个人都没有,再往后拖时间,也说不过去。这才心中稍微宽慰了些许。
对于此事,他们没有露出半点的不开心来。与清雾的书信往来或是让人传话里,也没有半分的不高兴。
霍云霭对柳家的态度十分满意。
旁的事情就也罢了。为了清雾,他肯稍作让步。但大婚,他却不准备再继续多等了。
每日里心心念念的女孩儿就在不远处的宫殿里晃悠,近在咫尺,偏偏又不能肆意妄为……那酸爽的感觉,怕是只有他自己能够体会了。
正因着婚期已经定下,霍云霭每日里闲暇的时候,便愈发地有些难捱起来。恨不得时间猛地一下就到了六月中。
偏偏他这样焦急的心情,女孩儿半点体会不到。
她日日都在忙碌。虽说……那也是为了他们的家而忙,而且,她也是不得已,必须在大婚前处理妥当。但,他就是看不得她将旁的看得比他还重。
霍云霭也说不清自己这不讲理的想法是哪里来的。只是每每夜寒孤冷的时候,这些想法愈发明显起来。
可是,这一刻看到女孩儿瘦削的模样,看着她忙得连自己的身子都顾不上了,原先积攒的那一点点怨气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恨铁不成钢的心疼和无奈。
她怎么能把自己熬成了这样?她怎么敢!
霍云霭又气又急,顺手握了下她的手臂,发现比往日里稍微小了一圈,恼道:“还说没瘦?原先还有点肉,现在呢?!”
他动作太快,清雾没防备下,被他捏得发痒。顾不上回答,笑着就要去躲。
她想躲,他哪肯?探手一捞把就把她拉进了怀里,顺势便把衣袖捋了起来。
手臂看似瘦瘦细细,但因骨架很小,所以并不干瘦,仍有肉感。
她皮肤很好,细润莹白的宛若白玉。轻抚其上,润滑细腻……
这肤色,太扎眼。这触感,太要命。
霍云霭深吸口气,急急缩手,忙将她的衣袖一把拉下,别开脸粗粗喘息了几口。又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清雾不知晓霍云霭是怎么了。看他这样,只当他是气狠了,方才不肯搭理她。
她觉得十分委屈。
当真算不得太瘦啊!她虽然吃得快,但吃得多好吗?
慢吞吞地拉开胳膊上的衣衫,她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说道:“真的没有太瘦。真的!”
虽说女子手臂不能随便给男子看,但他们的亲事天下人都知晓了,还有甚么不妥的?
更何况,她小时候,两人甚至还同塌而眠。他给她擦过脸,为她洗过手,甚至还抱着她到处走。两个人这般亲密过,看一下手臂罢了,她也没太当回事。
再说,刚才他不已经看过了?再看一下,也没甚打紧的。
虽然因着屋中只有他们两个,清雾没怎么把这个放在心上,但眼前的少年却显然不这样想了。
霍云霭双拳紧握,深深呼吸一口,冷声说道:“这还不够瘦?那你要将自己的身子耗成甚么样才甘心!”
清雾心下一沉。抿了抿唇,眼中泛起了雾气。
她想忙么?
偌大的后宫,那么多宫女,连个正儿八经的管制章法都没有。
她这般尽心尽力,不也是因了两人的亲事、为了他?
若是嫁与旁人,她当然可以悠闲,只顾好后院的方寸之地便可。
但他不同啊。
他可是君王。
他的“后院”,光人数,便是官员人家的几十上百倍。哪是那么容易管起来的?
如今倒好,她这样劳心劳力,还得不到半点好话……
周围太过安静。
年轻的帝王发觉不对,赶忙转身来看。
看着眼圈泛红的女孩儿,他心下大惊,忙一把拉过她,“你怎么了?”
清雾努力抽手,没能成。再抽,他握得更紧。于是气道:“还能怎么?被你嫌弃了,自然要努力吃饭,努力胖回来。”
她避而不提忙于六局之事,但霍云霭晓得,她肯定是因为刚才他的话而伤心了。
说来也是。他只刚开始提一提便罢了,她肯定知道他是担忧她,故而如此。偏他后面一再强调,她岂不是要误会?
可他刚才、刚才实在是慌乱下,口不择言……
霍云霭甚是无奈,将女孩儿搂在怀里,抚着她的背好生说道:“你莫要乱想。不过是随口说了几句,说错了话罢了。我并未真的怪你甚么。只是每日里无法时常见到你,心里不爽快罢了。”
他虽这样说,清雾却还是有些紧张。虽然她很了解他,晓得他心里最重要的便是她。可刚才他背过身去寒着声音说话的语气,太过冰冷,让她真的没法一下子从中摆脱出来。便只低低的“嗯”了声。
霍云霭听了这委委屈屈的一声,心下一颤。仔细想了想,许是女孩儿被他最后那严厉的话语吓到了。
他积威已久,行事时使的又是说一不二的雷霆手段。只是平日里对着她的时候,刻意遮掩了那一面罢了。如今乍一对着她露出,她惊惧之下,如何不怕?
霍云霭心疼至极,微微俯下.身子,用极轻的力道去吻她。
细密的吻仿若轻羽,落在她的眼角,唇畔。慢慢抚平了她的慌张,她的无措。
感受到女孩儿身子渐渐放软,开始将之前的抵触和不安抛去,少年这才侧过脸去,埋首到她的颈侧,重重喘息。
“你知我刚才为何要转过身不搭理你么?”他紧紧搂住女孩儿,用极低的声音轻声问道。
清雾摇了摇头。
他勾唇笑了下,低叹道:“不过是不愿让你发现我的窘况罢了。”语毕,不待女孩儿反应过来,他猛地握住她的手,往那硬处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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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天气未真正转寒,衣衫尚还凉薄。乍一触到,硬挺的形状便完全透衫而过。连那灼热的温度、□□的硬度,也清晰地一同传到了指尖。
清雾未经人事,头一次遇到这般情形。那尺寸让她又惊又怕,连害羞都已忘记,登时脸色煞白,连双唇都没了血色,颤抖着拼命缩手。
她这瑟缩的模样,娇弱无力,却又魅色无边。少年帝王愈发血气上涌,恨不得立刻将她揉入身体里好好怜爱。
但他也知道,这一次她退缩了,往后要真正去做的时候,怕是难以成事。便不去看她求助的眼神,依然大力牵着她的手,往那处去按。
“帮帮我。”他声音黯哑地说道:“我需要你。它也需要你。”
若他一味只是强逼,她自然会拼命挣扎,使尽百般手段来挣脱。偏他用了这样无助的语气,偏他此刻的模样看上去十分痛苦。
清雾素来心软,此时此刻,就更没法对他硬下心肠了。只能伏在他的胸口,闭了双眼,听着他重重的喘息声,让他握了她的手任意施为。
女孩儿脸颊耳根红透,就连脖颈,也已带上了淡淡的粉色。
少年稍稍垂下眼帘,将她此刻的情形尽收眼底,心下更是喜欢到了极致。再也忍耐不得,大力一带,将她揽到墙上抵住,低头狠狠吻了下去。一手紧握继续动着,另一手撩衫而入,往那心心念念的地方行去。
清雾哪受得了这样的刺激?想缩手,被他握住挣脱不得。想后退。背后便是墙壁,退无可退。双腿发软。百般无奈下,只能探出另一手来,弱弱地勾着他的脖颈,这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喘息声交错,夹杂着口唇纠缠间透出的点点呻.吟。许久许久,方才渐渐止歇。
清雾气恼至极,想要斥责他、怨他。可刚才自己那身不由己的战栗与欢快,却是骗不了人的。于是只能将火气闷在心里,硬生生怄着。
恰在此时,脚下一个踉跄。周身骤然变暖。正是少年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雾儿,我很欢喜。”少年的声音比起平常来,黯哑低沉了许多。他垂下头,细细密密地在她耳边鬓边轻吻着,小心翼翼问道:“你呢?”
他平日里,都是威风八面的模样。可到了她这里,却要处处顾着她、忧心她的想法。
对着这样的他,让她如何攒的起怒气?
女孩儿窝在他的胸前,在说实话和顾及脸面中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憋了很久,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道:“……还好。”
这两个字出口,她心下竟是暗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说实话比自己想象得要容易得多。于是咬了咬唇,脸上赧然之色愈发浓重起来,努力着又道:“是你的话,便很好。”
霍云霭本是想让她不要太介意今日之事。毕竟再过不到一年就要大婚了,若她抵触他的亲近,到时候真正交融的时候,便没法得趣。
没想到她居然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
她说,和他这样做,很好。她说,只喜欢和他这般。
试问天下男子,哪一个听了心爱女孩儿这样说后,能够忍耐得住?
年轻的帝王心下微颤,只觉得稍微强压下去的热度复又升腾。而且,愈烧愈烈。
再也按捺不住,他一把横抱起女孩儿,不顾她的捶打和反抗,大跨着步子朝寝殿行去……
直到下午,寝殿才唤了人去伺候。但,仅于公公和窦妈妈两人可以进入。
清雾当真是要羞愤欲死了。只不过全身脱力,连脸红的力气也没了。只能用愤恨的眼神死死瞪着床边之人。
她哪里想到,即便不做那事,单单亲吻抚慰,就能这样欢快。
少年的动作生疏且急切,常常把她弄痛,胸前现在都还火辣辣地热着。但就这样,她还是忍耐不住,一次次地在他手中唇下绽放。
最要命的是,他还很坚持一件事。方才问了她许多次,被她严厉拒绝后,依然不肯放弃。
“雾儿。往后晚上你来我这里,同塌而眠,如何?”
少年握了她的手,轻声问道。唇边带着满足的轻笑。
他忍了这许多年,即便有众多女子主动投怀送抱,也从不肯放松半分。
可对着她……那些定力和忍耐,便都没了效用。
正当气盛的年龄,少年如今稍微尝到了点甜头,更觉那每夜的孤冷十分难熬。若能有她在身旁相拥而眠,才是人生最美之事。
这话他刚才问了好几回了,清雾想也不想就拒绝:“不行!”生怕自己语气不够严厉,忙又加了句:“你问几遍,都是不行!”
她觉得自己说得够狠绝了。可她声音本就娇软,这个时候更是添了些许媚意。似嗔似怒,端的是娇美可人。
霍云霭听在耳中看在眼里,只觉得怎么都听不够、看不够。
如今两人稍稍亲近,她便这样了。若大婚后,岂不更加艳色无双?
越想,越是心痒难耐。
但,他也知道,今天这样,对她来说已经是极其难得的了。再过分点的话,她怕是要缩在屋子里几日都不肯见他。
只得惋惜地叹了口气,他给她捋了捋鬓发,“那你要答应我,每日多抽时间与我在一起。”
清雾也知道,最近确实太冷落他了。想想往日里可以时常见面,他偶尔偷个吻、抱一抱,已经可以满足。如今许久不能独处,他便这样……
想来,往后时常见一见,或许他就能收敛许多了。最起码,别像今日这样出格就好。
清雾思量过后,点了点头,应道:“我尽力。”六局之事已经大致安排妥当。一些琐碎事情,交予信任的人去做就好。
霍云霭唇边的笑意便深了几分。
……
柳方毅托窦妈妈给清雾带话的事情,并没有刻意遮掩瞒着。当天晚上,就告诉了何氏。
何氏有些怨他。
清雾在宫里有多忙,旁人或许不知道,他们哪还不清楚?
那么恋家的一个孩子,连每十日一次的休沐归家都顾不上了,那得忙到了甚么程度!
偏她这个爹还不靠谱,拿那种事情去烦她。
“你怎么和她说这个?”何氏声音不高不低地说道:“兰姐儿出事的时候,囡囡都还没来家。让她找人去帮,她能说出个甚么来?”
虽然她声音和语调都和平时没甚么两样,但柳方毅就是看出了何氏的不乐意。
高大的汉子挠挠头,有些无措地说道:“其实我也不愿去和囡囡说。只是,这不是没办法了么。除了文世子外,咱们如今还能找谁帮忙。”
“可文世子不是京中人。即便他有心相帮,又能探查出甚么来?即便找到了刘妈妈,若她不肯,难不成咱还可以把人硬绑起来关在家里去问?”
一听何氏这话,柳方毅也有些气馁了。
是啊。
虽然那天晚上的事情着实有些蹊跷,他打定了主意要弄个清楚明白。可怎么去质问刘妈妈?
关起来?绑起来?
那可都是触犯了律例的!
其实,他早先就明白,这样做不妥。但为了女儿的事情,他顾不得那许多了。如今看到妻子担忧的眼神,他才明白,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但,让他临了却退缩,这也不可能。
“不如,我一人去做这事。如果没事的话,咱们总能问出个子丑寅卯来。若是出了岔子,我一力承担!”
“你一力承担?”何氏这回是真气了,那么温柔和顺的一个人,瞪着眼睛抬指戳着他的肩膀,“咱们囡囡马上就要嫁进皇宫去。多少人等着揪她的错儿呢。你就不能消停消停,让她睡个安稳觉!”
柳方毅恍然大悟。
妻子这般顾虑,其实是为了清雾。
兰姐儿已经去了,但清雾这个女儿,他们可不能让她出了岔子。
这样一想,柳方毅也为自己的鲁莽而懊悔。第二天一早,就想了法子托人去给宫里送信,说是刘妈妈的事情不用去查了,没甚重要的。
这一次,清雾那边并未有回音过来。
开始的时候,柳方毅还有些忐忑,生怕清雾没有收到第二次的消息。过了几日,见文清岳来往间没有异状,并未提及刘妈妈的事情,他这才想着清雾应当已经收到消息了,所以没有去拜托文清岳此时,于是暗暗松了口气。
谁知过了段时间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柳府里悄无声息地闯进来一个人。
那人形如鬼魅。敲响了柳方毅和何氏的屋门,只留给他们一句“尽管查,不必担忧善后之事”,就飞掠而去,几息之间便不见踪影。
夫妻俩听到院子里有闷闷的呜呜声,这才发现不远处躺倒了个捆绑严实的人。细看那面容……
赫然就是刘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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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府空置的院子不少。只是有些院落常有人清扫,所以不至于显得颓败。
但当年三房人过来住的那个院子,自打三房人搬走后,便彻底闲置了下来,平日里也无人去照管。多年下来,院中杂草丛生。里面最颓败的要数院子里小厨房旁边的那间柴房了。本就是搁置杂务之处,如今无人料理,连屋门都有些松动了。遇上大风,吹动已然屋门,不住地咣咣作响。
这几日里风不算小,那屋门的咣咣声不绝,听着有些刺耳有些瘆人。
府里的丫鬟婆子被那响声吵得头疼。左右这儿偏,也不至于经常过来,只不过是偶尔路过一下罢了。索性就绕着这处走,也不往那里多看一眼。
黄妈妈待到没人经过的时候,从旁边闪身到这院门口。四顾看看,确认无人,就朝那院子里行去。
走到院中柴房,她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将那柴房门打开。看着地上被反绑着手,正抬脚准备再踹一下的妇人,不禁冷笑一声,道:“你尽管踢。踢多了,把自己力气耗尽了,也就离归西更近了。”
地上妇人与她年岁差不多,只不过黄妈妈脸色红润气色极好,但地上那一位,却是眼眶凹陷眼圈发黑,双颊凹陷脸上皮肤暗黄带斑。光亮从门中透过。她在黄妈妈的影子里瑟缩着,目光闪烁满是愤怒,眼睛斜斜地看着,大半都是眼白。乍一看仿若鬼魅,仔细一看,才知是个人。
此刻她的嘴里塞着一块破布,不能说出话来,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黄妈妈看她那模样,忍住满心里的怒气,冷哼道:“想跟我撂狠话?你也配!你若是肯说便罢了。不肯说,也由着你去。我倒要看看你能饿上几日。”
那天晚上,刘妈妈见到柳方毅和何氏夫妻俩,就吓得魂都没了。双眼圆睁,不住地挣扎着要往外跑。只不过手脚被缚,这才没有成功。
但她的表现,足以证明她心中有鬼。想兰姐儿走了的那个晚上过后,她就悄无声息地跑了。那样的惊惧之状与何有关,一目了然。
柳方毅大怒,直接拎着她丢到了这个柴房,将她锁了进去。
这两天,一直是黄妈妈来此处“照看”刘妈妈。也不用刑,每日里水米都不给她,只用那破布将嘴塞得牢牢地,单看她何时松口。
刘妈妈这时口唇已经干裂,踢门的气力也小了许多,想来也撑不了多久了。
黄妈妈转身欲走,扶着门框往后轻蔑地瞥了眼,道:“我们姑娘身子矜贵。将来的皇后娘娘可是极其看重这个姐姐的。她的命用你这老货的命去抵,远不够赔。待到过几日,寻到了你的儿子女儿孙女外孙,咱们再好好算这一笔账。”
黄妈妈那句“极看重这个姐姐”,并非虚言,而是她与柳方毅夫妻俩实实在在感受到的。
文清岳并不知晓刘妈妈的事情。但是,才告诉了清雾那么短的时间,刘妈妈就被人捆了丢到柳家。而且,这事儿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半点消息都没露出去。
试问天底下,能做到这般的,能有几个人?
想想清雾未曾出过宫。那么,她是求到了谁的跟前、求谁帮的忙,简直一目了然。
这件事,除了柳方毅和何氏外,只有黄妈妈知晓。
一想到自家姑娘为了兰姐儿居然是求那最为位高权重的人,黄妈妈的心里头就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刘妈妈现身,是在三老爷柳方石出事的时候。那么刘妈妈之前是得了谁的庇护、可以那么多年销声匿迹?
定然和三老爷脱不了干系。
认真算起来,五姑娘虽是柳府养大的,但在家里待的时候,满打满算也才七年多。
可自家老爷与三房那些人、与老夫人,却是自小一起、几十年的情分。
七年多的时间,比起几十年的情分,却还来得深、来得浓……
回想兰姐儿初初出生,抱在怀里小小的一团。那么可爱,那么乖巧。
自打出生,她就经常帮忙抱着哄着。眼看着她从才手臂那么长,一点点长大。渐渐地,会笑了,会说话了,会走会跑了。
多可爱的孩子啊!
偏偏,才那么小的年纪,就没了……
往事历历在目,好性子如黄妈妈,也忍不住怒火中烧。
这两天,夫人没人的时候,就翻出兰姐儿小时候穿过的衣裳,抱在怀里痛苦。
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怎么不疼?
先是老太太发话,延误治疗。好不容易好转,又一夜之间病情加重,说没就没了。
若不是那一晚,兰姐儿兴许还活着!
黄妈妈再也忍不得。抬出去的脚又迈了回来。反手将柴房的门一关。
刘妈妈现在并非是柳府的奴婢。
老爷和夫人因着这个缘由,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形下,随意对个“良民”动用私刑。不然的话,一旦露出点风声出去,怕是会牵连到姑娘。
姑娘即将入宫为后,又被有心人一直盯着。娘家有点风吹草动的传出去,想必都会被人无限夸大。那必然会对姑娘十分不利。
因此,老爷和夫人甚至不敢来多看刘妈妈一眼。生怕一个怒极,两三下就把人给打死了。
可她不同!
她一个奴婢,又年纪大了,半个脚迈进了棺材里,活也活够本了。即便被人高发、关进牢里,只要能从这个老货嘴里掏出点有用的东西,那她就值了!
黄妈妈打定主意,面露坚毅。几步上前,从墙角堆积的剩余几根木柴里挑拣一番,抽出最粗最硬的那一根,朝着地上那人猛抽了过去。
“吃里扒外的东西!你拿着夫人给的月例,净干些不是人的事情!你不说是吧?我先把你抽了,再抽你儿子、抽你孙子!抽得你家绝了后,全部下黄泉给姑娘当奴当婢!”
平日里那么沉稳的一个人,遇到了哀极的事情,也是顷刻间便化身为虎。只盯着眼前恶极之人,半点也不留情。
刘妈妈当年和黄妈妈一起在何氏身边伺候,哪不知道黄妈妈的性子?先前也是认准了这家都是和善人,这才有恃无恐。
谁曾想,就是这个平时最是和善大体的妈妈,如今却化身成了厉鬼,朝她索命来了!
刘妈妈手脚被缚,躲闪不及,满地里打滚,却还是给抽得一头一脸满身都是血痕。
她吓怕了。又哭又嚎,闷在嗓子眼儿里,变成了惊恐至极的呜呜声。
黄妈妈压根不睬她。直到抽得连断了三根柴火,手掌心都给磨出了血,这才住了手。
她跌坐到地上,喘着粗气。看着刘妈妈红肿破了一道口子的眼皮子底下,露出的眼里满是惊惧,这才说道:“我将那布子扯下来。你与我实话实话。不然的话,我还抽你!”
黄妈妈已经没了力气发狠做凶恶状。但她刚才的表现,已经让刘妈妈十分恐惧。
刘妈妈连连点头,示意自己绝对有话直说。
黄妈妈这才探手上前,将破布扯下。
刚才已经将力气耗尽。她缓了一瞬,积攒了点力气,这才把东西给拽了出来。
刘妈妈的嘴已经被那布子塞了很久,下颌骨根处的筋肉都有些抽了。乍一得到放松,还有些缓不过劲儿来。张着大嘴了好半晌,那里的筋肉方才有些松软,慢慢地将嘴巴合上。又滞了会儿,待到脸上肌肤松一些,能够顺畅说话了,这便卯足了力气忙不迭地开了口:“那晚,那晚的事儿不怪我啊!真不怪我!兰姐儿也是我看大的,我也不想她出事啊!”
她虽然已经能够说话了,可因着脸上肌肉不够松弛,又说得急,话一出口,就有些含糊不清。
但足以让黄妈妈听懂。
黄妈妈听她话里有话,忙问道:“那是谁想兰姐儿有事?”
“三姑娘啊!”刘妈妈瘪了瘪嘴,有些委屈地道:“三姑娘……啊不,那天晚上,柳岸梦来了,说,屋子里都是药味儿,不如开窗透透气。我一个奴婢,怎么能阻得了主子?就去问老夫人。老夫人当时正要睡,嫌我烦,就说,柳岸梦不会害自己妹妹的,随她去。柳岸梦得了老夫人的话,更加肆无忌惮,就让人把窗户开着了。足足开了一个多时辰,她实在太困了熬不住,才让我把窗户关了。”
虽然刘妈妈没明说,但黄妈妈晓得,柳岸梦定然是让人开了兰姐儿卧房的窗户。
当时兰姐儿大病初初见好,怎能再次受寒?
黄妈妈心中大恸,恨声道:“那你怎么不问问夫人!”
刘妈妈目光闪烁着说道:“夫人、夫人又做不了主……”
在那一瞬,黄妈妈忽然想通了。
刘妈妈,分明在兰姐儿出事之前,就已经是老夫人、三房那边的眼线了!所以,才会只顾着老夫人和三房人的态度。
黄妈妈恨极,手在旁边摸索了半天,拿到了个断裂的柴火的一截,狠命朝刘妈妈丢去,“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然后掩着面,忍不住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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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想到,当年兰姐儿的故去,竟然是和柳岸梦有关系。
彼时柳岸梦虽说是个幼童,但,最起码的道理是知晓的。那时候兰姐儿着了凉受了寒,又拖了许久才请来大夫。吃了好多的药,好不容易才调养过来,有了一点点气色。这事儿全府上下俱都知晓。柳岸梦身在府中,又怎会不知道?
想来,是知道的。她定然知道,兰姐儿那时候一定不能再有闪失了,最起码,是不能再受凉了。
但,正因为知道,然后她又偏那样做了,才更让人心寒。
谁曾想,那么小的孩子就存了这样的恶毒的心思?
知晓实情后,何氏静坐了许久,再起来,神色便有些不对了。吵着嚷着要往外冲,去寻那毒女来给女儿抵命。
柳方毅当时去了衙门,不在家里。黄妈妈和紫苏红芍劝不住,只能想法子先把夫人拉住,然后遣了人去叫柳方毅回来。
柳方毅赶回来的时候,何氏已经吵嚷了半个多时辰了。
看着平日里体面温婉的妻子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坚毅的汉子心中大恸。细问缘由,才知是兰姐儿的事情如今水落石出,何氏受不了亲女被人暗害致死的消息,这便神思有些恍惚了。
柳方毅寒着脸让人拖着刘妈妈去京兆府。但看何氏这不对劲的样子,他心下担忧。又让黄妈妈带上何氏生病的消息,赶紧去宫里一趟。
清雾收到消息的时候,正从落霞轩往昭宁宫里行去。
她正想着司制司那边的一些事情,冷不防身后响起了窦妈妈的轻唤声。便转首望了过去。却见小李子一脸焦急,边朝这里跑着,边扬着手不住地向她比划。
清雾心下疑惑,驻足等候片刻。
待到跑至跟前,小李子喘息着抚了抚胸口,大汗淋漓地低声道:“大人,您母亲病了,可能需要您回去瞧上一瞧。”
“病了?”清雾甚是担忧,急急问道:“甚么病?怎么样了?”
不怪她乍一听闻便如此焦急。
何氏的性子,她是十分了解的。素来报喜不报忧。若不是大病,断然不会遣了人来叫她。若因病而寻到了她,十有□□这病让家里人束手无策。
小李子支吾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是柳府的妈妈来得急,想必挺严重的。而黄妈妈虽能想了法子递话过来,却不能够在没有旨意的情况下行进宫里。
清雾再不敢耽搁,忙准备着回家一趟。
她步履急促地往昭宁宫行了一会儿,忽地回过头来,对窦妈妈道:“今日岳莺在宫里。妈妈去叫了她来,一同回去。”
岳莺的医术,算是女子中顶尖的了。有她去看病,无论是什么样的病症,即便是妇人之症,也更方便放心。
窦妈妈会意,也顾不上甚么礼节之类,小跑着就往司药司去了。
清雾由杜鹃陪着,往昭宁宫行。许是走得太急了,又心中担忧,临上台阶的时候踉跄了下,差点摔倒。幸好于公公赶紧过来扶了她一把,这才免于磕到。
“姑娘这是怎么了?”于公公边扶起她边道。
小李子正在旁边,就将清雾母亲生病一事简短说了两句。
于公公一听,大惊。
他看清雾神色间满是忧虑,又有些紧赶慢赶后的疲累,忙道:“奴才这就去禀了陛下,姑娘且等一等。”
说罢,便匆匆地往宫内去了。
旁边有个锦杌。杜鹃扶了清雾坐下。稍微歇了会儿,好歹心平气和了稍许。
清雾正要往里面去,却见霍云霭已经大跨着步子走了过来。不待她迎过去,他已经三两步走到了她的身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李子将黄妈妈递过来的话详尽说了。
因着这些话是口耳相传,所以有些事情便不能尽述。只能捡了能让旁人听的那些说出来。
霍云霭一字字认真听着,待他说完,沉吟片刻,忽地唤来就在不远处的于公公,问道:“前些日子那姓刘之人的事情,可是处理妥当了?”
清雾一听,便知是刘妈妈之事。不知此刻霍云霭问起这个是何意,便也望向于公公。
于公公低声道:“妥当了。人早已送到了柳府。听闻今日被送去了京兆府。只是刚刚送走,接到消息的时候还未问询完毕。具体如何,还不知晓。”
他这一说,清雾方才有些明白过来,霍云霭为何要有此一问。
刘妈妈前几日被送去了家里,如今却在京兆府。可见家里人已经从她嘴里撬出了一些话来。
或许,正是那些话,让母亲生了病!
想通此中缘由,再一想刘妈妈是和兰姐儿的故去有关联,清雾虽心下有了主意,却更加担忧。
没人比她更了解父母对兰姐儿那爱到极致又痛心到极致的感受了。
何氏如今就清雾这一个女儿。每每想到兰姐儿,伤心难过的时候,何氏都是与清雾细细讲述。
思及此,清雾忙和霍云霭道:“我……”
“万事有我,你莫担心。”霍云霭握了她的手,用力紧了紧,道:“天大的病症也能治好。更何况,还未见到,或许不像你想的那样严重。”
清雾也知道有点太过于自己吓自己了。可是她身在宫中,本就因了不能尽孝而难过不已。有好几次,父母生了病或是身子有碍,都没有向她透露半分。回到家里的时候才知晓,那个时候已经近乎痊愈了。
如今骤然听闻母亲病了,哪还能控制得住?
她低垂着眉眼许久没有动作,慢慢从两人交握的手中,从他温热的掌心慢慢汲取着力量。
最终轻舒口气,颔首道:“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这便回握了下他的手,转身准备离去。
还未走下台阶,就被霍云霭一把拉住。
“直接坐车出去罢。”说着,他就让小李子去备车。
清雾现今不过是个小小女官罢了。直接从宫内坐车出去,那是万分逾矩的。
她赶忙制止,还没开口,就被霍云霭抬手止了后面所有言语。
“这事儿我说了算。”年轻的帝王十分坚持,“若是照顾你都不成,那我这位置,待得未免太不牢靠了。”
她怕的,定然是他会被百官诟病。
但若是在她难过的时候连护着她都不成,那他这皇帝做得也太窝囊了些!
语毕,他不由分说,将清雾揽在了怀里安抚地抱着。又吩咐人将已经摆上的午膳拨出四道菜一份汤装到食盒中。
车子到了昭宁宫前之时,恰好窦妈妈也已经和岳莺说完,赶了回来。
待到清雾上了车,霍云霭就唤来窦妈妈带上食盒,吩咐道:“她还没用午膳。路上好歹让她吃一些。”
窦妈妈忙把食盒拿好,躬身行了礼应下,匆匆往车上去了。
清雾到的时候,是柳方毅亲自迎的她。
那么硬朗的汉子,此刻的背却好似瞬间佝偻了起来。
亲女被害的真相,妻子的突然发病,让他承受不住,却又不得不硬挺着。
“哥哥们还没回来?”
“没有。”柳方毅摇了摇头,“他们即便提前回来了,也帮不上甚么。我没让人去叫。”
妻子平日里虽然爱护孩子们,但儿子毕竟和母亲无法太过亲近。这般的状况下……还得让女儿来看看。
清雾没料到母亲竟然成了这般样子。
鬓发凌乱,衣衫倾斜。眼中没神,只呆呆地看着,口中不住嚷着含糊话语。
清雾心中大恸,不顾旁人怎么说怎么做,她提着裙摆跑了过去,一把将母亲搂在怀里,哭着问道:“娘,你这是怎么了?我是清雾啊。你和我说说,到底怎么了?”
“清雾?清雾……雾儿啊……”
何氏喃喃自语着,眼中也渐渐泛起了湿意。
这些年来,虽有清雾在旁后何氏的心里好过了许多,但亲生女儿的逝去,半点也无法忘记,不过是强压在心底不敢触碰的伤疤罢了。而且,这伤疤还不能给夫君和儿子看。一来,他们是男人,心思没那么细腻。二来,那事对他们来说也是极其痛苦的存在,提不得碰不得。
所以,何氏就悄悄和清雾说。
清雾乖巧懂事,又善解人意。每每和清雾说过后,何氏的心情方才能够稍微纾解下。
如今真相被人揭开,原来那事另有隐情,原来兰姐儿本不必这样,全是被人所害。这样的心情冲击下,让她如何去面对?
何氏一时间,乱了心神。
如今听到了清雾的声音,想到女儿在旁时候悄声细语的温暖宽慰之声,何氏心中诸多感情纷涌而至,忽地决了堤,抱住清雾,哗地一下哭出声来。
“雾儿,兰姐儿是被人害死的啊!我的兰姐儿,她本命不该绝,是被人硬生生给害死的啊!”
原先闷在心里的话一旦说出口,再往下,便没那么难了。
何氏痛哭失声,足足哭了小半个时辰,方才慢慢停歇。
清雾怕母亲哭得伤了身,一直揽着她,不住地给她背后顺气。
岳莺明显松了口气,说道:“哭了就好。哭出来了,心情纾解开了,便好了。”
虽然何氏自打哭了后就好了起来,看上去没甚大碍。但霍云霭还是给了清雾和岳莺十日的假期,让两人守在何氏的身边。
十日过后,确认何氏的身子无碍了。清雾方才回到宫里。
而京兆府那边,刘妈妈也已经审讯完毕。谁曾想,这一审,却是问出了更多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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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妈妈受审时,遇到好几个关键的点,她都吞吞吐吐语焉不详。这让审讯官起了疑,悄悄地连带着她的夫君儿女一并查了下。
原来这几年她的家人都生活在三房的庇护下。
三房将他们安顿在这几年刚置办的京郊一个庄子上做工。这一家人因着得罪了柳方毅这一房的人,生怕被他们寻到,所以在三老爷手下干活儿尤其卖力,而且,只肯听三房的差遣,旁人让他们做甚么,他们都不听。见他们如此可靠,渐渐地,柳方石就也重用起他们来了。
看到京兆府的差役,她夫君和女儿尚还保持镇静,但她儿子年纪稍小,眼神闪烁有些瑟缩。原本幼子惧怕是寻常事情,但这小子时不时地就朝一个方向瞄去,倒是让疑惑。于是从他着手查问,又将庄子近乎掀了个底朝天,结果还真寻到了些东西。
只是这东西的发现,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在那庄子底下,居然隐藏着一个收着铁器的仓库,细看之下,这些铁器竟都是组成兵器的零部件。
这处地方,刘妈妈和其夫其女知道。也帮三老爷遮掩过。其子年幼,未曾让他接触过。
这小子正是贪好玩耍的年纪。看家里人有事瞒着他,自然要跟去悄悄。他无意间发现老爷和他的几个朋友过来的时候,神神秘秘地来了这里,还从随身带着的食盒和书箱里掏出一些东西搁里面,这才知晓此事。后来他小心地去看过,每次老爷来都会这般做。次数多了,东西越堆越多。
如今一看有差役来了,他还当是与那鬼祟之举有关联,生怕自己偷看的事情被发现。心下惊慌,竟是漏了陷。
一直到秘密仓库被翻出来,这一家人都还想不通。为什么只不过孩子神色不对,就让人给瞧出了不对劲?
莫不是有人早已挖了坑,让他们跳罢?
只是这些疑惑,他们再没机会说出来了。一家几口直接被丢进了刑部的大牢,严加审讯。
私藏兵器可是重罪。必然要深究。
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司联合,将这桩案子顺藤摸瓜往下查,慢慢地,竟是查到了郑家。
最后,是郑家二老爷、帝师继母之子郑天守认了罪,一力承担。
帝师知晓后,勃然大怒。发了文书,当众痛斥弟弟几大罪状。大义凛然,甚是严厉。他这只讲法理六亲不认的态度甚得民心,京中百姓交口称赞。
此案一直延续了将近半年。待到告一段落的时候,已经第二年开春。冰河已然解冻,树上满是嫩芽。
相较于这桩大案,其他的一些案子便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比如点心生意做得很大的姓柳那一家人,当家的老爷被斩首,女儿和儿子都被抓入牢中。这样的事情,也不过只是旁人茶余饭后的闲谈罢了。若不是那位老爷与那兵器案子有牵连,怕是旁人连这事儿都懒得提。
至于那几位少爷姑娘……
听说是他们几个凌虐丫鬟致死的事情被人告发入了狱。虽然还未判决,但人命官司在身,他们的罪状必然小不了。
柳方石出事之后,三夫人因知情不报,也被抓了起来。
柳老夫人晓得儿子那案子是翻不了身的。虽然镇日里哀伤至极以泪洗面,却也只能硬生生受着。直到后来柳岸梦和柳岸文柳岸武出事,老人家忽地悟了过来,再不能坐以待毙。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她的这个家,怕是要整个垮了。
思来想去,老夫人决定亲自出马,去求相熟的人家。
谁料原本待他们极其和善的那些人家,如今却避他们如瘟疫。如果去的次数多了,甚至连他们府里伺候的人都要冷言冷语地讽刺几句。
老夫人这些年养尊处优,哪受过这种气?顿时火冒三丈,骂了半晌。她本就是乡村妇人,近几年遮掩了许多,可一旦本性暴露,什么脏字儿都敢往外冒。结果,双方愈发交恶,对方更是不待见她,连最后那点脸面也不顾及了,直接不顾情面让门房的人扛着扫帚将她撵了出来。
几次三番后,老夫人别无他法。算准了清雾休沐后回宫的日子,一大早就遣了身边小丫鬟去街口等着。看门房那边甚么时候开始卸门槛儿,那说明清雾将要出府,就赶紧过去拦着。
柳家三房的家财早已被查抄干净。如今老夫人依赖着大房过活。
虽然大老爷早年亡故,所幸的是儿子柳岸杨争干。虽然秋闱一再失败,却因本性踏实本分,且也颇有点才干,被一商户人家相中,请家里去做了西席先生。每月得些束脩,养活家人。大夫人孟氏平日里也做些绣活儿,母子俩倒是一直不缺吃穿。
三房破败后,母子俩将老夫人接到家中。老夫人看这贫寒的家里甚么都不顺眼,又嫌没有人伺候。柳岸杨无奈,就省下银子买了个小丫头伺候祖母。
这小丫头旁的不说,跑的倒是一等一的快。一看柳府门房开始活动了,撒丫子就跑。折过一个转角,将在杨树下抬头看杨花的老夫人给叫了来。
老夫人就去到街口候着。等清雾的轿子近了,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然后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地开始了诉说。
过了许久,清雾方才挪到了车门旁,撩开帘子往下望去。
只见老妇一身破败衣衫,胳膊上满是补丁,头发凌乱,跪在地上的身子瑟瑟发抖。
清雾这便笑了。
大夫人和大房的杨哥儿是怎么样的人,她还是知道的。
听说待老夫人极好。即便老夫人诸多无理要求,都尽量满足了。从未短过她的吃穿。就算衣裳不是锦缎的,不是时新花样的,也都整洁干净。
老夫人这副模样,显然是故意做给她看的。
旁边杜鹃跟着清雾久了,自然知道柳家的一些情况。这些年她在宫里各处奔忙,早已练得口舌伶俐。见状笑问道:“哎呀这是哪里的乞丐婆子?竟然敢拦我们的轿子。来人啊,拖出去,打……”
“不要不要。”老夫人忙道:“我是雾姐儿的祖母。”
“祖母?”杜鹃掩口惊讶,“镇远侯夫人过世多年。你不知道吗?”说着,柳眉倒竖,捏着帕子去唤随行的侍卫,“去,把这老太婆抓起来,送到刑部去!告诉秦大人一声,这老不休的竟然敢说是柳大人的祖母!”
自打柳家三房出了事,霍云霭不放心清雾的安危,便派了侍卫跟着。
八个青年汉子手持兵刃走上前去,老夫人这便冷汗流了下来。口不择言道:“我就是她祖母!她不认我,便是不孝!”
她这话一出口,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伴着这笑声,白马上的少年郎翻身下马,走到她的跟前。
老夫人看清他后,真的是抖若筛糠了。
即便那少年眉目如画,即便那少年笑得温文尔雅,但老夫人只看他的眼神一下,就知他其实是怒到了极点。声音发颤地磕头行礼。
“世……世子爷……”
文清岳手握银鞭弯下.身来,抬起鞭身轻敲着老夫人的肩膀,笑问道:“你叫我甚么?”
“世子爷……”
“听着倒还有几分意思。那你知道你该叫她甚么吗?”文清岳抬鞭指指清雾,“来,再叫一遍。”
“雾……”
“错!是文姑娘!”文清岳说着,甩鞭猛抽地面,扬起一阵沙尘,“文家族谱上明明白白写着,已故侯府世子夫人温氏之女,文清雾!”
老夫人一下子跪趴到了地上,又惊又惧。
她这才想起来,清雾虽说是柳家养大的,但那是实打实的侯府嫡女。她叫柳府的父母一声爹娘,那是她重情义、割舍不下多年的亲情。她若真翻脸不认,柳府对她来说也只不过是暂住过几年的地方罢了。
而老夫人,显然对她来说,甚么都算不上。
她抖着嘴唇正欲再说甚么,车里有人“咦”了一声,掀了帘子走下来。窦妈妈的声音响在了耳旁。
“老夫人这副模样,我可是要去问一问那柳家大少爷了。怎么能这么苛待老人家?衣不蔽体披头散发。他这样子,告到官府里,那可是‘不孝’,要吃官司的。”
窦妈妈如今管理着尚功局,又是窦嬷嬷了。
她这话,却是拿着老夫人刚才那“不孝”的说法,来反过来讥讽老夫人了。
老夫人如今靠大房的人养着。大房若再出了事,她哪还有活路?
赶忙抬手遮了遮肘上的补丁,拼命晃头,“没、没、那是我自己……”说到一半,又觉得太过丢人,哽住不说了。
文清岳一想到这老妇倚老卖老的模样就反感。银鞭如龙舞,在她脚前连抽十几下。吓得她坐到地上,尖叫着连连后退了上丈距离,这才作罢。
“滚吧。”儒雅的少年郎冷冰冰说道:“这回是我妹妹在,不想污了她的眼,所以留你一条命。”
老夫人想到在牢狱之中的孙子孙女,哪敢立刻就跑?
忙凑着周围人不注意紧跑几步。可不等她扒住马车车身,就被侍卫横刀拦住。
老夫人知道柳岸文柳岸武两兄弟和二房的过节很深,便嘶声大叫:“你救救你三姐姐吧!她怎么说也是你爹娘的亲侄女儿,你们不能见死不救!”
“不能见死不救?老夫人这话说得有意思。”
软糯的声音传来。清雾侧坐在车边,静静地看着老夫人,说道:“我姐姐的病,若不是你故意拖延,早已好了。根本没有柳岸梦让病情加重的机会,是也不是?老夫人这样,算不算见死不救呢?”
老夫人赶忙抬头,“我那是……”
“你那是不将我们这一房的人搁在心上,若姐姐是柳三爷的孩子,你疼都来不及,又怎会如此做?我先前不过是不愿看到爹爹和娘亲难过,所以没有将姐姐故去的事情拿出来说。你真当那柳岸梦做的神不知鬼不觉、骗得了我们?”
清雾轻轻笑着,莹润的手紧紧扣着车壁,抓得指尖都泛了白。眼神锐如利刃,狠狠地刺向跪在地上的老妪。
“老夫人您一向偏心,觉得自己的孩子万般的好,旁人的都算不得人,这就罢了。大家一刀两断再无瓜葛就是。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应在自家孩子做错了事情后,再来求你一向瞧不起的人。这样子,岂不是打了你自己的脸面,让你自己难堪?如此看来,倒好似你以前老眼昏花识人不清,往常觉得好的如今是个渣滓,当年看不起的,现今倒是那金银玉石了。只是,即便你再怎么跪、再怎么求,我们死去的亲人无法复活。我若是道一句‘原谅’,谁来给我姐姐、给我爹娘一个公平?更何况,柳岸梦和她两个哥哥手上的人命官司,可不是一桩两桩。不需我们动手,如今可是有不少人等他们以命抵命、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你莫不是太有自信,觉得能将他们一个个都劝住?”
认识清雾的人都知道,这姑娘最是性子和软,等闲连句重话都说不出来。
如今她字字如刀剑,狠辣无情,为着的,便是自家爹娘,还有那逝去的未曾见过一面的姐姐。
老夫人被她的话语刺得抖如筛糠,气得头昏脑胀,却不敢多说甚么。
——柳岸梦性子暴戾,确实打死过好几个漂亮的丫鬟。还曾重伤过一个相貌极好的农家之女,让她再也站不起来。而那两兄弟……
那两兄弟有特殊嗜好,连拐带抢弄了不少漂亮姑娘进府里,大部分都被他们一起折腾得没了气儿。
这些事情,有的悄悄用法子遮掩住了,旁人不知晓。有些却是用银子暂时压了下去。如果都翻出来……
如果都翻出来,三房嫡出的孩子,岂不是一个都留不住了!
老夫人越想越心惊,胸口一堵,竟是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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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岳一直送清雾到宫门外,方才下马走到车旁,与妹妹道别。
本以为三两句话就此别过,单看清雾竟是朝杜鹃示意了下、由她搀扶着下了车子。文清岳晓得妹妹有话要讲,就和她一同行至路边的大树旁。
他本以为清雾是因了先前三房的事情要与他说,正做好了心理准备,想着那边的腌臜事情不用妹妹操心,柳府众人妹妹也无需担忧,他自会时时去照看着。
谁料清雾开口时,眼中带了三分笑意,却是问起了别的,“哥哥觉得水华如何?”
文清岳没料到清雾居然有此一问。怔了半晌,俊雅的面上浮起一丝不自在。轻咳一声,道:“自然是好的。”顿了顿,又忍不住说道:“沈家家风很好。沈尚书为人正派,他教出来的孩子,又怎会不妥当?”
清雾并未接他的话,只抿着嘴盯着他看,直到他撑不住,脸上一点点现出红晕。
沈水华是沈尚书嫡亲的孙女儿,与清雾甚是投缘,时常在清雾休沐的时候去柳府找清雾顽。每每这个时候,哥哥文清岳也会到家里来。
大家早已熟识,凑在一起说话做事,颇为自在有趣。
往常的时候清雾还没觉得又甚么。昨儿回到家后,好友们都来了,大家聚到一起。她细细观察,才发现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因着清雾许久未曾归家,不只文清岳和沈水华,邹可芬和鲁聘婷也来了家里寻她顽。
几个孩子都是早已熟悉了的。何氏要忙着府里的庶务,便让他们自去寻乐。柳家的三个少爷都还在学堂,郑天宁已经考过了秋闱,正为了下次的春闱做准备,而柳方毅一个大老爷们,素来不爱和孩子们搀和在一起,早就出门寻同僚去了。
大家有甚么需要,自然都是来问清雾。文清岳心疼妹妹,看清雾难得回家一次,就揽下了这“差事”,有什么事情,都由他来安排。
虽然文清岳试图好好照顾每一个人,可对沈水华的偏心,清雾还是一下子就看了出来。
比如,哥哥无事的时候,会寻了沈水华独自说话。清雾过去的时候,两人便急急分开。再比如,清雾说起哪一样点心好吃的时候,哥哥会顺口问一句,沈姑娘那边有了没。若是丫鬟答一句还没,哥哥就会说一句,给沈姑娘也送一份去罢。
清雾自己也是经历过被人这样妥帖照顾着的。文清岳这样究竟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她稍稍一向就也明白过来。
她原本也不在哥哥面前将这话挑明。只是昨日里邹可芬临走前无意间开玩笑的一句话,让她有些在意。今早哥哥来接她的时候,家人在,不方便说。只能凑着这个时候告诉哥哥。
“听说鲁国公府和沈家最近走得比较近。鲁夫人与沈夫人时常一起吃茶。哥哥若是有打算,不如尽早。免得犹豫间,已经迟了。”
她这话一出,饶是文清岳素来淡雅自若,也不禁微微色变。
清雾的虽未明说,但意思颇为明显。鲁国公府有意和沈家结亲。
能让两位夫人亲自来提的,比然是嫡出无疑。细数两家适龄的孩子,沈家那个应当就是沈水华了。
思及此,文清岳片刻也不敢再耽搁,转身就要朝马行去。走了两步,蓦地顿足,又急急走了回来。皱了眉,有些局促地与清雾道:“可我不知她的意思。若是、若是……”
若是她更有意于鲁国公府,那该怎么办?
文清岳素来果决,哪有过这般举棋不定的时候?
清雾看到哥哥难得一见的迟疑模样,忍不住笑了,轻轻推了他一把,“我怎么知道?这事儿我不过是和你提上一提。具体怎么做,还得看你不是。”
文清岳垂眸思量片刻,重重点了下头,抱拳朝着妹妹道了声“多谢”,大跨着步子坚定离去。
说起来,清雾甚少在家,若不是邹可芬当时说了这么一句,她当真不晓得鲁家和沈府的打算。
昨日里哥哥的表现,她能够看出,是因为霍云霭处处对她照顾妥帖。自己感受过了,自然能够分辨得出来。旁人却不一定能够发现。比如鲁聘婷。她乐观开朗纯真,就完全没有注意到文清岳“不对劲”的地方。
不过,邹可芬或许是瞧出来了,才特意在临走前似是开玩笑地提点了这么一句。因为邹可芬也是动过小女儿心思的。所以,文清岳的表现在她面前应当也是显而易见的罢。
至于邹可芬心仪之人……
清雾暗叹口气。
她怎么也没料到,邹可芬竟是对霍云霭存了别样的心思。
当初霍云霭封她为后的圣旨下来后,接连几个月,清雾都没能见到邹可芬。后来才知她是病了。缠绵病榻一百多天,方才好转了些。待她痊愈后,两人初次相见时,邹可芬的神色就有些不自然。过了几回后,方才恢复如常。
直到昨日,也是昨日,清雾方才知晓这是为了甚么。
因着清雾将要嫁入宫中,女孩儿们闲聊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就要提起这个。只是,每次问起清雾出嫁的准备、问起宫中的事情,邹可芬都借故走开,这才让大家发现了端倪。
不过邹可芬不明说,且看上去已经放下了,女孩儿们便装作不知道。依然如往常一般说笑。
……
一想到这些,清雾就忍不住加快了步子,比平日还要更快地到了昭远殿。
霍云霭今日下朝不算晚,且清雾在路上又耽搁了些时候,她到之时,年轻的帝王已经在执着朱笔批阅奏折了。
看到他淡然从容的模样,清雾心里当真是五味杂陈。
一方面想到旁人心里有过他,她就难受得胸口火烧火燎地发着堵。
另一方面,知晓他的心里只有她,又觉得十分欢欣愉悦。
两种心情交杂在一起,清雾也懒得行那表面上的礼节了。当即快步走到他的右侧,挨着他坐在了他的座位边上。
她素来重分寸,极少有这般主动过来依偎着的情形。
霍云霭甚是喜悦,拉了她到左侧边坐着。右手执笔继续批阅,左手捏着她的手在掌心中不住摩挲,低笑道:“怎么?可是路上发生了甚么事?”
他不晓得她心里的百转千回,自然这般顺口一问。
听了霍云霭这样说,清雾倒是暂且抛下了心中思绪,想起来老夫人和三房的那些事情。便问道:“你早就晓得三老爷那里有个私藏铁器的地方了,所以寻了法子借故去到那里,好似是无意间发现的,是也不是?”
霍云霭并没想瞒着她,就甚是愉悦地笑着应了一声。
清雾叹道:“果然如此。我还想,为何一个孩子神色不对都还能引出来这么一桩大案。后来觉得不对,便觉得和你有关。”
“我只是吩咐他们见机行事,却没料到他们竟是利用了个孩童来挑起事端。”
提起那个孩子,霍云霭倒是有话要讲,便道:“那孩子只当自己做得隐秘,每次都悄悄跟过去看。殊不知柳老三已经起了杀心。若不是此次事情发展顺利,恐怕如今他已经是柳老三的刀下亡魂了。”
以前那个庄子上也出过许多这种事情,总会有人莫名其妙就有人失踪。只是活人找不到,又没见尸身,大家疑惑地久了便只当那人是逃走了。
殊不知,都是已被柳老三给害死。只是尸身藏得隐秘,未曾被人寻到。
京中过不多久,就会有“突然发现尸身”的事情接二连三出现。
霍云霭也是提前和清雾知会一声。免得出现这样的事情后,女孩儿心里没防备,惊惧太过。毕竟家里头原先就有了那几个视人命为儿戏的“堂兄堂姐”,已然让人心惊。如今再冒出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任谁知道了,都会夜里睡不踏实罢。
想到女孩儿会半夜辗转难眠的模样,他心里不由就有些怜惜。先前揉捏她手的力度不自觉放缓,改为极轻的抚摸。
清雾自然知道霍云霭和她说起这些是为了她好。他做甚么,都是处处为她考虑。这世上,除了父母外,恐怕只有眼前之人,会这样顾及她的感受了。
想到之前自己的种种思绪,想到知晓邹可芬当初有过的心思,清雾心里蓦地涌起一股十分强烈的情绪。
恨不得、恨不得把这个人绑在自己身边,谁也不准觊觎。
哪怕多看一眼,也不成。
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但,这种心情又是那么强烈,让她无法忽视不理。
女孩儿犹豫再三,终是鼓起勇气,紧握着他的手,半是气恼半是害羞地说道:“往后你不准再娶别的人。谁也不成。即便有比我性子好、比我漂亮、比我懂事的,也不行!”
她这话里透着十足的酸意。
但就是这显而易见的霸道和酸意,却让年轻的帝王蓦地一怔,带着不敢置信的欣喜,目光灼灼地望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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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雾等了半晌没有听到霍云霭的回答。脸红红地侧首去看,却见他正眸色幽深地凝视着她。
她刚才说出那样一番话,已然是鼓起了最大的勇气。看他丝毫不表态,女孩儿愈发羞窘起来。有心想要再说上几句,可他那视线太过灼热,让她辨不出他是怎么个想法。
他独对她好,她是知道的。
但他平日里这般的情话说了不知凡几。如今她主动讲出,怎地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不成……难不成她用错了字句?
清雾一时间辨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刚才自己那番话羞人得很,偏又没人应承,回想起来,又觉自己鲁莽了。
思来想去,她站起身讷讷说道:“落霞轩还有事,我过去瞧瞧。”
说着,低下头匆匆往前走。
刚迈开了两步,腰上大力袭来。
她只来得及轻叫了声,便被有力的手臂往回扯了过去,跌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之中。
“谁准你走的?”
耳边传来轻声低喃。
清雾正欲开口相驳,第一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颈边一痒,竟是他落下了一个轻吻。
少年灼烫的呼吸在她颈侧辗转流连。那热度和急切让她暗惊。虽身上慢慢屋里手臂渐渐发软,仍拼了力气去推他。
他一改往日的小心温柔,居然现出了几分的强硬。将她的手往后一扣,单手握住了她双手细白的手腕,不顾她的挣扎,紧抱着她就往唇上吻去。
女孩儿想要阻止。口唇开合间,却刚好给了他入侵的机会。少年急切地探入,将吻加深到了极致,让她口中全部染上了他的味道。
他的侵袭太过霸道,不准她有半刻的逃避和后退。步步紧逼,将热情尽数刻在她的身上。
清雾浑身再没半点气力。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瘫软倒下的时候,他却忽地松开对她的桎梏,张开双臂,一把将她抱起,让她坐到了他的腿上。
那处硬得恼人。顶着她的腿根,让她又羞又愤。偏他的手已经探入她的衣中,使得她无法去管下面那处,忙不迭地去推他,“别这样。我、我……”
“不能怎样?”少年声音黯哑地打断了她,在她颈侧不住吮吸。
她的皮肤太过细滑,他忍耐不住,将她衣襟往下扯去,双唇渐渐往下移去。
清雾有些害怕,双手微颤地揽着他的肩,声音近乎低泣:“别这样。”
“我很欢喜。你将是我的妻。除了你外,我再不会有旁的女人。”年轻帝王的声音带着近乎虔诚的肯定,在这个时候,说出了她先前最想要的保证。
清雾哪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吐露这番心声?
顿时浑身一僵,力气尽数卸去。
少年顺势将她放平在了宽大的椅子上……
许久后,他重重喘息着止住了所有动作,倚靠在扶手上,努力平息。
女孩儿抬眸气恼地瞪他。
可这个时候,她的眼中水润润的,哪还有半点儿严厉气势?
霍云霭笑着抬指勾了下她的鼻尖,低笑着说道:“你再这样看,我怕是就要忍不住了。”
他虽是顽笑的语气,但神色极其认真。
先前的一幕幕犹在脑海。清雾知道,他没有开玩笑,说的是真的。
忙别过脸去,再不敢看他。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于公公的声音,说是穆海有事来禀。
穆海在跟着那桩案子。他来所为何事,一目了然。
清雾晓得自己衣衫不整,忙坐起身来整理一番。可无论她怎么弄,已经皱乱了的衣裳就是不听话,越是忙越是杂乱,理不清,扯不平。
霍云霭见她这模样,轻笑着摇了摇头。脱下自己外衫将她一裹,抱她去了里面隔间。
温言软语地安慰了羞愤至极的女孩儿半天,保证着旁人绝不会到内间来。霍云霭这才转到外面,不甚在意地拂了拂有些乱了的衣衫。面容一整,沉声让穆海进来。
穆海听了于公公的好意提醒,知晓清雾在里面。走到屋中后,头也不敢抬,将自己刚刚得到的消息禀与帝王。
这个消息让霍云霭有些意外。
“郑天守死了?”
“是。”穆海道:“死在狱中。似是□□致死。看管牢房之人已尽数抓了,等候听审。”
郑天守是郑天安的二弟。那桩案子,是他认了罪。
只怕连他自己也想不到,替人顶了罪,有些人却还不放心。非要他没了命,这才安心。
也是。既然他认了罪,那么那事情就是他做的。留下他,不仅没甚么用了,反而有可能被人严刑逼供后再说出甚么不该说的来。倒不如死了的干净。一了百了,想继续查,也寻不到由头了。
“好一个死了。”年轻帝王的眸中,还是刚才未曾退去的幽深。但此刻泛着冷意,更是让人不寒而栗。“不愧是帝师。果然干脆果决。”
穆海躬身道:“恐怕郑家人不会轻易罢休。”
“嗯。”
霍云霭随手把玩着桌上镇纸,微微颔首。
郑天守是在大理寺牢里“莫名身死”的。以郑天安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少不得要借了二弟“意外身亡”的缘由,闹上一闹。
“由他去罢。”年轻的帝王淡淡一笑。
且看他能闹成甚么样。
闹得越大,才越好收拾。
……
三月三十,是个不错的日子。
这一天,夏家的女儿夏如思,要嫁到柳家,成为长媳了。
夏家本想多留夏如思些时日,后看柳岸芷年岁不小了,柳家唯一的女儿入宫为官,家里只主母一人操持家事。考虑过后,还是将婚期定在了这个时候。
虽然两家定亲的时日不算太久,但也有一年多了。倒也合适。
霍云霭早些时候就准了清雾连续好几日的假,让她参加这个对柳家来说极为重要的大事。
清雾知晓,一来,他是为了让她在家中帮帮母亲,陪陪母亲。毕竟前些日子何氏因了兰姐儿的事情,身心俱疲,病了不少时候。虽然现在已经大好了,但仍有些虚弱。
二来,宫里头怕是要处置一些人。
清雾知道处置的人应当是和那案子脱不了干系的,眼看着这些日子宫里头阴云密布,却也没多问甚么。只和霍云霭笑着道了别,便轻车简从地回家去了。
——给大哥的贺礼,已经由于公公带了人,提前一天送了回去。
霍云霭不仅替她准备了她那一份贺礼,甚至他自己也给了柳府赏赐。
柳府自打封后的圣旨后,就被京中众人瞩目。如今皇后还没正式嫁入宫中,皇上已经连柳府大少爷的婚事都这样重视……
明眼人一下子瞧出了端倪,对待柳家人愈发热情起来。
柳府人口少,来往的友人也算不得太多,生活一向简单清净。如今一下子热闹起来,何氏还真的有些吃不消。
好在清雾早在婚礼前三天就回到家中,帮忙处理琐事,何氏这才稍微得了点空闲出来。
转眼间,到了大婚的前一日。
清雾一大早就起来帮忙清点东西。待到告一段落,正拿着单子松口气呢,就见柳岸风在院门口朝她神秘兮兮地招手。
这个三哥,多少年了,眼看着都要说亲了,依然改不了跳脱的性子。
将来自己的三嫂,可得能管得住他才好。
清雾无奈地叹口气,将清单交给黄妈妈,这才转到了院门外,“三哥可是有事?”
柳岸风嘿嘿笑着,比了个别说话的手势,示意她跟了他走。
清雾本不想跟去。家里还有那么多事要做呢。柳岸风却拉了她一把,示意去这一趟肯定不亏。清雾这才半信半疑地跟了去。
谁知,他竟是带她去了花园子。又朝花厅旁的耳房指了下。
清雾疑惑着按他的示意,从窗子没关严开着的那点儿缝往里看了一眼,这才有些惊讶了,再细细瞧过,顿时忍俊不禁。
明天的新郎官儿,自家大哥柳岸芷,正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脸上表情甚是精彩。一下子愁容满面,一下子欢喜至极。间或地驻足傻笑几声。
柳岸芷本是老成持重的性子,颇有些少年老成的感觉。
清雾原先只当是自家大哥会这么一直地四平八稳下去。谁知这一回偷看过才知道,大哥也会如寻常少年一样紧张、傻笑。忍俊不禁,又多看了几眼,这才和三哥一起退了出去。
等到走到了花园外,柳岸风洋洋得意地朝清雾瞥了眼,说道:“看我厉害吧,他藏这里,我都找到了!”
清雾笑着点头。回想起大哥刚才那傻傻的反应,不知怎地,她又想到了宫里的那个少年。
不知到了大婚的时候,他会不会也这般紧张呢?
他会不会也为了两人的大喜之日而欣喜到无法自抑?
恐怕不会罢……
不过,也说不定?
左思右想没个结论,她索性将这思绪给尽数丢走。转而有些懊恼地拉了拉衣领。
那家伙,知道会好几日不见。临走的时候,硬是拖着她在屋里好生缠绵了一番。
她明明和他说得很明白了,他却还不知轻重,“不小心”地在她颈侧留下了几个粉红色印记……
如果被人发现了,那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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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时候,清雾回到西跨院里本是准备安睡,却听门外响起连声轻唤。
听到是何氏身边的紫苏,丹青忙过去将门打开。待到何氏走到桌边,又端了锦杌给主母坐下。
何氏笑着说不必,握住了上前迎过来的女儿的手,道明了来意,说是让清雾今晚和她同睡。
若是以往,有这般和母亲亲近的机会,清雾定然高兴地不已。可如今……
她想到颈侧的痕迹。过了这几天,倒是淡了点。也不知道穿上高领的衣裳,能不能够遮了去。
好在现在的天还有些凉。清雾穿上颈边有盘扣的中衣,也不至于让人太过怀疑。
将灯吹熄后,清雾和母亲说着悄悄话,才知晓为甚么何氏让她今晚来相伴。
原来,对于明日大哥成亲一事,母亲也是心中诸多忧虑。
不知儿子娶妻后会怎么样,不知儿媳进门后性子是否还如先前一般。也不知往后甚么时候能抱孙子。
前两个就也罢了。听到母亲话中最后一个担忧时,清雾忍不住笑了,“娘,你这想得也太远了些。哥哥还没成亲呢,怎就想到了孙子了。”
“怎么不行了。”何氏和清雾私下里说悄悄话时,语气甚是自在随意,“像他那么大的,有些第二个第三个孩子都出世了。头一个的,都上学堂了。”
何氏这话倒是不假。若非之前去往西北六年,柳岸芷也早已成亲。哪还用耽搁到现在?
帝师如今和陛下形同水火。对于当年离京之事和郑天安的丝缕联系,何氏也有所察觉。思及此,忍不住叹了句:“本以为他是个忠的,谁曾想……”
后面的话,却是不能说了。
何氏顿了顿,轻轻揽住清雾一下,道:“你过些日子,就要嫁人了。”
话语里满满的都是不舍。
清雾抱住母亲手臂,笑道:“再嫁人,也在京里。再嫁人,也还是柳家人。”
何氏知晓她是个重情义的,只是,身为母亲,她担心的是另外的事情。
“陛下……待你可好?”
这话问出口,被人听到,可是□□烦。即便屋里没了旁人,在外间守夜的也是信得过的身边的丫鬟,但这话,何氏是在清雾耳边问的。
清雾晓得母亲这是担忧至极了方才将这种话问出来,便轻声道:“很好。”
短短两字,稍微平复了母亲的忧心。但何氏心里有数。身为帝王,三宫六院是寻常。女儿这般良善的性子,长居宫中,也不知会不会被人暗算了去。
……罢了罢了。莫多想了。再想下去,都恨不得抗旨不遵了。
何氏心下忧虑着,把女儿的被子又往上拉了拉。
母女俩这般亲近相待的日子,过一天便少一天了。
何氏定了定神,开始细细叮嘱她许多事情。
当初清雾入宫为官前,何氏就这样叮嘱过她许多。只是那时候说的是为官之道,如今讲的却是如何放松心怀之策。
柳方毅是个专一的,连个妾侍都不纳。清雾几个哥哥也是好的。那……那吴林西本也不错,为了清雾甚至能答应不纳妾。可那又如何?
入了宫,便是身不由己,便要遵从圣意。往年再多好的打算,都付诸流水了。
清雾虽不知母亲怎的今日忽然提到了她的事情,但她晓得母亲的忧虑。虽说她信霍云霭,但讲与旁人听,旁人却不见得信。有心想让母亲安心,便依偎在母亲身侧,一字一句好生听着。
两人本还为了明日而欢喜太过,没了睡意。谁料这样挨着说着话,不知不觉就也都沉入了黑甜梦乡。
翌日,天还黑着,黄妈妈就进屋来叫人了。
用过早膳后,大家便都去了柳岸芷那里。
何氏专门辟了一个院子给小两口住。早些天已经粉刷妥当修葺一新。如今院子里张灯结彩,贴着大红的喜字,当真喜庆得让人心中舒爽。
不多时,宾客陆续到来。
清雾和母亲便分开去招待女眷。但凡成了亲的夫人们,都由何氏去招待。而未出阁的姑娘们,则由清雾带着去到花园子里玩。
有几个一两岁大的孩子也跟着家里人到来,原想着跟姑娘们去花园玩,可年纪太小,家中大人放不下心,就依然被拘在了夫人们的身边,不准乱跑。小家伙们委屈不已,眼睁睁地看着姐姐们嫣然离去。
到来的宾客远比计划中的要多。一些不甚相熟的人家,竟然也来柳府道贺,还备了礼。
清雾去到西北六年,回京没多久,便进宫为官。平日里甚少有机会参加各府举办的宴席,认得的后宅女眷颇少。如今乍一看到这么多人来,她当真有些头痛。
幸好沈水华今日也来了。
她本是为了庆贺柳家大喜,顺便寻清雾说说话。如今看府内宾客这样多,柳府里又只有何氏和清雾两个女眷,忙顺便搭了把手,帮清雾处理一些杂事。
沈尚书府平日里便是宾客盈门,沈水华识得许多京中贵妇贵女。今日见了,有些清雾叫不上来是谁,她却是识得。
清雾想到之前文清岳的那番话,再看有条不紊处理事务的沈水华,不由莞尔。正想着不知道哥哥来了没呢,就见两人并行着朝花园这边走来。
一人温和清雅,一人本是懒散,如今却衣冠整洁,亦是儒雅淡然。
看到文清岳和郑天宁,清雾笑着迎了过去。
沈水华本欲前行,一抬眼正对上文清岳含笑的目光,顿时脸上发热,转身跑远了。
清雾看哥哥心思早已跑到了那水榭之中的娇俏身影上,轻咳一声,故作正经地道:“水华先前说蔬果不够了,要让厨里再去准备些。哥哥不妨过去问一问?”
文清岳搭眼一瞧,就看到妹妹正促狭地朝他眨眼,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朝清雾低声说了句“多谢”。看看四周没旁人在留意,这便往那边追着去了。
清雾正唇角含笑地看着他们那边,却听身边之人说道:“小丫头最近长进了不少。竟是学人做红娘了。你这眼力价,怕是不够用罢?”
清雾和郑天宁说话素来顾忌小,瞬间驳道:“怎地不够用?有情义和无情义,自然是瞧得出来。”
“瞧得出来?”郑天宁懒懒地嗤了声,喃喃道:“旁人或许能。我知道,你却是不行的。”
清雾听他这话有几分落寞,不由抬头细瞧。
清雾回来后,去郑天宁那里探望过他几回。
原本先生看到她,还是面带微笑暖如春风的。后来两人相对站着说了几句话后,不知怎地,先生突然脸色一变,将她赶了出去。接连几日,他都不肯再见她。
说实话,清雾还是有些委屈的,不知自己哪里惹恼了郑天宁。可是先生那里时不时的写了字句做了小画赠与她,又不像是十分生气的模样。清雾转念一想,先生或是觉得自己过去打扰了他读书罢。这便不再过去了。只经常遣了人做了补身的药膳送过去。
如今郑天宁这般的语气,倒像是遇到了甚么不开心的事情。
清雾忙问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没甚么。”
不过须臾间,郑天宁已经神色恢复如初。说着话的时候,眸光一闪,转到女孩儿的颈侧。
衣襟内的痕迹已然淡了许多,看不甚清了。但那剩余的一丁点儿痕迹,既然扎眼得很。
他硬生生别开眼,努力勾了勾唇角,“怎么?对你发了次火儿,你就不去我那里了?”
清雾笑道:“怕耽误先生读书。”
她话音刚落,额头上就被弹了一记。
郑天宁懒懒地道:“你倒是借口多。分明是看我那里无趣,所以不肯去罢。”
清雾只抿着嘴笑,并不答话。
郑天宁怔怔地盯了她一会儿,说道:“我去看看你哥哥。”这便转身离开了。
清雾忙去招呼刚到的少女们。
吉时刚到,新娘的轿子便也停在了柳府门外。
新郎官儿掀了轿帘,大红嫁衣的新娘便被牵着往喜堂行去。身段窈窕,姿态袅娜,甚是好看。
拜堂之后,新人刚刚步入洞房,门外一阵喧嚣,却是李公公带着圣上的赏赐到了。
是一对玉如意。
先前陛下为这婚事,赏赐下的是给柳府之物。
如今这对玉如意,却是特特赐给这对新人的。
柳岸芷和夏如思没料到居然会有此境遇,赶忙叩谢皇恩。
众宾客心下先是惊愕,继而暗松了口气。
之前便是看陛下赏赐柳府,晓得这是要抬举柳家了,今日到底是腾出时间来,到此一贺。
如今看来,当真是做得正确。
这柳家老大是个读书的料,年纪轻轻就中了举,如今在京中读书,听说亦是极为拔尖的。现今他得了皇宠受圣上抬爱,往后前途不可限量。
稍一思量,众宾客脸上的笑容愈发真挚起来。
清雾也没料到霍云霭又来了这么一遭。毕竟之前柳家已经得了赏赐,这样再单独赏大哥大嫂,柳家的风头便一时无两了。
站在风口浪尖上,倒不见得是好事。
听着周围人不住的恭贺赞美声,清雾正暗自细思,忽地想起昨夜母亲说过的话。
“可惜咱们,不能帮衬你甚么。往后你在宫里,可得小心着些。不然出点什么岔子,娘就是想帮你,也帮不上啊。”
清雾心下一动。
他这样抬举柳家,莫不是为了她,想让她有个更为有力的靠山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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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柳岸芷的亲事没多久,到了五月里,沈水华和文清岳的亲事也定了下来。
起先是鲁国公府和沈尚书府有意结亲,两家的夫人都颇为满意,还特意商议过此事。谁曾想,原本打算六月才到京参加皇后大婚的文老爷子,居然提前来京了一个月,为的就是替宝贝孙子去沈府提亲。
沈夫人自然是不答应的。
在她看来,鲁国公府知根知底,且又在京城,嫁到鲁国公府是最上乘的考量。再怎么说,鲁家都比文家更合适。
文老爷子就在京城安心住了下来,时不时地找沈大人喝喝茶,赏赏花。
沈夫人依然不松口。沈大人倒是模棱两可,不说好,也没说不行。
过了些时日,文清岳亲自来到尚书府和沈大人面谈。
也不知两人说了甚么,许久后,沈尚书面带笑容送他出门,却是做主将此事答应了下来。
沈夫人心下担忧,悄悄去问沈尚书。
沈尚书捋须道:“少年人,有情意总比没情意好。况且,文家家风你也知道的。”
虽然鲁国公府也不错,但高门之家,有几个是只娶妻不纳妾的?
只这一点,文家就比鲁家合适了。
沈夫人还有顾虑,“皇上大婚后,文家便绝非今日可比。到时候,恐怕不好办罢。”
身为未来皇后的娘家,柳府或许还需要陛下的抬举。但文家甚至不需要陛下去做甚么,就已经是足够风光了。
清雾已经认祖归宗,文清岳那是铁板上钉钉的国舅爷。更何况他还是镇远侯府的世子。
若是平常人家,或许觉得能高攀上这样一门亲是好事。但沈家已是高门,沈夫人求的,也不过是儿女的一世顺遂罢了。
沈大人原先也有次顾虑,但和文清岳一番交谈后,便也觉得不是什么难事了。
“无妨。他很有分寸,你无需太过顾虑。”
沈大人原先就考虑过,镇远侯府里老爷子已经年迈,侯府里的一切事务想必都是文清岳在处理。他年纪轻轻就能担此大任,远比鲁国公府的小子要能干得多。
更何况,他也知道陛下是甚么样的性子。国舅的身份,或许不是坏事,反倒是助力。但这种事情,他和沈夫人讲不清,也没法讲,便只留下了这么几句来宽慰她。
虽说男子不管后宅之事,但这亲事沈大人做了决断,沈大奶奶问过沈家大爷、也得到了和沈尚书差不多的答案后,婆媳俩这便开始觉得沈水华的亲事或许真的需得重新考量。
好在和鲁国公府也只是透了这么个意思,并没提到明面上来说。
最后,终究是和文家定下了此事。
五月底六月初的天,酷热难当。
人们早已穿上了透气凉薄的衣衫,平日里出门的时辰,也改在了早晨和傍晚。晌午时分烈日当头,那是断不肯出门去的。
宫里有不少的冰,清雾的落霞轩和宁馨阁就没断过。她走到哪里,都有人抬冰过去,有小宫女在上面扇着风,给屋里添上许多凉意。
不知因了甚么缘故,昭远宫和昭宁宫的冰块也没比清雾这儿多,明明是差不多的量,那两处的宫殿却比她的屋子里要凉一些。
因着这个缘故,霍云霭常说让清雾将事情带到昭远宫去处理。
可即便如此,清雾仍然坚守在自己的地盘上,不肯挪动。
原因无他。
衣裳穿得太少了,某人愈发不规矩起来……
清雾看到霍云霭那沉沉的目光,不知怎地,就能想到饿得眼睛发绿的狼。
这段时日,霍云霭每天都会问于公公好几遍,今天是什么日子了。虽然他的神色十分淡然,语气相当震惊,但清雾就是知道,这家伙在掰着手指数着距离成亲还有多少时候。
于是更加心中警惕,轻易不敢和他独处一室。
好在临近婚期的时候,有更加重要的一件事情夺去了霍云霭许多注意力,这才让清雾忐忑的心好过了一些。
大婚之时,卞王也会来京恭贺。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霍云霭的表情甚是愉悦,有种了然于胸的淡然。
但他之后便更加忙碌了起来。常常密诏穆海和孟梁到身边,在屋里谈论许久。
清雾有点隐隐猜到,或许卞王这次入京,会有甚么大事发生。但,具体事情如何,便不是她能知晓的了。
大婚之事自有礼部的人去忙碌,清雾依照平日里一般,只需管着六局之事便可。
最后一次试过礼服,脱下那绣着火凤极其合身的正红礼服,在距离大婚还有十天的这一天,清雾回到了柳府之中待嫁。
柳府众人正里里外外地忙碌着。原因无他。清雾身为侯府嫡女,出嫁的时候是断然不能从柳府出去的。大家便得在文府和柳府里来回奔跑着,置备着各色物品。
文清岳知晓圣旨的时候,恰在京中。之后便未曾再离开京城,一直逗留在此,便是为了这事。
侯府在京城置了个五进的院子,修葺翻新,再种植好草木,又挑选了一些仆从进府伺候。待到清雾的婚期离近,镇远侯府在京城的宅子已经从里到外都焕然一新,完全妥当了。
文府里头现在就两个主子。之所以买了这样大的地方,是想着没事的时候可以请了柳家人一起过来住。
在文老爷子看来,柳家对自家孙女儿那么好,那就是一家人!一家人时不时地去到一处住着,闲时聊聊天喝喝茶的,再没比这惬意的了。
老爷子也是寂寞怕了。于是整天催着文清岳来请人去到府里。
清雾初九归家后,在柳府里稍作收拾,文清岳便来了柳府,请大家一起去文府住段时间。
何氏初时是不肯的。
虽然清雾在柳家长大,但她不觉得镇远侯府亏欠过柳家甚么。清雾很乖巧,这些年有清雾在身边陪伴,对柳家众人来说,都是只有喜悦的。
如今文府这样请柳家一家都过去,何氏觉得太过劳烦侯府了,说什么也不同意。
文清岳温笑道:“并非是为了旁的,而是雾儿婚事的诸多细节不知该怎么处理才好,只能劳烦您过去了。”
他这话说得倒是实话。
虽然文家族中许多长辈从西南来京贺喜,但她们和清雾并不熟悉,且对京中的习俗并不知晓,若是贸贸然行事,怕是不够妥当。
何氏这就有些迟疑。
文清岳看她神色有所松动,就再接再厉道:“若我们在两处地方,少不得礼部的人还要两边跑。倒不如住在一处,也能省去不少事。”
何氏听了这话,终是点了头。
文家早已将院子收拾好、诸事安排妥当了,柳府的人只管带上换洗的衣裳便可过去住。可就算这样,因着带了给清雾置备的大婚所用各色物品,还是满满当当的十几辆车子驶了过去。
路上遇到一名少年,眉眼隐约眼熟,看上去像是大房的柳岸杨。
但那少年只抬了一下头,还没等人认个真切,就低着头跑远了。
柳家的老夫人自打三房出事后,就病倒了。一直在由大房的人照看着。平日里大部分时候都歪在榻上合目休息。偶尔醒了,便不住地骂骂咧咧。那些个不堪的字句,全是往柳方毅和其妻子儿女身上招呼的。
柳方毅一家早已断了和她接触的念头。
她的养育之恩,兰姐儿的一命还不够赔的?!
若非老夫人当初刻意拖延治疗、故意给二房的人脸色看,兰姐儿早就好了,柳岸梦哪有机会去使那黑心手段!
更何况,如果不是仗着有老夫人撑腰,柳岸梦哪敢去做这害人之事!
心冷了,便再没了计较的念头,权当那位老太太不存在便罢了。
后来听了老妇人那一日脏过一日的话语,连一向好脾气的大夫人孟氏和其子柳岸杨,也恼了她。明着暗着就和她说,若真那么不喜欢二房人,就告去啊!
人家现在可风光着呢。
照看大了皇后娘娘,往后的路,光明顺遂无比。
老夫人不想就也罢了。一想到那小丫头往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国之母,那家人也跟着风光无限,就愈发地气急攻心。平日里骂得更狠了。
这一晚,老夫人不过贪着夜间风稍微凉些,一夜不准人去关窗户,这般吹了三四个时辰,待到天亮的是,已经脸歪口斜,半边儿身子动弹不得。竟是得了那中风之症。
柳岸杨回去的时候,听着房里老夫人含糊的骂声,反倒笑了。大声地将路上看到的风光情形慢慢讲与母亲听。
屋里模糊不清的骂声这便终止了一瞬。不多时,就又再次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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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大房一家被老夫人闹得乌云密布,另一边的文府里头,却是十足十的喜气洋洋。满府的人都为了姑娘的大婚而喜悦着。
文家的族中亲眷早已知晓是柳家人养大了清雾,对待柳家人十分亲近。细心问过何氏这里的风俗习惯后,女眷们就齐齐上阵,来帮忙布置院落。
文老爷子总想参与到其中。但这布置院子,免不了要来来回回地看。一次两次就也罢了,折腾得次数久了,晚辈们怕他年纪大吃不消,就想着法子婉言拒绝。
文老爷子却不开心起来,冷着脸哼道:“怎么着?你们看我老了,就以为我不中用了?”
虽然他猜对了前半句,可后半句众人却实在冤枉。并非觉得老人家不中用了,而是怕他摔着磕着了受伤。
但侯爷的脾气,众人都知道,越反驳越麻烦。
正不知该怎么劝了老人家,大家就听软糯的女孩儿声在旁响起:“今儿人多,需得添菜。厨娘们一时间不知该多做些什么才好,当真是犯了愁。”
循声看过去,便见清雾俏生生地站在一旁,正抿着嘴笑。又暗暗朝大家使了个眼色。
清雾这样说,也是有道理的。如今文家和柳家人,一边是在西南长住的,一边是京城和西北待惯的,吃饭口味有所不同。厨娘们确实有些犹豫,应该偏向哪一边。
文老爷子听闻之后,哈哈大笑,“这有甚么难的?两边都来些就是了。不过,需得把各边的特色菜式拿出来。”
想了想,有些不放心,摆摆手道:“我去厨里看看。你们先忙着。”说罢,踱着方步往厨房那边去了。
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摆手高声把清雾喊了过去,“丫头跟去看看。瞧着想吃甚么,和她们说!”
大家看着一老一少并行而去的背影,不由都笑了。
连续紧张忙碌了些日子,大婚的日期就要到了。
六月十八这一天,礼部的人打头,将皇后礼服连同凤冠霞帔一同送来。后面是一众抬着箱子的诸位内侍。大红的箱子两人一抬,从皇宫到侯府,绵延不绝。城中之人争相出去观看,莫不惊叹。
清雾的好姐妹们今日都来了。说是添妆,其实也是女儿家们在她大婚前的最后一次相聚。往后清雾入了宫,那便是正儿八经的皇后娘娘,再相见,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沈水华直接哭成了个泪人,拉着清雾的手,不舍地道:“往后想要找个说话的人也难了。”
虽然她和清雾相处的年岁并不算多,但两人性子投契,聚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
看她这样难过,清雾的心里也不好受。握着她的手,亦是哽咽。
鲁聘婷和邹可芬见了,忙拉了两人在旁坐下。“往后不多久,你们就是姑嫂了。水华既是想见清雾,也肯定是比旁人要容易的。”
她们这话倒是说的清雾忍不住止泪笑了下。
沈水华脸红红,心思被她们那话牵到另一处去了,想哭也哭不出了。最后恼着嗔了她们一眼。
大家看她这娇羞的模样甚是可爱,俱都笑了起来。
正笑闹着的功夫,夏如思走了进来。
她如今已经是柳家媳妇儿,做妇人装扮。原先的爽直中,又多了些妩媚之色。
见大家都闹做一团,夏如思也面露笑意。和姑娘们打了招呼后,与清雾道:“宫里派了嬷嬷来,你怕是要过去一趟。”
今日前来的女眷甚多。清雾是将嫁的女儿,本也不需出面相迎。又不愿和那些不相熟的人强笑着应对,索性就躲了懒,最后任性一回,避开宾客和女孩儿们在这一处顽。
夏如思也是过来人,知道清雾今日必然十分紧张,不仅不责怪她,反倒帮她遮掩着,没让人发现她们的行踪。找了出僻静的院子,让人将蔬果点心端来,还遣了人来好生伺候。
先前诸多人寻了借口想见清雾一面,夏如思都和何氏一起替清雾挡了。但宫里的嬷嬷过来,清雾却是说甚么也推辞不得。只能跟好友们暂别,往花厅去了。
一路走一路想,清雾怎么也闹不明白,这个时候宫里来人是为了甚么。越想越心忧,不由加快了脚步,往那处赶去。
来者是六局里的几位尚宫,分别来自尚功局,尚仪局,尚服局,尚寝局。
看到她们,清雾甚是惊讶,赶紧前行几步急急问道:“可是宫里有了甚么事情?”
眼前的尚宫们,是分管六局中的几位。能让她们齐齐出动的,想必是后宫之中的要事大事。
嬷嬷们一看清雾焦急的神色,便知她是想岔了,忙道:“柳大人……”她们原是叫顺了口,看到清雾着急,想要劝她,这才说溜了。顿了顿,忙改口道:“姑娘不必紧张。今日咱们前来,确实是有要事,只不过,并非宫里出了岔子。”
清雾疑惑,“那是怎么了?”
看她这小女儿般带了点天真的模样,嬷嬷们的话,还真有些开不了口。
路嬷嬷最先反应过来,挥手让随行的小宫女将门关了。这才磨磨蹭蹭地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一脸为难地看着清雾。
清雾只瞅了一眼,就后悔去看了。她怎么也没料到,竟是会在这样的情形下,看到那样的画册。好在心性够坚定,不至于惊诧下当即去捂上眼。可以想到自己要当着好些人的面堂而皇之去瞧这个……
也太难为人了。
“你们来这里,便是为了此事?”她强作镇定地问道。
“正是。”另一位嬷嬷温声答道:“但凡皇上成婚,娘娘们都需得经上一回。”语毕,瞧了瞧清雾的脸色,她就有些说不下去了。
“不如,我们来先讲一讲罢。”
一位尚宫轻咳一声,翻开她自己手中那一本,板起脸努力严肃诚恳地说道。
她是尚寝局的凌嬷嬷。往后尚寝局要管着陛下和皇后的就寝一事,故而她觉得自己来开这个头比较好。
听了那些字句,清雾羞得不敢抬眼去瞧册子上的画,脸上的红色愈发浓了。
如果是旁的事情,她睁着眼装作在听,然后脑子里想些别的,熬一熬就也过去了。
可这种事情,让人怎么面对?
在宫里头,诸位嬷嬷是在清雾的管教之下的。平日里清雾为了服众,在宫女面前素来端着,那高高在上的模样,整个是朵只能远观的白莲花。
如今她这羞窘的模样,欲语还休,看在几位嬷嬷的眼里,既是惊奇不已,却也忍不住叹息。
怪道陛下看遍美.色却还一心搁在柳大人身上。
这般相貌,京城里竟是没有能够比得上的。天底下,怕是也难以找出第二个来。
虽然未来的皇后娘娘羞得厉害,但诸位嬷嬷奉命而来,且,她们也想着明晚对陛下和娘娘来说是极其重要的,娘娘听得多了,也能少些痛苦多些欢快。秉承着一定要照顾好皇后娘娘的信念,该说的话,她们可是一个字儿也不少地讲了。
于是,嬷嬷们相当诚恳地连连说着,清雾甚是羞赧的听着。足足熬了一个多时辰,总算将这事儿给解决了。
面无表情地看着嬷嬷们行礼走远,清雾欲哭无泪。
说好的大婚前一晚母女俩的私密话呢?
她离宫前两人缠绵一番的时候,霍云霭曾在她耳边低叹道:“你这般紧张,怕是还不知这其中关窍所在。不如到时候遣了人教你一番?”
清雾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他指的是甚么。怎么可能答应?当即拒绝:“不用,按照寻常人家来就好了。”
寻常人家,多是母亲或是亲密的女性长辈来教导新嫁娘。而且,是在大婚前一晚,悄悄到新嫁娘的屋里来说的。
霍云霭当时低低的“嗯”了一声,清雾以为他是答允了。谁料……
清雾僵立在门口,不知该如何是好。
柳岸汀恰好过来,看到了,笑着叫了她道:“雾儿不如去瞧瞧宫里送来的胭脂?”
他们兄弟三人告了今明两天的假,为的就是清雾的大婚。
原本清雾婚礼时所需要的胭脂水粉,侯府和柳府各准备了一套,想着清雾到时候看看喜欢用哪一个,便用哪一个。谁料今天礼部官员送来礼服的时候,也送来了内制的一套来。
内制的东西,必然是外头比不得的。不说颜色样式之多,单就那色泽,便是外头最好的铺子,也仿不来的。
清雾到底是爱美的女儿家。听闻霍云霭还专程让人给送来了这些,心下也是欢喜,又有些好奇,就唤了姐妹们一起,往房中试胭脂去了。
第二天天不亮,清雾早早地就起了床梳妆打扮。
京城的御道上,已经连夜铺上了红毡。一眼望去,满目都是喜庆的红色。这红色蜿蜒直至宫中,只等着引领那娇俏可人的新嫁娘,让坐在轿中,往那宫殿深处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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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雾疑惑,“那是怎么了?”
看她这小女儿般带了点天真的模样,嬷嬷们的话,还真有些开不了口。
路嬷嬷最先反应过来,挥手让随行的小宫女将门关了。这才磨磨蹭蹭地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一脸为难地看着清雾。
清雾只瞅了一眼,就后悔去看了。她怎么也没料到,竟是会在这样的情形下,看到那样的画册。好在心性够坚定,不至于惊诧下当即去捂上眼。可以想到自己要当着好些人的面堂而皇之去瞧这个……
也太难为人了。
“你们来这里,便是为了此事?”她强作镇定地问道。
“正是。”另一位嬷嬷温声答道:“但凡皇上成婚,娘娘们都需得经上一回。”语毕,瞧了瞧清雾的脸色,她就有些说不下去了。
“不如,我们来先讲一讲罢。”
一位尚宫轻咳一声,翻开她自己手中那一本,板起脸努力严肃诚恳地说道。
她是尚寝局的凌嬷嬷。往后尚寝局要管着陛下和皇后的就寝一事,故而她觉得自己来开这个头比较好。
听了那些字句,清雾羞得不敢抬眼去瞧册子上的画,脸上的红色愈发浓了。
如果是旁的事情,她睁着眼装作在听,然后脑子里想些别的,熬一熬就也过去了。
可这种事情,让人怎么面对?
在宫里头,诸位嬷嬷是在清雾的管教之下的。平日里清雾为了服众,在宫女面前素来端着,那高高在上的模样,整个是朵只能远观的白莲花。
如今她这羞窘的模样,欲语还休,看在几位嬷嬷的眼里,既是惊奇不已,却也忍不住叹息。
怪道陛下看遍美.色却还一心搁在柳大人身上。
这般相貌,京城里竟是没有能够比得上的。天底下,怕是也难以找出第二个来。
虽然未来的皇后娘娘羞得厉害,但诸位嬷嬷奉命而来,且,她们也想着明晚对陛下和娘娘来说是极其重要的,娘娘听得多了,也能少些痛苦多些欢快。秉承着一定要照顾好皇后娘娘的信念,该说的话,她们可是一个字儿也不少地讲了。
于是,嬷嬷们相当诚恳地连连说着,清雾甚是羞赧的听着。足足熬了一个多时辰,总算将这事儿给解决了。
面无表情地看着嬷嬷们行礼走远,清雾欲哭无泪。
说好的大婚前一晚母女俩的私密话呢?
她离宫前两人缠绵一番的时候,霍云霭曾在她耳边低叹道:“你这般紧张,怕是还不知这其中关窍所在。不如到时候遣了人教你一番?”
清雾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他指的是甚么。怎么可能答应?当即拒绝:“不用,按照寻常人家来就好了。”
寻常人家,多是母亲或是亲密的女性长辈来教导新嫁娘。而且,是在大婚前一晚,悄悄到新嫁娘的屋里来说的。
霍云霭当时低低的“嗯”了一声,清雾以为他是答允了。谁料……
清雾僵立在门口,不知该如何是好。
柳岸汀恰好过来,看到了,笑着叫了她道:“雾儿不如去瞧瞧宫里送来的胭脂?”
他们兄弟三人告了今明两天的假,为的就是清雾的大婚。
原本清雾婚礼时所需要的胭脂水粉,侯府和柳府各准备了一套,想着清雾到时候看看喜欢用哪一个,便用哪一个。谁料今天礼部官员送来礼服的时候,也送来了内制的一套来。
内制的东西,必然是外头比不得的。不说颜色样式之多,单就那色泽,便是外头最好的铺子,也仿不来的。
清雾到底是爱美的女儿家。听闻霍云霭还专程让人给送来了这些,心下也是欢喜,又有些好奇,就唤了姐妹们一起,往房中试胭脂去了。
第二天天不亮,清雾早早地就起了床梳妆打扮。
京城的御道上,已经连夜铺上了红毡。一眼望去,满目都是喜庆的红色。这红色蜿蜒直至宫中,只等着引领那娇俏可人的新嫁娘,让坐在轿中,往那宫殿深处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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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时将到,宫门大开。迎亲队伍自宫中而来,出了宫门,与皇后仪仗一起,直奔侯府而来。
以文老爷子为先,府内众人在大门口跪迎。宣召之后,清雾跪受金册金宝。吉时一到,便被迎上凤舆。由迎亲官员和内侍、侍卫护送而去,至宁仪宫中行礼。
劳累了一个上午,清雾说不出自己是甚么感觉了。周围是热闹的喜乐吹奏声,她的思维却有些被放空,游离在这欢庆热闹之外,十分不真切。
远离侯府。和过去的一切道别。
进入皇宫。再不是当年以为在母亲身边的小女孩儿了,已为人.妻。
心中有些难过,有些惶然。看着脚下的红色毡子,她的心,飘忽不定。
恰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透过大红盖头的下面,她瞧见视线所及的边缘之处,少年的那双锦靴。
“莫怕。有我。”似是知晓了她的紧张和不安,少年突然说了这样一句。
喜乐声中,这一声言语旁人根本听不到,却足够飘进她的耳中。
清雾在这一瞬差点落下泪来。为了那已然逝去的岁月,为了不能在爷爷父母身边尽孝。
刚才离开侯府的时候,她一直是端庄的,娴静的。
寻常家的女儿出嫁,是要哭着拜别父母,再由兄长背着,一步步走到轿中。
可她不行。
她是陛下的皇后,是一国之母。是要成为女子中的典范,是要注重仪表气度的。怎能和寻常女儿家一般泣不成声?
只能将所有思绪都闷在心里。
可这一刻,听了身为她夫君的这个少年的轻声安慰,她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是了。往后有他携手并进,还有甚么可忧心不安的?
心下渐渐放松,清雾定了定神,轻轻颔首。
规规矩矩地拜过天地,清雾坐到了喜房之中。
有身份高贵的夫人们到了这个屋里,不时的笑言着。
清雾隐约能辨出其中一两位的声音,再多,却是不成了。只能微微低头,看着自己大红嫁衣上的金色凤鸟,再看红色锦被上的精致绣纹,努力稳住自己的心情,有些忐忑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双腿都有些发麻了,她才听到耳旁传来熟悉的轻笑声。紧接着,头上稍稍轻松了些,眼前的视线已然明亮了许多。
她缓缓抬头,便见霍云霭正笑着望过来。
平日的他,笑容是内敛的,是清淡的。但此时此刻,他的喜悦毫不遮掩,染上了眉梢眼角,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快。
看到他之后,刚才那不上不下的心终究是沉静下来。
清雾不由抿着嘴笑了。
夫人们在旁笑着,齐齐给皇上皇后行礼,又说着吉祥的话语,这便退了下去。
屋内桌上早已备好了饭食。
尚仪局的两位尚宫嬷嬷进到屋中,亲自斟酒、摆上碗筷。
待到她们退到窗边,霍云霭便探手握住清雾的手,与她并行着往桌边行去。而后一人一侧落了座。
清雾看着这酒犯了难,却知自己不得不喝。于是抬起酒杯,拿出视死如归的架势来,神色坚定地朝霍云霭看去。
霍云霭瞧见她这模样,不禁笑了,悄声道:“放心就是。”
听他这样说,清雾一怔。拿了酒杯凑到鼻端细细一闻,却没甚酒味儿。
霍云霭笑着拉过她的手臂,和他的缠绕在一起,示意她快喝。
清雾看着杯中之物,心下一沉,面上不显,嫣然笑着,和他一起将酒饮尽。
液体沾上了唇角。
她拿出帕子想要拭去,却被他扣住手腕动弹不得。
不待她反应过来,少年欺身而至,在她唇边细细轻吻,将那液体尽数吃了去。
本打算浅尝辄止,可一触到她的香甜气息,他便有些忍耐不住。单手托了她精巧的下巴,来不住加深这个吻。直到清雾呼吸不畅,几欲昏过去,两人方才分开。
两个嬷嬷在窗边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清雾却是羞得脸上红艳到了极致。
再看他的唇上,都沾了她的口脂,忙拿了帕子去给他擦。又不好在嬷嬷们的面前怨他,只能气鼓鼓地去看他。
霍云霭瞧她这明艳娇羞样子,甚是喜欢。却也知道不能在此再多滞留了,于是凑到她的耳边,轻道了句:“晚膳后我便回来。”顿了顿,又道:“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说罢,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转身而去。
待到殿门关合,清雾先前唇边一直噙着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
尚仪局的嬷嬷们服侍她更换衣裳的时候,清雾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不知今日宫中喜宴,都有谁来了?”
她在霍云霭面前是小女儿般的娇羞,但到了嬷嬷们面前,便又恢复了平日里管制后宫时的疏淡模样。
嬷嬷们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与她甚是亲厚。
听闻清雾这样说,一人便道:“朝里三品以上的大人们都带着亲眷来了,还有公侯之家的各位。”
另一个听她说完,看清雾眉目间的隐忧未减,想了想又加上了句:“祝阁老、帝师还有卞王爷也来了。”
清雾原先心里就知晓定然会是这样。可等到确认了,却是完全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反而更加紧张起来。
她揪住衣衫下摆,不动声色地轻舒了几口气,让自己努力平复了许多,看上去没甚不妥了,这才朝嬷嬷们颔首示意,让她们将杜鹃叫了来。
窦嬷嬷需得照管着各处地方,清雾没有去喊她,只问杜鹃道:“外头可有甚么不妥的地方么?”
杜鹃一直守在门边儿,哪知道外头发生了甚么?忙去找了小李子过来,与清雾细讲。
小李子眼神闪烁,顾左右而言他。
清雾和他打了几句机锋后,不耐烦这样地绕圈子了,直截了当地问道:“喜宴上可曾有人为难过皇上?”
皇上乃九五之尊,天底下最为尊贵的人,有谁能难为他去?怕是不想活了!
清雾这话一出来,杜鹃和嬷嬷们俱都心下一慌,生怕娘娘说错了话,被陛下眼前这位红得发紫的公公听了去,忙想上前去劝阻。
谁知她们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就见小李子叹了口气,颇有些为难地道:“娘娘这不是为难奴才么。”
清雾不动声色,神色淡淡地坐在桌边,双目紧盯着小李子。
小李子想了片刻,终究开了口:“卞王爷来了,一直在劝陛下饮酒。陛下喝下不论多少,他都说太少,继续去灌。祝阁老和郑大人也在旁帮他劝酒。陛下好像恼了。想必顾忌着是大婚,未曾发火。”
清雾听闻,放在膝上的双手不由紧握。
先前喝合卺酒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
即便她容易喝醉,即便是霍云霭十分心疼她,也不该这样做才是。
她知道,霍云霭十分尊重她,十分看重和她的大婚、注重礼节。不然的话,凭着两人朝夕相处那么多年岁,他若真想要了她,强行去做,她必然无法抵抗。
可他宁愿让自己憋着,也硬生生忍了这么多年去。为的,就是想要在大婚之后在这样做。
但,今日,大婚里那么重要的合卺酒,他居然没有让她去饮真正的酒,可想而知,他有他的顾虑。
是甚么呢?
她当时想了很久没有想通。后来看到殿门将要关合之时,守在门边的两人居然是穆海和孟梁,这便突然明白过来。
今晚,怕是会有变故发生。
他怕她出事,所以不敢让她喝醉。一旦醉了,再有突发状况的话,定然会难以应对。
想通之后,清雾忙让小李子赶紧回去,好生守在霍云霭身边。又吩咐道:“若是有甚不对劲的地方,你便想了法子来和我说声。”思量了下,还是不太放心。又与他道:“你把穆海带去,孟梁留下来就可以了。”
小李子听清雾这般说,就知晓清雾隐约猜到了甚么。
他和于公公之前就商议过,娘娘是个聪慧的,怕是瞒不住她。刚才他看到了那剑拔弩张的气氛,此刻就也不再刻意遮掩着,说道:“陛下说了,穆海留下。娘娘放心,咱们人多着呢,不差穆大人一个。”
虽然小李子极力让语气轻松一些,但清雾和他那么熟悉了,怎会不知道他是故意为之?
转念一想,她若出了甚么事情,霍云霭怕是会乱了心神,倒不如先护好自己。这便没再坚持让穆海过去的想法,点头让小李子先过去了。
待到小李子离开后,清雾便与杜鹃道:“你可还记得我那身新做的骑装搁在了哪里?将它拿来,我要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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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方毅本是武官,家中子女多多少少也学了些骑术。前段时日做新衣裳的时候,清雾想起来当年的那身骑装许久不穿应当不合身了,就让人又做了一套。往后要在宫中住了,这骑装自然一并带了来。
却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派上了用场。
杜鹃将衣裳拿来后,清雾在屏风后独自换着,杜鹃在外焦急地踱来踱去。
“娘娘,万一陛下回来,看到您穿成这样,恐怕不会高兴。”
“无妨。”清雾说道:“在外面穿上裙子便好了。”
话刚说完,人已经走了出来。
值得庆幸的是,皇后礼服和常服和寻常人不同,颇为繁复。即便里面加了一套轻便的衣裳,从外头,是完全看不出来的。
杜鹃仔细瞧着,抿嘴笑道:“幸好娘娘身量纤细,这样子倒也不难看。”
她跟着清雾久了,知道自家主子是个性子好的,又因今日是大喜之日,不由就打趣了两句。
清雾笑着说了她一句,便听外头有人来禀,说是路嬷嬷来了。
路嬷嬷这些年来一直伺候着霍云霭的起居,很得皇上重用。如今她来了,清雾断然没有将她关在门外不许进的理儿。自然让杜鹃将人请了进来。
“奴婢怕娘娘饮了酒身子不适,特意端了养胃的汤来。”路嬷嬷笑着将汤碗碰到了清雾跟前。
清雾先前哪里喝过酒?但看路嬷嬷不知,就也没将刚才霍云霭的善意戳穿,说道:“你先搁在桌边罢。”
她本以为路嬷嬷放心东西就会离去。谁知路嬷嬷放好东西后,就拉了杜鹃在桌旁桌下。细细问过清雾的衣食住行。
虽然路嬷嬷说的是看看有甚么不妥的地方,她好再作安排。但清雾隐隐地就是觉着不对劲。
六局已然安置妥当。就算路嬷嬷在六局中任职,就算她在宫中多年,先前那也是在霍云霭的殿中伺候,如今插手皇后起居,管的未免也太宽了些。
比如今晚,她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再比如,那碗汤,就算是做了出来,也不该由她端到这里。
若这些事情由窦嬷嬷做来,倒是合情合理。但路嬷嬷和清雾这里完全不相关,再这般……
殿门外突然响起了争执声。
杜鹃探头看了一眼,立刻松开了路嬷嬷握着的手。去门口问了一两句,就将来人带来了清雾跟前,禀道:“窦嬷嬷怕姑娘不善饮酒,让邓公公准备了茶点端来。”
邓不问姿态恭敬地将茶水搁到了桌上。
清雾正因心中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而思绪纷乱着,看到后只点了点头,双手依然放在膝上,未曾挪动。耳中听着路嬷嬷和杜鹃的轻声言谈,努力想要捋清那股子怪异的感觉。
谁料邓不问松开茶盏往回收手的时候,突然一把握住了她的左手。在她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之前,快速地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而后立刻后退两步,躬身而立。
因着桌子上铺了长长的桌布,挡在了两人跟前,他这动作断没有第三个人看到。
清雾仔细摸了摸手中之物。温凉一片,带着尖头。不似是兵器,倒像是用树枝打磨成的一个尖锥。
不过手掌长短,最粗一端也才拇指粗细。可以藏在袖带之中,关键时候防身用。
清雾心中剧震,顺手将尖锥放在了袖带中,和之前换衣裳时自己准备的簪子搁在一起。而后神色平淡地望向邓不问。
邓不问抬眸朝路嬷嬷瞥了一眼,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然后继续望向地面去。
他这做法,让清雾手指有些发颤,不得不去正视之前一闪而过、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一个念头。
路嬷嬷有异心!
清雾被自己心里头冒出来的这个想法惊得脊背发凉。
路嬷嬷进宫多年,和窦嬷嬷一起,看着霍云霭从小小孩童长成了如今的威严帝王。
霍云霭即便再起疑、再想着身边有细作,也从未往身边伺候多年的人身上想过。
若他真的有疑心过路嬷嬷半分,就不会在今天这种时候,还准许她来接近清雾了。即便是清雾应下,穆海和孟梁也会将她拦住。
可路嬷嬷若是个不忠的,那路嬷嬷身边培养的诸多亲信,又有几人可信?
还有谁、还有谁和路嬷嬷有关系?
……小李子。
于公公事务繁忙,哪还耐烦去收个徒弟去。不过因了小李子是路嬷嬷远房表亲,因着家人都不在了,路嬷嬷就带了他亲自求到于公公跟前,于公公才让小李子跟着自己。
清雾暗自焦急,与邓不问道:“你去陛下那边瞧一瞧。若陛下酒饮得太多,怕是对身子不好。”
她的意思是让邓不问去知会霍云霭一声。
哪知邓不问答道:“陛下说过,我守好娘娘、护好娘娘,这就是尽到了我的本分了。”
清雾又气又急。
很显然邓不问打定了主意必须要守在她的身边。她怎么示意,他都不理会。
可在这紧要关头,若硬是逼着他,倒不如让忠于霍云霭的穆海或者孟梁行事。
只是,不能惊动路嬷嬷。若是路嬷嬷发现事情有变,小李子他们再改变行动和计划,怕是更加不妙。
清雾努力放缓呼吸。
突然,胸前微凉的触感提醒了她。
在她的颈间,挂有两个坠子。
两者都是霍云霭赠与她的。其中一个,是先皇留给霍云霭的碧玉扳指,另一个,则是很久很久以前,镇国大将军起寺中祈福,为霍云霭求来的开过光的羊脂玉坠。
羊脂玉坠是她当年年幼还未离京前,霍云霭送给他的。而碧玉扳指,则是当初她要回西南镇远侯府认祖归宗时,霍云霭在京郊相送时所赠。
且,京郊相送时,穆海和孟梁都在不远处。
清雾定了定神,与邓不问指了指门,道:“你去请两位大人过来一趟。”
这里本是帝后大婚的洞房之处。原本只有后宫内侍才能进出,他们身为正常儿郎,是不能入内的。
路嬷嬷便劝道:“娘娘万不可如此肆意而为。他们过来,实在不合礼数。”
她这话说得颇为大声,但邓不问已经不管不顾地将殿门打开。
这邓不问谁的话也不管不顾,只听清雾的命令。
路嬷嬷见状,面色沉静不变,眼神温和,和蔼可亲。
邓不问打开殿门说了清雾的意思,穆海和孟梁便垂着头,只往脚前两尺地上看去,依次行了进来,躬身行礼。
清雾缓缓从颈间掏出丝绳,将其拿了下来搁到桌上,指了其中一个坠子问道:“犹记当初陛下将先皇所留此物赠与我时,曾说过,凭着它,可以命令你们二人去做任何事情,是也不是?”
她这话一出口,穆、孟二人便抬头去看。瞧见是那碧玉扳指,孟梁微怔了下,赶紧垂下眼帘。穆海只是很寻常地瞧了一眼,神色丝毫未动。
清雾知道,自己这招行得有点险。但为了拖住路嬷嬷不让她起疑,故而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霍云霭从未说过的话。此刻,她连手都不敢握得太紧,生怕暴露了此刻自己的紧张。
她神色淡淡地看着两人,心中期盼着只有一人听懂了也好。
出乎她的预料,两人居然齐齐一抱拳,高声应道:“是!微臣单凭娘娘差遣!”
清雾心跳骤然加快。
她没料到,霍云霭手下的亲信,竟然真的能够信她至此。只她一句暗示,就听了她的“吩咐”。
清雾忙深吸口气缓住心神,叹道:“听说陛下在前头和人起了争执。对方是朝中重臣,小李子他们怕是无能为力,你们过去劝劝陛下罢。”
路嬷嬷笑道:“他们两个怕是也不成。陛下哪肯听他们的劝?”
“试试看总是好的。”邓不问忽地开了口,“或许一听是娘娘遣了人去的,陛下就熄了火气。”
“正是如此。”杜鹃虽觉得眼前的景象有点不对劲,但下意识里就顺着清雾的意思说了:“娘娘开口,总是和旁人不同的。”
穆、孟二人自然应下。
“你们去罢。”清雾淡淡说着,亲自伸手将那两个坠子收拾起来。
穆海和孟梁自她刚才说那句话开始,就知事情有变,一直密切地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听了她这话后,两人看她开始动那扳指,顿时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快速打量着。
却见清雾先是拿过了碧玉扳指,而后拿起那雄鹰状的羊脂玉坠。
拿起的过程中,因为丝绳的牵扯,羊脂玉坠不小心翻了一下,雄鹰就张着翅膀爪子朝天,反了过来。而清雾就这样直接将它背朝下肚朝上地拿了起来。
再看鹰头……
虽然只有一瞬。但清雾将雄鹰这样反着拿时,鹰头是真真切切朝着路嬷嬷的!
路嬷嬷,反了!
他们两人震惊不已。
快速交换了个眼神后,穆海决定留下,守护清雾。孟梁则赶紧去通知霍云霭。
孟梁的身影消失后,穆海全身紧绷、将警觉状态调至最高。片刻后,他察觉不对,忙仔细感知四周。不久后,脸色骤然大变。
他分明闻到了血腥味。
就在不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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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海全身紧绷,一双鹰目往外瞧去。待到隐在暗处的几人闪身出来,朝他比了几个手势,他猛地撤回屋内,将殿门紧闭。
清雾看他神色不对,忙上前询问。
“有刺客。”穆海低声道:“已经折了几个,还有些没捉住。我们赶紧避一避。”
清雾下意识地就朝殿门处望去。
穆海一看便知了她的意思,说道:“陛下早有准备。我们进地道。”
他这话一出口,路嬷嬷眸光微闪,脚步挪移,就朝殿门处行去。
可她刚有了动作,就被穆海一个手刀砍倒,晕了过去。而后单手拽着她的袖子,将她往某个方向拖去。
——之前留着她,不过是因为怕有人察觉有异,所以不轻举妄动。但如今刺客已经被放进了宫里,那么保住娘娘的安危才是头等大事。
穆海走到殿中,将花架移至旁边,在原先被遮挡的某一处地方轻叩了三下。而后又蹲下身子,在紧贴地面的某一处又叩了三下。如此反复五六回,分别在不同处轻叩,这边就打开了个只容一人侧身而过的小门。
邓不问和杜鹃各拿了个点燃的红烛,依次进去。看着里面没甚大碍,十分妥当,就示意清雾可以进了。
待到三人往里走了些,穆海把路嬷嬷丢了进去,往前踹了几脚,腾出来门边儿的那一块地方。然后一手拖过花架,遮挡在门前,这才闪身进去,将门关合。
清雾进到里面后,走了七八步发现前面出现阶梯,竟是通往一个地下的通道。通道不宽,只能依次下去。到了最底下后,周围还是通道。小心翼翼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这才豁然开朗,到达一个十分宽敞的屋子。
屋中东西不多,却件件实在。桌子上摆着一摞全新的蜡烛和几支火折子。旁边无门的柜子里,摆着的是各种干粮和肉干。另有一个大桶,里面放着的是水。
不知在哪里有个通风口,可以看到红烛的烛火在晃动,只是晃动的频率和幅度都不大,想来那通风之处的开口很小。但,也足够用了,最起码,置身其中,也感觉不到憋闷或是呼吸不畅。
清雾没料到这殿里竟然能通往这样的一处。生怕大声说话会被外面听到,便往后走了几步,打算低声去问穆海。
穆海正拖着路嬷嬷往下行来。
路嬷嬷嘴巴已经用长布条紧紧勒住。脸上和嘴巴被布条拉扯地皮肤向后紧绷,相交的边缘处都泛了白。
因为穆海是直接拖着她的手往下行的,丝毫都没顾及她的挣扎。路嬷嬷便被一路的台阶硌得呜呜呜地直哼哼,身上不住扭动。
只是,每当她挣扎得太厉害了,穆海便索性手一松,让她自己在那台阶上乱动。台阶是往下斜的。她这一挣扎,自然就往下滚落了些。顿时疼得更狠,骇得再不敢乱动。可是被拖行几步后,她又不甘心,再次挣扎。穆海就再松手。
几次三番下来,待到身子落到实处,到了那地底,路嬷嬷已经疼得两眼翻白,出气多进气少,连哼哼的力气都没了。
穆海又回头踹了她一脚,这才发现清雾走过来。忙侧身挡住路嬷嬷那不堪的模样,无声地朝清雾行了个礼。
清雾看也懒得去看路嬷嬷,只向穆海问起这里。
“原本这里就有此处。只不过陛下忧心事情生变,所以特意让人在殿里打通了个地道,通往此处。”
穆海的声音不高不低,没有扬起来,也没有特意压很低。看清雾面露疑惑,想她刚才极轻的声音,穆海忍不住笑了。
“这个地方极其隐蔽,只要不刻意大声扯着嗓子去喊,没人能够从外面听见。”
说罢,他斜睨了路嬷嬷一眼。
路嬷嬷就收起了刚刚正咣咣咣直跺地的脚,耷拉下了肩膀,有气无力地瘫软在了地上。
因着是在地下,这里的隔音效果又很好,所以,外面发生了甚么,不甚清楚。
因着是在地下,看不到外面的天光,所以,究竟过了多久,也无法得知。
清雾和穆海近乎沉默地坐着。邓不问更是一句话都没,自己搬了个凳子到墙角处,靠在那里,不说话,也很少睁眼。
杜鹃算是里面唯一一个比较有活力的。
她刚开始还觉得十分新奇,在屋子里不住地走来走去,间或拿点吃食点心出来,给清雾用。
渐渐地,她觉得有些冷。那走动就变成了小跑,有时候还要跳几下。
这个时候,清雾也察觉到了冷。即便穿着两层衣裳,依然感觉皮肤在冷得发紧。
穆海练武之人,自然对温度的变化感受没那么深。对他来说,在这个地方躺着睡一觉都对身体无碍。因此,他刚开始没有注意到。直到清雾问他有没有御寒的衣裳后,他才恍然大悟,懊恼地连连道歉。
他走到屋边,打开了墙角的一口箱子。从里面拿出了几件衣服,分给了大家。
衣裳并不好看,甚至可以说是难看。不过,布料虽一般,但针脚细密,一看就很暖和。
“从外头买的。怕人注意到,就买了街上散卖的这种。”穆海看着手里的粗布衣裳,再看看清雾身上华丽的衣衫,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当时没想那么多,还请娘娘莫要介意。”
清雾知晓他们做事一向是以保密和安全为重。怎会怪他?况且,霍云霭和他们将这些待在下面时候需要的每一样东西都想到了,而且抽空去准备了。这样细致妥帖,她又怎会说个不好?
于是笑着颔首道:“挺不错的。想当初在西北,我也穿过街上买的花布袄。”
说起这个,旁边杜鹃忍不住笑了。
她听娘娘说起过这事儿。
西北的花布袄和京城的不一样,有他们自己的花样子和样式,穿在身上,又暖和又活泼。
当时在西北的时候,何氏看着西北的一切都感觉十分新鲜有趣,就各样都试了试。那花布袄自然没有躲过去。
娘亲唤人买来的花布袄,兄妹几个怎会拒绝?当年的冬天就穿上了。虽然偶尔穿一次“过把瘾”,但是那新鲜有趣的感觉,却是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挥之不去。清雾在宫里和身边人聊天的时候,偶尔也会提起来。
暖和起来后,疲累的感觉便如潮涌袭来。
杜鹃看这屋子里有张厚毯子,就铺到了地上,让清雾躺下歇息。
穆海则是从那口箱子里将棉被拿来,递给了杜鹃,让她给清雾盖好。
因为这里只有一间屋子,没有隔断。穆海就拿出了原先准备的一个不透明的长布,唤来邓不问,扯在屋子里挂上。
长布将屋子隔成了两半。
一边是躺着的清雾,还有守在她旁边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杜鹃。
另外一边,则是依然沉默的邓不问,还有穆海。
清雾刚下后,环顾四周,想想自己的大婚之夜,有些无奈地摇头苦笑。转念想到霍云霭的处境,她又忧心起来。
只是,再担忧,她也没开口去问穆海。只心里想着那个少年,暗暗地为他祈祷默念,一遍又一遍。
实在累得连脑子都不转圈了,她才睡了过去。
为了省下物品和空气,无事的时候,清雾大都是仅点一个蜡烛。待到大家一起吃干粮的时候,方才点上两根。
至于路嬷嬷……
除了穆海经常施些手段去逼问她一些事情外,压根没人去理会她。
路嬷嬷只能点头或者摇头,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她也曾试着求助,不住地又是点头,又是面露哀求,想要让人给她松了绑。可是这样的背叛之人,谁耐烦去搭理她?
当真是连个眼神也欠奉。至于粮食和谁,更没人浪费在她身上了。
在这里的日子过得很慢。
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凭着蜡烛的用量来大致推测,约莫过了多少时候。到后来,根本懒得去算了。只机械重复着吃饭喝水的动作,看着那水缸里的水一点点减少,心也一点点地往下沉。
杜鹃有些害怕了。凑着穆海去给清雾盛水的功夫,轻声问清雾:“娘娘,咱们就这么干等下去、等人从外头进来接咱们?那陛下那边万一、万一……”话一说完,她又忽地神色一凛,自打了一个嘴巴:“娘娘,奴婢嘴臭,您只当我刚才想吐象牙得了!”
她这话一出来,穆海都被她逗笑了。想想又有些心酸,拍了拍她的头,“说甚么啥话呢?陛下只不过得将事情处理好保证宫里足够安全,才能来接娘娘,这才迟了些。”
清雾也笑,只是笑容里参杂着担忧和忐忑,慢慢地笑着笑着就哭了。
邓不问就适时地递上清雾擦脸用的帕子。待她擦完泪了,他便拿回去重新挂在墙边,又缩回去坐着了。
就在大家的心快要沉到谷底的时候,地道的门,终于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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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门被打开时,只有轻微的响动,但那声音在地下屋内的众人听来,却是仿若洪钟一般震撼人心。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望了过去,静静看着点点亮光透过通道照进屋内,先是不敢置信,而后心里泛起点点欢快,最后化为狂喜。
“有人来了!”杜鹃高兴得忘了尊卑礼法,拉着清雾的手又笑又跳,“娘娘,咱们可以出去了!”
清雾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通道的台阶,慢慢站起身来,期盼着望向那一点光亮。
穆海紧走两步到了阶梯下,高声询问了两句。有人高声答了他。
穆海撤了回来,立在清雾身后。紧接着,便是顺阶匆匆而下的脚步声。
“娘娘,可以走了。”穆海在清雾的身后轻声说道。
可以走了。
已经第二次有人这么对她说了。
清雾指尖动了动,触到自己衣裳边,冰冰凉凉的,瑟缩地收了下指。抬手抿了抿鬓发,抬眼看到一行人急促却又有序地走到下面来,她眼中一热,这才真正体会到了那句话。
可以出去了。
期盼了许久,真正确认了的时候,她的心情竟是比自己原先想象得要平静得多。
清雾缓步向前,静静看着众人对她跪下行礼,高呼千岁。眼睛却是不由得四顾环视,试图从中寻到那个最为熟悉的身影。
……可是,没有。
霍云霭没有来。
他并不在人群之中。
清雾其实并不是希望他丢下万千事务专程来寻她。她怕的是这几日自己最为担忧的事情。
他是否受到了那些人的暗算?他有没有受伤?他可还安好?
即便刚才穆海已经确认过,来人确实是霍云霭的手下。但只要没亲眼看到,她就没法放心。
迎接清雾的队伍中,打头的是于公公。
清雾看清是他后,心下稍定,让众人起了身。又在众人恭敬而立、分开的的那条道上,缓缓前行。
前来迎她的宫人分跪道路两侧。除去从地下通往上面的台阶处太窄无法如此外,从地下屋内,到皇后寝殿,再到殿外,皆是如此。
凡是清雾所到之处,宫人皆是跪在地上,山呼娘娘千岁。
和这热闹情形相映的,是那冷冰冰令人犯怵的宫殿。
道路上随处可见或是浓稠或是干涸的血迹,到处是碎屑,只中间清理出来的一条道路算是完好,却算不得整洁。偶尔看到沾了血的碎末,只扫一眼,便不敢看第二回。只因辨不清那到底是血液沾染在了木头渣上,还是那本就是血肉的碎块……
看着被砸得没有一处完好的寝宫,清雾忍不住遍体生寒。
“陛下现在何处?”清雾朝着在前头引路的于公公看了一眼,似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语气显得颇为镇定。
于公公低声答道:“娘娘稍后便知。”
清雾一下子心就慌了。
若他无碍,于公公怎会遮遮掩掩不相告?
再开口,她的声音忍不住有些发抖:“若他伤到了,公公无需瞒我。”
于公公这才晓得,自己刚才那句“娘娘稍后便知”,竟是吓到了清雾。仔细想想,也是自己说得做得不够妥当。忙快速说了个地名,“陛下本是要亲来迎接娘娘,无奈逆贼口出狂言,非要见陛下不可。奴才觉得那地方太过腌臜,所以未曾告诉娘娘。”又道:“奴才脑子犯浑,请娘娘赎罪!”说着竟是停步就要往下跪。
清雾这才晓得,霍云霭竟是去了那刑室之中。难怪于公公遮掩着不肯告诉她。忙上前去扶于公公,“公公言重。不过是一句话罢了。”
清雾对他如此礼遇,因他是霍云霭身边最得力的人之一,更因为,血腥杀戮的这几天,他带了人忠心耿耿护住霍云霭。
原先便觉得衷心十分难得。在经历过路嬷嬷的背叛后,这种感情,让她更是感慨。
于公公谢恩起身,朝清雾身后远处看了一眼,眸中闪过愤恨。
小李子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对于没有后人的他来说,那就跟自家后辈差不多。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视为亲子一般疼爱的小徒弟。可是,最后,背叛了他的,也是那个人。
想到自己多年的疼爱最终化作乌有,像是一个笑话,于公公的笑容有些惨淡,“奴才识人不清,差点害了陛下,万死难辞其咎。”这便是在为自己刚才的太过小心翼翼而作解释了。
短短时日内,原先有说有笑的一个总管太监,竟是连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他佝偻着脊背,继续引路。往前走了两步,身子晃了晃,赶紧停了一瞬,方才继续往前走去。
清雾看着于公公的状态,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好似下一刻,这个衷心为主之人,就要倒在地上一般。
片刻后,眼见于公公的步履愈发不妥,她心下暗惊,忙唤来穆海,“于公公的事务,你暂且接下。”又对于公公道:“你去休息一会儿。”
“奴才无妨。奴才还……”
“这是命令!”清雾放冷了声音,不容置疑地说道。
这般状态若再不休息的话,怕是会劳累过头,对身体有碍!
于公公自然知晓清雾是为了他好。只是他没料到,自认为遮掩得够好了,皇后娘娘竟然还能留意到他。
怔了一瞬后,于公公突然跪伏在地,高声喊道:“奴才谨遵皇后娘娘懿旨!娘娘千岁千千岁!”
于公公这突然拔高了声音的一句,让每个宫人的心都提了上去。
所有人都循声望了过来。
于公公在宫中多年,积威甚严,宫人少有不怕他的。
看着以最恭敬的姿态跪倒在地的于公公,他们骤然意识到一件事。
眼前这个身姿柔弱脊背挺直的女孩儿,再不是他们所熟悉的柳大人,而是这天下的皇后娘娘!
与之前那声跟随众人高呼千岁时候不同。此刻众人的心里,忽地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怕和恭敬。无需旁人去示意,他们尽皆再次叩头,跟随于公公高声喊道:“娘娘千岁千千岁!”
喊声震耳欲聋,直达天际。
逆贼为了寻到清雾借以要挟帝王,将皇后寝宫翻了个底朝天,能砸的能翻的,尽皆破坏殆尽。
反倒是宁馨阁,因为清雾自打大婚后,便没再踏足那里,尚算安好得留了下来。虽然有几间屋子里的器具也被毁了,但里面没有血迹,没有污杂之物,清理过后便可使用。于是清雾便回了宁馨阁暂且歇着。
窦嬷嬷早已等在了那里。原本于公公问过她要不要去迎接清雾,但她思量过后,决定还是先带了人将宁馨阁打扫出来为好,便坚持留了下来,指挥着小宫女们将每个屋子都清理干净。
虽说在命人做事,但她一直在不停地往院门处看。一见到清雾,提了许久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她当场痛哭失声,跌坐到了地上。
清雾看着窦嬷嬷的模样,眼里也泛起了雾气。
看到清雾伤感,窦嬷嬷赶紧止了泪。抹了抹眼睛,高声喊了小宫女们去做事。“一个个的呆站着做甚么!还不快去!”
杜鹃让人烧了热水,伺候着清雾从头到尾地清洗一番。
清雾置备的那些衣物,除去身上穿着的外,已经没有完好的了。幸而霍云霭让人新制的一些未曾送来,留在昭宁宫里,还算得用。
窦嬷嬷看到了清雾安然无恙,忐忑的心算是放了下来。亲自过去将衣物和新被褥取了,让杜鹃伺候清雾换上衣物,她则去铺被褥。
待到收拾齐整,杜鹃和窦嬷嬷便要服侍清雾去睡。
哪知清雾不肯。
“我在这里看会儿书罢。”清雾揉了揉眼,拿着一本书册走到桌边。坐下后,又朝院门看了一眼。
窦嬷嬷刚才就是这样不住地望着那边、等待着清雾归来。看到清雾的举动,她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娘娘这是担心皇上呢。
想到陛下刚将逆贼尽数擒了便让人去接娘娘,而娘娘一回来就想着见到陛下,窦嬷嬷又是心疼,又是高兴。
眼见杜鹃上前欲劝,窦嬷嬷忙去阻了她,“你去泡杯浓茶来。”她吩咐完杜鹃,又对清雾道:“我去拿些点心来。”
窦嬷嬷生怕清雾前几天没吃好,好生准备了许多新鲜吃食方才回屋。结果推门一看,却见女孩儿手执书卷趴在桌上,已经睡着了。
窦嬷嬷忙退了出来,掩上门。正犹豫着要不要和杜鹃一起扶了娘娘回屋去睡,便见一个高大身影转过院门处朝着这边行来。
正是霍云霭。
年轻帝王身着玄衣,大跨着步子前行。行止间身上衣物闪着暗光。乍一看去,像是暗纹。仔细去瞧,才能发现竟是点点血迹。
他挟带着满身血气而来,满面肃杀,神色凝重。转眸一扫四周,其中戾气骇得众人心惊肉跳,腿一软尽数跪到了地上。
“雾儿呢?”霍云霭看向窦嬷嬷问道。
“娘娘就在屋里。”窦嬷嬷闻着皇上身上的血腥味,手脚都有些发抖,“刚刚睡下了。”
霍云霭听闻清雾回来了,心下一松。
他有心想要让她安睡,可是,牵挂了好几天的心始终无法平静。立在院子里半晌,终究是无法忍耐,朝着闭合的屋门行去。
只一眼。只看一眼也好。
那可是他的女孩儿,他的新婚小娇妻。
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屋,年轻的帝王努力放轻脚步,走到女孩儿身边。强压住拥她入怀的冲动,手脚绷直不动,只眼神不住往她身上去,肆意地凝视着她。
他本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够轻的了。谁料女孩儿动了动,竟是醒了。抬起惺忪睡眼,有些茫然地望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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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无妨。奴才还……”
“这是命令!”清雾放冷了声音,不容置疑地说道。
这般状态若再不休息的话,怕是会劳累过头,对身体有碍!
于公公自然知晓清雾是为了他好。只是他没料到,自认为遮掩得够好了,皇后娘娘竟然还能留意到他。
怔了一瞬后,于公公突然跪伏在地,高声喊道:“奴才谨遵皇后娘娘懿旨!娘娘千岁千千岁!”
于公公这突然拔高了声音的一句,让每个宫人的心都提了上去。
所有人都循声望了过来。
于公公在宫中多年,积威甚严,宫人少有不怕他的。
看着以最恭敬的姿态跪倒在地的于公公,他们骤然意识到一件事。
眼前这个身姿柔弱脊背挺直的女孩儿,再不是他们所熟悉的柳大人,而是这天下的皇后娘娘!
与之前那声跟随众人高呼千岁时候不同。此刻众人的心里,忽地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怕和恭敬。无需旁人去示意,他们尽皆再次叩头,跟随于公公高声喊道:“娘娘千岁千千岁!”
喊声震耳欲聋,直达天际。
逆贼为了寻到清雾借以要挟帝王,将皇后寝宫翻了个底朝天,能砸的能翻的,尽皆破坏殆尽。
反倒是宁馨阁,因为清雾自打大婚后,便没再踏足那里,尚算安好得留了下来。虽然有几间屋子里的器具也被毁了,但里面没有血迹,没有污杂之物,清理过后便可使用。于是清雾便回了宁馨阁暂且歇着。
窦嬷嬷早已等在了那里。原本于公公问过她要不要去迎接清雾,但她思量过后,决定还是先带了人将宁馨阁打扫出来为好,便坚持留了下来,指挥着小宫女们将每个屋子都清理干净。
虽说在命人做事,但她一直在不停地往院门处看。一见到清雾,提了许久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她当场痛哭失声,跌坐到了地上。
清雾看着窦嬷嬷的模样,眼里也泛起了雾气。
看到清雾伤感,窦嬷嬷赶紧止了泪。抹了抹眼睛,高声喊了小宫女们去做事。“一个个的呆站着做甚么!还不快去!”
杜鹃让人烧了热水,伺候着清雾从头到尾地清洗一番。
清雾置备的那些衣物,除去身上穿着的外,已经没有完好的了。幸而霍云霭让人新制的一些未曾送来,留在昭宁宫里,还算得用。
窦嬷嬷看到了清雾安然无恙,忐忑的心算是放了下来。亲自过去将衣物和新被褥取了,让杜鹃伺候清雾换上衣物,她则去铺被褥。
待到收拾齐整,杜鹃和窦嬷嬷便要服侍清雾去睡。
哪知清雾不肯。
“我在这里看会儿书罢。”清雾揉了揉眼,拿着一本书册走到桌边。坐下后,又朝院门看了一眼。
窦嬷嬷刚才就是这样不住地望着那边、等待着清雾归来。看到清雾的举动,她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娘娘这是担心皇上呢。
想到陛下刚将逆贼尽数擒了便让人去接娘娘,而娘娘一回来就想着见到陛下,窦嬷嬷又是心疼,又是高兴。
眼见杜鹃上前欲劝,窦嬷嬷忙去阻了她,“你去泡杯浓茶来。”她吩咐完杜鹃,又对清雾道:“我去拿些点心来。”
窦嬷嬷生怕清雾前几天没吃好,好生准备了许多新鲜吃食方才回屋。结果推门一看,却见女孩儿手执书卷趴在桌上,已经睡着了。
窦嬷嬷忙退了出来,掩上门。正犹豫着要不要和杜鹃一起扶了娘娘回屋去睡,便见一个高大身影转过院门处朝着这边行来。
正是霍云霭。
年轻帝王身着玄衣,大跨着步子前行。行止间身上衣物闪着暗光。乍一看去,像是暗纹。仔细去瞧,才能发现竟是点点血迹。
他挟带着满身血气而来,满面肃杀,神色凝重。转眸一扫四周,其中戾气骇得众人心惊肉跳,腿一软尽数跪到了地上。
“雾儿呢?”霍云霭看向窦嬷嬷问道。
“娘娘就在屋里。”窦嬷嬷闻着皇上身上的血腥味,手脚都有些发抖,“刚刚睡下了。”
霍云霭听闻清雾回来了,心下一松。
他有心想要让她安睡,可是,牵挂了好几天的心始终无法平静。立在院子里半晌,终究是无法忍耐,朝着闭合的屋门行去。
只一眼。只看一眼也好。
那可是他的女孩儿,他的新婚小娇妻。
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屋,年轻的帝王努力放轻脚步,走到女孩儿身边。强压住拥她入怀的冲动,手脚绷直不动,只眼神不住往她身上去,肆意地凝视着她。
他本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够轻的了。谁料女孩儿动了动,竟是醒了。抬起惺忪睡眼,有些茫然地望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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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来这里了?”霍云霭轻声问着,左右四顾看了下,拿起旁边的一件薄衫,搭在了她的身上,“趴着睡担心着凉。”
“寝殿已毁,修好还需一些时日。倒不如先在这里歇着。”
清雾刚刚醒来,而且是被吵醒的。声音软软糯糯地下意识答了一句,又含糊着反问道:“不去这里,又去哪里?”
来宁馨阁是于公公和窦嬷嬷商议后的结果。
霍云霭一确认逆贼已经尽数伏诛,就赶紧让人将清雾请出来,生怕女孩儿在那阴冷之处待久了身子受不住。但他需要操劳的事情太多,来不及过问清雾寝宫损毁程度等细节问题,便去了刑牢。
因此,于公公和窦嬷嬷就安排在了这里。
清雾还没完全清醒。将头侧着枕在手臂上,眼睛微眯地望着他。缓了缓,方才神色清明了些。这便坐直了身子,问道:“你还好罢?”
霍云霭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她讲。
幸好她发现了路嬷嬷有问题,让孟梁来通知他,所以他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幸好她毫发无损,能让他看到如以往一般安然无恙的她。这比甚么都重要。
可是话到嘴边,看到她的疲倦,满腔话语终究是咽了回去,他只低低应了一声。本想将她拥在怀里,抬臂一看,望见了衣服上的血迹。生怕上面的污痕弄脏了她的衣裳,转而抚了抚她头顶的发。
指尖传来湿润的触感。
霍云霭滞了一瞬,抬指勾起她的湿发,问道:“你洗过澡了?”
霍云霭的眼里满是血丝。原本清亮的双眸,此刻幽深暗黑如深潭。只是,望向她时,那一抹遮掩不去的温和,是一点也没改变的。
清雾看得心疼,轻点了下头,抬指描摹着他清冷的眉眼。而后顺势拉过他的大掌,用指尖勾着把玩他修长的指,说道:“那是自然。过了那么些天,若是再不洗一洗,怕是真的要脏透了。”
她抬手放手间,洗澡时沾上的花瓣清香就这么从衣襟袖口散了出来,直冲他的面前,让他防不胜防。
深深呼吸着那淡雅馨香,即便是心性坚定如他,此刻也不禁有些心神恍惚。看她疑惑地望过来,他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没有听清她在说甚么。缓了口气,努力放平声音问道:“你刚刚说甚么?”
发觉声音有些黯哑,他忙轻咳了声稍作遮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仍有些脏污,忙一把抽了过来,拧眉道:“脏。”又四顾看了看,在屋中寻找了个盛着水的盆。
刚才窦嬷嬷端着点心,想必这水本是备了给清雾净手用的,霍云霭便探手仔细洗净,又擦了把脸。一侧首,发现清雾不知何时已经起了身,正拿着干净的丝帕在一旁静静等着他。
他不过愣了一瞬的功夫,她已经走上前来,踮起脚,伸手将他面上的水珠一点点擦去。
丝帕极薄。这般相触,似是没有障碍一般,便能感受到女孩儿柔软的肌肤。
刚才那淡淡的香气,离得更近了。带着女孩儿独有的身体馨香,撩得他血气上涌,胀痛不已。
霍云霭忍耐不住,一把抓住她的手拉至身侧,一手探到她的腰后紧紧搂住,俯身低头吻了过去。
清雾没有防备,整个人跌进了他的怀里。火热的吻突然而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和力度,夺去了她所有的呼吸。
她无力承受,只能软着身子靠他的臂膀来支撑。
许久后,她呼吸不畅,呜咽着后退。他松开了唇上的桎梏,却并不放开她,转而往她颈侧吮去。大手探入衣衫慢慢揉捏。
清雾哪受得住这样的撩拨?身子又酥又麻,微微颤着,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你别。别。”她轻声喊着,手脚没有丝毫力气地去推他。
他近似低喃地轻笑:“雾儿,你我已是夫妻。”
已是夫妻,做甚么都是理所应当的了。
清雾即便此刻脑中无法思考,也明白了他这话隐含的意思。一瞬间全身都泛起了羞窘的粉色,更是战栗不已。
她这羞到顶点的模样,更是让他爱极。忍不住探出手去,好生爱怜。
少年的手因着连天的奋战,又磨出了些茧子,较之以前更是粗糙了些。落在肌肤上,更是麻痒难耐。
女孩儿无力承受,娇喘连连,最终哽咽出声。
霍云霭胀痛得快要疯了。咬着她的耳垂,含糊着说道:“浴房里可还有水?”
水?什么水?
清雾脑中一片空白,缓了会儿方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沐浴的水。
“厨里应该有热水。放进来,也就有了。”她有些字句不清地说道。
话音刚落,少年的唇已然远离,全身骤然被松开。
空气侵入办敞的衣衫。她被这骤然而来的凉意激得一阵瑟缩,尚来不及反应过来,身子骤然一空,竟是已经被他抱离地面。
清雾生怕跌下去,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来揽住他的脖颈。侧头一看,见是朝浴房行去,有些明白过来,脸上血色慢慢褪去,开始现出惨白。
“你、你要做甚么?”
见他不回答,迈出的步子更是急切了些,她更加紧张了。却也不挣扎,只是睁着眼睛,瞪得圆圆的,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若是平常时候,看到她这副模样,他都会好生安抚她,哄她开心,让她不要害怕,有他在。
可此时此刻,明知等下她会痛得要死,但他却无法如以往般做出退让。
……终归是要疼那么一回的。这没法避免。
晚痛不如早痛。
霍云霭努力让自己别开眼,不去看她那惊惧的样子。一手搂着她,一手敲了敲那注水的管子。
杜鹃正在库房里忙碌。听到小宫女的禀报声,说是屋里要水,也和小宫女一样有些奇怪。娘娘不是刚洗浴完么,怎地还敲管子?究竟是要水,还是敲错了?
不管是不是敲错了。既然主子敲了,那就放水过去!
吩咐完小宫女后,杜鹃知晓陛下还没离去,没敢去打扰清雾,而是跑去问窦嬷嬷。
窦嬷嬷听了这话,心下一凛。再一思量,恍然大悟,忙让杜鹃吩咐厨里多准备些热水。
“越多越好。”窦嬷嬷道:“务必里头随时要,就能随时添了水过去。”
“可是……”杜鹃犹有些不明白,“可是姑娘平时用不了那么多水啊。”
窦嬷嬷看她这样愚钝,有些恼了,气得点着她的额恼道:“陛下在里面!”
“啊?那、那……”杜鹃这才稍稍想明白了些。她虽未经人事,但是有宫里的嬷嬷专程教过她,主子往后近身伺候陛下的一些事情。听闻后,她先是有些慌乱,继而拔腿就跑。
“我去准备东西去!”
窦嬷嬷听着里面的响动,暗叹口气。
……都这个时候了,怕是准备甚么都晚了。
哗啦啦的水流声尚还没有中断,清雾身上衣衫已经被尽数撕去。明明已经洗过一回了,这次却又被迫着要同洗一遭。
清雾刚才就知晓了将要发生甚么,想寻了借口跑出去,霍云霭却非要她留下来帮他。
她不肯,少年就勾着唇角笑问道:“听说你让于公公去歇着了?既是如此,那还有谁能来帮我。”
他不让年轻宫女近身,身边统共就那么几个近身伺候的。小李子和路嬷嬷又被捉了起来,仔细想想,好像是没剩下甚么人。
“要不,我让窦嬷嬷来?”清雾缩在池子边角,看着池中央的赤.裸少年,颤声问道。
“可以。”
见霍云霭同意了,清雾刚松了口气,就听他低声道:“若你想让她亲眼看着我要你的话,就让她进来。”
清雾哪里料到平日里一本正经高高在上的帝王,说起这种浑话来脱口而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顿时羞恼了,别开脸不去理他。但是,到底没再坚持着非要别人来了。而是拿起了丝巾,慢吞吞地走到他的背后,往他的背上撩着水。
耳边哗啦啦的洗澡声又急又快。
清雾不敢去看他,只一下下地往他背上送水。
感觉仅仅才过去很短很短的时间,身边人忽地住了手,腾地下站了起来,一把将她横抱而起。连擦拭也顾不得了,直接抱了她大跨着步子急急去到床边。
“别!还没擦!湿!凉!”
清雾惊叫着去推霍云霭。
少年却不搭理她,不管不顾地将她往床上一抛,而后俯下.身子,欺身而至。
“这点水算不得甚么。至于凉……”
年轻的帝王剑拔弩张地紧贴着她,含着她的耳垂,轻笑道:“等下就也不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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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云霭这话看似是在安慰,可清雾怎会听不出他其中隐含的意思?她紧张地连连后退。却只挪动了稍许,就被人一把扣住腰侧,再也挪动不得分毫。
肌肤相贴,带着灼热的温度,烫得她心都在微微发颤。
清雾知道那事会很疼。但更让她害怕的,却是抵在她身上的巨物。一想到将要发生的事情,惊惧得眼泪都要涌上来了。
“这时候就怕成这样,等下怎么才好?”霍云霭轻声低喃着,吻着她的眉端眼角,顺势而下,划过她的脸侧,来到她的唇畔,“莫怕。没有那么可怕。”
他轻柔地吻着她,手在她的身上流连轻抚。
女孩儿原本怕到极致,在他的温柔对待下,渐渐地,身体不再紧绷得僵硬,一点点放松下来。
就在她迷迷糊糊沉浸在这和煦温暖之中时,突然,猝不及防下,身体骤然被撑开。
疼到极致的感觉瞬间将她撕裂,让她叫着痛哭出声。想要去踢他让他离开,牵扯到痛处,登时哭得更惨烈了些。
初时少年还能强行忍耐着让她缓上一缓。待她哭声渐歇,他早已绷到了极致,半点儿也等待不得,大力驰骋起来。
清雾只觉得身体不是自己的了。疼痛也是他给的,欢愉也是他给的。在这迷乱之中,所有情绪都被他所掌控。快乐到了极致后,他居然还不停歇。非要她的快活越积越多,无力承受,再次轻啜起来,方才爆发。
“雾儿,我很欢喜。”年轻的帝王伏在她的身上,紧搂着她,喃喃低语。
清雾想要瞪他一眼或者臭骂他几句,来表达自己的愤怒。可已经全身瘫软,连指头都没力气动上一动了。这样撑开眼帘望向他,也是娇弱无力的状态。不但丁点儿怒色都无,反倒是十足十的媚意。
霍云霭初尝销.魂滋味,看到心爱的女孩儿这般模样,哪还能忍耐得住?登时又想了。可是看她身上斑驳痕迹,也是心疼。只能硬生生压抑着,抱了她去水里清洗一番。
水温极好,微微有点热,全身洗净之后,倒是身子舒坦了点。
清雾这才精神稍微好了些,懒懒地伸臂勾着霍云霭的脖颈,由着他给她清理。
半晌后,她忽然发现了不对劲。刚开始他那正儿八经的撩水清洗,不知何时已经改成了抚摸,在她的身上带出一阵阵火热。
清雾着实被他的耐力和体力吓怕了,挣扎着就要逃离他的掌控。
“听说,水里会好过一些,不会那么激烈。”他吮吸着她的颈侧,低喃道:“要不要试试?”
清雾全身懒洋洋地根本不想说话。但知道自己不去拒绝的话,这家伙指不定要怎么乱来呢。于是卯足了全身的力气,好歹憋出来了两个字:“不要。”
这声音慵懒娇媚,说出来后,连她自己听了,都忍不住脸红。
“真的不试一试吗?”他轻笑着咬了下她的耳垂,“我会很小心的。”
她禁不住他的软磨硬泡,不知怎么地,鬼使神差就答应了。
谁知他就是个骗子!
在水里根本和在床上区别不大!
而且,那家伙根本不知餍足,从水里到池边,各种折腾。到最后她连自己怎么昏过去的都不知道……
醒过来的时候,一睁眼,便是满屋的灿烂阳光。
……居然已经到中午了……
清雾稍微动了下身子,才发现全身酸软无力。两条腿还没下地走路呢,已经在微微发颤了。可想而知,根本就没法下床。
好在那“伤处”好似被抹了药膏,有点微凉的轻痛,倒是无碍。
昨晚的记忆纷至沓来。
清雾又气又怒,在心里直把那人痛骂了无数回。
谁说要疼爱她的?
谁说不会让她受苦的?
这个大、骗、子!
清雾正郁闷地无处发泄,忽听熟悉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醒了?”
紧接着,熟悉的温度突然而至,抚上了她的额,将她微乱的发稍稍理顺。
清雾刚刚看了看床边,没有见到人,还以为霍云霭事务太忙离开了。这才知晓,他竟然是在床边守着。
霍云霭正要开口,门外响起了窦嬷嬷的声音:“陛下,穆大人有事求见。”
霍云霭应了一声后,俯下.身子在清雾唇角落下个轻吻,低声道:“我马上回来。”然后急急地走出屋子,反手带上门。
不多时,年轻帝王和穆海说话的声音在院中响起。
清雾咬着牙硬撑着身子坐起来,往床侧看了眼,方才发现,床边不知何时挪来了个小桌子。上面摆着一只朱笔,一个砚台,还有一摞书册和奏折。
摆在最上面打开的那一个摊开的奏折上,朱笔批阅的字迹还未干透,带着湿润的亮泽,隐隐泛着亮光。
显然,在她醒来之前,他正坐在这张小桌子前处理政务。
清雾积攒了好半天的怒气,突然就这么消弭了大半。
经过了前几日的事情,他有多少事情要忙,她是知道的。
可他即便要处理事务,也还是选择了守在了她的身边。想必,也是担忧她的罢。
清雾慢慢躺了回去,心里一阵热一阵暖,说不出甚么感觉。
他对她这样尽心,她就算想要继续怨他,心里头的怨气却怎么都聚集不起来了。
这还真是……
清雾深深地叹了口气。正兀自郁闷着,就听屋门开合,霍云霭复又回到了屋里。
清雾已然恢复了些体力,清清嗓子,说道:“你既是有事,赶紧去罢。我无碍。”
声音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了下。
昨晚上的感觉太过强烈,疼时呼喊,欢愉时咬了牙呻.吟,居然让嗓子都哑了。
清雾刚才好不容易消弭的怨气复又涌了上来,怒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霍云霭紧走几步到了床边,牢牢地握住她的手。
锦被滑落女孩儿臂间。看到她身上的斑驳痕迹,霍云霭忍不住想到了昨夜她秀眉微拧、在他身下欢愉的情形,顿时又热了几分。慢慢地垂下眼帘给她掩上被子,这才开了口。
“无妨。大事已了,这些琐事吩咐下去便可。我再陪你一会儿。待你用完膳再……”
“这点轻重我还是分得清的。”清雾仰起脸笑道。她怎会不知道他那话不过是宽慰她的?
她不介意,他却心中愧疚。
大婚让她吃尽了苦头,新婚之夜未能如约。宫内一片混乱,内命妇进宫向她见礼的时日怕是要推迟……
霍云霭想到一半,握着的手就不由又紧了几分。
他亏欠她太多。
清雾却从来没觉得那些有甚重要。在她看来,经历了那样一场动乱,他能安好,便是最大的幸福了。
她以为他只是因为昨夜的关系而坚持着非要陪她,忙挣扎着坐了起来,由他亲手相帮,将衣裳穿了上去。
霍云霭看着她身上的痕迹,抿了抿唇,暗叹自己昨夜还是太过鲁莽了些。
可再来这么一回,想必、想必对着她,他也是忍耐不住的。
霍云霭给她揉了揉腰侧,低声道:“是我不好。还疼吗?”
清雾哪回答得了这样的问题?红着脸推了他一把,低头哼道:“快去罢!你再不去,我的英名怕是要毁于一旦了。”
这宁馨阁是谁的地方?
皇上在这里待着死活不肯走,因为谁,这不是一目了然?
一想到怕是全皇宫都知道自己被霍云霭折腾得下不了床了,清雾就觉得生无可恋了。
女孩儿坚持如此,且外头确实有许多事情要忙。霍云霭帮她穿好衣裳后,便和她轻吻了下道别,出屋去了。
清雾这才唤了人来,给她梳发。
窦嬷嬷进来的时候,倒还算是神色镇定。只是眉眼间的那抹喜色,却怎么也没法掩去。
对后宫伺候的所有人来说,帝后和谐,是比甚么都重要的。而她,更是为娘娘高兴。原先没成亲的时候,陛下对娘娘已然够好。如今成了亲,陛下待娘娘更用心。
后宫之中,妃嫔虽然地位品阶重要,但最为要紧的还是帝王的宠爱。如今看来,往后娘娘在宫里的日子,应当能颇为顺遂。
窦嬷嬷面带喜色地吩咐了两个嬷嬷进来换过床铺,这才让宫女们进屋。
杜鹃给清雾梳发的时候,有人来寻窦嬷嬷。她出屋去不多时,又匆匆地赶了进来。看着杜鹃将清雾的发绾好,准备插簪子了,方才说道:“娘娘,镇远侯爷、镇远侯府世子爷和柳大人在宫外求见。”
清雾闻言,不由愕然。
爷爷、哥哥和爹爹要见她?
转念一想,他们定然是被前段时间的逼宫事件给吓到了。一听说事情告一段落,就急忙想要来看看她如何了。
可她……
清雾动了动还有些酸软的身子,欲哭无泪。
可她这状态,怎么见家里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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